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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陆镇浑不在意地兀自静坐着,不曾看那些彩缕一眼。

    外头射粉团的东西俱备好了,沈沅槿便也赶鸭子上架似地随人出去。

    粉团置在金盘中,众人依次拉弓射之。

    那弓箭不大,也不太重,沈沅槿虽可将其拉开,力道和动作就差了些意思。

    陆绥在边上给她打气,沈沅槿便也存了几分认真,努力瞄准那块粉团。

    陆镇立在檐下,似是嫌此事幼稚无趣,无甚意思,并无加入的意思,就那般漫不经心地敛目看着。

    女郎不甚标准却又极力想要瞄准的动作引他发笑,细白手腕上的彩缕格外醒目,丝线迎风纷飞,两只白皙小巧的耳垂上皆不见耳眼,这才恍然发觉,她似乎从未戴过耳坠。

    长箭离弓,在空中划出一道幅度,却是于那盘中的粉团相擦而过。

    陆镇早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深深凝了她的侧颜一眼,转身离了此间。

    射过粉团,算算时间,太液池中的龙舟赛该是快开始了。

    因崔氏之子陆禹年岁尚小,陆渊便与崔氏母子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沈沅槿和陆绥与沈蕴姝同乘,王孺人独乘一辆。

    陆镇、陆则骑马走在队伍前面。

    自去岁沈沅槿及笄后,大小宴席,陆渊大多时候都会嘱咐崔氏带上她同去。

    陆渊一行人来到太液池畔时,亭台内聚了不少宗室。

    彼此打过照面,很快便又各自归位。

    沈沅槿认识的人虽不多,识得陆绥的却不少,少不得跟在沈蕴姝身侧应付。

    陆镇懒怠与人交际,挑了个视线开阔些的位置坐了,远远望去,但见遥山叠翠、碧水如镜,一派盎然景致。

    窗边,陆昂原想向陆则打探那粉衣女郎的身份,因他身边围了些人,只能转头去寻在那边躲清净的陆镇。

    沈沅槿还是头一回来到太液池处,不免激动,告知沈蕴姝自己就在近处走走后,一溜烟地走开了。

    陈王妃和陆昭行至阶下,正巧撞见从上头下来的沈沅槿。

    “阿娘,我想与沈三娘过说会儿话。”

    陈王妃是个极和气的人,当即点头应下。

    陆昭离了陈王妃跟前,上前挽起沈沅槿的手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二人缓步沿着水边小径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阿妹,沈三娘。”

    是陆昀。

    第20章

    终究垂眼看了看沈沅槿

    赤日当空,白玉浮玉,夏日的阳光铺在水面上,映得满湖碎金。

    沈沅槿握着扇柄的手收拢了些,动作微顿。

    道道金光之下,陆昀束发的紫金冠有些刺眼,沈沅槿下意识地抬手拿团扇挡了挡,广袖微坠,露出一段如玉的皓腕来。

    “郡王。”沈沅槿屈了屈膝回他一礼。

    陆昭凝眸打量着他,观他面上隐有几分颓意,因问道:“此间山温水软,今日好容易得空,二兄怎的不与人吃茶赏景去,莫不是心中还记挂着那桩案子?案子虽重要,身子也该顾及着,倘若闷出病来,可还怎么替人申冤呢。”

    她口中那桩案子,大抵就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薛琚杀妻了;圣人还未做出圣裁,是以刑部和大理寺对此案亦未有定论。

    沈沅槿收回手,慢悠悠地扇着风,思忖良久后,偏头去看陆昭,启唇问道:“二娘方才说得可是青州的那件案子?”

    陆昭放缓步子与她对视,平声道:“正是呢,这桩案子惊动了圣人,想来三娘在府上也听人说道过吧。”

    沈沅槿朝她颔了颔首,却是又默了一会儿,双目平视前方周垂的绿柳,眸子里透着坚定,改了称呼:“妾以为,陆司直质疑此案乃是出于一片赤诚的爱民之心,实无半分错处,又何必困囿于人言?倘若不法之人可以利用律法的漏洞来避开刑罚,于受害者而言,这世上还有何公正可言?此事不论结果如何,陆司直并未对其视而不见,且如此费心劳神,担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

    问心无愧。陆昀猛地抬眸,乌眸因她的话语焕发光彩,心上似有一股暖流掠过,烦忧散去大半。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于此案上,他从未有过半分私心,只想还死者一个公道,他所做的一切,皆无愧于心,更不必愧于人。

    她虽为女儿身,却有这样通透的气量胸襟,这世上的大半男儿怕也不及她半分。陆昀喟叹一番,旋即舒展眉心,朗声与她道句谢:“劳沈三娘悉心开解,某受教了。”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那样颓然,想是将她的话进了进去。

    沈沅槿谦和道:“妾不过是有感而发,算不得悉心开解,陆司直言重。”

    他二人的对话,陆昭在中间听得真切,但见她手上打扇子扇风的动作一顿,继而瞥了瞥身侧的陆昀,又将目光落到沈沅槿的身上,心底生出一丝朦胧之感。

    二兄丰姿英俊,沈三娘天生丽质,旁的暂且不论,单从相貌上来看,是极相配的。

    他从前于男女一事上从不上心,院里不安分的婢女都叫他打发到别处去了,无一通房妾室,唯对这位沈三娘,似乎格外不同,那日在城郊的马场上,是二兄提议去林中闲步,而后遇见沈娘子;

    茶会那日,二兄叫人将沈三娘喜欢的山茶从他院里搬至水榭,后又在园子里让沈三娘抱了枳奴;而这一回,二索性不去寻素日里交好的男郎,反来她和沈三娘这边,这一切的一切,仔细想来,不是为着沈三娘,又是为着什么?

    二兄他,大抵是对沈三娘动了情的。

    陆昭有了这样的认知,一颗心立时变得活泛起来,暗暗忖度:若果真如此,她是不是就要有一位二嫂嫂了呢?沈三娘瑰姿昳丽,温和可亲,她也喜欢得紧。

    那边,陆镇隔着一扇撑开的轩窗遥看池畔缓步而行的三人。

    陆昂的话语此时此刻仿佛还在耳边,陆昀的身影亦在他的视线中。

    她当真是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竟能接连引得他的两位小辈对她动了心思。

    到底是年岁尚小的男郎,经不住女郎的好颜色,反沉湎其中。

    陆镇轻嗤一声,往高足金杯中满上一杯酒,原想移开视线,却直至三人沿途返回被窗边的木料遮挡出身影后,他方徐徐收回目光,执起金杯一饮而尽。

    沈沅槿与陆昭说着话,提裙踏上石阶,未觉出陆昀已于树下驻足,待她和陆昭步入亭台之

    中好一会子,独自来到此间。

    彼时,水面上泛着数只龙舟,龙舟手正奋力滑动船桨前行,众多郎君女郎围在栏杆出看那龙舟竞渡。

    沈沅槿的身高在女郎中算是高挑的,但与一众郎君相比,还是稍矮了些,即便努力踮起脚尖,亦瞧不清什么。

    陆昭看过多回,无甚兴趣,见挤不进去,索性歇了心思,却不知沈沅槿尚还是头一回来此处看龙舟赛,拉她退到人群后方。

    彼时,陆镇和陆斐二人正坐在窗下吃茶对弈。

    这样嘈杂喧闹的环境,难得他们竟有心思玩双陆。陆昭忖度过后,出于礼数,上前同他二人施叉手礼:“皇叔,堂兄。”

    陆斐乃端王长孙,去岁岁末及冠,上月定了荣国公的次女为新妇,今秋就要成婚。

    梁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与上头几位兄长差着好些年纪,故而陆镇虽与陆昀、陆斐那一辈差着辈分,岁数相差却不大。

    陆斐生得浓眉大眼,直鼻权腮,同陆镇一样,都是英朗刚硬的长相;但见他抬起头看过来,嗯了一声后,同她寒暄两句。

    陆镇指尖无声落下一枚黑色的锤形漆木棋子,目光扫过陆昭,眸中映出沈沅槿纤瘦的身影。

    她方才在陆昀面前,可也是这副疏离拘谨的模样?

    陆镇这般想着,不知为何,胸口竟是生出些憋闷感来,眉宇间也不由冷了几分。

    女郎发上的绯色山茶醒目得紧,陆镇凝了数息,忽而发觉,她似乎极爱山茶,那花栩栩如生,若不仔细辨认,难以分出是真是假。

    那花却与旁的花大不相同,凋零时整朵坠落,乃是当头而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样轻的年纪,竟是喜欢这样的花,约莫只是喜欢那花的式样吧。

    陆镇暗暗地想着,整个过程没道过一句话,亦不知陆斐与陆昭说了些什么。

    这位皇叔一向话不多,陆昭对此见怪不怪,当下辞过他二人,笑着拍了拍沈沅槿的手背,示意她随自己走。

    他看陆昭身侧那女郎的眼神不同于看旁人的。陆斐注意到陆镇神色间的异样,满上一盏茶,不动声色地侧了侧目,将那女郎纤瘦高挑的背影看在眼里。

    龙舟赛毕,二人方归。

    陈王妃招呼陆昭往自己身边坐下,拿巾帕替她擦去额上细汗,问她跑去哪儿玩了。

    陆昭摇着罗扇驱散热气,盈盈一笑道:“这里人多,我带着沈三娘去前边的亭子里看竞渡,还遇着了乐安和繁昌两位堂姊。”

    “这样大的日头,实在不该在外边呆太久,瞧瞧,脸都晒红了。”陈王妃一脸心疼,眼尾余光瞥见沈沅槿还巴巴站着,温声让她也坐下。

    陆昭扑到她怀里,娇嗔道:“素日里在家呆着,也晒不着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难不成还要一直坐着。何况我们撑了伞,哪里就晒红了,阿娘这是还拿我当孩子看呢。”

    沈沅槿落了座,看她母女亲昵言笑,羡慕之余,亦勾起心底的一抹惆怅来。

    不知爸妈和好友们在现代过得可还好。沈沅槿心下酸涩,攥着扇柄默不作声。

    沈蕴姝这会子也瞧见她了,但因自己这处早无空位,倒不好谴人去叫她过来,只抱着昏昏欲睡的陆绥在怀里,哄她睡一会儿。

    圣人和后妃不在此处观看龙舟竞渡,唯有在设了宴的清晖阁中,众人方得见陆临和王皇后。

    陆临似乎待陆渊父子格外热络,抱起陆绥笑问她今年几岁了,仿若一位慈爱的长辈。

    或许在陆赵宗室们看来,这便是圣人顾念骨肉亲情,器重和宠信梁王府的表现。

    然,沈沅槿不这样认为,她想:众人这会子看到的,极可能是圣人想要让他们和梁王父子看到的罢了。

    坊间传言中,太子陆琮资质平庸,生母出自小官之家,而年过半百的圣人因常年服药,身体时好时坏,倘若哪一日山陵崩了,只留下年幼的陆琮,如何能与母族强大的太后和手握重兵的梁王父子抗衡争权。

    现今朝堂,除了圣人一派和中间派,势头最盛的当属皇后的母族和梁王。

    沈沅槿想毕,宴会已至尾声。

    圣人吃了些酒,由内侍扶着离开,众人各自散去。

    陆镇酒量甚好,几杯烧刀子下肚,头脑尚还清明着,面上略有酡红之色。

    行至宫门外,按辔上马,拢了缰绳,照见沈沅槿牵着陆绥往这边来。

    沈蕴姝叫陆绥去同陆镇打招呼,陆绥不大喜欢亲近他,扭捏着不想去。

    陆镇到底是她的兄长,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多一个倚仗总是有好处的。沈沅槿抚了抚她的手背宽慰她,陪她一道过去。

    “阿兄。”陆绥怯怯唤他。

    陆镇低低应了一声,心内那股闷意再次涌现,终究垂眼看了看沈沅槿,默默握紧缰绳,未置一词。

    数日后,陆昀派去青州查探案情的心腹带回街坊的口供证词,坐实了薛琚长期虐打方氏,想要另娶,又欲夺其嫁妆,早有杀妻之心。

    将证供上呈圣人处,改判薛琚秋后问斩。

    当日下晌,陆昀快步出了大理寺,策马直奔王府而去,不独想说与母亲知晓,还想亲口告知心上的女郎。

    第21章

    避开他的目光

    陆昀离镫下马,思绪万千,立在原处良久,方松开缰绳将其递给迎上前来的小厮。

    主屋内,陈王妃和陆昭俱在,陆昭一见着他,招呼他快些坐下。

    陆昀将此案的结果告知她二人。

    陈王妃闻言,虽为他感到骄傲,却也不由为他担忧,这世上终究污浊的多,清正的少,凡事过犹不及,二郎这般坚持己见、公正无私,在官场上,怕是难为他人所容……

    譬如这次,朝中就有于他不利的声音传出,言他是沽名钓誉,此举不过是为了在坊间博个好名声。

    此案涉及的尚还只是一小吏,他们便如此歪曲抹黑,倘若他日事关朝中大员,二郎如此,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打压报复。

    陈王妃面上的笑意蓦然凝住,欲要同他说些什么,但见他与陆昭言笑,终究将话咽了回去。

    待他将来遭受不可深查的挫败,她再从旁劝诫,想是会比现在说与他听有用许多。陈王妃如是想着,便又挤出一抹浅浅的笑。

    陆昭亦为他高兴,却不似陈王妃想的那般多,只开口同他说些恭贺的话。

    饭毕,陆昀闲坐一会儿,归至澹泊居。

    庭中植着大片山茶,虽已无花,却极葱郁,枝繁叶茂,盈盈翠绿。

    心中念着那卓然出尘的女郎,临摹字帖时亦不能全然静心,沐浴过后,于在檀木雕花大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至后半夜方浅睡了些时候。

    睡梦中,女郎款款而来,着一身轻薄飘逸的藕荷色衣裙。

    山茶花丛中,独有他和她两个人。

    女郎怀抱一只狸奴,非是枳奴,而是她口中梁王府上通体金色的那只狸奴。

    她低声问他可要抚一抚它。

    陆昀瞬间红了耳根,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接了那狸奴过来。

    女郎唇间透出的声音柔而缓,陆昀一阵心跳加速,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

    他虽极认真地在听,却未能全然听清她的话,欲要叫她再说一遍,那狸奴竟是从手中里挣脱出去,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陆昀抬腿就要去追它,场景骤然一转,春意盎然的桥山上,春雨簌簌而落,女郎撑把油伞,迎面走向檐下的他。

    雨珠砸在伞面上,顷刻间化作水痕。

    那只狸奴不知怎的到了他的怀里,女郎轻启丹唇,低低唤了它一声。

    梦境无甚逻辑,下一瞬,眼前的景致便又成了梁王府上,她于茶汤上绘了一朵山茶。

    清风吹动竹帘,屋内的光线沉了沉,女郎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搁了茶匙,徐徐抬首,对上他的乌眸。

    门外传来引泉唤他起身的声音,梦境戛然而止,陆昀猛地醒转过来,险些误了上值的时辰。

    梁王府。

    沈沅槿得知薛琚改判问斩是在圣旨下达刑部和大理寺后的第三日。

    陆绥拿了只棕树叶编的蜻蜓过来寻她,眼儿笑成两弯玄月,将那蜻蜓藏在身后,“阿姊猜猜,夏姨今日编了什么。”

    沈沅槿从月牙凳上起身,俯下身,“昨儿是花,今日约莫是蝴蝶罢。”

    陆绥听她答错,忙不迭将那棕叶蜻蜓凑到她眼前,“阿姊猜错了,不是蝴蝶,是蜻蜓。”

    沈沅槿垂眸去看她手里的蜻蜓,哄她开心:“好漂亮的蜻蜓,永穆可学会如何编了?”

    “太难了,”陆绥摇着头,“永穆还学不会...阿娘说我再长大些,就能学会了。”

    粉粉白白的一张小脸映在眼前,沈沅槿只觉她惹人喜爱极了,一股脑地顺着她的话夸赞道:“等永穆再大些,可定是连比这更难编的也能学会了。”

    陆绥被她夸得小脸一红,软声问:“阿姊小时候也会编蜻蜓吗?”

    这句话勾起沈沅槿儿时的记忆:每到寒暑假,她也会去乡下的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同那里的玩伴一起去山上摘棕树叶编东西。

    大抵是美好的回忆令人开怀的,沈沅槿面上笑意不减,“阿姊比不得你枳夏姨那样厉害,编不出这样精巧的。”

    陆绥追问她还会编什么,就听外头传来扣门声,乃是崔氏院中的媪妇,过来请沈沅槿去闻涛榭去吃酥山。

    沈沅槿点头应了,先替陆绥整过衣衫,而后去穿衣镜前扶了扶发髻,取来一支银钿头簪上,牵起陆绥的手迈出门去。

    沈蕴姝立在正房门前的檐下等着,盈袖见她们往这边过来,撑开伞遮在沈蕴姝头顶上方,扶她下阶。

    她们来时,榭中坐了不少人。除本府的人,皆为别府的女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水灵白净,相貌不俗。

    陆镇坐在陆渊下首的第一个位置,面容沉肃漠然,喜怒不辨。

    沈沅槿瞧这架势,很快觉出味来,这场宴会大抵就是一场“相亲会”;为着不让相看的意图太过明显,还不忘请她们这些人一并过来凑数。

    崔氏在上头说话,沈沅槿静静听着,拿勺子舀一勺与冰淇淋相似的酥山送入口中。

    陆镇显是对崔氏请来的几位女郎并无兴致,跟座山似的坐在那儿不发一言。

    沈沅槿忙着吃碗里的牛乳酥山,无心去理会他在看何处,自然也就不曾发觉他明里暗里投来的眸光。

    直至碗中的酥山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消失半数,沈沅槿怕过几日来月事腹痛,不敢贪吃,将勺子放回碗里,取来巾子擦嘴。

    陆镇失了最后那点耐心,起身离席,良久后方沉着一张脸回来,却是没坐回刚才的位置,而是往沈沅槿斜对面的矮凳上坐了。

    陆渊统共三个儿子,相比起女郎的座无虚席,男郎那边的位置就要空旷多了。

    距离骤然变近,沈沅槿怪不自在的,偏他状似不经意地扫视过来时,她正吃着一颗黄灿灿的杏。

    女郎咀嚼的动作缓缓停下,不甚自在地咽进喉咙里,垂下浓密纤长的卷睫略,避开他的目光。

    陆镇将她的这一细微举动看在眼里,微沉了目,执起婢女奉来的茶汤。

    她必定瞧出了崔氏设宴的目的;陆镇心情烦闷,垂首将那盏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整个宴上,陆镇没有同人说过一句话。

    崔氏送客时,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僵住。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这日上晌,二门外的媪妇递了话进来,道是陈王府的县主请她明日上晌一道去东市的棠酥斋吃茶果饮子。

    沈沅槿早早睡下,次日天将明时便醒了。

    辞楹起身往这边来时,沈沅槿早穿戴齐整,自去水房提了小半桶水来洗漱。

    时辰尚早,沈沅槿索性用了些薄粥和豆腐包垫肚子,乘坐马车出府。

    陆昭今日只邀了沈沅槿在内的三人,倒是正好坐满一张方桌。

    四位女郎互相见过,叫送了单子来,陆昭推荐沈沅槿吃透花滋和雪泡豆儿水。

    糕点上桌后,茶博士烹了热茶送来。

    沈沅槿拿勺子先吃了软糯的透花滋。

    陆昭满怀期待地问她味道如何。

    沈沅槿颔首点头,道出她的评价:“清香可口,甜而不腻。”

    于是陆昭又叫她尝尝豆儿水。

    沈沅槿吃了两口茶水去去甜味,忽闻窗外传来一道男声。

    那声音沈沅槿听着有些耳生,陆昭却很熟悉。

    朱漆的雕花窗子敞开着,沈沅槿抬眸看了过去,相视的那一瞬,旁的景和物仿佛都瞧不见了,目光中独有她一人的身影。

    陆昀心跳如擂鼓,不自觉地攥紧手指。

    温介云催他离了窗前,大步跨进门来,互相见过后,在她们对面那桌落座。

    自端阳一别,陆昀已有多日不曾见到过沈沅槿,想要问一问她过得可好,是否已经知晓了那案子的最终结果,但因此间人多眼杂,终究没有道出一个字来。

    陆昀看一眼沈沅槿正在吃的东西,只要了一碗雪泡豆儿水;温介云原不想往这处来的,因是他请客,这才肯过来,当下点了一壶茶、一碟茶果子并槐叶淘一碗。

    待温介云吃完后,陆昀叫来店里的伙计,也替她们那桌付了钱,方告辞离去。

    二兄素日里不怎么爱吃甜食,今日会往这处来,无非就是因着知晓她和沈三娘在此间。陆昭想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待听到店里伙计说她们这桌的钱、刚才离开的那两位郎君已经付过了,只会心笑了笑。

    出了棠酥斋,逛过街,各自散去前,陆昭叫她三人稍等会儿,自去马车上提了一篮子圆润饱满的鲜桃分给她们吃。

    这今夏头一批供给宗室的上好蜜桃还是陆昀昨儿知晓她要与沈沅槿等人外出去玩,特意匀了他自己的出来,叫送与她们尝尝。

    旁人不知,陆昭心里却是门清,他真正想送的人,独有沈三娘罢了。因沈三娘曾亲口说过,夏日喜吃桃,秋日爱吃石榴……

    桃和石榴,陆昭也爱吃,自然有印象,不曾想,二兄也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昨儿他还给了她两贯钱,她原想用这钱请沈三娘她们吃东西的,未料二兄竟顶着烈日寻过来付了钱。

    陆昭不知沈沅槿待他是何心意,未免弄巧成拙,不好多言什么,将那桃分完后,自上了马车归家。

    沧濯居。

    案上的白瓷海棠盘中置着几颗绯红如霞的鲜桃,散出淡淡的果香,陆镇净过手,婢女奉来新烹的茶汤。

    陆镇嗅觉甚好,那茶香和桃香裹挟在一处,闻着很是宜人,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张美人面和一双皓腕来。

    她奉过来的茶汤里,有蜜桃的清香。

    忽然想要见一见她,虽只是一瞬间,陆镇还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情不自控。

    第22章

    某心悦于你,望迎为新妇

    陆镇素来对儿女情长嗤之以鼻,他曾设想过,即便将来迎娶新妇进府,他可宠她护她,甚至惠及她的母家,却不会给她情爱,相应的,他也无需她的,彼此间做到相敬如宾即可。

    从前为他所鄙夷的这一东西,竟在他戍边归京后,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他开始不自控地被那女郎吸引目光,留意她说了什么,甚至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她...

    他不该纵容自己沉湎于她的美色。陆镇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诫自己,却又不可控制地想要见到她,向她投去目光。

    闻涛院中,他知崔氏请来那些女郎是在为他相看,可不知怎的,他对她们提不起半点兴致,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注视着她,打量着她,端详着她。

    她知晓了他要择一出身与他相配的妻。

    这桩事上,她做何想,原不与他相干,可他就是没来由地心生烦闷,竟还生出了些许不想让她知晓的心思。

    陆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段时日以来,他待她的心思,或许早不是觉得有趣那样简单了。

    若果真如此,此刻起,他便该远着她些,只待她日后嫁了人,他的那些心思自可断绝。

    伴着窗外细碎的风声,陆镇忽地合上双目,深呼一口气,暗自下了决断。

    短短数息后,陆镇心中便已不再想有关于她的任何事。

    姜川轻轻扣了门,道是饭食已经备好,现下是否可以布膳。

    陆镇徐徐睁眼,淡淡道了个“可”字。

    泛月居。

    沈沅槿约莫是在外头中了些暑气,这会子着实不想用晚膳,只管坐在窗边摇着团扇扇风散热,细呷着紫苏饮子润喉止渴。

    辞楹怕她饿着,很是贴心地将那蜜桃洗净了,而后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劝她吃些垫肚子。

    桃子的清香闻着很是清新,饶是沈沅槿胃口不佳,亦不觉得排斥,取来一瓣送到唇畔,轻咬下去,只觉柔软香甜、细腻多汁,不多时便将一整块吃完了。

    见辞楹还傻站在那儿发呆,忙叫她坐下来,同她一起吃。

    辞楹先去将门窗关好,这才往她对面坐了,吃下一块桃后,压低声音同她说起了黄蕊的事。

    那银线实非黄蕊偷盗而来,而是她的表兄刘璨私下里送与她的;她与刘璨并未戳破那层窗户纸,更无苟且之事,然,男未婚女未嫁,二人又是暗中往来,总要顾及人言,故而并不敢道出实情,唯恐叫人冠上私通的罪名,到那时,他们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黄蕊本想等这事的风头过去,她将病养好了,再去别的地方寻个活计,将窗户纸与他捅破,只要他不退缩,即便她的耶娘从此不认她,这辈子她也跟定刘璨了;

    却不想,那刘璨不知打哪儿得了她被撵的消息,似是生怕叫她牵累,竟是一个人跑得没了影儿。

    黄蕊那厢左等右等,却只等来耶娘的一句他跑了,前头几日皆是以泪洗面,倒像是要流尽半生眼泪;后来经她阿娘和辞楹劝过两回,这才渐渐好了,如今病体将愈,已经可下床做些活计了。

    沈沅槿听后,由衷为她能够看清那薄情郎并且重新振作而感到高兴。

    “明日我这里也无甚事做,你明日可再出府一趟去瞧瞧她。银耳有润肺滋阴、生津补气之效,正好我今日出府买了些回来,你取一半包了一并带过去,权当是我和你的一点心意。”

    体恤下人的主子虽有,但却并不多见;而像自家娘子这般从不拿她们当奴婢看待,反多加照拂关切,温柔相对的,辞楹活了这十数年,只见过她一个。

    辞楹眼神里满是感激之情,“我替黄蕊先谢过娘子。”

    沈沅槿观她面无笑意,显然是又在多想了,为活泛气氛,拿一块桃子送到她手里:“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况也不是燕窝灵芝那等贵重之物,着实不妨什么。”

    却说陆昀这处,他自上晌在棠酥斋里见过沈沅槿后,那股思念之情非但未能平复下去,反是茶饭不思起来,只在引泉的劝说下,吃了两颗桃果脯。

    果盘里不独有桃,还有李子、杏子和葡萄等物,怪就怪在,他只拣了两颗桃吃。

    引泉往日里不大跟着他往府外去,自然不知他早已有了意中人,现下正为她魂不守舍,一颗心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这日夜里,陆昀有些失眠,引泉隐有察觉,叫熬了安神汤,陆昀饮下后方才睡下,一夜无梦。

    一晃又是小半月过去,陆昀再难压抑满腔情意,下值归府后便去寻了陆昭。

    陆昭这厢才要执箸用晚膳,见他过来,便叫添副碗筷。

    一时饭毕,陆昀邀她去园子里散步消食,特意挑了人少些的路走。

    萦尘虽是她的贴身婢女,陆昀为着妥当起见,还是示意陆昭将她支开。

    陆昭观他如此,心中大概也能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必定是极隐秘的。

    “二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陆昀确认四下无人后,还是颇为谨慎地压低了声:“阿妹可想府上进一位二嫂与你有个伴?”

    他自不知,陆昭早已瞧出他待沈沅槿的心思,当下听他有此问,着实算不得意料之外的事。

    就听身侧的女郎轻声笑了笑,一双眼儿笑成两轮弯月,打趣他:“二兄不妨直接问,你将沈三娘娶回来当我的二嫂可好?”

    陆昀显是未曾料想到他待沈沅槿的心思早被她看穿了,不由脸红耳热起来,嗓子眼也跟着发紧,毛头小子似的嗫嚅好一阵子,“阿妹觉得可好?”

    问题抛出来,陆昭往下深想一回,再笑不出来,微蹙了眉心,沉吟片刻后,语气不比先前那样轻松。

    “沈三娘性情温良,旷达谦和,自然是极好的。阿娘面热心软,上回沈三娘来府上绘水丹青,阿娘待她甚是热络,阿娘那一关应是好过的;我只担心阿耶会以家世取人,怕不会轻易答应。”

    听她说到此处,陆昀亦不免忧心起来,然,眼下更为重要的事情是征得沈三娘的同意,她若不肯,他自不会行那逼迫之事,却也不会轻言放弃,只要她一日未嫁人,他便有一日的机会去用正当手段赢得她的心。

    随着陆昭的话音落下,双方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陆昀深思熟虑过后,还是决意先向沈沅槿表明心意,将决定权交由她。

    “阿妹既觉得好,下月的乞巧日,可否只邀沈三娘一人出府游玩?”

    *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七月初。

    伏日将至,天气越发燥热,沈沅槿的铺子上月便已装完,因七月的日子在此间人看来不大好,遂欲于下月开张,这月先张罗着寻些绣娘和伙计。

    因日头太大,晒得人难受,沈沅槿没往府外去过,只在太阳落山后往园子里去闲步消食,这期间未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生活平静如水,就连陆镇都没再遇到过一回。

    她自不知,陆镇曾远远瞧见过她,而后选择走别处的路避开了她。

    乞巧前夕,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的雨,气温回落一些。

    第三日,沈沅槿清晨起床,支起轩窗轻嗅扑面而来的晨风,那风里混着淡淡的花香和浅浅的泥土气息,叫人心旷神怡。

    用过早膳,沈沅槿坐在窗下画花样子,因铺子开张在即,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赶图纸,欲要多设计些适合秋日的衣裙出来。

    她方画了小半个时辰,忽听门外传来辞楹的声音,但是二门外的人有话要回。

    沈沅槿让人进来,那媪妇恭敬道:“沈娘子,陈王府上的宜阳县主邀娘子外出游玩,此时就在二门外等着呢。”

    陆昭直接来梁王府邀她。沈沅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阵仗,忙不迭奔出门去,果在府门处看到一驾高大华丽的马车。

    “难得今日是阴天,不晒人,三娘与我去渭水边走走散心可好?”陆昭抬手掀开车帘,探出半张脸朗声问道。

    *

    渭水畔。

    沈沅槿与陆昭下了马车,还未及赏看此间的山水风致一眼,就听不远处的树子里传出一道舒朗平和的男声。

    一时间竟不知该称呼他为陆司直还是临淄郡王才好。正当沈沅槿愣神间,陆昀便已来到她跟前,“沈三娘唤某陆二郎就好。”

    陆二郎。沈沅槿还不曾这样唤过他,心跳有些微的加速,犹犹豫豫地唤了出来。

    三人并肩行着,辞楹和萦尘跟在后头。

    陆昀同沈沅槿聊起薛琚的案子,陆昭恰到好处地缓缓放慢步子,拦下萦尘和辞楹的脚步。

    萦尘是她的贴身婢女,自是听她的,辞楹就不尽然,还欲跟上前去,陆昀冲她摇头,安抚她只需跟远些,并非不让她跟。

    辞楹遥看一眼走在前面女郎和郎君,像极了一对璧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有意随人放缓步调。

    沈沅槿听得入神,并未发觉陆昭等人早已掉队,待听到陆昀突如其来的一句“沈三娘,某心悦于你,望迎为新妇”,生生愣了好半晌。

    陆昀见状,怕她没听清,遂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目光坚定道:“某心悦于你,望迎为新妇。”

    第23章

    此女乱他心神已久

    清风掠过水面,拂动林叶,发出道道沉而闷的沙沙声。

    男郎舒朗磁性的语调传入耳中,盖过旁的杂音,仿佛此间独有她和陆昀二人。

    头一遍,沈沅槿还可疑心是否是自己听错了,可第二遍,她却听得极为清楚,再没办法逃避他亲口道出的情意与求娶之意。

    心脏因他的话加速跳动,沈沅槿不自觉地攥紧衣料,讶然之余,后知后觉地侧过脸,又回首瞧了瞧后方,这才发现陆昭她们早落在了后面。

    隔着三五十米的距离,自然听不见她和陆昀说话的。

    沈沅槿紧绷的心弦松动一些,微微舒张手指,只觉那风吹进手心清清凉凉的,一颗心也平复不少,并未因他的话语昏了头脑。

    陆昀尚还握着拳,手心被沁出的汗水洇湿,就连鼻尖和额上都生出细小的汗珠,面颊和耳根亦是红的。

    时间一息又一息地过去,身侧女郎迟迟未有应答,陆昀心跳越发得厉害,耳里听不见林间和水上的风声,焦急地等待着沈沅槿的回应。

    陆昀心中煎熬,欲要启唇继续说些什么,沈沅槿却在这时候先他一步开了口,对他的称呼变回了先前的“临淄郡王”。

    “郡王身份尊贵,想是见惯了王侯之家一妻多妾的那套旧制;可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亦不想困于后宅相夫教子,更不愿因为婚嫁而失了自由;我有自个儿的喜好和想要做去的事,似我这般的女郎,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郎来说,大抵都不会是良配,郡王着实不必在我身上费心。”

    她的话音方落,陆昀那厢猛地停下步子,垂了一双黑而亮的星眸凝视着她,情急之下反驳她道:“沈三娘非我,岂知你于我而言非是良配?”

    古往今来,男郎皆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多,然,一夫一妻、一生只钟情于一人的男郎也并非没有:譬如西晋废帝与宇文氏、隋文帝与独孤氏,再如前朝的魏徽、杜工部、李义山。

    他只钟情于她,从未想过除她以外的任何女郎,她追求的一夫一妻,亦是他心中所想所愿,此生此世,他与她一人携手白头便足矣。

    她想要自由和不被困于内宅,这些亦不会成为他想娶她的阻碍,倘若这些能够让她高兴快乐,他都可由着她,断不会拘束她。

    “沈三娘方才所言,某皆可做到。愿与汝一夫一妻,执汝之手,白首不离;三娘想要自由,不欲困于内宅,某可单独开府,三娘无需侍奉舅姑;府上诸事,三娘若不想理,自有管事理会;三娘若想出府游玩,某休沐无事时,可陪三娘一道,某上值时,三娘也可带着随从自行出府;抑或者,三娘想如城中女商那般做些营生,某只会鼎力支持,断不会横加干涉。三娘喜欢做的事,某也会试着去喜欢,陪着三娘一起做。”

    他的眸子里满是爱意与坚定,白如冠玉的面容上神情坦荡,带着点点羞赧的红晕,无半分欺骗诱哄之色。

    静静听他说完,饶是沈沅槿此前还未想过要在此间嫁人的问题,却也不由因他的话而心生动容。

    似他这般的男郎,莫

    说放在封建社会,便是现代,又能有几个呢?

    况她终究是要离开梁王府的,到那时,身边至多是辞楹一人陪着她,两个女郎想要在古代生存并不容易若能有个知心还能护得住她的枕边人,未必不是好事。

    倘若他真的能如他的那般做,那么嫁他为妻,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正想着,陆昀似是担心自己给她的承诺还不够,复又开口道:“三娘若有疑虑,某可指天起誓。”说着,不待沈沅槿做出反应,果真并拢三指立起誓来。

    不知何时起,他竟将陆字也给省去了。不过现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沈沅槿敛目平视前方连绵的青翠山峦,耐心等他发完誓,给了他一个算不得应下,却也并未明确拒绝的答复:“婚姻大事,妾不敢自专,临淄郡王若真有此心,该当早日禀明耶娘,征得同意,上门求娶才是。”

    以她的出身,陈王那一关大抵就是过不去的。他若能排除万难娶她,她愿赌上一把与他成婚;他若畏难而退,她不曾对他做出承诺,亦无甚损失。

    此事是否能成,皆只系在他一人身上。

    她的这番话答得模棱两可,并没有给陆昀准信,如若他不能征得耶娘同意,上门提亲,她也可择了旁的男郎成婚。

    然,陆昀听过后,仍是高兴得难掩喜意,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她的话里分明是给了他机会的,只要他的耶娘去梁王府同沈孺人提亲,她便会答应嫁与他。

    他有信心说服耶娘;即便不能,那便是他无能,又有何理由要求她等他?她选旁人是应当的。她愿给他机会,便已十分难得了,他该万分珍惜才是。

    陆昀思及此,看向她的目光益发坚定,“三娘的意思,某知了,定当全了礼数,必不会叫三娘久候。”

    沈沅槿观他似是很有把握,只冲他微微一笑,未再多言,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陆昀见状,忙不迭跟上她,脸上溢着浅浅的痴笑。

    陆昭遥遥看见他二人又开始沿着水边的小径难行,没来由地觉得此事约莫是谈拢了,他们是在有意等她,提醒她不必再在后头远远跟着了。

    原本阴沉的天空忽然放晴,洒下大片金光,陆昭迈开步伐,不多时便追上前去。

    “成了?”陆昭偏头看他,张嘴就是一问。

    陆昀尤自痴痴笑着,点头认下。

    陆昭喋喋不休地又说了好些话,虽无关男女婚嫁的话题,但却将陆昀是个适婚郎君的优势恰到好处地点了出来。

    *

    是日,陆昀骑马回府,一刻也不想耽搁,先去回明了陈王妃。

    陈王妃去岁岁末便开始为他的婚事犯愁,这会子听他主动提及已有心仪的女郎,焉能,岂有不上心的,忙问是谁家娘子。

    陆昀早将沈沅槿的身世了解清楚了,抱拳弯腰道:“母亲容禀,她是汴州沈家二房的独女,家中行三,姑母乃梁王府上的沈孺人。沈三娘性情谦和,秀外慧中,是个极好的女郎,万望母亲施恩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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