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现在才知道,那条路本来是不该存在的。她和程嘉也,本来就是错的。
时隔两三年,终于理清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陈绵绵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恍然大悟,没有震惊,也没有想要就此发脾气的冲动。
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感觉。
这两三年的日日夜夜里,她时常思索,时而羡慕健康亲密关系里的坦诚、真挚与毫无保留,时而觉得自己能这样和喜欢的人有一点交集,已经很难得了。
归根结底,是她的软弱与眷恋,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是她世俗,是她贪婪,是她明知对方如此,却仍抱有幻想,是她明知故犯。
都是她的错。
“程嘉也,我们到此为止吧。”
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不想寻求一个解释,不想就此反复纠缠,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快点把沉没成本扔掉,就此坦坦荡荡、一身轻松地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结束后,她收拾了所有的东西,抱着箱子搬出了公寓。
程嘉也就那么站着,站在客厅的一角,沉默着看她把所有的东西放进纸箱,然后一个一个地搬出那扇黑色的大门。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向来让人难以捉摸。
他只是在陈绵绵把最后一个箱子搬出公寓门时,站在门的内侧,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劲很轻,远没有争吵开始前的压迫性与理直气壮,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手背上的针孔,指尖悬浮,犹豫着,要落不落。
轻得像一阵风。
陈绵绵抱着箱子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他们一个站在门的内侧,颀长挺拔的身影半侧着,低眼垂睫,欲言又止。
一个站在门外,抱着她全部的行李,身体朝向另一边,没有半点倾斜。
似乎她愿意偏头看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只是那神情很平静,像在看路上的一朵花,一棵草,一只猫,或者甚至是陌生的过路人。
不。
程嘉也看过她抱着书本在路上走,忽然停下来,去路边的小店里买了根猫条,蹲下来逗猫的样子。
白裙柔软地垂在地面上一公分的地方,脊背向下压,风吹起耳畔的头发,侧脸清晰明朗。
那远比现在要生动。眼睛似乎都在发着光。
他顿了好片刻,感觉有一团浸满水的海绵塞在心脏与喉间,思绪一团乱,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连为什么要攥住这个纤细得能摸到腕骨的手臂都不知道。
只是看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神情却沉静,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所有的行李,从他身旁数次走过,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感觉很奇怪。
他本来不该有感觉的。
他本来应该为恢复一个人的生活而感到轻松的。
可是他没有。
他站在那里,看她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甚至连茶几上的东西摆放都给他恢复原位,心里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
……好像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一切发生。
可是,为什么呢?
陈绵绵此时偏头看他,神情平静,眼睛像小鹿一样澄澈干净,也在无声地询问他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你还想做什么呢,程嘉也?
他好像不知道。
只是觉得他此刻不伸手抓住这片飞扬的白色裙摆,就再难让这抹白色为他留下了。
可是陈绵绵没有要等他的打算。
她只是偏头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在他茫然和欲言又止的情绪中,缓慢地伸手,轻而缓地握住他的手腕。
然后往下一拂。
那双她曾在梦里紧密相扣的手,就这么下落。
指尖擦过手背的皮肤,擦过腕骨,然后彻底落在安静的空气里,再难寻找那抹温度。
然后陈绵绵伸手,关上了门。
那扇厚重的黑色防盗门就这么隔绝在他们中间,像一道界限分明的楚河汉界。
她在这头,他在被抛弃的另一头。
从此隔着遥远的两端,再难有任何交集。
而她甚至没有说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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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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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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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大学。
“她怎么又搬回来了?不是退宿了吗?”
“不知道啊。而且刚好三楼不是有个空寝室吗,导员还给她了。”
“成绩好就是好啊,一个人住四人寝,这不得乐死。”
“嘘。你还敢说啊?上次怎么平静地发火的,你忘了?”
身边的议论声渐行渐远,陈绵绵神色平静地抱着书上楼,拐弯,回到新寝室。
“她们什么意思啊?”张彤跟在她后面,愤愤地翻白眼,“本来就是刚好空一个,只有你在申请住宿而已,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扯到成绩上面来,有病吧?”
陈绵绵笑了一下,“你管她们呢。”
张彤找了个空床坐下,看她收拾东西,皱着眉道,“但是我也想问,你怎么搬回来啦?外面住的不开心吗?”
陈绵绵走到阳台上,把衣服收下来,“还好吧。就是合租不太愉快。”
“啊?”张彤瞪大眼,“竟然是合租吗?我都不知道。”
“不过确实,感觉合租也挺容易出现矛盾的,但凡遇到一个不爱干净的室友,或者非常龟毛的那种,都挺难受的……”
陈绵绵弯腰把衣服叠起来,放进衣柜里,听张彤碎碎念,神情平静,没什么变化。
“不过你怎么没想换个房子,就直接搬回学校了?”张彤又问。
“之前看好的都租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嘛。”陈绵绵解释道。
张彤哦了一声,说她说的有道理。陈绵绵背对着她,往包里塞电脑,垂着眼,没继续吭声。
她没完全说实话。
房子的确不好找是一方面,她单独搬出去住,可能会引来程奶奶打电话询问,才是主要的原因。
老人心思细腻又敏锐,容易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她不想弄得那么复杂,索性直接搬回学校了,说学校里事情比较多,还是宿舍方便一些,起疑的可能性小得多。
“走吧。”陈绵绵收拾完,背上包,喊张彤。
“吃饭去咯吃饭去咯。”张彤很兴奋,但还有点不确定,“我真的可以去吗?池既学长不是说请你吃饭的吗?”
“可以。”陈绵绵拖着尾音,无奈地把她推出门,“我跟他说过了。”
“学长真是好人啊。”张彤兴奋得能一蹦三尺高,抱着她的手臂碎碎念,“我说真的!人家又帅又能干,很有能力,待人接物都很舒服,还对你这么好,你别说你真不知道!”
“……”陈绵绵继续保持沉默,就当没听见,连一句“知道什么”都不想问,转移话题。
“你那天不是说,要跟我说什么大八卦吗?”
“噢噢对。”张彤来了精神,凑到她耳边,神秘地道,“之前不是论坛上都在疑惑,为什么那么多人追,那么多人喜欢,那个谁都还是不谈恋爱吗?”
“谁?”
张彤说得含蓄,话题跳跃的又快,陈绵绵轻微蹙眉,没反应过来,“池既?”
“不是啊。”张彤摇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
“程嘉也。”
陈绵绵动作一顿。
时隔大半个月,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些被割断的往昔,被戒断的关系,在此刻倏然想起,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她顿了两秒,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就当做回应了,摸出手机打车。
“最近他们说!有人看到他跟一个女生一起吃饭约会!”张彤语气和神情都很夸张,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八卦,人人都该为此感到惊奇一样。
陈绵绵垂着眼输入目的地,继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说真的诶,程嘉也!”张彤加重了语气,“我还有朋友的朋友跟周誉关系不错吧,就Flipped新主唱,那天巡演带你见过的那个。”
……何止巡演见过。
陈绵绵抬眼,寻找对应的车牌号,“嗯。”
“他们去打听了一下,听周誉说,那女孩儿好像是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最近回国就频繁见面,有点异地恋见面那个意思了。”
“论坛上都吵翻天了。”张彤顿了两秒,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语气中难掩沮丧,“有知情人士匿名爆料说,那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人。”
“……”陈绵绵微妙地停了两秒,看着从路口驶来的车辆,招了招手,轻声地回应道,“这样啊。”
许是她反应太平淡,或是敷衍得太明显,女生脑门儿上浮现出一个问号。
张彤跟着她上车,“不是,诶,我知道你对程嘉也不感兴趣,但是怎么能对这种八卦都无动于衷呢?!你是不是有点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啊陈绵绵!”
“……”陈绵绵不答,只转头看窗外的风景,任由她不依不饶地闹。
一路聒噪着到了餐厅。
环境不错的无国界料理,没有过分私密,也没有过分嘈杂,既适合交谈,也适合吃饭,不至于让这顿饭变得太过功利性和无趣。
“池既学长连选餐厅都这么有考量,好有品的男人。”被侍者引到预订位置的时候,张彤在耳边悄悄说。
陈绵绵:“……”
这人怎么见一个爱一个的?
池既帮她们拉开椅子,笑了一下,“什么?”
“没事没事。”张彤连连摇头,抿着唇坐在陈绵绵旁边,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本.文ˇ档@来自群七一%零ˇ五﹔八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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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既没再追问,坐回陈绵绵对面,把两份菜单推给她们,“看看?”
和池既相处一向很愉快。不是那种让人难以接近的话少、冷漠与一眼高不可攀,他非常有分寸感与边界感,也善于找到话题,并进行延伸。
明明是请陈绵绵吃饭,张彤半路跟来,路上还在担心会不会尴尬和不自在,实际上,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们在餐桌上聊的很愉快,完全没有冷落她半分,恰到好处地让她参与了这场朋友式的谈话。
结束后,池既起身买单,两个女生坐着收拾东西。
“哎,我现在觉得,跟这种人谈恋爱真好啊。”张彤托着腮看他的背影,轻声感叹道。
“……”陈绵绵看她一眼,没说话。但张彤竟然凭借着对她的了解和默契看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陈绵绵os:你又可以了?
“不是,你想想,跟他相处很舒服啊!就是那种有情商有礼貌,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人,跟别人完全没法比啊。”
张彤急了,冥思苦想,试图阐述论证她的观点,“……就拿程嘉也那种举例吧。帅是帅啊,酷也是真酷啊,但话少又冷漠,感觉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有啥事儿也藏着。”
“怎么说呢……”她皱着眉想形容词,“就是觉得,他好像很难认真地去喜欢谁。”
陈绵绵脸上那点戏谑调侃的表情收了,垂着眼,把手机装进包里,轻轻嗯了一声。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哈。只是看他的样子,目测的。很难想象他谈恋爱,或者全心全意为谁好的样子。”张彤没察觉到陈绵绵的变化,还在兀自分析,碎碎念。
“所以他那个白月光,是有多幸福啊……”
“收拾好了吗?”池既结账回来,站在桌边问她们。
“好了。”陈绵绵起身,神情很淡,垂着眼,轻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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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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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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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张彤没有再跟着,说是先回学校有事。
陈绵绵也难得清净,三两句话间,跟池既决定散步回学校。
她边往外走,边想,得找个机会跟张彤说清楚。她真的对程嘉也相关的消息没有兴趣,麻烦她不要再实时转播了。
她给不了她想要的反应,也不想听。
正想着,池既在旁边发问,“搬回来感觉怎么样?听你们辅导员说,刚好有个空宿舍,你一个人住?”
“嗯。”陈绵绵踩着脚下的落叶,点点头,“还挺清净的,我感觉不错。”
居民区的小路两侧都种满了梧桐树,一阵晚风吹,几片叶子零星地落下来,被白色的帆布鞋轻轻一踩,发出枯脆的窸窣声。
没有什么能比落叶更能代表秋天到了的东西了。
陈绵绵这时候才恍然惊觉,又是一年深秋了。
“挺好的。”池既偏头看她,“那上次说的面试改革的事,你现在还想去吗?”
“……再想想吧。”陈绵绵说。
不太凑巧的是,微光今年改革,从今年开始就不收假期支教的人员了,只安排固定年限,说是便于管理,降低培训成本,和保证教育稳定性。
“假期都还好说。”陈绵绵垂着眼想,“主要是让我休学去,不太方便。”
池既点点头,“理解。”
“因为这个改革,我们都失掉了好多报名的人。打电话去通知的时候,听到要待一两年,大多都是拒绝。”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不过说实话,要是让我现在去待两年,我也不太想了。”
陈绵绵也弯了下嘴角,“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和安排,没办法。愿意用很长时间来做公益事情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池既赞同地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在暮色下的小路慢悠悠地走,步调缓慢而一致,从餐厅晃回学校门口,轻松地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到了宿舍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