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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但是老人呼吸声还在耳畔,问句轻缓,仿佛连带着无奈的神情都浮现在眼前,陈绵绵实在无法拒绝。

    何况只是一个假设的问题而已。

    “如果”她有程嘉也的消息。

    这么些日子过去,手机号码换掉,联系方式通通换新,人从学校消失掉,连唯一的交集都断掉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如果”。

    沉默几秒后,陈绵绵呼出一口气,应了老人的问句。

    “……好。”

    “放心吧,奶奶。我答应你。”

    老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些抱歉打扰她之类的话,陈绵绵一一应下,说没事,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她站在漆黑的街边,身后是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在说话,灯光从后照过来,她背着光,盯着手机屏幕上未灭的通话记录,难以抑制地出了神。

    方才因为和池既的插曲而产生的纠结和无措,好像倏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东西。

    茫然,疑惑,无奈。

    还有一些让人说不出来的东西,只是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她呼吸困难。

    算了。陈绵绵闭了闭眼,想。

    一些与她无关的事情罢了。

    只是为了缓解老人的情绪,而应下的一句话,并不是真的代表和她有关系。

    也并不意味着她要再度和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哄奶奶的话而已,过了就过了。

    陈绵绵这样想道。

    她垂下眼睫,摁灭手机屏幕的亮光,把手机放回包里,呼出一口气,抬眼准备往回走,却倏然一顿。

    天色已晚,简陋的五金店和诊所都已经早早关门。漆黑的街尽头,只有三三两两的饭店和超市还亮着灯,从泛黄的塑料帘子里透出昏暗的灯光。

    小卖部亮着灯牌的门口,砖瓦破败,年久失修的路面还积着水。

    水滩反光,破碎地映出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只能看见一个远高出小卖部老板的黑色背影。

    挺拔,宽阔,此刻正微侧着身,连比带划,似乎是在问着什么。

    几句话之后,那人低下头,像是在费劲地辨别老板带着口音的回答。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映亮外套上的皱褶,映亮他微蹙着眉的侧脸。

    ……连折颈的弧度都如此熟悉。

    像是一场大梦。

    陈绵绵一顿。

    然后她飞快地回过身,盯着饭店亮着的灯光,破败灰暗的屋檐墙瓦,发灰的塑料门帘,竟然感到一种荒谬的恍若隔世。

    她倏然后悔了方才的应答。

    好像在冥冥之中,又卷入了一场什么别的牵扯。

    一场无法避免的,把自己深搅入局的牵扯。

    哪怕隔着一条漆黑的山镇长街,她也绝不会错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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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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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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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陈绵绵什么也没有管。

    她只是飞速地背过身去,盯着饭店门口裸露的灯泡,直到眼前出现眩晕的光圈,然后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些接电话后胡思乱想的幻觉。

    ……他怎么会在这里。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先是答应考虑别人的表白,接着是奶奶的电话,然后就是看到一个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这里。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了,绵绵?”

    池既注意到了她不太好的脸色,以为是她不太舒服,询问两句无果后,招呼着人把她送了回去。

    陈绵绵一直向前走,没有再回过头。到了村口之后,池既一路开着手电筒,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后面他跟她说了什么,陈绵绵也没有注意,约莫是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她也只是漂浮地应着,然后洗漱上床睡觉。

    直至天亮。

    一夜昏沉的睡眠过去,天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还有鸟鸣与人声,鲜活的现实终于驱散了一些虚幻感,让人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于是昨夜隔着漆黑长街的遥遥一瞥,就更像一场梦了。

    一场触摸不到的幻觉。

    可能真的是最近太累了吧。她想。

    忙完这段时间,就小小的休息一下。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晃晃脑袋,抛开那些胡思乱想,起身收拾好东西,开始今天的工作。

    上次新闻团队来采访的时候,范小越加了她微信,于是她偶尔也能从朋友圈里了解到他们的近况。知道他们整个纪录片的拍摄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实地考察也快结束,庆祝的长文都发了好几条,却忽然出了点意外。

    更靠西南一边的地方地势陡峭,气候变化莫测,春季也常有暴雨。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导致相机进水,连带着一些拍满了素材的储存卡也有遗失。

    好巧不巧,丢失的素材正好是陈绵绵这边一个村庄的,于是范小越就央求拜托她,问能不能帮忙补两个镜头。

    “可以是可以,但我没有相机,只能用手机给你拍一拍。”

    范小越依旧满心欢喜,很感激,“没关系没关系!有就好了!”

    “不过你小心一点,我感觉虽说那个村子也是你们那一带的,但人都不是很友善,没有你们那儿氛围好。”

    山野乡村,大多数人都没出去过,对着外人态度自然不会很热络。

    陈绵绵没太当回事,应了声好,就收拾背包出门了。

    山路崎岖陡峭,步行约莫两个小时,陈绵绵沿着路走,长裤裤脚和鞋底都染上了泥。行到一半,阴云忽至,密布在天空,紧接着,就落下一场迅疾的暴雨。

    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砸得人生疼,再混着几声滚滚的春雷,在群山中回响,俨然一个无法再前行的架势。

    陈绵绵别无他法,只好寻了一个路边的废弃水泥房屋,在残破的砖瓦下躲雨。

    暴雨迅疾,很快在地面上积成水洼,顺着山路的弧度,绕开丛生的杂草,缓缓向下,留下蜿蜒的水迹。

    陈绵绵看了眼手机,又望了眼天,都在想,是不是范小越他们天生和这段素材无缘,不然怎么她来了这么久都没碰上过这种没有预兆的大雨,偏偏是今天呢。

    两个村庄之间的地方,荒凉而寂静,手机信号微弱,时有时无,仅够她断续地接收到一些未读消息。

    她看见池既给她发的消息,问上来怎么没看见她,还看见天气预报推送的暴雨橙色预警,说预计持续时间到明天。

    陈绵绵心咯噔一下,蹙起眉。

    一场大暴雨,从现在下到明天。

    她又抬起眼,打量了一下现在所处的环境。

    荒山野岭,目及之处只有环绕的山,崎岖的路,丛生的杂草,连人家都见不到一户,更别说路过的人。

    头顶的砖瓦已经积满水,滴答滴答地从缝隙里往下滴,将干燥的容身之地压缩到墙角,还有愈来愈向里靠近的趋势。

    行程已经走了一大半,约莫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另一个村庄。

    雨不停的话,一直被困在这里也不行,何况天黑后路更难走。

    陈绵绵蹙着眉,拍了两张照片,将周围环境和接下来的打算合并成一条长文,发到池既聊天框里。

    她简要地说明了这趟行程的目的地,当下的情况,现在所处的环境、方位,周围的特征,还有距离另一个村庄的大概距离,然后就开启省电模式,收起手机,脱了外套,寻了一个感觉雨势稍小的时候,将外套搭在头上,飞速地往前走。

    消息在聊天框里转啊转,最后终于因为信号不佳,而变成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但陈绵绵毫不知情。

    她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地迈着步。

    每一步都会陷进潮湿黏腻的泥土里,然后费劲地将自己抽出来,落下另一个脚印。

    外套已经湿透,方才渐小雨势仿佛只是一个欺骗的讯号,愈来愈大的雨滴从湿透的外套往下坠,打在身上,陈绵绵紧紧地拧起眉,手脚并用,伸手拽住路边生长的小树树干,才让上坡的路更顺一点。

    山路很陡,下过雨后尤其,窄而崎岖,溪水从高处汇集向下,在松散的尘土路上冲出小小的截断,陈绵绵小心翼翼地握住旁边的树枝,一点一点跨过,往前挪。

    阴云下的天空很暗,白日也如夜晚。

    只有巨大的雨声和雷声在群山之间回响,仿佛天地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陈绵绵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谨慎而克制地跨过路上的截断障碍。

    后脚刚刚离地,手中倏然传来一阵脆响。

    陈绵绵瞳孔猛地一缩——

    “咔哒”一声。

    手中的树枝纤细,被拽过借作支撑之后,倏然崩断!

    毫无预兆,脚步还未落下便已失去支撑,失重感和恐慌蓦然袭来,铺天盖地,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陈绵绵重心不稳,无法控制,眼看着就要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那一侧峭壁倒去——

    “……啊!”

    惊呼还未出声,无法抑制伸出的手却已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倏然从旁伸出,五指紧紧扣住,握住了她的手臂。

    陈绵绵下意识反握住,掌心和指尖触到那人同样湿透的外套,还有外套下因为发力而绷紧的小臂肌肉。群⑦﹀零⑤88⑤︰⑨零看后续

    坚硬,鲜活,有力。

    两秒后,呼吸和心跳才后知后觉地加快,更加急促起来。

    心脏砰砰地在胸腔里跳动着,呼吸短促到仿佛有缺氧的眩晕感。

    陈绵绵就着这个姿势,缓慢地睁开眼。

    雨还在下,耳边春雷仍未停。

    她隔着磅礴的雨幕,借着无声雷电闪过的刹那白光,看清了来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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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漉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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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漉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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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黑色的水泥地,部分柴火堆在地上,部分在厨房的土灶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响。

    陈绵绵换上了主人家给的干燥衣服,坐在小木凳上,靠近灶台,火光一晃一晃,映在她还湿着的头发上。

    厨房一片沉默。

    除了主人家来回进出,开门关门,拖拽椅子的声音,其他一片寂静。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中年女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较黑,身材精瘦,寡言少语,只是用一双眼睛打量着他们。

    “咔哒”一声,她再度推开厨房的门,踢踏着脚步,放了两个搪瓷杯在灶台上。

    “水。”她说。

    “……谢谢。”陈绵绵说,伸手端起来,捧在手心。

    还是热的,温度从搪瓷杯向外传递,驱散了一点寒冷。

    女主人摇摇头,大概是说不用谢,又看了他们两眼,拖沓着脚步出去了。

    “咔哒”一声,她还关上了厨房的木门。

    方正灰黑的空间里重归寂静,一时间只有柴火燃烧轻爆的声响,还有窗外磅礴的雨声作背景,呼吸可闻。

    陈绵绵沉默着,垂眼喝了口热水,感受着温度从食管一路向下,温暖了身体。

    好半晌后,她才缓慢抬起眼,看向另一个方向,平静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问句打破了粉饰的寂静,终于把不可忽视的东西揭开。

    坐在角落里的人一直不声不响,直到她询问,才微微抬起头来。

    黑色外套已经脱下,高大挺拔的身体缩在小小的木质矮脚凳上,腿无处安放,只能向前伸出,手肘搭在膝盖上,指节蜷了两下。

    沉默两秒后,他垂下眼。

    “……我早上到石桥村找你,他们说你往这边来了,我就跟过来了。”

    陈绵绵没等他说完,就淡声重复了一遍问句。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暴雨的山路,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后,而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在南城含着他的金汤匙,百无聊赖地过着别人都无法想象的生活,做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公子哥。

    程嘉也顿了顿,忽地抬起眼,看向她,一字一句。

    “我来找你。”

    他神色实在太认真。

    额前黑发还湿着,眉眼却无比清晰。

    瞳孔漆黑,神情专注,语气笃定。

    连方才在暴雨中拉住她往前走,体力不支后强行背着她向前,到村庄里挨家挨户敲门,寻求一个短暂的庇护时,都没有过如此清晰。

    陈绵绵一顿。

    方才雨太大,路太坎坷,旅程太遥远,这是继她在泥泞的山路上,回扣住他手臂的那瞬间之后,第一次对视。

    长久的时日过去,她再一次看清程嘉也的脸。

    很明显的瘦了。

    甚至不需要细看,只消轻轻一瞥,就能清晰地看出。

    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住下颌角,颧骨和眉骨,显得整张脸庞轮廓更加分明,也更加锐利。

    但望着她时,只能看见漆黑瞳孔里的倒影,再没有从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散漫,和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压迫感。

    只有专注。

    非常清晰的专注。

    在长达几秒的对视中,陈绵绵怔然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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