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关于他的近况。”她放轻了声音,是八卦消息即将开始的专属标志,顿了片刻才道。“好像不是特别好。”
“什么什么?”对面两个女生也眨着眼睛凑过来,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就是他不是在准备出国申请吗?好像offer都拿到很多,也敲定要去哪个学校了,忽然决定不去了,跟家里闹得非常不愉快……”
一声轻缓的椅子后移的声音响起,并不明显,平和冷静,只是因为近在耳边,所以才引起了注意。
范小越侧头,有些疑惑,“诶,绵绵,你去干什么?”
陈绵绵走出几步,闻言回身,指了指后厨,笑了一下,“我去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
“没关系的,你们继续聊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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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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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在厨房外转了一圈,跟老板聊了两句天,再跟着上菜的脚步回到桌旁,上一个话题显然就已经过去了。
自家养殖的跑山鸡肉质紧实,配上特有的炒干辣椒,调味香料与红油混在一起,冒着腾腾热气,让一桌饥肠辘辘的人食指大动,握着筷子就要立刻开动,自然也就没人再讨论八不八卦的事情了。
“我天哪,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肉。”
“香晕了,我能吃两碗大米饭。”
“好辣!但是好上瘾!给我吃冒汗了。”
一桌人吵吵嚷嚷,三三两两,聊天声不断,饭菜的香气和碗筷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欢声笑语靠,好不热闹。
吃完饭天已经彻底黑了,照例是村长安排人把他们送回村子里,三三两两分布在村民屋子里暂住,等到明天天亮,再前往纪录片拍摄的下一站。
陈绵绵跟着村长把人都送了回去,站在路边跟大家挥手。
“陈老师,明天我们就走啦,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陈绵绵笑了笑,“明天要上课,就不能送你们了。一路顺风。”
一一打过招呼之后,陈绵绵依旧背着包,亮着手电筒,穿过田埂,往家里去。
夜色下的田野寂寥,宽阔寒凉,偶有几声鸣叫。风吹过来,拂过脸颊和发梢,犹带着山林与泥土的气味。
繁星点点,在头顶苍穹闪烁。
陈绵绵一边走,一步一步,踩着湿润松软的泥土,一边放空自己的脑袋,无意识地走神。
被远处一声鸡鸣倏然拉回思绪之后,才发现,方才的自己是多么轻松和快乐。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和志同道合的人聚会。不是强求要维系的关系,也不是貌合神离的无话可说,是真的投机,在热闹的饭桌上洗去疲惫,被欢声笑语和热腾腾的美食治愈,再穿过安静的小径,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非常难得的快乐。
甚至让她轻声哼起了歌。
手电筒的光点随着歌曲的音调一晃一晃,在小径上跳跃着节拍,映亮了路边种的瓜果蔬菜,直到手机铃声蓦然在黑暗中响起时,才戛然而止。
陈绵绵腾出手,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名称,顿了好片刻,才缓慢地接起。
“……喂,奶奶。”她说。
其实她现在早已不常给程奶奶打电话,也不常报平安、询问老人身体状况之类的。起码没有在南城时频繁。
不是因为离开了南城,没有再蒙受庇护,就不再关心老人,也不是因为没有感恩之心了,相反,她是再度回到这里,才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能从千千万万个无法走出这里的人里被选中,能得到这份恩典,得以认识更大的、更广阔的世界,是多么难得和珍贵。
尽管她在大家不解的目光里去而复返,但这只是她个人的选择,并不意味着这个机遇不珍贵。
她总比连选择都没有的人来得更幸运。
只是临行前,她去跟老太太请过辞。
用的是张彤的手机号,约了个除了老太太外都没人在家的时间,提着最后的礼物前去,诚实地说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当然,只是在未来的规划上诚实,半点没有提及旁人。
老太太看了她许久,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她是个好孩子,从来没觉得自己看错过。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她这样说。
跟她一样,心知肚明,却依旧轻描淡写地略过两个人中间不可忽视的一环,既没有出言戳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忽然换了电话号码,还用旁人的手机号联系她。
只是在临走前,还是让阿姨把手机拿过来。
“还是给奶奶留一个能联系你的方式吧。”老太太看着她,“你阿姨总说家里没有女儿,很遗憾,但我觉得有你就够了。”
“奶奶年纪大了,能见面、能说话的机会不多了,万一哪天想你怎么办?”
陈绵绵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指尖缓慢点触,一下又一下,输入了新号码,只是在存储昵称时,长久地顿住,无从下手。
程奶奶从前给她的备注名就是绵绵,十分简单明了,但有前车之鉴,陈绵绵不太想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一个旁人可以触及、可以发现的地方,于是犹豫。
老太太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伸手从她手里接过,戴着眼镜,一个音一个音地敲下昵称。
陈绵绵看着那两个陌生的字,怔愣片刻,“……小老太太笑了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字衬你,很乖巧,很安静,像一只完后,她又补了一句,“放心吧,只有我们俩知道。”
陈绵绵感到一阵无端的羞赧,只有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是,此刻也是。
她踩着松软的泥土,抬眼看星空,喊了声奶奶,听对面老人关心她的近况,一一回答。
老太太先是问了她最近生活怎么样,环境好不好,上课累不累,能不能吃饱、穿暖,需不需要送什么东西回去,甚至还隐晦地提到了支教的工资低,需不需要给她打点钱过去。
“不用了奶奶。”陈绵绵拒绝道,“我在这里够用的。”
“那就好。”老人说。
然后是一阵沉默。
好似欲言又止。
陈绵绵从这漫长的沉默里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停顿了片刻,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奶奶?”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轻而低,带着绵长的无奈。
“绵绵,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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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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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会见过程嘉也?590﹐孩子欢呼着开始收拾书包,立刻就闹腾起来,陈绵绵也起身往外走,顺手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对面接得很快,“下课了?”
陈绵绵嗯了一声,“你下周要过来吗?”
“对。”池既应,“论文交完了,没什么大事,就过来帮帮忙。那天碰到张彤,她还说她也想过来看看呢。”
“她就算了吧。”陈绵绵扶额摇摇头,“她哪里吃得下这个苦。你来就行了。”
池既笑,“什么意思?我就是天生该吃苦的钢铁身躯?”
“是啊。”陈绵绵也笑,“而且你是领导呢,吃点苦怎么了?”
“行。”池既说,“那下周领导来视察一下你工作。有什么要带的吗?”
陈绵绵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吧,该有的都有。”
身后已经有小朋友收拾好了东西,在陈老师陈老师地叫了。
“好,那我给你带点零食。”池既在电话那头说。
“我也要我也要!池老师,我想吃妙脆角!”
“还有上次那个巧克力!”
池既:“……”
“行,给你们带。”他无奈道,“先把手机还给陈老师,赵墩墩。”
被叫做赵墩墩的男孩嘿嘿笑了两声,“陈老师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了,让我们在这儿等她。”
“行。”池既估摸着陈绵绵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就跟赵墩墩聊了两句,“你们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听陈老师的话?”
“听啊!可听了。”赵墩墩挺起胸脯,“不听你的都会听陈老师的,陈老师长得漂亮,又很温柔,上课也很有趣。”
“……行。”池既无言片刻,又被逗笑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觉得,陈老师最近心情好吗?”
“好啊。”赵墩墩答得理所应当,探头去看。
办公室里,陈绵绵跟隔壁桌的退休返聘老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算不上热络,但也十分融洽,两个人脸上都带了点笑,擦肩的时候挥手说再见,也是轻快且愉悦的。
“我觉得陈老师在这里很开心。”赵墩墩认真道。
“比刚来的时候,要开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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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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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既来的时候悄无声息,也没让陈绵绵去接他,还有微光队里几个学长姐,一同就到了学校。
“不是我说,我们这么多行李呢,不能让我们先去放一下吗?”
“你不懂,有的人见人心切。”队里叫贺煜的男生打趣道,转头对着池既说,“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让我们先去把行李放了再过来。”
池既:“行。”
贺煜看他转身就走,诧异道,“不是,你真拎着行李箱就过去啊?你这得是有多想念啊?
有人跟着起哄,“平时我们在这儿受苦受累一个暑假,没见你背这么多吃的来心疼一下呢?”
池既无言瞥他们一眼,做了个“滚”的口型。贺煜被逗乐了,接过他的行李,“行了,你去吧,去我们陈老师那儿刷个脸,东西我先帮你拿回去。”
微光短期和长期改革后,除了长期支教的人员能有固定的房间,其他成员都是没有的,甚至要自带睡袋,运气好就能有住处,运气不好就得寻地方打地铺,条件更为艰苦,自然不跟陈绵绵住在一处。
池既道了声谢,把行李交给贺煜,走到教室外的时候,最后一堂课正进行到一半。
群山环绕,人烟稀少,交通不便,基础设施落后,甚至连学校都是废弃的办公楼改建,年久的砖瓦上糊一层白漆,就算是翻新了。
窗台更是狭小,没有寻常教室的前后门,只是一个改造的房间。池既站在走廊上,从一扇小小的窗往里望,看见陈绵绵站在讲台上,半侧着身,右手握着半截粉笔,中指染了点粉笔灰,正在讲诗。
讲到故乡的明月,讲到两岸的清风,回身在黑板上落下娟秀的字迹,一笔一画,仿佛有风从她发梢拂过。
台下的小朋友们坐得端正笔直,神情专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像在透过她,看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直到下课铃响,他才回神。
赵墩墩眼尖,回头就望见他,大声喊了一声“池老师”,然后冲出来抱住他大腿,连带着一窝蜂的小孩儿也跑出来,在他身边又蹦又跳的。
“带了,都带了。”池既无奈地从背包里给他们分零食,时不时告诫道,“慢点。”
“池老师真好!”
“我不要烧烤味的,我想要番茄味的!”
“哈哈,我是番茄味的,但是不给你,就不给!”
“池老师你看他!!!”
走廊上简直一片兵荒马乱,池既一边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告状,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背包里最后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拿出来,借着身躯的遮掩,偷偷从后面递给陈绵绵。
陈绵绵:“……”
她有些好笑地接过,招呼人,“好了,都拿到了就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别吃了赵墩墩,待会儿回家还吃不吃饭啦?”
三两句下去,吵嚷的人群散开,回教室里收拾书包。池既看着他们进去,舒了一口长长的气,“现在我都管不住他们了。是吧?陈老师。”
陈绵绵笑了一下,“谁让你每次都给他们带这么多东西。”
“你怎么这个点在这儿,还不去找地方住?待会儿天黑了。”
“贺煜他们帮我把东西拿过去了,不打紧,我就过来看看你。”
陈绵绵顿了一下,噢了声,“……挺好的。”
两个人站在走廊上,一时没说话。
池既望着她。
方才还嘈杂的地方,倏然就安静下来了,安静到让人有些无所适从。陈绵绵跟他对视了两秒,就移开了视线,企图找点别的什么话题。
但池既没让她得逞,开门见山,十分直白地问:
“我上次跟你讲的,你有想过了吗?”
“……”
陈绵绵沉默片刻,抿唇低睫,似乎在措辞。
池既也没催,只是低头看着她,任时间安静地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良久之后,陈绵绵才抬起头,斟酌道,“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嘈杂热闹的声音从教室门一股脑儿地涌出来,以赵墩墩为首的小孩子们高声喊着陈老师,“我们收拾好了!”
“走吧陈老师!回家吃饭啦!”
陈绵绵兀自停住话头,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又回头看了眼池既。
“没关系。”池既说。他笑了一下,“那你先回去,待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
陈绵绵张了张嘴,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池既好似能看穿一般,看着她,“没事的,时间还长,不急这一会儿。”
陈绵绵停顿片刻,又闭上了嘴,低睫,复又抬起,“那我先走了。”
池既说好,“路上小心。”
陈绵绵在一群小朋友们的簇拥下往外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
池既站在屋檐下看她,见她回头,又笑了一下,挥挥手,做了个口型。
隔着一段距离,陈绵绵还是看清了。
他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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