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只是还有一点说不通。时锦面露疑惑。
纪听一笑:“夫人是在奇怪,为何阿爹如此爱护阿娘,大夫人却如此笃定阿爹不会出手护我?”
见她没有在意,时锦坦然地点点头。
“不是所有人都会爱屋及乌的。”纪听面露讥诮,“我的阿爹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我阿娘。我于他而言,实在没什么特殊。只是因着我有几分像我阿娘,才不会把我彻底遗忘罢了。”
凉亭中寂静无声。
纪听率先调整好表情,拖着调子拉回原先的话题:“相爷人中龙凤,我若想要离开刺史府,还有比相爷更好的选择吗?”
“这就是姑娘的私事了。”时锦很快反应过来,一脸的温和无害。
“夫人还真是翻脸无情。”纪听笑容顿收,近乎咄咄逼人地发问,“既然不打算出手相助,夫人大可免开尊口。我既遵从夫人的心意,不对相爷下手。作为回报,夫人不是更应该为我引荐合适之人?”
时锦不由轻笑出声。
听了纪听的叙述,她原本还生出了怜悯之心。没想到,连这也是纪听故意为之。先是打消她的戒心,再是妄图拿顾云深作伐,让她心甘情愿帮助她。
步步算计,示弱和威胁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若是她不留神,十有八|九会被绕进去。
想明白这些,时锦笑吟吟地纠正:“纪姑娘误会了。”
对上纪听疑惑的眼神,时锦和煦道,“告诉你不要对他下手,是我好心提醒,不想见我的同类走岔路。纪姑娘若要一意孤行,我也不会阻拦。”
换言之,她根本不担心纪听能把顾云深勾到手。
纪听扬了下眉:“夫人这么自信?”
时锦胸有成竹:“姑娘大可一试。”
两人沉默无声地对视。
时锦任由她打量。
半晌,纪听咧开嘴,眼中带笑:“相爷在政事上玲珑心窍,在感情上竟如此迟钝,都没发现夫人这么有趣的一面,真是他的损失。”
时锦:“他早晚会看到的。”
“那我就祝夫人旗开得胜?”纪听朝她伸出一只手。
不必挑明,时锦已经明白了纪听的意思。她一笑,与纪听击掌:“承姑娘吉言。”
*
来靖州之前,顾云深承诺会带着她一道散心。可时锦心里清楚,靖州的事不会比成堆的奏折好处理,因此她已经做好了自娱自乐的准备。
好在如今有纪听。
纪听能够主动放弃,着实给时锦省了很多事。毕竟在靖州驻足的时间不会太短,刺史又明说了让纪听作陪,若是她硬要一意孤行,委实扫兴。
两个平日里都层层伪装的人,难得在对方面前找到了喘息之机。短短几日,两人之间的友情实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时锦一手做唇脂的好手艺,纪听对此垂涎已久,缠了好些时日才寻到机会让时锦教她。
时锦游刃有余地将工具和原料一一摆好,手一顿,侧头望向在外间净手的纪听,扬声问:“还差一味苏合香!”
“那一堆没有?”纪听抽不开身,回道,“许是在妆台上,你找找!”
时锦应了声,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挪到妆台前,扒拉着找了半晌,没见到苏合香,反而看到了别的令她惊讶的东西。
正巧纪听念叨着走进来,时锦举起手中的玉佩,好奇问:“这玉佩都碎了一半,你怎么还留着?”
纪听定睛一看,解释道,“这玉佩是我前些天出门上香,回来时不小心把人给撞了,从那人身上掉落的。那人走得急,没来得及还回去,就一直放着了。”
时锦看着这块玉佩的眼神不单单只有好奇,想了下,纪听问,“这玉佩可是有什么渊源?”
“我之前认识位男子,身上也有这样的玉佩。我以为是故人。”时锦半真半假道。
纪听并未起疑,笑道,“真是巧了,我撞的那个人也是男子。说不准真是故人,正巧我要还玉佩,等明日我们一道去见见!
她把时锦推回桌案前,兴冲冲道,“如今我们先做唇脂!”
翌日,纪听果然如约带着时锦出门。
她是在那人门前撞得人,所以径直去了那人的住处。只是扑了个空,邻居说这人刚搬走没多久。
纪听看了眼玉佩,深觉遗憾。
时锦主动安慰:“许是无缘。不过你若是在意,可以先将玉佩给我,日后见了故人,我替你将玉佩还回去。”
纪听无可无不可,很是痛快地将半块玉佩给了时锦。
回府回得走,时锦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仔细端详这块特殊的玉佩。
她暗自庆幸,来靖州这一趟真是收获颇丰。她将徽记的画样给了长思,想让长思帮忙探查消息。没想到,竟在靖州有了收获。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时至黄昏。
门口传来脚步声。
时锦飞快将玉佩放好,猜测着是顾云深回来了。
正想着。
顾云深推门进来,没等时锦开口,当先发问:“听说你今日和纪姑娘去见了外男?”
第28章
“是啊。”时锦点点头,收回视线,“相爷消息倒是灵通。”
顾云深走到她对面坐下,倒没瞒着:“是今日和刺史议事时偶然听到的。”
“没想到在刺史府竟然也要处处被监视。”时锦无声讽笑,直接了当地问,“是盯着我的,还是盯着纪姑娘的?”
“都不是。”顾云深被她得警惕逗得笑了下,“是刺史的七姑娘,今日去找刺史,无意间提到的。”
时锦一愣:“刺史的七姑娘?”
怕她误会更深,顾云深略一思索,手掌在空中比了个姿势:“这么高,约莫六七岁。”
时锦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来小女童的身影。
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小女童听见了她和纪听的对话,在大夫人的指使下,故意在顾云深面前说了“出去见外男”的话,想要借此抹黑纪听,断了纪听入相府为妾的路。
可惜大夫人棋差一招,不知顾云深压根儿就没有纳妾的心思。
抹黑的话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这也正好给了时锦提醒。她们将侍女都屏退了才敢说些私密话,结果还是有漏网之鱼。改天见到纪听,定要提醒她一二。
顾云深不知道时锦心中所想。
多日未曾和时锦坐下来好好聊聊,正巧今日得空,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主动问:“这位男子是阿沅何时识得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时锦满眼防备:“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顾云深道:“想多了解阿沅一些。”
七姑娘今日提起这桩事,顾云深原本没往时锦身上想,只以为是纪姑娘的朋友。结果刺史多问一句,他才知这人竟是时锦的故人。
那日在客栈,时锦说的话他并非无动于衷。这些时日,闲暇里他也反省了许多。前些年他公务缠身,自顾不暇,只顾着管她衣食无忧,旁的方面确实忽视了许多。
所幸如今不算晚,日日相处,他可以慢慢了解。
时锦会意,未露喜色,只淡淡地讥讽道:“相爷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身边的人就行。她们定会知无不言,何必来多此一举。”
话一出口,顾云深便知她在气什么了。他有些无奈:“阿沅,知蕊只是说你嗜甜吃坏了牙——”
“连我坏过牙她都告诉你,谁能说得准以后还会说什么?”时锦懒得听他多说,径直道:“相爷把我糕点拿走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如今也干脆点儿,没必要解释。”
时锦话里话外是怨知蕊多话,可顾云深知道,她的气性实则都是冲着他来的。
不说其他,单说在岭南三年,知蕊和她同患难过来的情分就非同一般。若非此次知蕊要留在府中看管小三月,也不会主动和他提及这件事。
她对此心知肚明,还故意说这些话。
顾云深叹了声气,道:“阿沅,我同你保证,日后不会从知蕊那儿探听消息了。”
时锦乜他一眼:“当真?”
“不骗你。”顾云深竖起手指,见时锦眼中的戒备消失,才松了口气,“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可以。”时锦收回视线,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双腿尽断的那个雨夜,忍不住阖上眼,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他是我在岭南结识的。虽说只有一面之缘,可却予我良多。”
“他——”顾云深顿了顿,轻声问,“他助阿沅许多?”
时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出顾云深话中的异样,只“嗯”了声,慢慢道:“他予我的太多太重,我没来得及报答,只能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以期有朝一日,再度相逢,亲手回他一份大礼,这才算全了他的‘恩义’。”
说完却没等到顾云深的回应。
时锦心下奇怪,睁眼望向顾云深。他正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倒是反常。照他原本的性子,此时应该主动说会帮她找人才是。她连拒绝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
沉吟片刻,时锦心念一动,计上心头。
她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这三年,相爷步步高升,想必结识了不少京中才情品性皆佳的贵女吧?”
顾云深回过神:“不曾。”
这回答在时锦的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忍不住窃喜。她费力压下唇角,遗憾地叹了声气:“倒是可惜。”
顾云深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相爷还是要多多和品貌相配的女子接触,日后和离,也好及时求娶。”时锦很是善解人意。
顾云深眉头紧锁:“我说过,我不会和离——”
“我没忘。”时锦及时打断,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些时日,我反思了许多。新婚夜和相爷约定做表面夫妻,实是一时意气。无爱结合已是误了相爷姻缘,若后半生还要以夫妻的名义绑着相爷,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阿爹。相爷风华正茂,及时止损才是正途。”
顾云深神色不悦。
时锦却开怀得紧,她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再接再厉道,“况且,纵然相爷愿意同我做一辈子的表面夫妻,我也是不愿的。”
顾云深一愣。
时锦笑眯眯道:“我如今才十八,还没体会过男欢女爱,就和相爷绑在了一起,委实吃亏。相爷品味清雅,诗书作伴度余生足矣。我却是个俗人,只想和相爱的人柴米油盐,过着双宿双栖的小日子。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人——”
时锦顿了顿,语气坚定道,“就算你不同意,陛下不允,我便是三拜九叩,也要求来一纸和离书的。”
像是没看到顾云深面上的恍惚。时锦尤觉不够,偏头想了片刻,体贴道,“诗书作伴虽好,可有人能为相爷红袖添香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咱们好歹夫妻一场,我可不希望和离后相爷孤单度日。”
之后时锦再说的话,顾云深全然听不到了。
他几乎不敢深想,他的阿沅日后会遇见其他的男子,会对那个人柔情软语,也会为那个人洗手做羹汤。
——更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这个可能让顾云深抑制不住地惊恐。
阿沅怎么能离开他?他一手将她养大,他们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怎么能有人半途而退?
理智上他知道阿沅说得没有错,但他可耻地不愿面对,不想接受。
顾云深下意识捏紧桌角,手背上青筋绷起。他失神地喃喃:“如今这样,不好吗?”
时锦狠下心摇头:“不好。”
时锦的否认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压得顾云深喘不过气。
她方才说的所有话,字字句句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曾经被他刻意回避的记忆忽然就清晰起来。
明明知道不该问,可这陌生的地方,仿佛也让他身上的枷锁变得懒得起来。
在冲动的驱使下,顾云深艰涩问:“阿沅不是说过,对我情根深种的吗?”
第29章
顾云深能问出这样的话,完完全全出乎时锦的意料。
她本来的的计划只是试探他的反应,看看他究竟是真的不通情爱,还是对她毫不在意。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要另寻新欢”、“离开他”,这两件事竟然让他如此在意。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让他阵脚大乱,但这个反应已经足以称得上是“收获颇丰”了。
可时锦并未打算就此停手。
她心念微动,笑盈盈地反问:“不是相爷自己说,我年纪小,乱开玩笑,然后将我赶走了吗?当时的严辞拒绝,才三年而已,相爷竟全然忘了?”
顾云深脸色青白不定,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时锦只笑意盎然得看着,在他的映衬下,反而显得从容坦荡。
顾云深“腾”地站起来,许是站地有些急,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下,很快扶着桌角站稳。
“今日是我失言了,阿沅别放在心上。”他躲闪着时锦的视线,低低开口,“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些政事没处理好。”
话音落地,匆匆开门离开。
步履凌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甚至连门都忘记关上。
时锦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一笑。
*
靖州天气渐凉,虽说连日来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可冷不丁一阵冷风刮来也是极难捱的。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出门,时锦穷极无聊,干脆跟纪听学起了刺绣。
时锦学东西快,几天下来便绣得有模有样。
纪听啧啧称叹,不由奇道:“你刺绣的手艺这么好,要是学得早了,估计就是你当我的师傅了。”
“恐怕不行。”时锦边低头描着花样,边分神回复,“这声师傅你逃不掉的。”
纪听疑惑:“何出此言?”
时锦理所当然道:“当时我小叔叔不让我学。”
“为何不让学?”纪听愈发不解,“靖州这种荒僻的地方都要女子精于刺绣,难道上京没这种要求?”
“有啊。单是我例外罢了。”时锦偏头想了想,道,“小叔叔说,女子学刺绣不外乎取悦于人,我又不必做这些。况且他觉得绣花针太危险,稍不留神容易扎手,干脆就没让我学。”
纪听:“……”
“王爷倒也没说错。你身份不俗,确实不必学这些。”纪听语气中流露出些许艳羡,“王爷对你可真好!”
一听这话,时锦就知道纪听误会了。她笑道:“陛下连留世的兄弟都没有,哪来的王爷。”
不怪纪听误会。她再聪慧,也不过是停留在察言观色、算计人心的地步。她几乎未曾涉足过刺史府外的地方,何谈了解皇室?
时锦的身世并未隐瞒,京中百姓都有所耳闻。是以也未曾瞒着纪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纪听难得愣住,震惊道:“所以你的小叔叔是相爷,相爷如今是你的夫时锦点了点头:“没错!”
纪听:“…………”
纪听好半天没回过神。当时宴会试探,她约莫能察觉到相爷于情爱上缺根筋,席间流露出的对夫人的关怀也只是因为旁边所坐之人是他夫人罢了。
她还想着,好歹相爷还知道对夫人好,也不算无药可救。所以后来祝时锦“旗开得胜”也是真心诚意且对她信心满满的。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层渊源。
想清楚之后,纪听看时锦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时锦以为她是接受不了这种关系,正想开口解释,就见纪听缓慢击掌,用带着些钦佩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刺激。”
时锦:“……”
纪听消化完了这一层渊源,起身告辞。她瞧了眼外面的天气,提醒时锦:“今夜估摸着要下雨,你记得让人提前关好门窗,别着凉了。”
外头依旧晴空万里,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时锦没当回事,却也没驳了她的好意,只笑着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