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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反而是她,实在不懂他为何深夜还是敲响了这扇门。

    她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沉默,可青年只是安静地将手中的酒递给了她,声音轻得如二月的雪:“姜婳,这是今日寻到的第一罐酒。”

    他唤她姜婳。

    “是梨酒。”

    是她喜欢的梨酒。

    可从前,他其实不太让她喝。

    她没有接,只是垂着眸道:“夫子一番好意,学生心领了。但是如此深夜,夫子若是没有要事,还是请回吧。”

    她已经准备关门,就听见青年道。

    “是要事。”在同她的对视下,他将门打开,轻声将酒放了门内:“这梨酒是从前的住持埋下的,他在梦中托我将这坛梨酒带给你。”

    话语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婳莫名觉得这样的话语有些熟悉,当时他同她‘做交易’,便是如此的说辞。她心陡然变得有些乱,什么东西因为他的反常开始失控。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沉默之间,她望着那坛酒,轻声道:“无功不受禄,夫子辛苦寻的酒,学生不能要。”

    她脑袋有些晕沉,也实在不想再如此拉扯了。她推开门,烛火映亮少女半边脸,她望着雨前一身雪袍的青年:“夫子,只是梦。”

    没有什么光,她看不见青年眼中的情绪。

    突然一道寒光从身后传来,姜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谢欲晚推开。一瞬间,一道箭狠狠地插|入地板之中。

    “砰——”

    那坛梨酒碎了一地,晶莹的酒液四散。

    姜婳摔倒在门边,烛光映亮青年的半边脸,在她茫然的注视下,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上了门。

    “砰——”

    一瞬间,姜婳面前的门突然被闭上。

    青年背后昏暗漆黑的一片,同青年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梨酒顺着木板滑到了她身边,昏暗的烛火之中染湿了她的衣裙。

    姜婳本来因为风寒有些晕沉,经此,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望着面前闭上的门,门边是四散的酒坛的瓦片。

    门外传来寒蝉冷淡的声音:“小姐,灭了蜡烛,去屏风后。”

    姜婳一怔,也没有自不量力地想要出去。外面的声响已经消失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吹灭蜡烛,到了屏风后。

    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人突然从窗边翻了进来。

    那人似乎没看见她,只是躲在了暗影处,身上的血顺着木板流到了她身边。姜婳手一凝,持住了衣袖中的匕首。

    他未发现她,她便没轻举妄动,只是握紧匕首看着他。

    突然,她握着匕首的手轻了轻。

    她不远处,此时正坐在窗边,伤口不止淌血的人......她似乎认识。

    是徐宴时。

    “砰——”他似乎受了重伤,翻窗已经废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虚弱着一张脸,伤口不住淌着血,再也熬不住,身子向一旁砸了下去。

    寒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姐,小心些,莫要摔倒。”

    姜婳怔了一瞬,轻声:“好。”

    她抬起手,指尖满是血。

    茫然之中,她想起了适才青年为她关上门的那扇手。很久之前,在一柄散着寒光的箭下,他也是那般将她护在怀中。

    她看了一眼徐宴时,走到了门边,轻声道:“寒蝉,我屋里有个人。”

    第59章

    几乎是一瞬间,

    门从外面打开。

    寒蝉进了门,一张死人脸上难得有了些情绪:“人,在何处。”

    姜婳让开身子,

    露出后面已经昏死过去的徐宴时。她没有透露自己曾同徐宴时相识,

    甚至没有多言一句,

    只是透过半开的缝隙,望着外面昏沉的一片。

    门外空无一人,早已没了谢欲晚的身影。

    淅沥的雨声又传入她的耳中,寒蝉转身关上了门。他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手中持着短刃,向着徐宴时走去。

    姜婳看着闭上的门,

    眸颤了颤。

    因为风寒,

    她适才本就是强撑,寒蝉进来之后,

    她几乎一瞬间就瘫软了身子。她晕晕沉沉地望向远处,

    寒蝉正用指尖放在徐宴时脖颈处,试探着徐宴时的呼吸。

    那把匕首泛着寒光,

    抵在徐宴时脖颈间。

    姜婳犹豫了一瞬,

    还是轻声说道:“不明白是何人,一入窗就昏倒过去了。应当,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人。”

    寒蝉一张死人脸望过来:“是。”

    看着地上泛滥开的血,寒蝉从怀中拿出一瓶止血药,

    全数洒在了徐宴时的伤口上。一整瓶药粉,就这样直接倒下去,

    徐宴时昏死之际,

    都被刺激得动了动身子。

    姜婳在桌子旁坐下,看着寒蝉将徐宴时平放到一旁的小榻上。待到寒蝉转过身,

    望着她时,她手指扣紧茶杯,轻声道:“他呢?”

    她甚至没能唤出他的名字。

    只是望着窗外那茫茫一片黑,心中也茫茫。

    那箭如若适才刺入了谢欲晚的胸膛,她当如何......姜婳不敢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垂下眸,就错过了寒蝉眸中一瞬的冷肃。

    “无事,公子去调查刚才的事情了。”

    ......

    其实不是。

    适才小姐只看见了一支箭,可其实有两支。

    一支射碎了那坛梨酒,另一支......擦着公子的脖颈而过。

    姜婳心中松了一口气,捏紧茶杯的手松了一分,她本就有些晕沉,不由将手撑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她因为风寒有些发烧,不算严重,脑中昏昏沉沉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自然也没注意到远处寒蝉的眸光。

    *

    半个时辰前。

    泛着寒光的箭从远处射过来,谢欲晚侧着身子,将姜婳推了进去。他望着少女茫然带着慌乱的眸,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扣上了那扇门。

    那一瞬间,青年的脖颈盈出血。

    门被闭上的一瞬间,向来清冷淡漠的青年眸中第一次多了些冷肃。随后,唇边溢出淡淡的血珠。

    他扶着门,寒蝉从十米外赶来。

    “公子。”

    谢欲晚望了一眼闭上的房门,有些无力地垂下眸,轻声道:“守着,别让她出去。”

    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莫怀沉默地将人带了下去,眸在寒蝉身上停了一瞬,眼神死寂。但即便要训斥寒蝉,也不是此时。

    看着莫怀带着公子消失,寒蝉垂下了眸。

    *

    隔日。

    姜婳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

    只是窗外的雨还是淅沥地下着,听着声响,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姜婳捏紧被褥,望向了不远处。

    徐宴时安静地躺在小榻之上。

    姜婳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了徐宴时身前。寒蝉未处理徐宴时,便是暗中应允她将人留下来。应当......也是知晓徐宴时的身份的。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徐宴时睁开了眼。

    “神,神女?”榻上的人茫然地望着面前纤细窈窕的背影,轻声呢喃“神女,是神女救了我......”

    挣扎起身之间,他身上的伤口撕裂,斑驳的药粉从染满血的锦衣上掉落。

    听见一声‘神女’,昨夜发生了那般的事情,她也没了再同他胡编的兴致。她转身回望他,轻声道:“为何会这番模样?”

    徐宴时身上很疼,染着药的伤口更疼。

    但听见神女一声关心,他突然就从那些悲伤中脱离了出来。他对着神女轻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我顽劣,兄长看不过去,便.....便寻了些人来教训我。只是那些人下手,好像不小心重了一些。”

    姜婳蹙眉,望着他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样貌的锦袍。

    “教训?”

    徐宴时点头:“嗯,只是教训。”想到了什么,他忙抬起手臂摆手:“神女、神女不用替我教训兄长,兄长只是......恨我顽劣。”

    他似乎真的是那么想的,甚至笑了出来。

    姜婳不明白,也无心掺和,转身推开了门,望向了外面的寒蝉:“司洛水昨日一直在隔壁的寮房中吗?”

    昨日的事情,她尚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不希望将司洛水牵涉进来。

    寒蝉沉默着一张死人脸,淡声道:“昨日司小姐住的那间寮房有一只老鼠,司小姐不愿意住,便换到了后院的寮房。小姐若是担心司小姐,寒蝉陪小姐去寻。”

    姜婳一怔,觉得寒蝉有些怪异。

    一阵沉默之后,她轻声摇了摇头:“不用了,司洛水身边有保护的人。我贸然去寻她,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

    她望着寒蝉,欲言又止。

    雨顺着屋檐落下,远处一方红布条悠悠地被吹到地上,随后被撑着伞的游客一步步踏过,溅入了泥潭之中。

    污水遮掩住了上面少年划破指尖,以指为笔,用血一笔一划写下的姓名——橘糖。

    那一方泥污,露出半边残缺的红布条。

    寒蝉想起昨日公子唇边的血珠,彻底垂下了眸。远处晨莲正走来,她路过他时,眸中盈了些笑,却又泛着冷意。

    她用唯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着道。

    “当年是为了橘糖,如今还是为了橘糖。寒蝉,擅离职守是死罪呀。你求求我,求我的话,看在橘糖和小姐的面子上,我去同莫怀和公子求情。”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语气之中的戏谑、取笑和真心,便是连自己都分不出来。

    寒蝉不言。

    晨莲便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望向远处那个面色苍白了不止一分的小姐,她眸中的笑意淡了些,上前轻声道:“小姐,是晨莲来迟了。”

    姜婳忙摇头:“是我让你去寻酒的。”

    晨莲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小姐,有些发烧。下着雨,下不了山,也无事,小姐再去休息一会吧。”

    正说着,晨莲想起什么,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沾了血,那房间不吉利,小姐换一间吧。”

    姜婳未多想,只以为晨莲说的徐宴时。

    她坐到了桌边,晨莲又推门出去了,等到再进来时,手上端了一壶热茶。很快,一杯热茶就被递到了她身前。

    “厨房已经在熬药了,是僧人平日感染了风寒用的药,听说比山下常用的药效果好些,就是有一些苦。”

    “但是没关系。”晨莲从怀中拿出了一颗雪白的月牙糖:“喝了药,便让小姐吃一颗糖。”

    姜婳一怔,轻声道:“晨莲连夜下山拿了一颗糖吗?”

    晨莲眸中笑意浓郁:“没有,我凭空变出来的。”

    姜婳望着晨莲,知晓她在逗她开心,但她扯了扯嘴角,想起昨日的事情,想起那一方寒箭,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晨莲弯了眸:“奴就知道小姐很担心,今日我去寻莫怀打听清楚了,只是一场意外。本来这些人,也不是冲公子和小姐来的。小姐也不要担心了,昨日夜间,公子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

    说着,门响了起来。

    晨莲便止住了话头,开了门。

    门外是送风寒药的僧人,晨莲轻声道了一声谢,随后小心将药端了进来:“小姐,先把药喝了,听说寺中的素面很好吃,再过一两个时辰,我们去吃素面。”

    姜婳安静地喝完了一碗药。

    随后,一颗糖被放在了她的手心。她其实也没有觉得药很苦,但是晨莲一番好意,她不会拒绝。

    她拨开糖纸的时候,发现糖纸上面有淡淡的一层红,不知道是什么。

    但月牙糖依旧雪白。

    她将糖块放入口中,晨莲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糖纸,随手捏成一团,放在了一旁的篓子中。

    糖纸轻飘地如二月的雪,静悄悄地落在地上。

    晨莲眼眸在一团废纸中的糖纸上停留一瞬,眸中含了些笑。她杀了一夜的人,哪里有本事去再下山去为小姐寻一颗糖。

    是公子给她的。

    *

    后山一处寮房中。

    莫怀看着又脸色苍白又昏睡过去的公子,眸色很冷。

    昨日擦过公子脖颈的那一支箭上,倒是没有剧烈的毒药,只是大剂量的蒙汗药和一些并不难解的毒。

    只是......若是那箭再正一分,公子推开了小姐之后,便如何都避不开了。

    即便只是蒙汗药,箭也会没入身体。

    “咳——”谢欲晚淡淡地抬起了眸,即便面色孱弱,但他眸中神色同平常也无太大的不同。

    莫怀忙将一旁的水递上去,蹙眉道:“公子。”

    谢欲晚摇了摇头,眉眼之间满是淡漠,全然褪去了平日还伪装三分的温和。

    他语调平静:“如何了。”

    莫怀垂头应答:“都按照公子吩咐处理了。”都杀了。

    一扇窗悠悠地吹进来些风,谢欲晚抬眸,望向窗外不住泛起涟漪的雨。有那么一刻,他眸中的情愫很复杂。

    就像那方碎了的玉。

    就像那坛碎了的酒。

    他苍白着唇,淡漠着眸,同那碎掉的玉和酒并没有什么不同。

    窗外也有一颗姻缘树。

    上面的红布条随着风雨摇晃着,一下又一下。一些飘落下来,坠入泥中,一些同树枝交缠着,再看不出原貌。

    还有一些,没有飘落,也没有交缠。只是长年累月的风雨,也早已让它原本的红变得无比地黯淡。

    第60章

    吃了风寒药,

    姜婳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待到再醒来时,窗外的雨终于是停了。她抬眸向暖黄的烛光望去,晨莲正认真翻阅着什么东西。

    她起身的微小声响惊动了晨莲,

    晨莲忙放下手中的书,

    向她望过来。

    “小姐,

    你醒了。”说着,晨莲从一旁的茶壶中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端着水向姜婳走去。

    睡了一觉,空气中还浮动着淡淡的香,

    姜婳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不少。那僧人用的风寒药的确苦了些,但是效果的确很好。

    温热的水被递到了她手中,

    手指触摸到杯壁的那一瞬,

    她有片刻的茫然。脑袋清醒些了,前两日发生的事情才跟着清晰起来。

    她望向远处那扇普通的木门。

    即便换了一个房间,

    但是远山寺的寮房的布局大抵都是相似的。她眼眸静静看着,

    仿佛见到了门边摔倒的自己和谢欲晚逐渐消失的脸。

    她形容不出自己那一刻心慌的感觉。

    抛开爱恨纠葛,抛开那些浮动的轻薄的爱意。在两世中,

    他始终都是她和姨娘的恩人。

    她望向晨莲,

    晨莲也笑盈盈地看向她。

    “小姐是有什么想问的吗?”说着,晨莲思考了一瞬:“司小姐吗?今日早些时候,雨停了司小姐便下山了。司小姐来寻小姐下山的时候,奴说小姐被公子唤去竹林挖酒了,

    过两日小姐会和公子一同下山。”

    “可能是因为未同小姐一起下山吧,司小姐的脸色并不算太好。不过旁边的奴仆说了什么,

    司小姐便提着裙子走了。”

    姜婳眸色没有什么变化,

    轻声应了一句:“嗯。”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砰——”

    两人的视线一同望向门外。

    晨莲将姜婳手中的茶杯接过,

    放到了桌子上。再走到门边去开门。

    来的人是徐宴时。

    他换了一身衣裳,一瘸一拐着,脸色苍白。

    见到开门的人是晨莲,他满眸担心:“神、你家小姐如何了?”他到底把那个‘神女’咽了下去,怕给姜婳招惹麻烦。

    晨莲望向他来时的方向,笑盈盈道:“公子是哪家的公子,我家小姐这几日感染了些风寒,不太方便见人。若是公子有何事,奴这便去向小姐通报。”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若是旁人,定是知晓其中意思转身离开改日再来拜访了。

    但这是徐宴时。

    他一双狐狸眼透出清澈的关心:“我名唤徐宴时,小姐感染了风寒,风寒、风寒好些了吗?寺庙中没有大夫,要不我下山去为小姐请个大夫吧。”

    他眸中满是担忧,整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像是越来越忧心,他望着晨莲:“感染了风寒便要吃药,从前......要不我还是下山去为小姐寻个大夫来。”说着,他转身就要下山。

    这一番话下来,便是晨莲都有些愣住。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她笑着道:“不用了,小姐已经服了风寒药,如今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夜深了,公子不如明日再来拜访?”

    风柔柔吹着,晨莲注意到徐宴时的衣衫上已经浸出了血。

    她语气柔和了些:“公子先回去吧,待到小姐醒了,我会同小姐说的。”

    徐宴时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事情不得不说一般。但想着姜婳感染了风寒,还需要休息,他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他想着门边那碎掉的酒坛和那一支熟悉的箭,心中十分内疚。他不该同神女来同一个寺庙,他不知神女也会来这个寺庙的,他很怕将神女卷入到这场他父兄的纷争之中。

    他只是父兄争斗的牺牲品,若是连累了神女......

    第一次,徐宴时眸中多了些犹豫。

    *

    晨莲同徐宴时的声音并不算小,寮房也并不算大,姜婳便将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微弱的烛火下,姜婳轻声问道:“那日发生的一切是因为徐宴时吗?”

    晨莲没有否认,笑着道:“小姐不用担心,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这一次是有人擅离职守,否则那箭应当连酒坛都射不中。”

    姜婳未多想,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晨莲望向窗外的一棵树,即便公子要处理寒蝉,应当也要等到他们下山之后。她一边觉得有些无趣,一边又觉得寒蝉就这样死了也好。

    毕竟,那年寒蝉背着橘糖出暗卫营所踏的尸骨,也算有她的半份。

    *

    后山一处寮房中。

    莫怀将手中的书信折叠起来,递给正在书桌前的公子。

    谢欲晚的脸色有些苍白,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袍子,接过信件时,看着上面短短的一行话,他不由眉心微蹙。

    深更半夜,青年的声音有些寒:“查清楚了?”

    莫怀垂头,一五一十报起来:“那日一切是太子所为,不过本意应该不是针对公子或者姜小姐,是因为安王。安王从前同姜小姐接触过两次,我们虽然尽力将事情拦下了,但是太子那边还是接到了消息。”

    “刺客们看起来没想要安王的命,将安王折磨了一通,便放安王走了。他们一路追逐安王,一直到了小姐的房间。安王不知道这是姜小姐的房间,当时因为形势,不得已翻窗而入。”

    说着,莫怀犹豫了一瞬,抬眸望向了眸色已经森寒的公子。

    “太子那边的人所想的,应当是让安王推窗而入之后,看见姜小姐的......尸体。公子,这可能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布好的局。”

    话说到一半时,莫怀已经垂下了眸。

    在公子身边十余年,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公子如此大的怒火。公子越是生气,脸上神情越是淡漠,甚至语气都会平静三分。

    .......

    许久之后,青年清寒的声音在室内淡淡响起。

    像是沉闷了许久的冬日,从覆满雪的枝丫下闷闷地掉下一块,一时间漫山遍野的雪都沉寂了起来。

    “去查司家。”

    莫怀眸色一怔,恍然察觉。

    这两次的事情,其实都同司家有关。姜小姐同安王第一次相遇是在回长安的船上,第二次相遇是因为姜小姐离了宴会去救了落水的司洛水。

    他手下的人明明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此前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消息还是会传到太子耳中,以至于有了那日那一场精密的刺杀。

    手下的人是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但是他遗漏了一人——司洛水。

    这件事情应当不是司洛水一个闺中小姐谋划的,但是安王同姜小姐遇见的第二次,是姜小姐救了司洛水之后,不小心踏错了船只。

    那船只上只有安王和他身边的小太监,消息不可能会传出去。这里面唯一的变数是司洛水。

    这一次来远山寺,依旧是司小姐在长宁郡主的及笄宴上邀请了姜小姐。

    莫怀望向书桌前的公子。

    谢欲晚苍白着脸,淡淡垂着一双眸,安静翻动着桌上的书页。寂静的夜中,房间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等到那声音夏然而至的时候,谢欲晚轻按了按额头。

    昏暗的烛火映亮青年半张苍白的脸,在莫怀面前无比平静的青年,此刻眸中的疏离淡然褪去,多了三分犹豫。

    他想起那日少女眸中的茫然,望向了窗外寂静的夜空。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十年后的丞相只手遮天,便是天子也要礼让三分。但十年后,她坠入了那方冰冷的湖。后来他也曾在一个冬日将自己浸没,同她感受一样的温度。

    只是那一年,大雪未连下七日,想必他所承受的冷,不及她一分。

    但是十年前的他,即便少年拜相,即便重生一世,即便拥有通天的权势。在护住她这件事情面前,依旧如此浅薄。

    就像上一世,他回到长安的路途中,听见了季姨娘自缢身亡的消息。那时船夫日夜不休地赶路,他到姜府时,灵堂和尸骨依旧被毁了个干净。

    他那时不懂心中那一丝茫然,毕竟在那之前他认为,这世间已罕有做不到的事情了。

    但他竟然无法全然护住一个微弱的女子。

    他师出无名。

    现在亦是如此。

    即便有他学生的名分,她能避开姜府众人的欺|辱,但那些暗中的势力,却并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学生名分对她留情。

    他能屠了那日的太子,可日后呢。

    按照她待他的态度,便是十年后,他又能否靠近一分。若她生活安稳倒也没什么,可现在不是这样。无论于陈,还是徐宴时,对她而言,若是踏错一分,暗中的势力就能将她柔弱的尸骨搅得稀碎。

    可他的小婳浑然不知。

    油灯燃了一日一夜。

    青年始终未闭上那本书。

    *

    隔日夜间。

    姜婳已经准备入睡了,按照晨莲今日同她说的,她们明日便可以下山了。这几日都住在山中,早晨同僧人一起扫台阶,中午去厨房吃素面,晚上还能去后山散散步。

    若是没有那日那一箭,姜婳其实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今日黄昏时,晨莲同她一起走在后山的路上。后山有一条延绵到不知何处的小溪,小溪的两侧,隔上些距离,就有一颗姻缘树。

    黄昏时人还未走完,一些少女正踮着脚往树上系着红布条。一旁的友人打趣时,少女们红了脸,却还是轻轻地点了个头。

    姜婳望着姻缘树上数不清的红布条,也轻轻地笑了笑。

    想起明日便要下山了,一时间她还有些不舍。这几日徐宴时自从那一日夜间来了,此后就没有再来过了。

    还能来寻她,身体应该是无虞吧。

    想起那日徐宴时同她说的一切,她怔了一瞬。他口中的哥哥,应该是他的嫡亲哥哥,前些月被打入废宫的太子殿下。

    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斗争不断,他们都未对徐宴时出手,为何身为嫡兄的太子殿下要对徐宴时出手。

    上一世那场刺杀之后,太子殿下复位,当今天子驾崩之后,登上皇位。

    皇室中人死的死,残的残,便是公主也逃不过驱逐出长安的命运。唯一余下的一位,便是徐宴时,他没有死在太子登基那一年,而是同她死在了同一年。

    她想起回忆中,她在马车上看见的那双孤寒的眼。

    她如何也将其同这一世她认识的徐宴时对不上,可又的确是‘同一双眼’,同一张脸。油灯照着少女的沉默,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砰——”

    敲门声很轻,姜婳想起那日的事情,犹豫了一瞬。

    外面传来了青年淡漠的声音:“是我。”

    是谢欲晚,姜婳一怔,烛火映亮了她微微发颤的手。她眸中泛起一丝茫然,这几日都未见到他,她以为他早就下山了。

    但是今日又在夜间敲响了她的门。

    她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只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闷。她沉默片刻,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她就对上了青年那一双好看的眸。

    如冬日细碎的松雪,落下之时,不觉冷,可细细思量,哪怕化在了掌心,却还是冷的。她望着天边的漆黑,轻声道:“很晚了,还未入睡吗?”

    她语调其实刻意柔和了些。

    谢欲晚和她都知晓,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他静静望着她,屋内那一盏烛火为她映出身后长长的影。

    他沉闷一声,轻声问了一句:“风寒好了吗?”

    毫无技巧的寒暄。

    她每日的事情,都会有人报给他。她风寒隔日便好了的事情,他一早便知道了。关于这样,两人都心知肚明。

    姜婳让开了身子:“是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她余光望着他身后那一片黑,垂下了眸,那日那一支箭刺破了她一直伪装的假面。即便对自己她也要承认,她很怕。

    怕他有事。

    坐到了桌子旁,她开始为他斟茶。

    他望着桌上唯一亮着的烛火,透过微弱的光,静静地看着桌上映出的她的影。直到一杯茶被递到了他身前。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杯壁上。

    姜婳轻声说道:“本来茶水是温热的,但是夜深了,就凉了。茶是晨莲同僧人寻的寺中的安神茶,听晨莲说,寺庙中的僧人都很喜欢。”

    她说话的时候,谢欲晚一直定眸望着她。

    她怔了一瞬,有些话突然不知道如何说了,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着:“要不要也试一试?”

    他的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到了手中的茶水上。

    她如今待他如此温和,是因为那日那一箭,她太温柔善良,势必会被‘恩情’所裹挟。即便只是司洛水刻意释放的好意,她踌躇之后还是付出着真心。

    他垂下眸,遮住眼底蔓延的苦涩,饮了一口茶。

    姜婳面上很平静,可衣袖下的手已经抓紧了衣裳。烛光微弱,雪白的袍子又衬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原本清冷绝尘的公子,因为烛火下这一份苍白,平添了些病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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