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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司礼的眼眸僵硬了许久,

    才维持出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

    “无事。”

    话几乎是从嘴里面挤出来的,谁都知道他不悦。向来清风明月的青年,眸色多了分阴郁。

    但从始至终,

    姜婳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声音如往常一般轻柔:“无事便好。不是要去寻住持,

    是我耽搁时间了,这便走吧。”

    她眼神未在碎玉上停留一分,也没看向远处的谢欲晚。只是任由司洛水挽着她的手,轻声说着。

    一旁的晨莲垂下头,

    遮掩住眸中的笑意。

    眼见气氛僵硬,司洛水忙打圆场:“也就一方玉,

    府中这样的玉有许多。哥哥,

    阿婳也是没接住,只是一方玉罢了。我们这便走吧,

    耽搁了住持的时间,

    日后便是捐再多的银子,也求不上姻缘签了。”

    这倒不是胡话,

    虽然是求姻缘的寺庙,

    但远山寺向来受到皇家庇护。

    说着,司洛水扯了扯司礼的衣袖。

    司礼眼神从地上的碎玉移开,望向了妹妹身旁那个身姿柔弱的女子,她平淡着一双眸,

    看着平静而柔弱。

    明明该同那人毫不相似,可有那么一瞬间,

    他竟然从这个女子身上看见了谢欲晚的影子。

    他持着扇子的手一紧,

    脚步的碎玉提醒他适才发生了什么。

    但已然失态过,又被司洛水两次三番地提醒,

    他摇了摇扇子,到底恢复了情绪。他又如平常一般挂起一抹笑:“洛水和阿婳说的是。”

    姜婳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称谓。

    她迈过脚下那方碎玉,想到了什么,对着一旁的司洛水轻声道:“我看见夫子了,作为学生,需得上去打个招呼。”

    司洛水眸犹豫了一瞬,却也没什么阻止的理由。

    时下的礼数便是如此。

    她只是突然有些看不清阿婳和谢大人的关系,若要说熟稔,她疏离地唤他‘夫子’,字字句句都是礼数。若要说陌生,今日阿婳摔了这玉,应当是因为那日哥哥摔了谢大人送她的玉。

    她其实也不知,那日哥哥究竟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那日在对面,她和哥哥都看见了那个锦盒是一旁的谢大人给阿婳的。

    哥哥应该不会故意摔碎阿婳的玉吧......

    司洛水心中在打鼓,犹豫之间,望向远处的姜婳和谢欲晚。

    午后的光透过梧桐树映下来,他们站在拐角处,少女一身素衣,望着身前矜贵的青年。司洛水怔了一瞬,她不是没有打听过姜家的事情。

    按理说两人的身份,此生都不该有什么交集。

    可她总觉得,在所有疏离的表面之下,阿婳同谢大人熟稔万分。

    想到这,不知为何,司洛水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失落。她垂着头转身,恰好看见哥哥眼中幽暗的神情。

    不远处。

    姜婳轻声道了一句:“见过夫子。”

    阳光洒在少女洁白的脸上,她望向他时,眸中映出他的倒影。她依旧如平常一般淡漠疏离,好似适才摔玉的事情并不是她做的一般。

    谢欲晚衣袖中的手轻动了一瞬,最后却还是放下。

    他应下了少女的问候:“嗯。”

    两人之间隔了数步,地面上映着梧桐树斑驳的影。姜婳没有再提起碎玉的事情,就像她好好地用衣袖掩住了指尖的伤口一样。

    她只是望了望远处来往的人,轻声问道:“远山寺在长安很有名,夫子也来求姻缘吗?”

    她用的‘也’。

    ......

    谢欲晚望着她,其实也知晓这是故意的。

    他手心中捏着那颗糖,望向面前的少女,他摇了摇头:“只是从前有人在远山寺后面那一片竹林埋了酒,他托付我这段时间要来将酒取走。”

    合情合理。

    姜婳也就信了,她向身后看了一眼,司洛水正在眼巴巴地望着她。她转身看向谢欲晚,轻声道:“洛水还在等我一同去向住持求姻缘签,夫子若无事,学生就先走了。”

    只等一句‘无事’,姜婳便准备行礼告别。

    谢欲晚认真地看着她,淡声道:“有事便不走了吗?”

    姜婳一怔,就听见向来矜贵清冷的青年平静道:“竹林很大,那人埋的酒我寻了半日都未寻到。若是你无事,来帮我一起寻酒吧。”

    适才那一句‘无事’,本就是客套话。

    姜婳以为,他不可能连这种话都听不出来的。她如何都未想到,他会顺着这句话说。竹林寻酒......

    倒不是她嫌麻烦,只是,她望着身后的司洛水。

    她眉心微蹙,准备用已经同人相约拒绝,就看见青年望着她平静说道:“求得住持姻缘签不易,我陪你一同去吧。待到求完了,我们再去寻酒。”

    他说的理所当然,眉宇间的情绪平淡万分。

    姜婳一怔,许久都未能应下。

    她其实不太能明白谢欲晚的心思了。去江南的那艘船上,前些日那艘画舫上,她同他已经坦诚万分。

    她是他教导出的学生,他不可能看不懂她刻意的冷淡疏离。

    有些时候,她的后退都越过了礼数。

    他一言不发,却又一步步向她走近。沉默之间,姜婳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轻声摇了摇头:“我已经同洛水约好了,今日去求了姻缘签,还要一同去后山的姻缘树,可能没有什么时间同夫子去寻酒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

    谢欲晚向前走了一小步,还未说话,就听见她继续说道:“不若让学生的丫鬟同公子一起去寻吧。”

    她说的随意,但其实也有些忐忑。

    只是寻酒,她不拒绝也没有什么。但她总觉得,从那日他同她达成交易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奇怪。

    他总是有无数个她不能拒绝的理由,他一点点迈着步子,随意地向她靠近。

    手指尖细碎的伤口泛起疼意,似是提醒。

    姜婳望着他,又想起上一世那一方冰冷的湖。夏日满是暖意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可有那么一瞬,她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度。

    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刻意略去了很多东西,但偶尔那么一瞬,有些回忆也会浮光掠影般出现。她无数次对自己说,她不要再看见那方白绫了。

    姨娘无虞之后,对她而言,他就是那方‘白绫’。

    司礼无礼,故意摔了他作为夫子送给学生的见面礼。她会因为此同他道歉,也会在意识到司礼的刻意后对司礼同样刻意,她不会允许别人以她为借口伤害他。

    但她永远不会将那方粘好的碎玉捧到他面前。

    她会循着礼数,尽量让她待他同常人无异。

    但她绝不容许自己再重蹈覆辙。

    这是在很久以前,姜婳就对自己说的东西,即便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她对于他的想法却从未变过。

    梧桐树的影子被风吹着,像是两人之间淡淡涌起的疏离,唯有在阳光热烈之处,方能显露得如此清晰。

    谢欲晚眸中的淡然有些凝住,心陡然疼了一瞬,他静静地望着身前的少女。

    她推出晨莲,其实已经是拒绝。

    他眼眸在远处的碎玉上停留一瞬,随后捏紧了手中那一颗月牙糖。她眼光清澈地望着他,不含一丝情愫。

    这原本也是他一开始就知晓的事情。

    她最初只是因为姨娘的事情才推开了那扇门,后来也只是因为为人|妻的责任,在那十年之中才对他如此善待。

    若是要谈爱。

    他是不曾知晓,她却是不曾拥有。

    如今他同她苦痛想要舍弃的一切缠在一起,他自少年时期读了无数的兵书,在这其实并不算惨烈的残局之中,却始终寻不到一个能破局的法子。

    那日在画舫之上,他曾以为他只要同她一起抛去那些过往,他便能有幸出现在她的余生。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他如何应了一声‘好’。

    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他第一次有些分不清拥有和爱。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原来她不曾爱他。

    所以在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远比他清醒。

    清醒地远离同他有关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遵循着礼数,死守着规矩。不是因为还要给他一丝残留的机会,而是用那些规矩和礼数告诉他,即便能牵动情绪的‘厌恶’,她都不曾给予。

    因为礼数和规矩背后,是她对他和旁人一视同仁的平等。

    在少女拐角的那一刹那,向来矜贵淡漠的青年第一次红了眸。他不曾落泪,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被风吹动的影。

    细长斑驳的影像是纤细的铁|链,他不知锁|链的尽头在他身体的何处,只有一种带着隐痛的茫然。

    第57章

    另一边。

    司洛水见她回来了,

    偷偷向着谢欲晚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片阴影处,矜贵的青年垂着眸,她在远处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影。

    她有些遗憾,

    但还是很快收回了眼神,

    挽住了姜婳的手。

    姜婳没有抗拒,

    只是轻声道:“已经问过好了,我们去住持那边吧。耽误了时间,是我的过错。”

    司洛水忙笑盈盈道:“无事,我们本就是提前来的,

    现在去时间刚刚好的。是吧哥哥?”

    司洛水有意缓解姜婳和司礼的关系,司礼摇着扇子,

    轻声一笑,

    恢复了往日的清风明月。

    姜婳望着他,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向了司洛水的侧脸。

    司洛水还在轻声同她说着什么,

    偶尔会问上她一两声。姜婳轻笑着应着,也当做那些嫌隙从未发生。

    “阿婳身边的丫鬟呢?”司洛水像是才注意到。

    姜婳轻声道:“夫子要在竹林中寻酒,

    我便把丫鬟借给他了。”

    司洛水轻声重复了一句:“寻酒......”

    一旁的司礼止在了一扇门前,

    笑着道:“到了。”

    姜婳和司洛水同时向司礼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能见到一扇普通的木门。司礼躬身上前,敲响了门,带着一种平日没有的虔诚。

    姜婳眸淡了一瞬,

    倒也未曾想到,司礼这般的人居然信神佛。

    司洛水轻声一笑:“哥哥是这样的,

    他的房中到处都是在佛寺开过光的东西。说来也巧,

    我父亲最不信神佛了,家中偏出了哥哥这样一个人。”

    姜婳轻声应了一声,

    也没有多想。

    只是看向了远处那些向天生长的树,即便那般高,还是有人在上面挂上了红布条。就连刚刚一路走来的小树上,也有孩童随意地在上面挂着布条。

    那孩童走后,风一吹,他们挂的红布条就掉下来了。

    她怔了一瞬,从地上捡了起来,重新为他们系好。怕红布条又被风吹落,打结的时候,她故意多缠了两道。她未刻意避开,风轻柔地一吹,她就看见了红布条上面的字。

    一生一世。

    那两个孩童没有写名字,只是各自留了一个姓。

    她那时淡淡看了许久,最后不由轻轻笑了。是美好的,即便她不曾拥有。

    “砰——”

    门从里面被小和尚打开,姜婳思绪回转,望向了小和尚。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同我进来吧。”

    司洛水挽着姜婳的手紧了些,姜婳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紧张。她望着司洛水额头上微小的汗珠,心安静了一瞬。

    她倒是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司礼摇着扇子:“进去吧,我只同住持求了两挂。”

    姜婳垂着眸,同司洛水一起进去了。

    刚走进去,一股淡淡的佛香就涌入鼻尖,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木鱼声在帘幕后缓缓响起,配着佛香,让人烦躁的心很快静下来。

    姜婳见了佛像,先是虔诚地行了一个礼。

    即便只是求姻缘的寺庙,这神佛也比祖母那佛堂之中的金身,看着要让人心宁许多。

    司洛水学着她的模样,也给佛像行了一个礼。

    住持闭着眼,声音悠远:“香炉旁的小姐先进来吧。”

    姜婳的手被一瞬间捏紧,她望向司洛水身旁的香炉,轻声道:“洛水,进去吧。”

    司洛水看起来真的很紧张,甚至走路都有些局促。姜婳在她身后温柔地看着,似乎看见了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即便外面都传言御史大人严苛,但御史大人对洛水,应当是不算严苛的。

    无论是洛水身上超出礼制的首饰,还是洛水的性格,都能看见她同姜玉莹一样,是被爱裹着长大的。

    即便司礼待她有些怪异,但如若司洛水说了什么,他还是会隐忍下。

    被爱裹着长大的人,期待一份圆满欢喜的爱,实在也是寻常。

    她望着外间的佛像,轻声跪了下来。

    儿时她为了讨祖母欢喜,抄写了无数的佛经。每月送到祖母院中时,她都能看见燃起来的火焰。

    祖母曾经指着火焰上面的轻烟道:“这是小婳的虔诚。”

    她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能应下。

    佛经晦涩,她最初抄写得十分费力,但抄的久了,百遍,千遍,便差不多能背下来了。这也是她后来为姜玉郎抄写孤本如此快的原因。

    她望着上面的神佛,轻轻地闭上眼。

    旁人祈求姻缘,她此生对所有神佛,都只祈求姨娘一生的康健。

    她在佛像面前大约背了一刻钟的佛经,就传来了内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随着一声‘砰’,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一声‘阿弥陀佛’,姜婳睁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司洛水。

    司洛水脸上很难看,看见她时,似乎不想她担心,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

    很难看的笑,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姜婳大抵明白了什么,却也不好出声安慰。小和尚走到她身前,躬身道:“施主,请同我来吧。”

    司洛水虽然很失落,但还是上前对着姜婳言:“阿婳进去吧。”

    姜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同小和尚一起进去了。内室同外室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四面八方都多了一些黄色的帷幔。

    多视即为无礼。

    她垂下眸,轻声道:“住持午好。”

    住持原本滚着佛珠,在姜婳跪坐下来的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止住了滚佛珠的动作,缓慢地睁开了眼。

    “施主午好。”住持俯身行礼。

    一旁的小和尚睁大眼,这可不是对待来求姻缘的小姐的礼数。从前便是天子暗中来求姻缘,住持也未行过如此大礼。

    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远了,心不静,小和尚忙垂头在心中念起了佛经。

    住持望着对面的姜婳,许久都未拨动手中的木珠。

    姜婳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住持,可能是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对于同神佛有关的一切都格外地虔诚。

    住持未说话,她便安静地等待着。

    可许久之后,住持也只是轻叹一声:“施主的卦,我算不了,麻烦施主车马奔波了。”

    姜婳了然,她是重生之人,本就逆天而行。住持算不得她的卦,也是寻常。她对着对面的住持行了一个十分虔诚的礼,轻声道:“多谢住持。”

    说完,一旁的小和尚便上来了,姜婳顺从地随着小和尚离开。

    住持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在她走到门边时,还是未忍住道了一句:“施主,世间万物讲究因果,勿要、勿要蹉跎。”

    姜婳回身,看见住持叹息着对她轻摇了摇头。

    她有些怔然,不知有什么在脑中一散而过,却还是轻声道:“......多谢住持。”

    待她出去之后,方丈手中的佛珠瞬间绷断,黄木的珠子滚落一地。回来的小和尚看见了这一幕,忙迎上去:“住持,今日本就不该接待这两位小姐的。”

    旁人不知,但小和尚作为住持的亲传弟子,知晓住持每日算姻缘背后的代价。都是天机,天机哪里可泄露。

    住持泄露了,便是卷进了别人的因果之中。有了因果,便有了代价。住持为这些小姐公子们算的每一卦,消耗的都是自己的寿命。

    小和尚知晓佛门中人便该舍己为人供奉佛主,但看着将自己养大的住持寿命一日日衰减,变得日渐虚弱,他还是割舍不下。

    谁会知道,如今看着年过古稀的住持,其实才而立之年。

    住持失望地望了小和尚一眼:“初常,念了数十年经文,你的心却从未静过。”

    佛香萦绕在内室,住持望着姜婳适才走的方向,许久之后又轻叹了一声。那小姐身上的因果,层层交缠,已经是他难以参透的了。

    若是他的师父还在,或许能够参透一两分。

    但是除了师父写的一方手札,五年前,师父在这世间已经连尸骨都不曾剩下。

    他远没有师父悟性高,师父圆寂时,他才堪堪继承了师父身上的三分佛法。为公子小姐们看看姻缘,还算可行。若是旁的东西,他便不太能够了。

    只是即便佛法浅薄如他,也知晓。

    只要有因果,就有代价。

    他不知他圆寂之时,能够参透师父留下的那方手札。望着身前的小弟子,住持又是叹了一口气,初常心性不够,待他圆寂之后,远山寺可能就......

    *

    一句因果,如夏日蜻蜓一般,轻轻地停在姜婳的心中。

    还未等她多想,她就看见了司洛水。司洛水眸有些红,看着是刚刚哭过。因为什么而哭,其实也不难猜。

    姜婳不准备多问,反而是司洛水看见她,眼神闪过了一瞬:“阿婳,住持是如何同你说的。我觉得、觉得远山寺也不是很灵验,不如我们明日再寻一间寺庙,我们再去问问。”

    说到最后,她像是说服自己了一半,望着姜婳。

    “住持同我言要注意因果。”她轻声道。

    司洛水眸怔了一瞬,只觉得她在骗人。她有些委屈,阿婳如若不想告诉她可以不说,为何要寻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们寻住持问的是姻缘,谁家的姻缘会同因果有关。

    ......

    想到了什么,司洛水眼眸一怔。她其实暗中打听了谢大人为何要收阿婳为学生,姜府的人同她言,是因为阿婳曾经在寺庙之中救了谢大人。

    这不就是因果吗......

    司洛水眸中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望向了身侧并未多想的少女,轻声道:“可能是阿婳同郎君的缘分还未到。”

    姜婳对于‘姻缘’、‘郎君’倒是都不在意,便也应了一声:“应当如洛水所言。”

    只是她听着,比起姻缘,住持更像是在说她重生的事情。只是这般事情,她也不好同司洛水言。

    又或者,真的如洛水所言呢。

    她眸一直很平静,反倒是司洛水一直有些忐忑。

    姜婳只以为是因为方丈的话,司洛水一直很失落。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司洛水的头,小声道:“没事的,明日我们再去寻一个寺庙。”

    但远山寺已经是附近最出名的了。

    司洛水挽着她的手紧了一瞬,随后望向远处那颗姻缘树,轻声道:“阿婳,那里有一颗姻缘树,我打听过了,这寺庙中那棵树求姻缘是最好的。许多小姐求的姻缘都应验了,只是,只是我有些怕高,你帮我缠一下红布条吧。”

    姜婳未多想,轻声应下。

    司洛水眸紧张了一瞬,却还是弯着眸道了一声:“我就知道,阿婳最好了。”

    一条早就写好姓名的红布条,被司洛水红着脸递到了姜婳手中。

    第58章

    姜婳未太在意,

    从司洛水手中接过红布条,爬上了一旁的木梯。

    司洛水在下面小心扶着木梯,姜婳认真地将红布条缠在她能够缠到的最高处。按照时下的说法,

    红布条在姻缘树上挂得越高,

    其上的心愿便越容易被实现。

    等到风吹起少女额边的碎发,

    她认真地红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

    司洛水扶着木梯,紧张地望着.

    半刻钟后,姜婳从木梯上下来了,司洛水搀扶住姜婳,

    小心打量着她的神情。

    姜婳眸色平淡,司洛水挽上来时,

    还轻轻地对她笑了笑。

    司洛水一怔,

    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看着姜婳淡漠的神情,司洛水知晓姜婳应该是没有看见红布条上的内容了。

    她一边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一边又有些失落。

    风吹起一树的红布条,

    姜婳抬头望着她适才系的那处,对着身旁的司洛水温柔道:“明日还要去寻新的寺庙吗?”

    司洛水摇了摇头,

    小声道:“其实住持也未同我说什么,

    姻缘这种事情,同世间其他事情也没有什么区别,事在人为。”

    姜婳是认同的,看了看天色,

    也到要回去的时候了。

    她们向着下山的地方走去,司洛水小声解释道:“适才府中来了人,

    寻哥哥有事。哥哥留了一些奴仆给我们,

    我们去寻寺庙外的马车便好。”

    姜婳轻点头,只是还未等她们走两步,

    天突然阴了下来。

    随后淅沥的雨声便响了起来,这是一场夏雨。

    她们一行人到了屋檐下避雨,一旁有小和尚同她们打趣着,姜婳望向司洛水,发现她被小和尚们逗得团团笑。

    一边笑着,司洛水的手一边挽着她,偶尔也对着她笑笑。

    姜婳对小和尚口中那些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雨。

    其实并不算大,只是淅淅沥沥下着。

    就像她身旁的女郎,故意让她看见那方写着谢欲晚姓名的红布条,或许怀了些心思,却也没有多大的坏心。

    她见过的恶,远比此时被小和尚一句话逗笑的司洛水要拥有的多。

    只是,姜婳对着司洛水温柔笑了笑。

    她未同年纪相仿的女郎这般亲密过,她对这种关系好奇、仿徨,她尝试接受,也认真地践行古书中对于闺中之谊的描绘。

    司礼的事情,是司礼做下的,她不曾迁怒。

    但是今日当爬上木梯,认真为司洛水系上红布条的时候,司洛水在想什么呢?

    担心她从木梯上摔下来,还是希望风听话一些,将写着字的那面映入她的眼眸。在木梯上时,姜婳不知,可下来看见司洛水失望的神情,她便知了。

    被宠爱长大的人,是不太会遮掩自己的情绪的。

    姜婳安静地看着司洛水。

    她不在意司洛水接近的别有目的,也不在意那些不怀好意的刻意亲密,但是当那方红布条映入她眼中的那一刻。

    她便知晓,她同司洛水之间,也只能到这了。

    雨声淅沥,远处有一排又一排的姻缘树,大小不一的红布条被绑在树枝上,被雨淋湿,成为暗暗的一片红。

    而在随风飘摇的满树的红布条下,是一片狼藉。

    混着泥土的,满地的被风雨散落满地的‘姻缘’。

    她突然生了些倦意,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她们此时应该已经不能下山了,司洛水还在同小和尚们交谈着。

    姜婳走向了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和尚,轻声问:“今日下了雨,天色昏暗,下山路难行。请问寺庙之中可还有多的寮房。”

    和尚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行了礼。

    “两位施主同我来吧。”

    司洛水也听见了,看见了天色,望向了后院的方向。

    和尚带着姜婳和司洛水到了两间干净的寮房,姜婳有些困倦,送走了和尚和司洛水之后,小睡了起来。

    天色渐暗,姜婳抬起了眸。

    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寺庙之中格外地寂静。即便司洛水就住在她旁边的房间,她也一丝响动都不曾听见。

    姜婳躺在小榻上,旁边是一扇窗。

    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绿,只是每一颗树上,都缠着无数的红布条。她已经有些看不清那片绿和交缠的红了,短暂地清醒之后,又睡了过去。

    已是夏夜,本该日夜都有些燥热。但才入夏,又下了半日的雨,半夜还在淅沥不停,夜间就多了三分凉意。

    姜婳是在一阵瑟缩中醒来的,短暂地迷糊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手。

    冰凉一片。

    从小榻上爬起来时,她有些晕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有些烫。也不难想,应该是入睡的时候未关好小窗,被夏日夜间的风吹寒了。

    她轻声咳嗽着,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已是深夜,她不想麻烦任何人,走到桌边后,便也烛火都未点。

    茶也是冷的,她饮了一口,泛苦的茶水微微润湿了她的唇。她正轻声咳嗽着,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砰——”

    深更半夜,谁会敲响寮房的门。姜婳不知道,却也不担心。上次寒蝉的事情,后来晨莲同她言了许多。

    那时晨莲问她:“要不要将寒蝉送走?”

    她在那个‘送走’上怔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不用了。”

    便是走了寒蝉,按照那人的性格,她身边也会来旁的人。比起其他人,起码寒蝉还是她稍微熟悉一些的人。

    于是她点亮了一盏灯,烛火盈盈照亮少女柔美的脸庞,她向着门边走去,双手扶住了门,从里面拉开了门。

    未抬眸之际,她想了许多人,在这个深夜能来寻她的人。例如司洛水,例如晨莲,直到她对上谢欲晚那双好看的眼。

    他望着她,手中提着一坛酒。

    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望向身前的少女,室内的烛光是两人余光之中唯一的光亮。可明明天是黑的,两人却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青年的身后,是一片昏暗。

    雨声淅沥,可两人对视的那一瞬,天地却都是安静的。

    姜婳怔了一瞬,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轻声道了一句:“夫子。”她扶住门的手缓缓放下,沉默着眸望向身前的人。

    如若是旁的男子,深夜如此来寻她,她定是会直接闭上门。

    可此时,她只是轻声道了句:“夫子深夜造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她语气恭敬而疏离,心中却疑惑不解。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她今日已经将话说的直白至此,他不可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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