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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他才回过神来,低声嘟哝了一句:“真是奇怪……”

    他明明没见过这个阵局,却满心抗拒,

    不想靠近,

    好像那深穴里埋着什么东西似的。

    太奇怪了。

    云骇自嘲一笑,

    心说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辈子哪样的邪魔妖道没见过,

    居然会在一个故弄玄虚的阵局旁踌躇不前。

    “这要是让某位仙首大人知道,他就是面上不说,心里恐怕也要嫌我这个弟子丢”他摇着头,

    低声自语着走到藤蔓旁边,用脚尖拨着藤蔓上遍生的花枝。

    他透过花枝缝隙,朝深穴里窥看一眼。

    “空的?”云骇愣了一下。

    他拎着袍摆半蹲下身,

    不信邪地挑开花枝,又仔细看了一眼,

    深穴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埋

    没有人、没有尸骨,也没有什么做阵的物件。只有那些藤蔓花枝诡异地盘绕着。

    阵局中间空养一堆藤蔓花枝……会是何意?

    云骇查看着,在袖间抽了一道空白符书。

    他凭空抓了一只虚笔,

    在符书上划写道:

    「我有些后悔平日太过倦怠偷懒了,

    如今在大悲谷下碰到一方阵局,居然瞧不出端倪,

    又得拜求仙首指点一二了……」

    他当然能凭自己探究出原委来,但如此问询机会,放过了多可惜。他一贯都是如此,佯装不明,递一张符书去灵台,然后便能骗得仙首大人当一回“弟子堂的先生”。

    不过这把戏近日用了两回,有些多了。

    云骇想了想,又在符书后面添了一句:「此番往后,我一定改了这懒病。」

    他两指一夹,正要将这符书甩出去,忽然嗅到了一股味道。那味道自藤蔓生根处幽幽散开,混杂着血味和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

    云骇嗅到那股味道的时候,倏然一愣。

    他莫名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却又一时形容不出究竟在哪闻过。但他无意识间,将那封快要送出去的符书收了回来。

    就在那一刻,那些纠缠的藤蔓忽然间有了动静!

    大约是方才写符书时有仙灵之气逸散出来,激到了那些藤蔓。只听风声呼啸而至,藤蔓仿佛骤然活了过来,如长蟒一般,猛地朝他窜过来!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啊。”云骇说着,抬手便是厉招。

    他如游龙一般从那些藤蔓中贯穿而过,青色罩衫像密林深处被风扫得瞬息消散的烟。他所过之处,疯长的藤蔓瞬间僵直,下一刻便纷纷裂开了无数道深口。

    浓稠的邪气从那些裂口中喷薄而出,一并散出来的还有混杂不清的嘶声尖叫。

    那尖叫男女老少皆有,变了调子,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骇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他差不多知道这阵局是怎么回事了藤蔓花枝在一些邪阵里有共生之意,有人用灵肉骨血养着这满穴花枝,隔空供着不知何人的性命。

    而这阵局镇在大悲谷底,乍看起来只耗着布阵人的命。可藤蔓吸食惯了血肉灵魄,不可能安安分分。运转一日两日便罢了,若是经年累月地运转着,那些枝枝蔓蔓只会越来越贪、越来越容易饿,疯起来时会吸食更多路经之人的残魂碎灵,以求生生不息。

    藤蔓里的尖叫便来源于此。

    这种东西布在大悲谷底,他执掌大悲谷这么久,居然至今才发现!

    云骇自然不可能任由它继续运转下去,当即身形一转,如利箭般直捣阵局中央。他背手横空一抽,一道经幡虚影猝然横张开来。

    藤蔓疯扫到哪里,那长幡便挡到哪里!而他一脚踏在幡上,青鹞一般顺幡而下。

    所过之处,藤蔓俱断。

    他在长幡尽头向下掠身而去,伸手探向深穴,五指抓住藤蔓的根,悍然一拔

    现世的照夜城,封薛礼所住的“礼宅”内。

    “弟子堂”里那些没有脸的少年依然伏在桌案前,心不在焉地抄着经文。其中一个不知怎么,忽然打翻了笔洗,就听当啷一声脆响,堂内所有少年都怔住了,面向那碎瓷一动不动。

    那声脆响在安静的宅院里突兀得让人心慌。

    卧榻上躺着的人心口猛地一震,猝然睁开眼睛。

    “少爷……”笑狐原本倚坐在榻边,靠着柱子调伤,面容苍白无色。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榻上人的动静,他低低叫了一声,勉力撑直身体,道:“少爷你总算醒了。”

    他们那日去雀不落没能占到丝毫上风,笑狐自己更是差点儿折在那里。

    只庆幸临到关头时,封薛礼真正的残魂苏醒了一瞬,压过仙首花信的灵魄,占据了躯壳,收了攻击的招式,拽了他匆忙身退。

    还庆幸雀不落里的那两位被一道铃音绊住了脚,没有穷追不舍。

    他们这才得以避退,回到“礼宅”封门闭院。

    笑狐承伤颇重,昏昏沉沉静修几日才勉强缓和一些。至于封薛礼,更是从那日起便人事不省。

    笑狐一度忧心至极,直到此刻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榻上的人,起身说:“我弄了些丹药,去给少爷”

    “拿”字还没出口,他就僵住了。

    因为他发现他家少爷睁眼的瞬间,肩颈已经收紧了,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板正。这说明从躯壳里醒来的并非是真正的封薛礼,而是明无仙首,花信。

    笑狐悚然一惊!却发现对方大睁着眸子,心口的震颤连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可见心跳砸得有多重。

    他本该畏惧,却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少爷……你怎么了?”

    就听“封薛礼”冷然道:“有人要毁阵。”

    笑狐一愣,没听明白:“阵?哪里的阵?”

    他没等到回答,因为“封薛礼”在那一刻已经阖上了眸子。

    笑狐看见他浑身极轻地一震,接着便微微颔了首。

    “少爷?”笑狐轻叫了几声,惶然伸手探了一下,这才发现,对方的灵识已然离了体。

    花信早就将自己的灵魄命格与大悲谷底的阵局捆在了一起,所以他一闭眼,灵识就已经在大悲谷的阵局中了。

    他落地时,就见黑色的邪气从藤蔓断枝中逸散出来,几乎填满整个地底。

    他根本顾不上毁阵的人是谁,便祭出了杀招。

    那一招带着灯火之息划破黑气,他直朝藤蔓生根处而去!

    掌风所至之处,火光蓬然亮起,照清了藤蔓根部那一片。他看到有一只手正要将藤蔓连根拔起,于是杀招尽出的同时,他一把攥住那只手,道:“这里由不得你”

    “放肆”两个字尚未出口,那蓬火光翕张之下照亮了更多地方。

    他在火光之下抬起头,看到了毁阵之人的样子。

    那是大悲谷山神云骇。

    曾经的灵台仙使齐齐叫过他一声“郎官”。

    而曾经的明无仙首在那一刻看着眼前那个身着青袍的人,忽然想起当年云骇刚入仙都的那一天,他穿的……应该是白衣素袍?

    当年云骇刚飞升入仙都时,衣袍还带着花家弟子的习惯,除了腰间的芙蓉玉弟子牌,周身都是素色。

    后来是哪一日?云骇忽然对他说:“仙首的宫府好白啊。”

    他当时抬眸四扫,道:“仙都玉瑶宫府皆如此,何来感慨。”

    云骇摇了摇头,笑道:“仙首要么极少去其他仙官的宫府,要么去了也没入眼,各处宫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像是礼阁桑奉的宫府就满是鱼池,各色仙鲤游起来浑然似锦。另一位梦姑就全然不同了,屋后全是嶙峋山石,因为她养了一头白虎。灵王大人的坐春风与人间同色,落花落雪也没断过。就连天宿大人的院里,据说都草木葱郁……”

    他问:“你去过天宿那里?”

    “噢,那倒没有。我听灵王说过,灵王总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还要诓人,想必八九不离十吧。”云骇顿了顿,说:“整个仙都大概就属这里最素了。”

    他早已习惯,全无在意。却听云骇问他:“仙首是厌烦那些花鱼鸟兽么?”

    他道:“自然不是。”

    云骇又问:“那总是一片素白,你会闷吗?”

    他静了片刻,略作思忖道:“不会。”

    他答的是“不会”,可云骇却似乎将那片刻的思忖认定成了“犹豫”和“迟疑”,于是从那之后,每次来他宫府,云骇总是背着手,袖里藏着东西。

    后来,他时常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盆会学人说话的花,或是笔洗里多了两条小小的仙鲤。

    再后来,云骇的衣袍也变了,不再穿那些素色的衣服,罩衫有时天青、有时明黄,每回穿过门庭进来,就成了他宫府那一片素白里唯一的颜色。

    即便负责仙都宫府杂务的礼阁,也不到如此地步。

    他当时有些不解,问过:“你这是作何?”

    云骇想了想,道:“就当是……弟子的孝心吧。”

    “弟子的孝心”总是一点一点地添进来,从不惹眼,他不知不觉便习惯了。直到后来很久之后,久到仙都里已经没有大悲谷山神了,他有一日回宫府时,在门庭前猝然止步。

    跟着的仙使一板一眼问他:“大人怎么了?”

    他站在那里,扫过整个宫府,不知过了多久才抬步。

    他没有回仙使的话。

    他只是想起曾经有人感慨过:“仙首这宫府好素啊,你会闷吗?”

    ……

    会的吧。

    第102章

    扯平

    花信遽然收手,

    猛地撤回杀招。

    回撤的杀招威压未减,倒朝他这个出招者横扫过来。

    一时间,整个大悲谷底雷霆作响,

    碎石崩裂。

    他疾退一步,

    灵识却还是被轰击得散了。不过下一瞬,

    他便又重新凝出了身形。

    藤蔓里逸散的黑色邪气就是在那一刻被扫荡开来的,地底的场景顿时清晰起来

    那片生长、供养着藤蔓的深穴居于当中,

    两道身影则落于两端,隔着阵局和深穴相对而立。

    云骇瞥了一眼被攥过的手,背到了身后。那道长长的经幡带着风声,

    也一并被收拢。

    他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开口道:“看来……你便是立这邪阵的人。”

    这语气实在陌生,

    眼神更是陌生,

    花信被问得一怔。

    片刻之后他才忽然记起,自己这抹灵识化形时,下意识用了封薛礼的模样。

    于是,

    一声“云骇”还未出口,就咽了回去。

    而除了那一声“云骇”,花信便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对面仙官青色的身影,

    良久才道:“你为何会来这大悲谷底?”

    云骇正打量着他,闻言失笑道:“稀奇了,

    这话本该由我问你才对。这整片山谷都由我看顾,我在大悲谷的任何一处都是天经地义,倒是你……”

    云骇瞥了一眼阵局,

    那些如狂蟒一般的藤蔓此时已然安静下来,

    伏在深穴里,显出了一副乖顺模样。他又抬了眼,

    经幡在他身后烈烈作响,说明气劲始终流转不息,随时都能出招。

    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开口说道:“我实在好奇,你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布下阵局。若不是今日接到了传书,我不知要多久才会发现这地底的蹊跷。”

    花信静立片刻:“你接了传书?”

    云骇愣了一下,神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这语气……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传书?”

    作为曾经的仙首,花信当然知道。

    那些有执掌之地的仙人,若是所掌的地方出了一些问题需要他们下界处理,便会收到传书。可归根结底,这还是灵台天道的意思。

    天道在这个时机,驱使着云骇来到大悲谷底,驱使他发现这道阵局……

    花信的神色沉了下去。

    但他忽然听见云骇思索片刻,得了结论:“你是仙门中人?”

    花信猝然抬眸。

    云骇说:“这反应,看来是说中了。”

    花信:“何出此言?”

    “直觉咯。”云骇道,“你听到我说这整片山谷都由我看管,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说明见过我,知道我?或是在仙谱上翻到过我。你还知道我口中说的传书是什么意思。而且……”

    他忽然顿了顿,眉心轻蹙了一下。他的眸光从花信身上扫过,在肩颈处停留片刻,怔怔的似乎有些出神。

    “而且如何?”花信点了一句。

    “而且你站得太过板正了,简直有点像……”云骇蓦然回神,改口道:“简直比我这正经仙人都像样得多,一看就是仙门出身。你姓什么?”

    花信静了静:“封。”

    云骇一脸了然:“啊,封家,难怪难怪,人间最大的几家仙门之一。”

    他感慨完,换了神色,缓缓道:“那既然是仙门出身,为何沦落到要在这大悲谷底立一方邪阵?”

    花信闭口不答。

    过了片刻,他问道:“为何同我说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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