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情虽可悯,陆昀亦为之动容,可赵国自有赵国的法纪,不容他徇私。翟丰认罪画押后,大理寺卿做出秋后问斩的决断,继而交由刑部复核执行。
陆昀犹还记得,翟丰认罪时那对世间再无任何眷恋的眼神。
张俸知他这是动了恻隐之心,正要上前开解两句,陆昀却没给张奉机会,大步流星地出了大理这边,沈沅槿与辞楹用完馄饨,于布告栏前驻足观看上头的布告。
书写此案案情的郎君笔力简洁凝练,寥寥百来字便将大致情况叙述清楚,想来是位“老手”了。
辞楹看得一知半解,缠着沈沅槿问了几句才理清楚来龙去脉,不由为翟丰和赵惠娘的经历感叹起来。
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个如曾经的赵惠娘那般深陷魔窟的女郎。
沈沅槿轻叹一声,不免心里闷闷的,直到辞楹来挽她的手,同她逛了好一阵,方觉心情缓和了一些。
过了晌午,申时将至,二人打道回府。
泛月居。
陆绥好半天没寻见沈沅槿,这会子一见着人,扯着她的衣袖问她怎么才回来
“自然是去给永穆买好吃好玩的了。等永穆再长大些,阿姊就带永穆一块去逛南市可好?”沈沅槿笑着哄她。
“拉钩。”陆绥软声撒娇。
沈沅槿忙将东西往案上放好,弯下腰来与她拉钩,陆绥这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来,接着提起裙边转了个圈,“阿姊瞧瞧永穆的新裙子好不好看。”
经她提这一句,沈沅槿方留心认真看了她身上的衣裙,竟是自己前些日子亲手为她设计缝制的那件。
陆绥的长相更多是随沈蕴姝,温温柔柔的鹅蛋脸,皮肤白里透红,水灵灵的杏眼里满是稚气,着实可爱。
“好看,永穆生得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沈沅槿将她哄高兴了,叫辞楹先放些东西回去。
当日,沈蕴姝留她在屋里一道用晚膳。
饭毕,沈沅槿陪着陆绥在庭中玩了会儿投壶,这才回屋。
她前脚刚走没多少时候,窗外的天色便麻麻黑了下来。
陆渊来时,陆绥正倚在栏杆处看云意点亮檐下的灯。
月色明亮,陆渊将她身上的重莲绫看得真切,大步上前将她抱起,低声知会云意不必通传,脚下无声地踱了进去。
沈蕴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临摹花样子,一时不察,竟不知有人进来,直至陆绥出声唤她阿娘,她方发觉身侧站着人。
陆渊将陆绥放下,按住沈蕴姝的肩示意她无需多礼,看了看那料子上的图案,问:“这花倒是好看,可又是你那内侄女想出来的花样子?”
沈蕴姝回眸看他,“正是,三娘观察入微,将这玉兰花画的极好,我瞧着很是喜欢,王爷觉得如何?”
烛光下的美人更添三分朦胧之美,陆渊看得口舌生燥,转而往她对面坐了,自斟了半碗茶饮下,赞了一句:“甚好。”
身上热意散去一些,陆渊方将手中茶碗搁回原处,“下月初一,英国公夫人做东,邀人打马球,永穆年纪尚小,府上又无适龄女郎,不若让三娘与王妃同去。
沈蕴姝沉吟片刻,“三娘是有个主意的,需得问过她的意思。”
陆渊点头应允,“此事你看着办就好,去或不去,明日同王妃说便可。”
翌日,沈蕴姝同沈沅槿说及此事,因近来无甚事做,正好借此打发一日,遂一口应下。
转眼到了四月初一,沈沅槿卯正二刻起身,待洗漱更衣完毕,用过早膳后便出了府。
崔氏坐于车厢后侧的位置,沈沅槿坐于她的下首处,一路上交谈的话语不过寥寥。
马车出城后,又行了两刻钟有余。
沈沅槿跟在崔氏身后下了车,同扶她下车的媪妇道了谢后,凝神去瞧此间的风物景致。
骊山脚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边缘处以朱漆栅栏相围,绵延的远山重峦叠嶂,堆青叠绿,依稀可见建于其上的巍峨行宫。
沈沅槿赏景之时,不知自己亦是人群中某位郎君眼中的风景,直将这方天地间的苍山翠树、浅草暖阳都比了下去。
陆镇自马背上轻松跃下,欲要将手中的缰绳递与小厮牵去马厩,却是撞见陆昀投于此处的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崔氏身旁的女郎身上。
第12章
何愁争不来她的目光
红日高升,白玉浮云,暖阳和煦。
张俸出自五品官家,门第虽不高,但因与温介云、陆昀二人同在国子监中进过学,又在大理寺共事,平日里关系颇近,他二人便邀了他一道过来。
陆昀今日来得极早,张俸为着将就他,便也起了个大早,随他骑马而来。
张俸原本不太明白他缘何要来的这样早,直至亲眼目睹他巴巴地等到了那位女郎下车,随后一双清亮的乌眸就跟黏在她身上了似的……
陆司直这块顽石,约莫是要开窍了。
时下郎君多及冠成婚,他如今已是十九的年纪,若能迎娶心仪之人为妻,自然好过盲婚哑嫁。
张俸暗自想着,便循着陆昀的眸光看了过去,入眼的女郎颇有几分眼熟,待瞧清她身后的青衣婢女,张俸方回忆起来,她们主仆正是那日在桥山上遇到的那两位女郎。
陆司直既在此处侯着她,想必是一早就知道她可能会来,遂做出这守株待兔之举。
自那日桥山一遇后,陆昀或许还在别处见过她,知晓了她的身份。
张俸不曾出入过梁王府,亦鲜少往高门大户中去,自然不识得陆镇,但在发现他向自己和陆昀投来目光后,还是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玉质金相,高大魁梧,气势如虎,戴金冠,着紫衣,腰系金鱼袋,二十出头的年纪,不是梁王府上的长平王,又能是谁。
张俸为陆镇的气势所慑,竟是生出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来,立时移开视线,胳膊肘碰了碰陆昀的小臂,询问他那人是否是长平王。
陆昀的思绪被张俸打断,虽只全身心地瞧了她十数息,倒像是过了小半晌。
藕荷色极挑肤色,难得倒衬她,而她似乎也很喜欢穿此颜色的衣裙,起码见到她的这三次里,她有两次都是穿的藕荷色。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陆昀稍稍敛目,将视线移至陆镇身上,颔首给了张俸肯定的答案。
张俸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忽而有种英武非凡的青年将军自史书中走出的感觉。
只这一瞬的功夫,陆昀便已立起身来。
高台下,孟夏的清风吹动女郎的衣袂,发上步摇亦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摇晃。
陆昀涉阶而下,正面迎上梁王府的一行人,见过崔氏后,才又向陆镇等人施礼。
陆镇因年长于他,又大了他一个辈分,故而只淡淡嗯了一声,不曾回礼。
方才陆昀看沈沅槿的眼神,陆镇看得真切,这原本不干他什么事,可他就是觉得心里不大舒坦,连带着这会子见了陆昀,越发别扭,懒怠给他只言片语。
崔氏笑着同陆镇寒暄两句后,拾阶而上。
沈沅槿紧跟在崔氏身侧,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惹了眼去,遭人非议。
除开圣上外,陆渊在长安城中的男郎中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崔氏这位梁王妃在一众贵妇人中自然也就是一等一的尊贵。
陆嘉正与人说着话,听人报说是梁王妃和长平王等人来了,忙不迭立起身来,其余众人亦然。
陆嘉将人让到上首的位置,待她坐定后,方注意到眼生的沈沅槿。
那女郎虽瞧着眼生,这样貌却是生得极好,细看下来,城中的贵女能与她相较的女郎怕也不过寥寥数人。
“这位女郎先前却不曾见过,莫不是王妃的远方亲眷?”陆嘉眉眼一弯,偏头去看崔氏,含笑问道。
崔氏少时起便有热症,才刚走了段路,额上便已生了些薄汗,这会子正打着团扇扇风,听她有此问,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住,答她的话:“非是我家的远亲,乃是府上孺人沈氏的内侄女。”
崔氏口中的沈孺人,陆嘉也曾在梁王府上见过一两面,容色的确是极出挑的,不知她的阿娘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女儿和外孙女竟都出落得这样标致。
陆嘉心中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去看沈沅槿两眼,一双柳叶眼里满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之情,并无半分恶意揣测的审视和打量。
沈沅槿抬首对上这样一双温柔和善的眸子,不但没有生出不适之感,反而觉出几分亲切,当即莞尔一笑回应她。
这位沈娘子端的是雪肤玉面,芳丽无比。
虽只是第一次见面,陆嘉对她的评价却是不低。
“沈娘子可曾修习过骑术,会马球吗?”
本朝效仿前朝遗风,女郎不似后世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但可习马术,骑马外出,家境殷实些的,还可打马球。
而在簪缨世家、朱门绣户中,不会马球的女郎更是只在少数。
爱好特长,本就因人而异,各有不同,便是不会,也没什么可羞愧的。
沈沅槿着实不善于此,如实回答:“会骑马,马球没怎么学过,却不大会。”
陆嘉端详着她,见她答得坦诚,面上又无半分羞赧怯懦之色,不禁微微一笑,“不会也无妨,只多赛上两场,自然就会了。”
沈沅槿对打马球并无太多兴致,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搭她的话,浅笑着点点下巴,接着低头去吃碗中茶汤。
陆嘉见状,扭头继续与崔氏说话去了。
又过得一刻钟后,许是大多数人都来齐了,国公府上的女郎郎君开始邀人打马球。
温介云自去邀陆昀和张俸,张俸那厢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自是一口应下。
陆昀观沈沅槿似乎并无要上场的意思,不由心生遗憾,可若换个角度想,待会儿他在场上打得好些,多进些球,又何愁争不来她的目光呢。
他心内有了章程,亦是点头答允,昂首阔步,同他二人去马厩处挑马。
二十人分成两队浩浩荡荡地上了马场,皆是年轻的女郎郎君,崔氏与陆嘉、东乡侯夫人等贵妇人一面吃茶观赛,一面互话家常,打发时间。
马蹄踏在草地上,带起点点尘土,众人逐球而去,以棍相击。
那球以朱漆为底,彩绘为饰,拳头般大小,饶是坐于高台之上,亦可看得清楚。
陆昀与温介云皆是自幼学之时起便开始接触马球的,张俸则是少时入了太学后方渐渐学起来,他学得虽晚,悟性却极好,学得极快,比之及冠的男郎也不差什么。
张俸和温介云抽签到了一队,陆昀则在另一队里,就见张俸毫不客气地从陆昀杆下夺了球去,传给前头的温介云。
温介云挥杆接住球,夹紧马腹朝球门疾驰而去。
陆昀不甘示弱,催马直追上去,在陆则的配合下,赶在张俸击球前夺回了球。
如此你来我往一番,小半刻钟后,随着一道洪亮的敲锣声响起,裁判高喝:“有初,记一算。”
沈沅槿的耳畔源源不断地传来众人夸赞陆昀的话语,崔氏离她颇近,从她和陆嘉方才的对话中,沈沅槿知晓了陆昀的字:玄仪。
陆玄仪,是个极好听的名字。沈沅槿将他的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眉心微动,一双清澈的黑眸遥望过去。
二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并不能看清彼此的脸;可不知怎的,沈沅槿竟有种他也在遥遥看向她这处之感。
许是在看这高台上的众人,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沈沅槿并未深想,垂首吃茶去了,浑然不觉她方才的一举一动皆被陆镇私下里瞧了去。
陆镇目光一凛,自她身上移开,转而扫视球场上挥杆的众人一眼,忽起身离了此处。
沈沅槿枯着坐看了会儿球,渐渐生出些闲心来,便欲寻个由头往前边的林子里去吹风赏景,忽有一个粉衣女郎风风火火地过来这边,先同陆嘉行了礼,温声唤她姑母。
陆嘉牵了陆昭白净的小手过来,示意她在自己边上落座。
陆昭却是摇头,全无要坐下的意思,笑眼弯弯地道:“姑母,我是过来邀人去水边射鸭的,就不坐了。”
陆嘉闻言,轻轻拍了拍陆昭的手背,悉心叮嘱道:“那水塘里的水虽不深,若是不小心踩了一脚进去,少不得是要湿了鞋袜的。”
“姑母放心,我省得的。”陆昭话毕,离了陆嘉跟前,自去邀人。
陆昀因见沈沅槿独自坐着,便也去邀她,仔细端详一样,只觉眼熟,想了片刻,问她:“这位娘子可是永穆的表姊?”
沈沅槿未料到此处会有梁王府以外的人识得她,讶然之余,并未失了礼数,颔首道:“正是。”
陆昭从不与人端着县主的架子,素日里甚爱与合眼缘的女郎交友,且射鸭要人多些才好玩的,因道:“我姓陆,家中行二,你只唤我二娘就好;不知娘子姓甚名谁,倒要如何称呼才好?”
姓陆,方才又唤国公夫人为姑母,必定是陈王府上的宜阳县主了。
沈沅槿因她的身份存了些顾虑,沉吟片刻后,回忆旁的那些女郎是如何称呼她的,这才张了唇,“妾姓沈,名沅槿,行三,二娘唤妾三娘便可。”
陆昭听了,好奇地追问一句:“哪个沅字,又是哪个槿字?”
“沅芷澧兰的沅,木槿花的槿。”
沈沅槿的话音方落,陆昭便已借着她的名字现编了句好话出来,“木槿长在沅水上,沈娘子的名字起得极雅。我们要去水边玩射鸭,沈三娘可要同去?”
射鸭非是射活鸭,而是射水上的木鸭。
此玩法乃是自前朝的宫中传出,本朝开国皇帝赵武帝就曾陪明献皇后母女玩过。
沈沅槿只玩过射粉团,射鸭却是头一回听人说起,不免来了几分兴致,当即答允。
水边早有婢女媪妇开始布置,她们来至此处时,水面上已然浮着一只木鸭了。
那边,陆昀等人中场休息,朝着高台的方向走了段距离,仔细搜寻一番,想见的那抹身影竟不知何时失了踪迹。
第13章
直入鼻息,难以忽视
水塘边,草色青青,绿柳周垂,风致悠然。
众女郎依次拉弓射箭,一连三轮下来,皆未中,直至第五轮时,方有一绯衣女郎射中浮于水上的木鸭。
木鸭晃动的幅度激起层层涟漪水纹,金光铺于其上,波光粼粼。
婢女呈了彩头上来,绯衣女郎轻轻拿起,握在手里细细地看,乃是一支小巧的碧色珠花。
沈沅槿不擅射箭,三场下来,自是一场未胜,陆鸢则是胜了一场。
小半个时辰过去,几人玩得出了一身薄汗,结伴往那树荫下的石椅处歇着去了。
彼时,水面上不独浮着那只木鸭,还有不少射出的箭秆。
婢女取了顶端有网兜的长杆立在水边打捞,那木鸭不大,倒上来倒还容易,那些箭秆捞着就要难些。
沈沅槿上前想要帮忙,又恐自己会帮了倒忙,遂有些踌躇不前,正犹豫间,就听那手拿长杆的瘦削婢女“哎呦”了一声。
定睛一瞧,她的左脚已不知何时滑至水塘中了,裙子湿了大片,眼看着另只脚也要跟着跌落进去。
见状,沈沅槿想也未想,忙不迭上前去拉她,示意她将长杆放下后,方敢用力拉她。
那婢女经沈沅槿用力一拉,也用了些力气将左脚和身子往前上方提,离开水面后,一时未能控制好力道,整个人跌至沈沅槿的怀里,若非沈沅槿脚下踩得很实,险些与她一齐跌倒。
沈沅槿努力稳了稳身形,握着她的手站定后,放缓语调关切道:“可有伤着脚?”
她的面上存着几分惊惶之色,有后怕,亦有觉得自己冲撞了沈沅槿的缘故在里头。
脚踝崴到了也不吱声,默默挨着,只说着歉疚的话:“婢子粗笨,劳动娘子相救,竟还差点害得娘子跌倒……若是损了娘子贵体,婢子就难辞其咎了。”
“什么笨不笨的,谁还没个脚滑摔跤的时候。我方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快别多想了。”沈沅槿温声细语地安抚她一回,接着唤人过来扶她下去歇着。
辞楹许是看得愣了神,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待手忙脚乱地迎上前去,这才发现她的裙子和绣鞋上也湿了一片,鞋面和裙摆处还沾了些泥。
“娘子也忒好心了些。”辞楹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实则是心疼她脏了裙子和鞋子,待会儿见了人,难免引人侧目,惹人闲话。
沈沅槿垂首低眉,看了看裙子和鞋子上的水渍和泥土,并不在意,宽慰她道:“不妨事的,回去洗洗就干净了。”
她刚说完,陆昭也往这处来了,眉心微蹙,关切问道:“三娘可还好?”
沈沅槿面上带着一抹忧色,“我无事,倒是方才那位女郎,只怕是伤到了脚。”
陆昭抬眸深深凝了她数息,发现了她身上除样貌之外的另一种美,这个发现使得陆昭对她的好感更甚。
“三娘无需忧心,稍后我与姑母说说,叫人去请医工替她看看即可。”
陆昭说完,又问她可要过去歇歇,沈沅槿并不推辞,很是自然地与她挽着手走到前边的石椅上坐下。
不多时便有新的人顶上来捞那些箭秆,辞楹知晓沈沅槿的心思,虽才刚说了她心好,这会子还是上前提醒那人站远一些,水边潮,泥土滑,莫要离水太近。
沈沅槿略歇片刻,观那箭秆都被悉数捞上来,再无人在那处捞东西,方起身询问陆昭她们可歇够了。
陆昭颔首,朗声道:“出来这好些时候,是该回去了,那边应已决出胜负了。”
*
因沈沅槿不在,陆昀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的,直至下半场赛事开始,他方提起精神来,专心投入到马球赛中去。
双方实力并不悬殊,一时难分伯仲,你追我赶,直至赛事结束方决出胜负,陆昀所在的队伍仅以一球之差险险胜出。
陆昀下了场,随侍的小厮观言迎上去,给他递了干净的巾子,陆昀抬手接过,擦去面颊和额上的汗珠,大步望高台处走去。
行至阶下,复又扫视一圈,确认沈沅槿和陆昭都不在,因问:“二娘去了何处?”
侍从观言道:“听二娘身边的婢女说,她邀了几个相熟的女郎往池塘边射鸭去了。”
相熟的女郎。从前并未听她提起过与梁王府上的女郎结交,想来那一行人中,并无沈娘子。
即便他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去了何处,却不能去问崔氏抑或是旁的可能知晓她行踪的人。
他不愿她的名声受到一丁点的损害,现下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在此处坐着,等候她回来。
梁王妃还在那边好端端地坐着,她必定还未离开此间。
陆昀如此忖度过后,心情方渐渐平复下来,往陆昭方才坐着的位置落了座,将还未被人用过、碗口朝下的青瓷茶碗取出三只,依次斟上半碗凉茶。
温介云在外的时候素来随性散漫惯了,当下也不与他客气,率先端起茶碗吃起茶来。
张俸客套一番,自伸手取了离他近的那只碗。
温介云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吃过茶汤解了渴,败下喉间的燥意后,同他二人说道起方才在场上哪个球打得好,哪个球又打偏了之类的云云。
陆昀漫不经心地听着,时而附和两句,时而沉默不语,直至望见不远的林子里,几位衣着光鲜的女郎自小径上漫步而来,原本执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攥拢,动作稍顿,任由那碗沿在唇畔悬停了数息。
张俸是第二个看到她们的,知他对其中一位女郎动了春心,不欲在此处当那多余之人,遂搁下茶碗,瞥了陆昀一眼。
“县主既已归来,某在此处多有不便,只去边上那桌坐着就好。”
温介云已有许久不见陆昭这位表妹,故而并无要走的意思,还是张俸那厢拉着他说话,这才将他一齐拉走了。
小半刻钟后,陆昭与人言笑着行至阶下,沈沅槿的脸上亦含着浅浅的笑意,稍稍提了裙边拾阶而上。
陆昀挺直脊背,立起身来,修长的身形似一棵挺拔的苍松,轩然霞举,甚是惹眼。
同陆昭相熟的约莫都是出自世家大族,识得陆昭,亦识得陆昀,当下见了他,皆是叉手施礼,称呼他为“临淄郡王”。
沈沅槿非是头一回与他打照面,可细想下来,她只在梁王府上以郎君称呼过他,却并未费心去打探过他的身份和名字。
现如今,既已知晓他是陈王府的临淄郡王,自然不能再称呼他为郎此处人多眼杂,陆昀未避免给沈沅槿带去困扰,遭人非议;是以幽深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仅仅停留一瞬,转而看向与他一母同胞的阿妹陆昭,状似随口一问:“这位女郎从前倒是不曾在二娘身边见过,可是二妹近来新结识的好友?”
陆昭闻言,笑盈盈地与人介绍起沈沅槿来:“她姓沈,家中行三,因与温三娘都行三,我便唤她沈三娘了。”
陆昀听她答了话,不好再多问什么,微沉了凤目,这才发觉沈沅槿的裙边和鞋面上都沾了些结块的黄泥。
几人见他嘴里没了话,同陆昀话别两句,各自散去,还往先前的位置落座。
陆镇先她们一阵子回来,早在原先的位置处坐定了。
沈沅槿来到崔氏所在的位置,正要往她身边坐下,忽听陆嘉身侧的姚夫人哎呀了一声,折了眉,疑惑问道:“呀,小娘子裙上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往水边有泥地方去了?”
姚夫人的话音方落,崔氏的一双柳叶眼便朝着沈沅槿看了过来,含着淡淡的笑意。
饶是叫人这般打量着,沈沅槿亦未因此流露出丝毫窘迫之色,面上一派镇静自若的神情,“妾才刚与人去水塘边射鸭,许是一时不留神踩到泥上,这才污了鞋子和衣得她污了衣裳还能在人前这般坦然从容。陆镇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眸色晦暗不明,就那般静坐着审视于她,见她的鞋底边缘并无泥土,只那鞋面上沾了些泥,不像是自己踩到的,倒像是旁人的裙鞋上带了泥土,沾染到她身上的。
姚夫人本是出于惊讶和提醒才会有此一问,并非想要让她难堪,但见席上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沈沅槿那处,不免有些心生懊悔,描补道:“小娘子年纪尚轻,自然是爱顽的,只是塘边湿滑,也要留神着些才好;幸而没有跌着碰着,否则家中长辈该心疼了。”
“夫人提点的是极,儿知了。”沈沅槿落落大方地与人道了声谢,转身入座。
不曾留心边上坐的是谁,直接往两张桌案的中间踏过。
夏日的裙衫轻薄飘逸,将将盖至鞋面,一阵微风袭来,吹动裙摆,衣上的郁金香随风微散。
陆镇脚蹬一双几近全新的乌皮靴,大剌剌地坐在圈椅上,目光沉沉,喜怒不辨。
女郎路过身侧时,陆镇鬼使神差地没有收回脚,似有一层薄纱自他的鞋面掠过,带着些清浅的香味,直入鼻息,难以忽视。
那抹幽香不过持续了数息,陆镇却是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心上似有什么东西拂过,轻轻的,痒痒的。
第14章
似是带了些莫名的情绪
及至晌午,皓日当空,晴空万里。
几名五大三粗的媪妇支起帐子遮阳,婢女鱼贯而入,呈上饭食。
野外烹饪,质量和卖相自然不及众人在其府上所食。
陆嘉环视一圈,浅笑着道:“此间条件有限,比不得府中便利,饭淡茶粗,还请诸位多担待些。”
话毕,含笑挥手,示意众人可自行动筷子用案上膳食。
沈沅槿天将明时起身,加之早膳用得不多,才又与陆昭等人往水边射了一回鸭,胃里早空了,现下见了这些荤素搭配的菜色,自是胃口大好。
一时用过午膳,又有瓜果点心送来。
沈沅槿见状,不由感叹起英国公府的财力来,比之王府怕也是不落半分下风的。
她的饭量不大,这会子面对着盘中的诱人点心,着实是有心无力,只取了块切好的橙子过来,入乡随俗,按照此间人的吃法,略沾了些小碟里的吴盐后放送至唇畔。
因是在外游玩,沈沅槿并无睡意,戴了帷帽遮阳,领着辞楹去林中散步消食。
林中绿树遮天蔽日,牵藤引蔓,清风穿林而过,虽送来阵阵凉意,却也叫人生出点点冷意。
沈沅槿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袖衫,信步朝着前方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许是此处树木不甚密集,阳光也能照进来的缘故,那路边的草丛中倒也生了些粉紫色的小野花,引来三五只小白色蝴蝶流连其间。
沈沅槿自穿越到此间后,极少有机会往城郊野外来游玩,不大能瞧见这样的景致,示意设计的图纸上多是时人喜爱的牡丹、玉兰、芙蓉等花,如这般鲜少有人能叫出名字的小野花,尚还不曾出现在她的画册中过。
辞楹随她停下脚步,于树叶筛过的阳光处驻足。
明暗交错间,沈沅槿微微凝眸,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花叶的形状,似要以眼为笔,细细描摹,直至刻入心中。
袖衫上映着点点斑驳光晕,恰有一束柔光落在斜簪于发间的通草山茶上,越发衬得那花栩栩如生,粉白如玉。
沈沅槿瞧得入神,自不知这一幕叫人瞧了去,连辞楹跑去摘花了也不知,直至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她方抬了首,回身。
“沈三娘。”唤她的不是旁人,正是上晌才刚与她相交的陆昭。
陆昭非是一个人过来的,除开贴身随侍的婢女外,还立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郎。
沈沅槿未及细看,那人先她一步开了口,如陆昭那般唤她“沈三娘”。
乌眸循声看去,竟是陆昀。
沈沅槿怔了两息,叉手施一礼:“陆二娘,郡王。”
陆昀幽深的目光自那山茶和美人面上移开,移至她方才看过的地方,“沈娘子方才可是在瞧那些花?”
沈沅槿颔首道了句是。
陆昀得到肯定的答案,因道:“沈娘子对那野花亦能驻足细看,想来也是爱花之人。”
沈沅槿不置可否,问他们可也是来此间闲步消食的。
陆昭听了这话,不由提了口气,“正是呢,才刚吃了不少东西,出来闲步克化克化。”
说着,忽想起什么来,又与沈沅槿说道起来,话匣子一经打开便在难合上。
陆昀认真听着她们说,没怎么插话。
辞楹则是捧着采来的一把缤纷野花,同陆昭的婢女侍画不远不近地跟在三人身后。
陆昭问及喜欢什么花时,沈沅槿没有片刻思量和忧虑,启唇答了山茶。
山茶素雅高洁,耐得霜雪,经得雨露,开时幽静,落时决绝,也是他最钟意的花。
此花之名传入耳中,原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被她牵动,隔着衣料,陆昀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寒冬时期至春末夏初皆是山茶的花期,陆昀院中,竟有小半年的时日可见此花,虽非一时齐开,却总有打着花苞、结着花朵的花树。
陆昭乃陈王妃杨氏的独女,陆昀则是妾室所出,生母难产亡故后,一直养在杨氏膝下,孩提时朝夕相处,陆昭眼中,他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陆砚是一样的。
陆砚去岁成婚后便外放至襄州南漳县为县丞,新妇韦氏随他同去了;陆昭好容易盼来的长嫂久不在府中,自是期盼陆昀也能早些迎娶一位嫂嫂进府,平日里也好有个伴。
府上无年岁相仿的姊妹,陆昭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自豆蔻之年起,除自幼相识的,另又结交了数位女郎。
陆昭忆起陆昀院里被他养护得极好的山茶,轻叹口气,因道:“二兄院中倒是植着许多山茶,红的粉的白的皆有,只可惜不在我的藤英苑中,不能叫沈三娘观赏一二。”
话音落下,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陆昀微不可察地轻蹙了眉。
陆昭是他同父的阿妹,尚且不会常往他院子里来,何况是与他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沈三娘,便是有陆昭相陪,也不好去的。
她说这番话,原也是出于男女大防的考量,沈三娘尚未出阁,如何好随意往男郎的院子里去。
陆昀立在树荫下,沉吟片刻,徐徐开口道:“这也不难,现下我院里还开着些妃色的山茶,阿妹若无事,他日尽可邀人来府上品茗游玩,我叫人将花搬去藤英苑即可。”
他的话语清朗舒缓,甚是悦耳,不论相貌还是声音,皆非寻常男郎可比。
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沅槿亦不例外,譬如此时,她对陆昀虽无丝毫的男女情意,却也觉得身心舒畅。
沈沅槿只当他方才说的是客套话,并未往心里去,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了。
这个话题过去,陆昀打开了话匣子,主动与人攀谈起来。
将近两刻钟后,沈沅槿一行人自林间返回,场上的运动已然变为了和缓些的步打球和白打蹴鞠。
陆昀见此情状,不由想起那日在梁王府上,她在蹴鞠时的轻盈动作,那气毬被她颠得颇高,许久方落。
陆昭提着裙边拾阶而上,还未入席,温诗瑜便已起身相迎,叫他们快些坐下吃茶,道是才刚烹好的明前靳门团黄。
沈沅槿是随崔氏一道来的,不好离了她身边到别处去坐,遂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
崔氏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团扇,点了点头,示意她只管随她们去就是。
沈沅槿会意,这才与陆昭坐在一处。
待吃过茶后,温诗瑜又叫了上晌一起射鸭的女郎,邀她二人去赛马。
沈沅槿虽不会马球,跑马总是会的,加之往后要做的便是女郎的生意,自是希望都结识些女郎,是以一口应下。
陆昀交代她们选性情温和些的马,又嘱咐两句,这才肯放陆昭离开。
选好待会儿要骑的马儿后,沈沅槿脱下袖衫交与辞楹,上了马背。
陆昀遥遥看去,只一道浅紫的身影,削肩细腰,脊背笔直,玉质娉婷。
那边,陆镇平视前方,状似不经意间,那抹浅紫映入眼帘。
姜川于后方暗暗瞧他,见他垂首睨了眼身上的紫衣,而后默默收回目光,却是自斟了一碗放凉的茶水。
耀眼金光之下,毛色鲜亮的马儿驰骋在广袤的草场上,引得众人注目凝望。
陆昀的目光追着沈沅槿而去,并不在意她得了第几名,也不在意是谁拔得头筹,于他而言,此时他眼中的女郎便是最好的。
终点处,陆昭和姚夫人的长女率先抵达,沈沅槿略先于温诗瑜一步,得了第三。
下了场,落日隐有西斜之意,酉时将至。
陆嘉今日看了马球赛、蹴鞠和赛马,自个儿又与人玩会儿步打球,好不自在,一整日都是笑盈盈的,见时候不早,恐回去得晚了,便叫散了。
众人各自归府。
车厢内,陆昀方问起沈沅槿裙上的泥渍是如何来的。
陆昭秀眉微蹙,“说起这事,那位沈三娘真真是个心善的。上晌我们几个射完鸭,便有婢女去岸边捞水上的那些箭,想是站得位置离水近了些,滑了条腿在水塘里,沈三娘见了,跑去拉她,没成想叫她湿淋淋的一双鞋地踩在了脚上,约莫是那时候沾上的泥水,偏又闷声不响,反一心关切她是否崴了脚。”
陆昀听了她的这番话,一时想不出词汇来形容她的品貌,只那般默默无言地静坐着。
一刻钟后,梁王府外。
沈沅槿跟在崔氏身后下了马车,见崔氏由人簇拥着往府里进,同她话别两句,正欲踏上石阶,竟是与陆镇打了个照面。
陆镇在边关风吹日晒惯了,不大爱坐马车,加之马车慢上一些,故而大多时候都是骑马外出。
此番若非是一道出去的,不得脱离队伍,只怕要早她们好些时候抵达。
姜川将马交给边上的小子牵去马厩,跟在他身后。
既然撞见了,少不得要打声招呼。
沈沅槿对自己在梁王府上的身份拎得极清,一贯都是称呼他为嗣王。
陆镇忆及她今日唤旁人时的神情和笑颜,可不是现下这般疏离死板,活像戴着假面。
他可肯定,沈氏的这位内侄女对他存着避讳之心,不过是出于礼节,仅仅维持着面上的客套罢了。
今日下晌,她是与陆昀一道从林子里回来的。此时此刻,若换做是陆昀在她面前,她可还会如此敷衍?
思及此,陆镇冷冷收回目光,一字未言,似是带了些莫名的情绪,几乎抽身就走。
她的言行并无不妥之处,何至于如此甩脸子,这人着实古怪得紧。
沈沅槿懒得理会陆镇,大步踏至阶上,各走各的。
第15章
这时候倒和沈氏的内侄女热络起来
沈沅槿穿过照壁,进了园子,一路穿花踱柳,下了山坡,走过游廊,方归至泛月居。
枳夏倚在门边吹风,见她和辞楹进来,忙不迭奔下石阶迎她二人,笑着说道:“县主方才还和孺人念叨娘子呢……呀,娘子这裙上是怎么了?鞋上也有。”
面上的表情由笑转为惊讶和疑惑,眉心直接皱成个川字。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沈沅槿扯扯嘴角,话锋一转,问她:“热水可备好了?”
枳夏点点头:“才刚烧了两壶,这会子还在炉上热着,想是不太够。”
沈沅槿打着团扇扇风,实在有些热,因道:“这有何妨,往桶里多兑些凉水,只些舀水洗一洗,想也够了。倒要劳动你去同姑母知会一声,就说我已回来,让她不必挂心,待我沐浴过后换身衣裳鞋袜,再去见她。”
两刻钟后,沈沅槿自浴房里出来。
彼时,天已麻麻黑了,晚风袭来,带着微微的凉意。
她是打娘胎里就带了些弱症的,比起寻常女郎,格外畏寒畏热一些。辞楹恐她受凉抱恙,早从衣柜中翻找出一件薄披风,她一出来,便替她披上,将人往屋里让。
外出一日,沈沅槿料想她也该累了,兀自坐在罗汉床擦发,温声道:“方才我往壶里新添了水,这会子也该烧沸了,你打了水洗洗,早些回屋歇下,不必在我跟前伺候。”
辞楹与她相处久了,自然知晓她的脾性,既叫她去歇着,必然不是嘴上说说,当下也不同她客套,道了声是,嘱咐她千万擦干了发再睡后,退出门去。
沈沅槿认真擦了许久,好容易等到七.八成干,依言往正房去见沈蕴姝。
屋中燃着两树半人高的莲花灯轮,照得满屋亮如白昼,灯火辉煌。
姑侄二人相对而坐,沈蕴姝问她玩得可开心,玩了些什么,可有结识哪家的女郎。
一下子抛出三个问题,沈沅槿先答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射鸭着实费人费力,塘子小还好些,若大些,箭秆飘到水塘中央,还不定要费多少气力捞上来。
沈沅槿思量一番,只用射粉团来代替这一项,亦未提及射鸭过后发生的小插曲。
陆绥听她说到赛马时,十分入神,一双水灵灵的葡萄大眼紧紧盯着沈沅槿,在她停顿时,还会追着她问:“然后呢?”
沈沅槿被她缠着问了许多问题,直到门外传来婢女通传的声音,方从中脱出。
木门由外推开,紧接着,一道高大的人影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沈沅槿起身同他行过礼后,随意寻了个由头,离开此间。
陆渊根本没留神听她说了什么,几个箭步上前抱起陆绥,而后双腿一屈,直愣愣地往沈蕴姝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今日外出,你那内侄女可有遇到合眼缘的郎沈蕴姝轻轻摇头,语调虽柔,目光却是十分坚定,“妾身并未问及此事。妾身一早就同王爷说过,三娘不想太早嫁人,至少也要等到十七八才会考虑此事。”
陆渊眼中,她素来都是温柔乖顺的,唯独在涉及到永穆和她那内侄女时,她才会露出不那么柔弱的另一面。
她的这一面,他也很是喜欢,倘若有一日,她也肯为他这样,那便更好了。陆渊这般想着,竟是放下身段去哄她,“十七十八都无妨,府上不差银钱米粮,短不着她什么。”
陆绥年岁尚小,词汇量着实有限,不大能听明白他们口中的话,加之又被陆渊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就泛起困来。
她这一睡,于陆渊来说更为便宜,连忙给一旁的乳娘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将陆绥抱回偏房。
乳娘小心翼翼地从陆渊手里将陆绥抱了过来,自正房无声而出。
翌日,沈沅槿在屋里一门心思地将昨日所见的各种野花画于纸上。辞楹因见屋里无事,午睡过后去了一趟针线房,寻她的好友黄蕊。
针线房里有两位年长些的绣娘,消息灵通,黄蕊与她们在一处做活,听来了不少小道消息。
这其中便有红素一母同胞的阿姊于上月由王妃做主,配了向王妃讨他的刘泉一事。
刘泉乃是王妃心腹刘管事的长子,仗着刘管事在王妃跟前得脸,颇有几分体面,素日里没少在外头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早有诨名在外,哪个女郎愿意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