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以为收信的人收到了,忐忑不安的以为收信人不喜,可却不知,本该收信的人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他们原本不该有那么多误会的。
时锦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将这几封信宝贝似的折好放回信封里。
脑海里思绪纷繁复杂,她慢慢理着,忽然听到门口的知蕊和念夏齐齐道:“相爷。”
时锦思绪一断,看着散落在桌案上的信,登时惊坐起来。
与其同时,刚行至门口的顾云深,忽然听到房门里“砰——”地一声脆响。
第41章
顾云深面色当即一变,二话不说越过两个侍女,用力把门推开。
门板撞到了后墙,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又颤颤巍巍地弹回来。
时锦正在弯腰捡瓷杯的碎片,似乎被这动静吓得不轻,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手腕跟着一抖,原本捏在手中的碎片落下来,在她正垂着的另一只手臂上一路滑过,留下一道一拃长的痕迹。
血珠瞬间就从这条痕迹中冒出来。
时锦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握着自己受了伤的胳膊,不知所措地直起身。抬眼看向顾云深时,眼圈已经红了,眼眶里蓄着水意,几颗泪珠爬到边缘,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眶上,要掉不掉。
顾云深纵步上前,蹲在她轮椅旁边,蹙着眉检查她手臂上的伤势。伤口长,幸好不深。
顾云深松了口气,朝后吩咐:“去拿药。”
知蕊已经跑去拿药了。
念夏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好,也轻手轻脚地退下。
顾云深这才抬头看过去。
时锦有些不敢看他的脸色,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小声开口:“疼……”
“你还知道疼?”顾云深无奈地叹口气,对着她泛红的眼圈委实说不出重话。他拿着手帕去拭她的眼泪,一边擦,一边问,“知蕊和念夏都在外面守着,怎么不让她们进来伺候?”
时锦的眼泪止住了,说话却还带着鼻音:“我看书,不想让她们进来打扰。”
“以前念书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刻苦。”顾云深随口道,“不是说让你歇息会儿?”
时锦避重就轻道:“你走没多久太子便来了。同他说了会儿话,精神头就起来了。”
这话倒也不算错。时锦说得分外理直气壮,眼神里都散发着“真诚”。顾云深并未起疑。
正好知蕊将药拿来,他看了眼,先拿着药酒慢慢从伤口边缘涂。
凉凉的药酒涂在胳膊上很是舒服。
时锦刚眯了眯眼,就感觉到药酒渗在伤口上,登时一阵刺痛。她下意识痛呼出声,行动先于意识,把胳膊往外抽。
“疼?”顾云深动作顿了下,抬眼看她。
时锦被刺痛地眼泪都出来了,她眼里蒙着水雾,低低“嗯”了声。
“先擦药酒再上药,伤口好得快。”顾云深耐心解释,复又垂下眼,抿了下唇道,“先忍一忍。”
时锦是真的被迫强忍。
她没敢看,却能感觉到刺痛一阵阵地袭来,明明是冰凉的酒,落在皮肤上却是火辣辣的疼。
时锦有苦难言,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
顾云深勉强聚精会神地给她上好药,拿纱布包扎好,才轻轻吐了口气,起身把她的眼泪擦干净。
时锦着实委屈,哭得鼻尖都有些红。
顾云深温声安慰道:“不哭了,乖。”
时锦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眼睛控诉似的看着他。
顾云深低低笑了声,声音微哑:“你再多哭一会儿,我就不忍心再给你包扎了。阿沅乖。”
时锦委屈道:“可是真的疼。”
“就疼这一次。”顾云深道,“等结了痂就不疼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甚至被划伤这事也是她自作自受,可结结实实疼了这么一遭,时锦到底还是蔫儿了,像是被霜打了的花枝,垂头耷脑的。
顾云深想了下,道:“今日官署的事情不多。阿沅想干什么?我陪着你一起。”
一句“没什么想干的”几欲脱口而出,刚发了个单音,时锦猛地想起什么,带着鼻音道,“你之前派人送去岭南那支‘白玉牡丹’步摇,我没带回京。你能不能把那支步摇的花样画出来,我去送到点妆阁的师傅哪儿让他做出来。”
顾云深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即回应。
信里说,白玉牡丹甚是衬她。
其他的倒还好,唯有这支步摇,时锦心心念念不能释怀。她很想看看,顾云深口中,颇为衬她的那支步摇究竟是什么样式。
她知道顾云深记性好,可毕竟过了许久,见他沉默,时锦不免惴惴,悬着心问:“你是不是忘了呀?”
“不是。”顾云深笑了下,“给阿沅的礼物都是我亲自挑的,怎么可能会忘?”
时锦闻言,松了口气。
“方才是在回忆尺寸。”顾云深笑着解释,他起身推着时锦往书房走,道,“这就去画。”
时锦的画技是顾云深一手教出来的。她当时能将徽记画得栩栩如生,顾云深自然也不差。
在他的勾勒之下,那支白玉牡丹的步摇跃然纸上。
簪尾嵌着的牡丹开得正妍丽,花瓣层层叠叠舒展着。近花蕊的地方,几片小巧的花瓣作却向内卷,环抱着将花蕊守护得很是妥帖。
按顾云深标注的尺寸,整个花朵甚至没有拇指和食指圈合起来大,可雕工却极为精巧,甚至连被流苏串压着的花瓣也做了处理,顺着纹路或左或右的折了下,褶皱都清晰可见。
于小物件上见雕工,这样一支巧夺天工的步摇,得是多老练的师傅费尽多少心血才能雕刻出来的。
时锦心中甚为唏嘘。
等顾云深画好了,她举着画不住打量,眼中的赞赏不加掩饰。她赞叹道:“真好看啊!”
顾云深眼中带笑:“都是阿沅见过的东西了,怎么还这么惊讶。”
时锦面色一僵,暗恼自己得意忘形。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如常道:“好看的东西自然是每一次看都有新惊喜啊。相爷难道不知道吗?”
顾云深笑了声,从善如流:“是我寡闻。”
顾云深作画不慢,这一副画结束甚至还不到午时。
时锦喜笑颜开地把画收好,善解人意道:“相爷先处理政务,我去让人把画送去点妆阁,再去见小三月。你不用陪我啦。”
顾云深也没推拒,只是亲自把她交到知蕊手上,才回了书房。
等顾云深一走,时锦的笑容才慢慢收起来。她一下下地摩挲着手中的画,唇角抿成一条线,没说话,陷入久久地失神。
知蕊对时锦的各种情绪素来感知敏锐,虽然时锦没说话,可她还是无端感觉她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怒气,和着其他的情绪,似是复杂极了。
知蕊蹙着眉,担忧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太子没拦住相爷的人?”
时锦摇摇头,没瞒着她,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她。
知蕊震在原地,面上惊愕交加,最后实在没忍住,义愤填膺地骂:“究竟是谁暗中作梗,居然连相爷送往岭南的信都敢拦!凭白害得姑娘和相爷误会了这么久!”
时锦垂着眼睫:“总会找出来的。”
待将那人找出来,所有的帐,总要一一清算。
她没告诉任何人,但她无端有种直觉,拦信的人和断她腿的人,十有八|九脱不开干系。
知蕊仍恼怒不止。
时锦如今已经缓过来了,将画递给她,道:“抽空还是让人将这画送到点妆阁,若是能复刻出来再好不过。”
知蕊接过,道了声“好”。
时锦坐在轮椅上,够不到她的肩膀,于是退而求其次拍了拍她的手臂,以作安抚。
“别气了。”时锦道,“带我去看看小三月,我许久没见她了。”
约莫此时小三月也醒了。
知蕊点了点头,叮嘱道:“姑娘如今手臂有伤,陪着三月玩儿即可,别逞强抱她——”
话到这里,知蕊忽然反应过来,“姑娘的伤不会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时锦理直气壮,“我当时读信读得眼泪汪汪,不伤一下,怎么将我的红眼圈瞒过去?”
知蕊:“……”
知蕊一时竟然不知是该气该笑,她兀自忍了会儿,无奈道:“办法那么多,姑娘何必用最下策?被相爷发现事小,伤身事大。”
“知道了知道了。”时锦一脸乖巧,讨好道,“事急从权嘛。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法子了。”
她举起两根手指,真诚道,“我下次定然不用这个法子了。”
看她眼神真诚,知蕊以为她是真的知错了,刚要开口,就听时锦嘟囔道,“还别说,拿药酒洗伤口真的挺疼。”
“……”知蕊一脸麻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与此同时。
顾云深刚到书房,管家得了传话,后脚就跟进来。
管家躬着身问,“相爷有什么吩咐?”
顾云深道:“夫人去点妆阁订做一支步摇,你派人去和点妆阁的管事说,将画样收下便好,别拒了。”
相府的夫人送去的画样,点妆阁哪有不收的道理?
管家不明白如此吩咐的用意,有些怔愣:“这……”
顾云深解释道:“那支步摇是先前大师傅的封手之作,如今做不出来了。先让点妆阁稳住夫人,你再派人快马加鞭去岭南,将这支步摇找回来。”
管家恍然大悟,当即道:“老奴这就去安排。”顿了下,又请示道,“可要老奴给之前派去岭南的人传信,让他们一并寻了带回来?”
顾云深沉吟片刻:“不必了,他们查得慢,恐怕回来得晚。你再派两个人,专去收拾夫人的东西。”
话落,尤不放心地叮嘱,“切记快马加鞭,让他们早去早回。”
管家躬身道:“老奴省得。”
第42章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天气尚未转凉,秋高气爽的天气,最适合窝在后花园晒太阳。
时锦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知蕊怀里的小三月,望眼欲穿道:“知蕊,你让我抱一会儿小三月吧。”
“不行。”知蕊不为所动,瞥了眼她胳膊上的层层白纱布,移开视线,“姑娘的伤势还没好全,万一伤口裂开,多得不偿失。”
这话一听就是托辞。
她的伤只是浅浅一道,连着上了半月的药,早就好了。再等些时日,恐怕连伤过的痕迹都看不见,哪会因为抱孩子又裂开?
可偏偏她不能说什么。自打知蕊知道了她是故意划伤的,连着半月脾气都没消。
时锦心虚气短,忍不住控诉道:“你净会捡着软柿子捏。”前一旬顾云深在府中的时候,也没见她处处为难。
知蕊轻描淡写地问:“相爷在府中的时候我也是敢如此做的,可是姑娘敢吗?”
时锦:“……”
时锦语塞,她着实不敢。
若是顾云深问起,得知她的伤是自己划的,届时她的境遇甚至比不上如今。
时锦软绵绵地摊在桌子上,侧着头委屈地叹了声气:“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忙完啊。”
半个月间,顾云深只清闲了一旬,就又因为迎接西羌二皇子抵京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是真的忙,甚至连回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知蕊一边摇着小三月,一边提议:“姑娘若不然去找长思姑娘玩儿?”
时锦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一脸抗拒:“如今我不能出府。”
“相爷不是没拦着姑娘和长思姑娘交游?”
“他向来不干涉我这些。”时锦面上隐有自得,随即又叹道,“这不是西羌二皇子要来了,我得低调行事嘛。”
知蕊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姑娘是怕万一见到西羌二皇子,相爷想到当年指婚的事吃醋?”
时锦点点头,又摇摇头。
知蕊一头雾水。
时锦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招呼知蕊往前凑。她皱着眉,小声道:“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一件事。”
知蕊:“什么?”
时锦边想边道:“我回京前试探过,他是不支持和亲的。三年前,和亲之事皇帝是私下与我说的。我一直以为顾云深对此知情,才会告诉我‘去岭南也好’。可如今再一想,他若是不支持和亲,就算把我送去岭南是为了躲和亲,在两国战事又起和亲泡汤后,肯定就会想方设法把我从岭南带回来,而不是等三年。”
知蕊顺着她的思路一想,深觉有理:“姑娘的意思是?”
时锦道:“我怀疑,他放任我去岭南另有隐情。”
知蕊点点头,提议道:“若不然找太子帮忙查查?”
“不找他。”时锦冷哼,“这件事他肯定不会与我说。”
知蕊一愣:“为何?拦相爷的事,太子不是施以援手了吗?”
“不一样。”时锦解释道,“这件事上,他和顾云深没有牵扯,帮我也无妨。可当年的和亲之事,他必然是和顾云深一样都牵扯其中的。顾云深若是不告诉我,他更不会。”
知蕊不解:“姑娘缘何如此笃定。”
“因为直觉。”时锦灿然一笑,对上知蕊的视线,慢悠悠道,“大约是双胎之间的默契吧。虽说我总是单方面的对他剑拔弩张,可太子毕竟是真的把我当妹妹的。顾云深不会同意和亲,你以为他就会吗?”
话是如此说,可若太子不帮忙,单凭姑娘一个人,要怎么拨开迷雾,在不惊扰相爷的前提下,窥得三年前的真相?
知蕊正想在劝一劝,却见时锦眼睛一亮,朝着不远处挥手喊:“齐嬷嬷。”
知蕊循着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齐嬷嬷正和侍女面对面不知说些什么。听到时锦的声音,身体似乎顿了下,才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
知蕊抱着小三月往旁边避了避。
齐嬷嬷走进亭子,带着侍女规规矩矩地行礼:“殿下。”
“不用多礼,快快起身。”时锦笑眯眯地,“我从靖州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嬷嬷,看嬷嬷老当益壮,心中甚慰。”
齐嬷嬷表情又是一僵,忙告罪道:“老奴前些日子着了凉,怕惊扰到殿下,这才未能及时给殿下请安。是老奴失礼。”
“嗐,嬷嬷不必客气,养病重要,我不在意这些虚礼。”时锦笑意不减,面上很是亲和。
可已经多次吃过亏的齐嬷嬷却不敢有分毫松懈。
时锦却出乎意料地没再为难她,笑道:“秋风凉,嬷嬷身体还未大安,还是早早回房里歇着。若是再伤了身体,怕是皇后娘娘要怪罪我没有看顾好嬷嬷了。”
“殿下言重了,老奴人微言轻,不足为道。”齐嬷嬷躬着身,抬手拭了下额上冒出的冷汗,在原地踌躇半晌没有挪步。
时锦抬眼:“嬷嬷还有事?”
齐嬷嬷似是在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两日后为迎接西羌皇子抵京,宫里办了宫宴。娘娘思念殿下尤甚,不知殿下可会拨冗出席?”
“有劳娘娘挂念。”时锦叹了声气,惋惜道,“嬷嬷也知道,我如今腿伤未愈。宫宴此等盛会,百官具在,我若是出席,恐怕会让相爷面上无光,便不参加了。”
说着,时锦只手掩面,似是极为难过。
她如此说,齐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告退。
等她走远,时锦才放下掩面的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啧啧两声。
知蕊忍不住一笑:“姑娘如今唬人的本事越发精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