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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房子隔音很好,将楼下客厅的声响隔绝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她走到楼梯口,才听见背景音似的低缓歌曲,以及低低的谈话声。

    “你今年生日就这么过啊?我们在这儿聚一聚就算了?”说话的人是邢肆弋,尾音落下,还有玻璃酒瓶放在桌上的清脆声响作陪。

    “不然呢?”主角轻飘飘地甩出一句反问,不甚在意的模样。

    程嘉也穿着件黑色外套,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脊背贴合沙发背弧线,头顺着扬起,眼睛半阖,看上去没精打采,兴致缺缺。

    “行了吧,我估计他根本都不想过。”

    周誉从酒柜里挑了酒,慢悠悠踱到客厅里,在桌沿上一磕,开了盖,啧啧道,“那个谁走了之后的第一次生日哈。要不是你喊,他连家里办一下都懒得。”

    程嘉也没说话,依旧仰着头阖眼,没搭理。

    从楼梯口的视角看去,刚好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脖颈。

    陈绵绵站在原地,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犹犹豫豫,在台阶前兀自纠结。

    邢肆弋不太愉快地啧了声,拎着酒瓶落座在他身旁,“还想呢?”

    “想什么。”程嘉也倦怠反问。

    “许意眠。”

    邢肆弋话一出来,他似乎微妙地顿了一下,喉结缓慢一滚,不搭腔了。

    “你看他那样子。何止是还想啊,一谈到都不想说话。”周誉在旁边添油加醋,“我觉得你迟早要完蛋,程嘉也。人家都出国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痴情,演给谁看啊?”

    像是被烦到了,程嘉也随手抄过边上的外套,往脸上一盖,隔绝恼人的视线,并附送一个冷淡的“滚”。

    “少来这套啊我跟你说。”邢肆弋没放过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身边人也不少吧,怎么走个白月光,还要守寡三年?”

    “……你们有病没?”程嘉也的声音闷闷的,带了点不耐烦,从外套底下传来。

    “我看你比较有病。”邢肆弋冷哼一声。

    周誉点头,“为了个出国的事情跟你爸闹掰,又吵架又冷战的,谁见过这么大阵仗?”

    “喝完了就回去。”程嘉也伸手把盖脸的外套一把扯下来,冷淡又不耐地赶客,看见周誉张口要夸这酒好,懒得纠缠,率先堵住他,“送你了。”

    他站起来,指了指玄关,“门在那边。”

    还没等两人说话,他就拎着外套往楼梯走,留下身后一串不满的嘟哝。

    陈绵绵像贸然闯入的外来者,连呼吸都放轻了,胸膛起伏,忙蹑手蹑脚地往房间里去,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这场无意,却实在尴尬的偷听。

    一步两步匆忙后退,刻意轻轻落脚,以防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像敲响午夜钟声的灰姑娘。

    脱下虚幻的水晶鞋和华贵礼服,在真正的公主面前自惭形秽,变回厨房里那个灰头土脸、孤身一人的普通女孩。

    狼狈又仓皇。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许意眠的名字,听到程嘉也朋友们嘴里那些语焉不详、影响他至深的故事。

    当时她并未在意,因为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个人会和她无关。

    可是后来的数次偶遇,家门前的擦肩,公寓楼下的照面,两个人手腕上同样的红绳,那句模棱两可的“绵绵”。吃〃肉群%⑦︰零⑤〉⑧⑧〉⑤⑨ˇ零

    她早该知道的。

    现在她的退场,一如当年在程家二楼楼梯口,莫名其妙地闯入别人的关系里,一场大梦后,又幡然醒悟,匆匆离场。

    仓皇得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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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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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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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尾声的霞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在客厅一角洒下斑驳光影,影子斜斜,拉得很长,却在走廊入口处戛然而止。

    好像没有美丽的东西愿意光顾这里,都深知将被平静对峙的氛围冻成寒冰。

    站在一米开外的人良久未言,好半晌后,才蹙着眉开口。

    “你怎么知道她?”

    漫长的凝望和带着自嘲笑意的语句之后,陈绵绵垂眼推开房间门,得到了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她?

    很可笑吧。

    他听到她质问这件事,第一反应不是解释,甚至不是怜悯地保持沉默,只是诧异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

    像笼中圈养的小兔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一件他完全没有预料过的事情。

    他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真情实感地蹙眉,对她知道这件事表示困惑。

    挺好的。

    有时候真相与答案总会让人胆怯,人站在答案一墙之隔的地方,兀自停步凝望,既渴望,又犹豫。

    害怕它如愿,又害怕它不如愿。

    但能帮助她斩断所有关系的答案当然最好。

    程嘉也不要露出一丝情分也最好。

    说开了就结束了。

    陈绵绵盯着深色的木门,呼出长长一口气,半晌,偏头平静地看着他。

    “大一那个暑假,我在你家暂住,你还记得吧?”

    程嘉也看着她,长眉微蹙,不置可否。陈绵绵也没有在意,接着往下说,“我住的那个房间,当时阿姨说,是从前另一个女生住过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

    “……那个人是许意眠,对吗?”

    空气一片安静。

    谁也没有出声。

    陈绵绵盯着程嘉也微微诧异的神情,难掩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是奶奶告诉她的。

    闲聊时,老人问她住起来感觉怎么样,她说挺好的,日用品都很齐全,老人说那就好。

    “那以前也是一个女孩子常住的房间,比三楼客房更有人气一些,我想着你住着应该不错。”

    彼时陈绵绵还有几分拘谨,不敢让长辈的话落下去,于是顺着问道,“常住?”

    “对。”奶奶端起茶杯,杯盖在杯沿轻碰两下,发出清脆声响,“跟嘉也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子,小时候关系很好。”

    “那时候他不太爱搭理别的小孩,早熟,总觉得其他小孩儿都幼稚,也就跟她有话讲。”

    “噢。”陈绵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问,“那她现在不来了吗?”

    沉默了好半晌,奶奶喝了口茶,才慢吞吞道,“不来了。”

    不来了。

    大概是因为出国念书了,也可能是因为跟程嘉也的收尾不太愉快吧。

    这些陈绵绵都无从得知。

    她也不想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缠绵悱恻的故事,只是从蛛丝马迹中推知那个房间真正的主人。

    也许还有那晚,他喝多后走错房间的原因。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

    王子爱上灰姑娘,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美梦,现实生活中,她永远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别人佳偶天成,眷侣成双。

    “所以你当初夜半三更闯进来,是想找许意眠吧?”

    话音刚落,陈绵绵强迫自己笑着,却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连自嘲的笑意都难以维持。

    心理建设做了再多遍,她还是无法坦然地将这件事诉之于口。

    她知道自己不够好,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也从来没有因为比较而伤心过,因为人人都各有长短处,没有人是完美的。

    然而这句话的出口,无疑是一场巨大的宣告,告诉她曾经小心珍藏维系的感情不过是一场笑话,告诉她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自始自终都不是。

    她不过是一个误打误撞,闯入王子与公主宫殿里的小丑罢了。

    在公主沉睡的时候,穿上玻璃做的水晶鞋,像献祭鱼尾以求上岸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如踩着刀尖起舞。

    然后在公主醒来之后,拖着看不见的血迹,沉默退场。

    “程嘉也。”陈绵绵轻声开口。

    “我其实有很多时候想跟你讲话的。”

    “看到早餐一动未动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想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还是不需要。”

    “有一天晚上你给我递外套的时候,我站在那儿看着你的背影。”

    “那一刻其实我无数次想问,你究竟是出于教养、好心,还是怜悯。”

    “你眉头舒展不开,连话都懒得说的时候,我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那天在livehouse看到你,她们在我耳边尖叫,我却在想,既然你那么不开心,连动作都带着不耐烦,为什么还要退出。”

    短暂的沉默。

    呼吸声在空气中绵延。

    陈绵绵垂着眼,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其实有很多时候想跟你讲话的。”

    “可是到后来都算了。”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停顿了两秒,扯了扯嘴角,声音很轻。

    “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偌大的公寓依旧安静,太阳已经完全西沉,那些开头看着还算美好的晚霞已经尽数散去,像转瞬即逝的镜中花,水中月。

    一场梦幻泡影。

    两个人轻微起伏的呼吸声在空间里交错,在时间的纬度上却好像隔着一道楚河汉界。

    陈绵绵垂着眼,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所以我不再做早餐,也不再给你发消息。”

    “你不找我的时候,我就装作无事发生,用很多琐碎的事情填满自己的生活。你找我的时候,我会尽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夜深时也会很自觉地换到另一个房间,强迫自己不要贪恋那点温度。”

    “我自认为做的够好了。”

    “程嘉也。”

    陈绵绵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我觉得我对得起这份喜欢。”

    “一份完全不求回报,不要求你半分的喜欢。”

    程嘉也整个人隐在夜色里,只有偶尔窗外车灯晃过时,能看清他的神情。

    陈绵绵看见他似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几秒后,才问道。

    “你喜欢我?”

    “是。”陈绵绵干脆地点点头,“我从前喜欢你。”

    “很喜欢。”

    她其实想过很多次跟他告白的时刻。

    也许是某个平常的夏夜傍晚,他们走在校园里的林荫路上,也许又是夜色下的走廊擦肩,她回身拽住他的袖口。又或是不需要任何言语,仅仅是他站在舞台中央,万人空巷,歌曲唱到最喜欢一句时,抬眼看她一眼。

    仅此而已。

    诸多种种,不一而足。

    少女情怀总是诗。

    所以哪怕后来现实不如人意,他们有了这段莫名其妙而又难定义的关系,陈绵绵也只是收起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再做一个爱做梦的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第一次坦然地对他说喜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下。

    从前张彤说她只是看着性子绵软,其实内里是一个很果断决绝的人,触到底线就会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掉,一点也不脆弱。

    陈绵绵此刻很想告诉她,她错了。

    她有无数次想往后退的时刻。

    心里的小人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默默地退出这段关系,却又在看到这个人稍微对她好一点点时,左右为难,纠结不已,最后沉默着放下行李。

    就连那次生日会在酒吧,不经意从周誉口中得知真相,她落荒而逃的当晚梦里,她还在哭着质问那个人。

    一遍一遍地问他,

    “程嘉也,你哪怕问我一句呢?”

    潜意识不会骗人。

    就在那个时候,她依旧对他抱有幻想,依旧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但她现在不想这样了。

    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戒断的决心总是起了又散,散了又起,循环往复,但总有一天会累的。

    就像滚雪球,再松再散的雪也会聚在一起,一点一点堆积,直到高楼尽塌,大厦倾颓。

    如此,不可再返。

    “程嘉也。”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绵绵看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

    *号句来自弗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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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端(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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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端(上卷完

    42群1037′⑨6821看,后章

    决心割舍掉一段纠缠了很久的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又或者说,决定放弃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要问陈绵绵的话,她的回答就是平静。

    是她自己都没有预料过的,一种万事万物都不再能留住她的平静。

    今时今日,站在那晚他走错房间的基础上,清醒地回望,才惊觉这段关系后续的一切都像分岔的小路,充满了肮脏的淤泥与丛生的荆棘。

    一路走得如此艰难,还以为真爱本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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