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承泽回宫后,便一头扎进了藏书阁。这一扎,便是两天两夜,等从藏书阁的地铺上睡醒时,已是他又要上朝议事的日子。
谢承泽缩在铺盖里不想起床,唉声叹气道,“小彪,你说如果我先斩后奏先睡觉,等下朝后再去找父皇请一天朝休……”
“不,殿下您不想。”朱小彪强拉着他离开了被窝,“两日前您可是跟我说了,如果今晨赖床,一定要把您强行拉起来去上朝。”
谢承泽:……
人啊,总是善变的,小彪你怎么就不懂呢?
认命地爬起来,谢承泽拿起铜镜瞅瞅自己熬累的疲倦脸色,再看看睡压出不少褶痕的绯红殿袍,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之前是瘸腿版小谢,今日便是憔悴版小谢了!
谢承泽雄赳赳气昂昂地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备辇,上朝!”
……
谢承泽一踏入金銮殿,便感觉分外安静。
众臣并未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而是纷纷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自己的官位上。
没人敢跟谢承泽打招呼,甚至没人敢与他对视一眼,生怕被他惦记上,然后出些难题让他们去解决。
“唉,无趣,实在无趣,亏我还给他们准备了惊喜。”
见他们都这个德性,谢承泽不禁失望地摇着小脑袋,走到了大殿前方,在看到建帝之前赐座的那把木椅仍旧摆在原地时,顿时喜笑颜开。
哎呀呀,看来建帝也很懂他嘛~
瞧着这木椅的落脚处,应是在这五日朝休之时,也未有任何挪动。如此显眼的位置,众臣怕是每看一日,便觉他谢承泽如厉鬼缠身一日,丝毫未减对他的“恐惧”。
思及此,谢承泽不禁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小胡子,悠闲又不显锐利的眼神穿过众臣重重叠叠的身影,最终落在了苏中岳的身上。
苏中岳也在暗中打量谢承泽,正巧与他对上了视线。
苏中岳倒是不怕谢承泽胡搅蛮缠,只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若日日被二皇子缠着议讨那算术之事,苏中岳实在没那闲工夫。
更何况,他觉得二皇子与苏府实在相冲。两日前二皇子造访苏府离去后,苏文昊竟是私自买了一整头黄牛,说是要将牛胃喂饱,再劈开其肚,瞧瞧黄牛是否真的有四个胃,而那四个胃又是否真如二皇子所言那般,各司其职。
简直离经叛道!不可理喻!
所以,不欲与二皇子多加交流的苏中岳,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不料,谢承泽竟还是直直朝他走去。
苏中岳顿时蹙起眉,暗想一会儿该如何劝退谢承泽,却又不料,谢承泽在即将走到他面前之时,突然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个大臣走去。
苏中岳顿时松了口大气。
紧张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这下轮到被盯上的大臣开始紧张了。
“二、二皇子……”那大臣深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打算迎接谢承泽接下来劈头盖脸的“教诲。”
“刘大人,晨好啊。”谢承泽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早上好,便笑眯眯地走去了自己的位置。
那姓刘的大臣顿时抹了把冷汗,“吓死我了……”
文武百官也是纷纷松了口大气。
看来,二皇子终于消停了。
上朝时间到了,建帝从后帘走出,在看到谢承泽按时来上朝时,不禁龙颜大悦,然而在看到他满脸憔悴之容时,又开始心疼道,“吾儿真是辛苦啊!如此寒冬腊月,竟也不惧风寒,亲自来上朝了。”
文武百官:……?
不是?二皇子他可是休了五天的朝假啊!休息这么长时间来上个早朝,就算辛苦了?
那他们几十年来风雨无阻的日日早朝,和下朝后的勤勉履职至天黑,又算什么?
算早畜晚归吗?
谢承泽坐在木椅上,脸色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父皇言重了,比起儿臣,这朝内的文武百官,哪个不比儿臣更为勤勉尽职?”
微微蹙眉,他又露出哀叹的神色,“儿臣这几日朝休,细想了一件事,为何那杨清辉明明身居高位,却不惧国法威严,非要行那贪污枉法之事,致使万千百姓遭其剥削呢?”
闻言,建帝不禁挑了挑眉。
这小子,突然提起这个,是又在盘算什么损招儿呢?
不过建帝还是配合道,“哦?那泽儿想出了什么?”
“父皇,儿臣南下益州,发现很多地方官员生活十分清贫,反倒是本地一些商户富得流油,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谢承泽沉沉叹气,略显憔悴的小脸,仿若当真哀苦其难,“为朝廷效力大半生,亦为民忧心大半生,到头来全身上下不过碎银几钱,再瞧瞧那过路富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若是一日还好,若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皆目睹于此,这心啊,它能好受吗?”
闻言,朝堂诸臣不禁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若是有个有钱人老在自己面前晃悠,而自己却一贫如洗,说不眼红那定然是假的。
“二殿下此言差矣。”这时,一位耿直老臣出列,不赞同道,“为官者,当以清廉为本,不因诱惑而忘本,心如明镜,行止有度,不贪不腐,若连此都无法做到,何以为官?”
谢承泽摇头道,“为官自当清廉,但此清廉,为不贪不腐,不徇私不枉法。”
“但如果清廉的代价是操劳半生,腰疼腿寒、孙儿饥瘦,家中只剩一处小屋避寒,这是何等的令人唏嘘呢?”谢承泽哀叹道,“本殿知晓,很多读书人考取进士,就是为了当官后造福百姓。然,那小官月俸何其之少,心志不坚定者,时间久矣必然会心生不忿,因此铤而走险;而心志坚定者,却只落得个一贫如洗的下场,纵使名声加深,可这满身的老病如何纾解,这孙儿饥瘦又如何填肚?”
“这些廉官或许心甘情愿,但我们身居高位,却不能理所当然的坐视不管!因此本殿觉得,这贪污的诟病,就出在了月俸不够养家、福利待遇不够全面之上!”谢承泽雄赳赳气昂昂道,“本殿建议,从朝堂文武百官到各地官员小吏,都应该增俸!”
增俸!
一听这个,众大臣的眼睛们均是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建帝。
没有一个打工人,会听到涨工资打不起精神来的。
看着一双双灼亮的眼睛,建帝:……
第99章
依旧未变二皇子,按部就班的建帝
好在,还是有人比较清醒的,李相这时连忙开口,不赞同道,“建安王朝上下,官员之量数不胜数,三月前又刚通过了各地增添督察官一职的政策,其人数更是不可小觑。若是增俸,牵扯银两数额实在太大了,户部恐怕拿不出来啊!臣认为此法不行!”
众臣听了,顿时纷纷暗翻白眼。
你个丞相月俸多,倒是不在乎加的那点月俸,但他们在乎啊!
“此话差矣,户部那些贪官不是刚抄完家,正在清算银钱吗?怎么会掏不出来?”谢承泽立马反驳道。
“殿下您也说了,这时正在清算,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钱呢,而且不是还要预备明年的灾情吗?”李相提醒道。
“哎呀呀,瞧本殿这脑子!”谢承泽立马敲起自己的脑壳,露出苦恼的脸色。
见此,诸臣不禁大失所望,皆是神色苦涩地望向谢承泽。
到手的月俸没了,谁能不难过呢?
二殿下,要不您再努力努力?他们总觉得还可以再商量商量,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既然如此,不如先给文武百官涨点俸禄吧?”突然地,谢承泽一捶巴掌,豁然开朗道,“各地官员苦,咱们朝臣又何尝不苦呢?就比如说咱们的陈御史,半年前为了给益州捐银,恐节衣缩食了不少吧?本殿瞧他又是清瘦了好多!”
众臣不禁转头望向陈御史,果然,那老头的腰更弯了,身子愈发清减了。
“臣……捐银是心甘情愿。”陈御史双手交叠相握,唇瓣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什么,但又碍于面子,几度欲言又止。
没人会不想涨工资。
“陈御史在国事上自当甘愿,但那点月俸确实不够养家。”谢承泽抬了下手,侃侃而谈,“陈御史年岁大,腿脚本就不快。为了能按时上朝,只能在京城之内购置房产,可京城的房价与物价何其之高,陈御史祖孙三代,只能蜗居于京城角落的偏僻小屋中。本殿细算过,那点月俸只能勉强糊口,但凡陈御史老寒腿发作,都只能忍着,不舍得花钱买药。”
闻言,有大臣不禁红了眼眶,出声道,“是啊,陈御史确实太难过了。”
“陈御史好面,骨子又傲,不愿意接受接济,既然二殿下提了,老臣便想替陈御史争一争!”
“老徐、老杨……”陈御史看着为他开口的好友,不禁重重叹了口气,又感动又无奈,“老臣一切都听朝廷安排,就算苦点,老臣也愿意啊……”
“陛下,如今的月俸确实少,常常令我等捉襟见肘,臣已经好久未给家中婆娘添置一件京城流行的花衣了……”
“是啊,臣也觉得二殿下说得对,不可令百官寒心哪……”
众臣又瞪起那灼亮的眼睛望向了建帝。
建帝:……
建帝搞不明白谢承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真的只是怜惜陈御史那般清官,所以才打算增俸?
正想着,却听谢承泽道,“父皇,您增俸的时候,别忘了添上儿臣啊!哦哦对,还有太子和四弟,太子之前因为没有捐银而被罚了半年俸禄,如今怕也是手头颇紧,正好半年之期已过,当涨涨月俸,吃点好的了。”
文武百官:……?
所以你要求涨月俸,是为了自己也涨啊!甚至还不忘拿太子出来挡刀!
看来他们刚刚白感动了!
二皇子还是那个拿太子当枪使,以博自己益处的二皇子啊!
“嗯……”建帝微微沉吟,“此事确实是朕疏忽了,没想到爱卿们过得如此辛苦,既然如此,那这事便交由泽儿你去办,如何?”
谢承泽:?
谢承泽连忙惊慌摆手,“不不不,儿臣无能,还是让……”
他点兵点将点老头,最后点到了陈御史这个老头身上,“陈御史素来节俭,想必对京城市井物价十分清楚,且陈家祖孙同堂,对于五口之家调度银钱之道定有经验,由他来筹算月俸之额最合适不过,不过……”
他顿了顿,又看向沈渊,“不过陈御史毕竟过于节俭,恐是擦.边算这月俸钱,若是生个病或是有喜丧之事,反而无银钱解决,便是违背了本殿的初衷。不若让沈大人在旁酌情增俸,再由户部配合,共同完成也好。”
说完,特意朝沈渊笑了笑,将“把香饽饽送给沈渊,因此与他交好”的嘴脸展现得淋漓尽致。
众臣:哦哟哟。
原来,二皇子这是想趁机拉拢沈大人啊!
难怪突然提起增俸一事,当真是一箭多雕!
一旁的谢瑾瑜脸色微沉,视线不断在谢承泽和沈渊身上来回游动,似在不悦着什么。
大殿下,一人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一幕勾起了唇角。
看来,二皇子果然被说动,打算招揽沈渊了。
他很期待太子与二皇子鹬蚌相争。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办吧。”建帝抬手示意了一下,“陈爱卿,沈爱卿,限你二人半月之内便将新的俸禄名单交于户部,可行?”
“老臣遵命。”
“臣遵命。”
见此,谢承泽不禁立马高呼,拍马屁道,“父皇爱官如子,我等日后必定更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臣也纷纷躬身高呼,喜不自禁,“臣等必将不负陛下隆恩,夙夜匪懈,更添勤勉!”
——
下朝后,似乎生怕建帝逮住他批奏折,谢承泽拍拍屁股,便是飞速地滚出了金銮殿。
建帝:……
你以为朕没法把你逮去御书房,就不能去承欢殿亲自去找你吗!
于是建帝将奏折全扔给了太子,亲自赶去承欢殿守株待兔。
结果等到晌午,也没等到谢承泽,建帝派人去问,得知谢承泽去了监天司。
建帝又赶往监天司,结果赶到监天司时,人早已离去,问去哪儿了,也无人可知。
建帝:……
臭小子,挺能躲!
“也罢,不过是涨些俸禄的事情,如今正值冬季,京中物价正是上涨的时候,像是陈御史这般的老臣,若是不涨些月俸,恐一大家子确实难熬。”建帝摇摇头,无奈道,“全当将之前捐给益州的银两,又还回去了罢。”
赵公公不禁点头,“陛下心善。”
“不过这小子到底在盘算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照顾陈御史这样的老臣?”建帝微微摩挲着下巴,思忖道,“朕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赵公公笑道,“二殿下看似顽劣,但做事从不会毫无目的,或许,陛下很快便知道了。”
事实果然如赵公公所言,很快,建帝便知晓,为何谢承泽突然要给众臣涨月俸了。
这一日,建帝正按部就班地上朝,按部就班地提问谢承泽,按部就班地得到了一声“不道啊,问某某某”。
忽闻大殿之外,一道深沉而悠远的洪钟之声,宛若天际雷霆,穿透重重宫阙,直击金銮宝殿之内。继而一声又一声,每一响皆似重锤击心,令人心神俱震!
殿内众臣,皆是面色一变。
这是——监天司即将下达天谕的警示!
第100章
非福即祸的天谕,儿臣心碎谢承泽
“天钟一响,非福即祸!”
“上一次天钟响起,还是二十年前二殿下出生那日,足足响了十声,象征吉兆!”
“你们数了吗?刚才一共响了多少声?”
“十一声!足足十一声!此乃祸兆无疑!我建安王朝,这是要将临大祸啊!”
众臣纷纷屈膝跪倒,满面惶恐地匍匐于地,朝着龙椅上的天子悲声哀呼。
建帝的面色冷若寒霜,厉声呵斥道,“朕居于高座尚未惊慌,尔等为官数十年,如此失态成何体统!都给朕站好了!”
威严的天子之声,在巍峨大殿之内回荡着,震得大臣们身躯一抖,纷纷站起来,却依旧苦面难消。
历代监天司或许错判过吉兆,但从未错判过祸兆,每一次的凶兆天谕,必然会致使饿殍遍野、死伤无数,甚至有可能令天下分裂、王朝覆灭!
然龙座上的天子,却好似不以为意,冷嗤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灾祸,要扰我建安安宁!”
随着时间流逝,监天司提令郭天恒身着紫袍,手持玉笏,终于带着四位监天重臣,踏入了金銮殿。
众臣的视线瞬间落向了郭天恒。
郭天恒的目光先是落向了大殿前方的谢承泽,随即步履凝重地走向御前,躬身行礼,“陛下!臣近日夜观天象,得紫薇垣中寒气逼人,星辰移位,尤以北极星周遭云雾缭绕,隐有风雪将至之兆!臣又观《太乙》、《六壬》诸书,结合历法推算,恐有百年难遇之大雪灾,将降临我朝北部疆域!”
“此灾非同小可,或连绵数旬,覆盖山川、冰封江河,届时必将农耕受阻、道路雪封、饥寒之死不计其数!”
原来是雪灾……
建帝下意识瞥了一眼谢承泽,谢承泽立马低下小脑袋,装作此事与他无关。
建帝内心不禁失笑,随即微微沉吟,问道,“可知具体时日和具体的重灾地域?”
“雪灾恐涉及颇广,难以分辨孰轻孰重、孰早孰迟!”郭天恒摇头叹息,“天谕已下,请陛下早作筹谋,护我建安百姓度过此劫!”
闻言,众臣纷纷交头接耳,面露惊色,“涉及颇广,那岂不是连京城也可能遭遇重大雪灾?”
“北方州府何其之多,县城更是不计其数,若连绵大雪将至,这可如何是好?”
“先是益州水患,又是多地饥荒,现在又是北部雪灾,莫非天要亡我建安王朝……”
“肃静!”见众臣吵吵闹闹,建帝不禁呵斥道,“区区雪灾,何足畏惧!当务之急是商量对策,务必确保百姓能够安然度过此劫!”
这群没用的东西,真是连泽儿的半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陛下所言甚是。”李相这时出列,缓缓道,“臣以为应当速遣能臣干吏,分赴各地,先命官员预备充足粮草以防冬季缺粮,另组织工匠抢修受损房屋,以防大雪塌屋致死;同时调拨国库银两,鼓励民间捐赠,提前筹集赈灾物资,如冬衣、被褥、粮食、药材等,以备灾时不时之需。”
盐铁司使出列补充道,“大雪将至,届时通往各地的道路必定受阻,粮车难行,还需提前备好粗盐融雪,以防不时之需。”
沈渊这时上前,沉声道,“粗盐毕竟少数,难通远路,臣认为应当提前运送赈灾物资,且主要集中至辽州、营州与兰州。”
“沈爱卿,为何是这三州?”建帝不解道,“若发生重大雪灾,当以最北的辽州、沈洲与上京最为可能,为何你却说营州和兰州?”
谢承泽也跟着看向沈渊。
他知晓为何是这三州,因为书里面,此三洲受灾最为严重,又以辽州最甚。
沈渊面色不变道,“既是百年难遇,自然不应遵循常理。且此三州斜跨北方众路府,官道匪少,若周邻之城有难,消息可快速互通,无需来京上报,直接调遣赈灾粮运送,节省时间。”
“嗯,此话有理。”建帝不禁点点头,“关于防灾一事,便由户部、工部、吏部三处协同办理,务必尽快拟出详尽方案,为百姓争取时间!”
随即转头对郭天恒道,“还望监天司继续监察天象,确保能够将降雪日与重灾区预测出来。”
郭天恒再度躬身行礼,“是,陛下。”
监天司离开后,大殿之内,众臣围绕雪灾之患,言辞激烈地讨论开来,谢承泽坐在椅子上,听得有些脑瓜子疼,于是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小水橘。
脑细胞死了太多,需要手动补充一下能量。
谢承泽刚准备剥皮,突然旁边有人小小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抬眸,只听谢子渺小声道,“二哥,我也想吃。”
谢承泽看看他,再看看橘子,果断将橘子放在了谢子渺手中,“那你剥,分你一半。”
谢子渺点点脑袋,微微侧过身,开始背对着大臣们偷偷剥橘子,待剥好了,只取下了三瓣,剩下的鬼鬼祟祟地递回给了谢承泽。
比起谢子渺的小心翼翼,谢承泽则敞亮多了,直接取下一瓣,仰头准备放入唇中。
然,突然感觉大殿一寂,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谢承泽:?
他转低下头,果不其然,众大臣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或嫌弃、或无语、或恨铁不成钢。
而建帝也一副期待的模样盯着他。
谢承泽:……
这该死的,虽迟但到的,答题环节!
抬起胳膊怼了怼旁边谢瑾瑜的大腿,谢承泽一边将橘子塞进嘴里,一边顺势挡住嘴唇,悄声问道,“太子弟弟,说到哪儿了?”
“赈灾银的事情,杨清辉的贪污银分布各地,如今还未查探清楚,而采购赈灾物资所耗的银钱颇多,如今国库内的银子,恐怕不够。”谢瑾瑜低声给他透题道。
“噢噢噢。”谢承泽吞下橘子瓣,十分认真地点点头,“简单啊!儿臣上次不是说了吗,与其扒拉国库角落里的碎银,不如直接抄家啊!一个不够,那就抄十个!”
大臣们:???
又抄家?!没完了是吧!
“此举不妥,大灾将至,正是人心惶惶之刻,不可再乱臣心。”李相摇头否决。
“这样啊……”谢承泽拧着眉心,一顿冥思苦想后,终于豁然开朗,“那就按照太子上次提出的办法,由众臣捐银呗!”
大臣们:?
又是捐银?你能不能有点新意?再说了,十万两捐银够什么用的!
第101章
好生恶毒的计策!好丧良心的诡计!
新意啊,当然有啦~
谢承泽摇头晃脑道,“儿臣觉得,诸位大臣们的那点小钱,估计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不如发动整个京城的官员捐款,上到李相,下到小吏,以家中马车数量、房产面积、湖池数量、小妾与通房数量等,按照不同占重和递增的方式强行征捐,家中马车越多,所需捐赠的银两便也越多,捐不出来的,就让户部好好去查一下他家的账本!”
众臣顿时大惊失色:?!
好恶毒的计策!
好他妈的丧良心的诡计!
一般来说,若无他人参折和证据,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抄家灭族,毕竟此等行径乃是暴君所为,正经的君臣之间,理应互相“信任”。
因此他们记录“来往礼数”的账本倒也算安全,只要不查,就不会有事。
甚至即便查了,只要藏得严实,也没什么大碍。
但问题是,即便自己贪墨之时不记账本,或者藏得足够严实,也不代表下面送礼的官员不会记录账本,不会藏得松懈。
若是那些小官捐的银子不够,一旦被查出私藏的账本,最后只会牵连自己……
这意味着,为了不被查出案底,他们不但要出钱,还可能要跟着把下面那些官员的钱也给掏了!
可这其间牵连的官员何其之多,若是被对立的官员加以利用……
众臣心跳如擂鼓,只感觉两眼一黑。
比起太子的仁德宽松,二皇子当真是脸带狰狞笑意、直朝他们的心窝子去踹啊!
“陛下,这不太妥吧!”
“我等上次捐银已是掏空家底,实在凑不出钱了啊。”
“二殿下,你也不能老是逮着我们薅吧?我们赚点月俸也不容易,更何况臣自己家也要为寒冬做准备……”
“哎,各位言重了。”谢承泽难道还不清楚这些人的小九九,他义正严词道,“再苦哪有百姓苦,再难哪有百姓难!而且本殿哪里薅你们了,本殿这不是也薅了全京城所有的官员吗?这叫一视同仁,公平对待!”
“这……”这简直是胡言乱语!
“难道诸位这是不愿意?”谢承泽顿时一脸大失所望,痛斥道,“明明三日前,诸位还喊着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提到捐钱,立马就翻脸了?”
他深恶痛绝道,“亏父皇怜爱你们,还特意让本殿那日在大殿之上,主动提出要给你们涨月俸一事!真是白瞎了父皇的一片苦心,原来诸位大臣,都是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之人!”
“父皇——”谢承泽起身哀呼道,“儿臣心碎啊!干脆把这些负心之人全都斩了吧!”
众大臣:……
建帝:……
哦,原来他那日要求涨月俸,是为了今日名正言顺地要捐银啊,甚至还把涨月薪这锅,推到了他的头上!
真是他的“好”大儿。
谢承泽这一番话,着实令人无法反驳,尤其那些忠臣,纷纷出列表示愿意捐银共渡难关,导致那些不愿意的大臣,只能打碎了牙齿吞进肚子里,自认倒霉。
建帝满意地点点头,吃了谢承泽送来的甜头,不禁又想再吃一个,“泽儿,那你觉得,民间捐款又该如何展开?”
哪知谢承泽翻脸比翻书还快,脸上的哀然瞬间消失,化为了无动于衷的铜墙铁壁,“不道啊,问沈渊!”
沈渊:……
建帝:……
沈渊失笑地摇摇头,随即上前道,“民间捐款只能顺个人心意而为,且在少数,无需大费周章。不若将重头放在各地富豪商户之中,令他们捐款捐物助国,援助北方雪灾之地。为鼓励多捐,不如在都城及各地繁华之处,设立功德碑,将其名与善举镌刻于碑上,同时由陛下留下墨宝,既可彰显陛下仁政,又可激励世人向善,使捐款之举蔚然成风。”
这法子,是沈渊跟谢承泽学的。既然众商喜爱府引,那么皇帝的墨宝,对于商人们来说更是价值无双,无数人求之不得,得之便是光宗耀祖之事,届时众商必将趋之若鹜。
“哦?此法妙哉!”建帝不禁颔首认可,百年难逢的大雪灾将至,为此屈尊挥毫,以墨宝换得富豪慷慨解囊,确实划算不已,“此事便交由金部郎中操持吧。”
这一日,众臣久未散朝,皆为雪灾一事谋筹,连午膳都未用过,甚至站得两腿发麻,口唇干涩。
谢承泽拉着自己的椅子让给了一个腿不好的老臣后,便偷偷溜出了大殿,狠狠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
随后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盛依人那边有消息了没。”
看了一会儿天空,做了个眼保健操,谢承泽提着殿袍溜去了工部,此时工部人烟稀少,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直接大门紧闭,似拒绝外人进入。
谢承泽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于是喊了声无痕,抱着他翻墙进了工部。
大门果然从里面锁住了,大院内空无一人,守职的官吏也不见踪影,无痕耳朵动了动,指了一个方向,提醒道,“殿下,人都在那边。”
那边方向,是工部之下的虞部司,主管京都街巷、园林、山泽草木以及畋猎之事。
谢承泽抬腿走了过去,只见工部的官吏们果然都聚在虞部司里,其中一些人正站在大院里抬头望着什么,另一些则站在东边的一处工房里,不知正在捣鼓着什么,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兴奋。
谢承泽悄无声息地凑了上去,“看什么呢?”
“赫!”肩膀上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脑袋还突然说话,吓得几个官吏心头一凛,惊呼之声脱口而出,待看清楚谢承泽的尊容时,方才松了口气,纷纷行礼道,“二殿下,听说古老完成了冬日取暖的睡炕,我们特意来观瞻。”
哟!东北大火坑这么快就造出来了?
工部效率挺高嘛!
不过……“古老是谁?”
几个官吏对视一眼,随即道,“古老是我们工部的制监,尤善营造百工之器,不论是民间日用之具,还是军中战守之械,经他手监制后,皆会提升几个品次。”
“原来如此,那本殿可要瞧瞧他的本事了。”谢承泽点点头,走进东间那处工房,里面蹲着两个官吏,正在将木柴分别塞进了一个带炒锅的大炕里,一个不带锅的火炕里,显然是想试验两者的效果和区别。
随着木柴燃烧起来,逐渐有烟从外面的烟囱里吐出,待烧得差不多了,一个年迈苍发的老者,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那火炕,面色威严地将手往铺盖底下一放。
随即“嗖”地一下缩了回来,面色愈发沉重。
谢承泽不禁掩唇噗嗤一笑。
这老头,定是被烫到了。
听到笑声,那老者眉头微蹙,抬头语气不悦道,“何人在此嬉笑?”
第102章
长江后浪扑前浪,烈老也怕那缠郎
老者犀利的目光扫向人群,随即于一干青色官袍中,停落在了那抹惹眼的红色殿袍上。
意识到此人是谁后,古老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二殿下怎会在此处?”
二殿下来了?
众官纷纷讶异扭头,果不其然,谢承泽还真就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连忙躬身行礼,“微臣见过二殿下。”
“不必多礼。”谢承泽抬了下手,越过众官员走到了那火炕前,伸手在被褥的中间一层摸了摸。
滚滚的暖意持续不断地钻入掌心之中,一路走来被寒风吹得冰凉的小手,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逐渐变得红润灵活起来,谢承泽不禁满意一笑,转身对着古老道,“不愧是古老,竟能将这么温暖的火炕制造出来。”
“哼,愧不敢当,老臣不过是侥幸从陛下那里得来一份火炕的图纸,照其复刻出来罢了。”
古老冷哼一声,大抵是在记恨谢承泽刚刚那声“嘲笑”,语气十分不待见道,“厉害的是画出此图的那位能人巧匠,而非老臣。殿下若是想夸,不如夸那位匠人去吧!”
谢承泽不禁摸了摸小鼻子,满足了他的要求,“好吧,那画出这图纸的匠人可真是技艺精妙啊,制造之术简直登峰造极!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想必他日必将能够替代古老之位,扶起这落魄无法破陈出新的工部。”
“你!你——”见谢承泽当真去夸那匠人,甚至还拿自己与对方比较,古老不禁气得胡子乱颤,指着谢承泽怒吼道,“简直不可理喻!”
见古老生气,谢承泽再次无辜地摸了摸小鼻子,内心觉得十分冤枉。
不是他让他夸的吗?怎么还破防了呢?
老人家的心思真难懂。
“古老!”有官员暗暗使眼色,让他注意态度。
另一位官员也连忙替古老求情,“殿下多多见谅,古老一向脾气古板执拗,但绝无恶意,还请念在他如今年迈的份上,千万别罚他啊。”
其他官员也纷纷求情,似是生怕谢承泽一个不悦,便会将古老如何了一般。
谢承泽寻思自己也没摆出生气发怒的模样吧,怎么大家都这么紧张?他摆摆手,“无碍,本殿不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哼!殿下说这话也不嫌脸燥!”古老又是冷嗤一声,铁着脸还要说什么,他身旁的官员便连忙开口,转走了他的注意力,“古老,这火炕似乎还有点问题,您快过去瞧瞧。”
古老这才停下了话语,狠狠瞪了一眼谢承泽,转身佝着腰走向了那火炕。
见此,谢承泽不禁问身旁的官员,“古老似乎对本殿颇有微词,难道本殿以前得罪过他?”
那官员顿时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谢承泽,“二殿下当真忘了?”
还真有?
谢承泽侧耳,作认真状:“洗耳恭听。”
那官员:……这可不是什么可以洗耳恭听的事情啊殿下!
无奈地摇摇头,那官员凑到谢承泽耳旁,小声道,“您忘了八年前,那时古老的身子还算健壮,您让古老制造一种叫什么阴阳壶的东西,但是古老说造不出来,您便派人将他打了十大棍。三年前您又让古老制造一种能从袖子里发出的箭,古老说造不出来,您便又让人打了他十大棍,还骂他老不中用,占着坑不拉屎,不如趁早从工部滚蛋……”
谢承泽:……
老天了爷的,原主竟然还干过这种蠢事?!
难怪古老一见到他便变了脸色,听他夸别人技艺登峰造极更是气急败坏,原来是因为原主有前科在身,所以古老以为他是在故意阴阳他老不中用……
瞧这事儿整得!多尴尬!
谢承泽默默抹了把脸,上前走到古老身边,解释道,“古老,本殿刚刚出言不逊,还请古老海涵。”
古老冷哼一声,装作没听见,继续检查火炕。
“古老,本殿刚刚只是逞一时口快,其实内心对古老十分敬重。以前是本殿年少轻狂,不知礼数,还请古老原谅本殿吧!”谢承泽继续道歉道。
古老抠抠耳朵。
见古老仍不愿意搭理自己,谢承泽不禁也有些破防,俯身小声威胁道,“古老,您要是再不搭理本殿,可就别怪本殿无情了……”
古老倏地扭头,面露不屑与冷傲,“殿下又能如何?”
最多不过就是挨几下板子!他古云老当益壮,承受得住!
“行,您很有种。”谢承泽面目狰狞地点点头,随即便是当着众官员的面儿,猛地一个下蹲,抱住了古老的大腿,扯着嗓子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喊,“古老——!本殿悔啊!本殿夜夜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每每忆起昔日对古老您的迁怒之为,心中便痛不欲生,悔之晚矣!直至今日才幡然决定找您认错!古老,您就原谅本殿吧呜呜呜!”
其音嘶吼,其情饱满,其行炸裂。
古老:……
神经啊!
古老奋力挣扎,想将自己的老腿抽回来,谁知刚挣扎没几下,便见谢承泽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随即便是抬袖掩面,双眼通红,楚楚可怜,“古老,若如此便能让您撒气,那本殿这一摔,也算是值了!”
“二殿下!”
见谢承泽摔倒,众官员连忙上前扶起谢承泽,随即面带不赞同地看向古老,劝说道,“古老,殿下已然知错,您说您何必对他动粗呢……”
古老:???
不是,我一年近花甲的老头子,怎么可能对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动粗?
古老不禁瞪向谢承泽,“你少装!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古老!殿下本就体弱,经不得折腾,前阵儿又刚遭遇刺杀,怕是胳膊腿儿都还没好利索,哪经受得住您那老牛般的力气啊!”一个官员不禁叹声道,“想必殿下也是经历生死之后,幡然悔悟曾经对您的所作所为,这才特意前来表达歉意。”
遭遇刺杀?
古老这才终于正眼瞧了一眼谢承泽,果然见谢承泽正捂着左臂,面上的痛色不似作假。
他不禁又是冷哼一声,“既然伤还没养利索,就该好好待在承欢殿歇着,来工部做什么!”
“古老……”谢承泽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可怜巴巴道,“古老您是不是心疼本殿……”
古老:……
“殿下少自作多情!”古老狠狠甩了下袖袍,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老臣还有要事要忙!就不招待殿下了!”
“嗯嗯嗯,本殿都懂,古老这是刀子嘴豆腐心。”谢承泽小语气十分欠揍道。
古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手中检查火炕的力气愈发加重,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
谢承泽拍了拍殿袍上的灰尘,屁颠颠地跟了过去,虚心请教道,“古老,这火炕可还有哪里不对?”
古老斜眼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不对的地方多了去了!这画出图纸的工匠虽然有些本事,但细节之处却处理得相当粗糙,一看就是个新手!”
谢承泽不禁点点头,赞同道,“本殿也这么觉得,徒有形没有魂。”
古老:……
你觉得个屁!连那图纸都未见过,也好意思在这里不懂装懂!
第103章
神灵护佑的建安,父爱一笑的建帝
古老懒得再搭理谢承泽,他脱下鞋履上了火炕,随即这摸摸儿那摸摸儿,又掀起被褥仔细查看炕面的情况,闻了闻味道,又探了探温度。
“这炕面不能直接铺被褥,最好铺一层由篾条编织的密草席来隔断,另距离烧火口远的炕面比较温凉,嗯……试试在炕尾处叠以蜂窝形石,将其烟气的热度引入上方,蜂窝石堆叠的高度暂定一捺左右。”
待点出火炕的问题后,古老穿上鞋履下了炕,摸了摸烟囱的管道,沉思一会儿后,道,“在烟囱管内加个挡板,以防冬日烟气溢出过多,致使炕面凉得太快。另外要注意堵塞物的问题,尤其冬日,极容易遭遇大雪封口……”
“是。”一旁的典史持着笔,将古老点出的问题一一记录在册。
待古老说完,谢承泽连忙奉上彩虹屁,“古老不愧是工部的一把手,工部有您才是有了灵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