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纪奕妃 本章:第一章

    1

    重生囍日

    我重生了,重生在嫁给林沐阳的前一天。

    屋内还是老样子,热火朝天,又喜气洋洋。

    流云般垂落的红绸漫过雕花梁枋,西窗上张贴着双喜团花字样的剪纸。

    婢子们捧着金线绣的并蒂莲枕套穿行如蝶,尽管鬓角碎发被汗珠黏在胭脂上,但大家个个喜上眉梢,朱唇皓齿,绽若新桃。

    我的燕宁,也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她踮起脚尖,仔细调整着博古架上的錾金鸳鸯荷叶盘,盘心镌刻鸳鸯交颈浮于荷塘,边缘镶嵌螺钿缀成的同心结纹。

    明日出嫁,我要手捧荷叶盘直至拜堂,意为鸳鸯交颈,乾坤和合。

    彼时,我只觉欣喜万分。

    林沐阳十三岁在皇家猎场一举降伏西域烈马,十四岁持御赐玄铁剑亲手斩落契丹王首级,十七岁便创下百战百胜的史书级神话。

    他布衣出身,却与太子同吃同住,早些年还有着同生共死的情谊。

    他无父无母,帝后便将其认为义子,抬旗,赐国姓林,享亲王待遇。

    他是大夏家喻户晓的战神,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

    这位统共不过三面之缘的骠骑将军,分明是神龛里鎏了金身的神塑,此刻竟要落进我凡俗的妆奁。

    没有人不想成为他的妻子,我也不例外。

    现如今,这对盘中的交颈鸳鸯张着血盆大口,刺得我眼生疼。

    猎猎翻飞的囍字中央,我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那不是十六岁的许观棋。

    是十八岁悬梁那夜,铜镜里肿胀溃烂的残尸。

    2

    新婚初夜

    元丰十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梁上的茜纱灯笼,将人面映得暖融融。

    就在这时,我的战神,沐浴着昏黄摇曳的烛光,踏着白茫茫的初雪,一身红衣火热滚烫,就这么走入了我的心房。

    愣着做什么,娘子。

    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润,我从未听过这般温柔的低语,羞得脸颊通红,耳边是坏燕宁扑哧的笑声。

    我将袖中紧拉我的小手轻轻捏了一下,燕宁吃痛,笑着退出房门。

    端坐这么久,累了吧,屋里只我夫妻二人,团扇不必一直举着。

    林沐阳半蹲在我面前,四目相对,我有些发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长兄说不曾为你起过小字,以后我唤你蓁蓁可好

    说罢,将一根并蒂莲金簪插入我发间。

    蓁蓁

    这两个字萦绕在我心间。

    南朝江淹有言蓁蓁寒叶落,戾戾飔风举。

    蓁蓁一词太过繁茂,盛极必衰,我并不喜欢。

    可百转千回后,终是微微点头。

    不为其他,只因他是我夫君,是我未来一生,乃至许氏一族赖以仰仗的靠山。

    烛光闪闪,轻舟漂浮,一夜天明。

    3

    暗流涌动

    那夜,林沐阳对我似乎还算满意。

    我醒时,天光早已大亮。

    轻轻摇响床头的铜铃,应声而动的是燕宁,而后则是大大小小婢子十数人。

    我皱了皱眉。

    你们下去吧,夫人不喜人多,只我一人伺候就够了。

    燕宁挥手屏退众人,扶我到镜台旁洗漱。

    许是新婚第一日,我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份。

    一觉醒来,只顾及浑身酸软,竟未发现夫君早已不在房间。

    将军五更天便起来练功了,现下估计是在书房。

    起身时特意叮嘱奴婢,说姑娘辛苦,多歇一会也无妨。

    燕宁大抵是看出了我的慌张,轻声解释着。

    五更

    寒冬腊月,岂不是天还未亮就要起身。

    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必然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敢做,要吃苦中苦。

    林府没有长辈,帝后又心疼义子,命第二日再带新妇入宫。

    今天,是婚后第一日,按流程,林沐阳的三个小妾应来为我斟茶请安。

    婚前,母亲不止一次叮嘱我。

    观棋,将军府虽无正妻,却足足有三个妾室,还各有各的古怪。

    要知言多必失,有她们几个在前头,你向来不爱言语,又心思细腻,这算咱们先手棋。

    皇家喜爱骠骑将军,你是他亲口所求,由官家圣旨钦定。帝后自然对你也会爱屋及乌,只要不出大错,这就是咱们永远的底牌。

    将军爱戴你,旁的便不足挂齿。

    好在府中并无长子出生,你加把劲,不是母亲重男轻女,实在是有了嫡子,你的地位才算稳固……

    将军府唯林沐阳和我算正经主子。

    按理来讲,每日辰时,妾室需给主母请安。

    伺候主君主母洗漱、吃饭,要时时添饭、布菜,即便是主母赐座,也只得轻靠半个座椅。

    但是,这三位各有各的脾气。

    林沐阳不拘小节,也从未在这些琐事上矫枉反正。

    无妨,日子要一天一天过。

    夫人,三位姨娘身体不适,自请今日为您诵经祈福,面…就先不见了。

    燕宁气鼓鼓的,可惜,我只顾着翻看府中众人的明细册子,错过了她一闪而过的苦涩。

    按年龄,将军府第一大的当属梅姨娘。

    梅姨娘是林沐阳建府那年,内务府拨下来的第一批大丫鬟。

    听小太监说,出宫前一晚,她跌下楼梯,醒来后性情大变,一改先前小心谨慎的模样,说话大胆、行事乖张。

    毕竟是送往将军府的奴仆,如此没规矩,官家知道只怕会发怒。

    内务府总管怕帝后怪罪,偷偷隐瞒下来。

    可惜梅姨娘不懂藏锋,整日大剌剌宣扬女人能顶半边天,害得总管太监被罚俸半年。

    幸而她面容俊秀,虽倔强,但讲话有三分可爱,得了将军兴趣,这才留得总管一命。

    那年,林沐阳十一岁。

    往后三年内,将军府进献宫中的新奇宝贝层出不穷,什么火药、玻璃、肥皂、滑轮……

    梅姨娘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其实很多时候并不现实,但是大夏人才辈出,一人不行十人,十人不行百人。

    年年月月,日复一日,竟也硕果累累。

    入府之后,梅姨娘自诩将军的第一个女人,总爱逞主母威风,说话做事也更加嚣张。

    林沐阳,从前你怎样我不管,我也管不着。

    既然你有了我,就必须与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一刀两断。

    牙刷与男人——我绝不与人共用!

    九年义务教育能让我带给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你名垂千古、永世流芳!

    林沐阳虽不喜梅姨娘蛮横的语气,但他本身就不好美色,每日练功时间都不够,何苦找女人白白耽误功夫。

    想着可能是姑娘家小性子,好男儿当不无谓争执。

    更何况,梅姨娘说话怪里怪气,无非是取悦他的手段而已。

    一次宫中家宴上,梅姨娘跳到荷花池以死相逼。

    林沐阳翻了个白眼,任由她挣扎着沉下去。

    还好,荷池不深,只是呛了池水,污泥脏了衣裙。

    梅姨娘被宫中侍卫救起后,一改先前跋扈嚣张脾性,渐渐变得不爱说话,路边遇到也总是低着个头,畏畏缩缩。

    再后来,生了个女儿,坏了身子,就更闭门不出了,整日龟缩在潇湘院。

    第二个,是契丹王的独女耶律朔宁。

    林沐阳十四岁奉命带兵出征契丹,一场大战打的那是天昏地暗。

    契丹守城高级将领全部战死,契丹王耶律阿齐被林沐阳生擒,于契丹首都上京斩首示众。

    大夏元帝闻讯振奋不已,下令大赦天下。

    林沐阳也是穷苦出身,不愿伤妇孺性命,特立起车轮,传令老不杀,妇不杀,低于车轮者,不论男女,皆不杀。

    不成想,耶律朔宁却主动跳出,抱着林沐阳的腿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是清白姑娘,留在这,周围群狼环伺,她心惶恐,求将军带她离开。

    林沐阳有些不耐烦,想踢开她转身就走。

    奈何耶律朔宁抱得太紧,一个不慎,被扑倒在地,手中契丹王耶律阿齐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一双眼死死瞪着耶律朔宁的方向。

    等等,林沐阳,不…不是,骠骑将军,我…我会唱会跳。

    耶律朔宁急忙从林沐阳腿边爬起,跪得优雅,口中咿咿呀呀的小调倒是新奇。

    虽然里头很多听不懂的字词,但是别有一番雅致。

    想着梅姨娘身子亏了大半年,府里此时再纳个小妾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这样,耶律朔宁变成了宁姨娘,耶律阿齐的头颅也被悬于上京城楼之上。

    班师回朝那天,帝后为林沐阳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宫宴我也去了,只是没见到传说中的契丹公主。

    宴会上,我们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邃,瞳孔是与众人都不相同的蓝色,像诗文中的大海。

    这是我和他的初见。

    如今翻看明细才知,凯旋那日,宁姨娘早早便被小厮送回府中,安排在紫竹台,小小的南侧角门旁,自然不引人注意。

    听说府中还有一位轰轰烈烈的梅姨娘,宁姨娘不顾下人阻拦,带着一群人便冲进梅姨娘的潇湘院,吓得大小姐不住哭啼。

    我听说了,你前几年鼓捣出了不少东西。

    我问你,宫廷玉液酒,多少钱一杯

    鸡叉骨一斤15元,买一斤半多少钱

    一个大锤+一个小锤+两根3块钱的淀粉肠,一共要付多少钱!!

    回应她的只有潇湘院瑟瑟风声。

    宁姨娘越问越气,梅姨娘越听越慌,抱着大小姐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咬着帕子无声地流泪。

    哎,罢了。你性情大变我也不是没怀疑过,她已经回家了,可我还不能。

    正好,给这群纸片人也看看我们后世的荣光!

    话毕,带着人又风风火火回了紫竹台。

    回去后,便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上面有姓名、性别、籍贯、特长,足足上百人。

    【梁红玉,女,江苏淮安人,妓女,智略之优,无愧前史,旷世女将;

    李清照,女,齐周章丘人,苏门后四学士之家,父任太学正,诗词俱佳;

    黄月英,女,襄阳人,沔南名士黄承彦之女,貌若无盐,但奇思妙想,可做发明家;

    蔡伦,男,桂阳郡耒阳县人,造纸奇才……】

    对外称是自己走失亲眷,有表姐、姑母,有大伯、堂哥,请求夫君帮忙找寻。

    林沐阳南征北战近十年,手下忠良遍布五湖四海,找人,对他来讲不是难事。

    可这上百人,他足足用了两年才找到一位貌似符合条件的能人异士。

    这能人确实在桂阳耒阳,却不叫蔡伦,而唤蔡敬忠,是旧朝宦官,推广以树皮、麻头、破布为原料造纸,以代替昂贵的绢布。

    如此耗费人力物力,成果却没有多少。

    宁姨娘慢慢失了林沐阳宠爱,渐渐被遗忘在将军府的小小一隅。

    两年前契丹那一战,不仅震慑了边关蠢蠢欲动的猛兽,也让大夏元气大伤。

    经过几年休整,帝后决定由太子为师,骠骑将军为大将,秦国公任平章事统筹三司,率三十万士兵西行,意图征讨回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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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军六十里,秦国公帐中凭空出现一白面小生,个头不高,皮肤在阳光下像琥珀。

    他神思敏捷,总能把秦国公气个倒仰,却又不舍赶其离去。

    军中私下皆传秦国公年纪一大把,爱好倒很特别。

    不过,白面小生常能自由出入主帅与大将军营帐,行军路上,也总是和二人骑马并肩同行,渐渐,士兵们也就不敢乱传什么了。

    在与回鹘的第一战,白面小生作为军师,替几位主将出谋划策,以少胜多,屡出奇招。

    后又带一小队人马绕至敌军后营,一把火将粮草烧了个干净,给我军大胜奠定坚实基础。

    太子首次督军便大获全胜,林沐阳更是创下百战百胜的史书级神话,风头无两。

    不过论功行赏时,秦国公却推拒天子恩德,不求加官进爵、金银珠宝,只求皇恩浩荡,饶恕他家教不严。

    又是一场热闹的宫宴,不过这回,林沐阳身边多了个笑容明媚的女子。

    不多时,将军府的婉迩雅居,迎来了第三位女主人慕容清扬。

    清姨娘入府后,既不曾闯入梅姨娘小院,也不曾大肆搜寻过谁,只是安安静静待在婉迩雅居,看看书、舞舞剑。

    实在无趣了,就男扮女装偷跑到酒肆画舫,过过做男人的瘾。

    但是母亲和我说,唯一能称得上对手的,只秦国公嫡女-慕容清扬一人耳。

    母亲说清姨娘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对着猎户,她会撒娇,会露出自己雪白的肚皮表示温顺。

    对着绵羊,她则会露出尖锐的牙齿,静待时机,瞄准脖颈,给猎物狠狠一击。

    我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我的燕宁会成为我的眼、我的手。

    再次见到林沐阳,已经是三年后了。

    大嫂平安诞下许家嫡长孙,我随母亲前往三清观还愿。

    三清观的香火最是鼎盛,青烟漫过青铜鹤嘴炉,让人视线模糊不清。

    我不太信这些,总觉得神佛若是真能听到哭求,就该让父亲回到我的身边。

    燕宁和母亲低声说了几句,便同我登上了马车。

    姑娘,在车上等等可好,夫人还愿不会太久,心诚则灵,我们在这边也是可以的。

    我低头抿了抿唇角,微微点头。

    马儿忽然发狂,燕宁一个不备,跌下马车。

    马儿带着我狂奔,我趴在车厢里看不清楚方向,喉中干涩,发不出声音,耳边是燕宁撕心裂肺的呼喊。

    姑娘,我们姑娘还在马车里呢,车夫,快控马呀!

    小师父,小师父,快帮帮我们啊。

    电光火石间,一声破空箭响,马儿直直躺下。

    眼见马车就要翻了,一双布满薄茧、修长的手伸入车厢,抬头,是那双海般深邃的眼。

    愣着干嘛,把手给我。

    我一瞬恍惚,赶忙拉住他的手,一个飞身,我们稳稳落在地上。

    时间好像静止,世间只剩下我和他。

    燕宁哭着跑过来,将我全身检查了个遍,这才跪在英雄身边,谢骠骑将军,谢骠骑将军……

    我略一福身,致歉一笑。

    燕宁见林沐阳很是诧异,忙开口解释道:我家姑娘六岁时同老爷出门游玩,不幸遇上山匪,老爷为救姑娘,被匪徒杀害,姑娘救回来后就不大爱说话……但是,我们姑娘是真心感谢骠骑将军的。

    无妨。

    林沐阳摆摆手,转身离去。

    这是我们第三次相见。

    那年,他十九岁,我十五岁。

    后来,他求官家做媒,娶我为妻。

    再后来,就是今日了。

    4

    毒计惊魂

    我想,他确实是满意我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领着我入宫了。

    帝后二人很是温和,看起来只有三十岁的样子。

    太子、太子妃也在,还有一个吐泡泡的奶娃娃。

    今日只是家宴,观棋你只当我们是你的公公婆婆、大哥大嫂就好。

    观棋观棋,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家中长辈颇有巧思啊。

    林沐阳低着头,眸中神色晦涩不明。

    太子妃见气氛不佳,开口道:父皇母后,什么观棋呀,要叫蓁蓁呢。

    她笑着隔空点点林沐阳,咱们沐沐当晚就给新婚妻子起了小字,取之‘桃夭’呢。

    林沐阳这才抬头看向众人,点了点头。

    我坐在一旁,面上端的是标准的笑。

    沐沐

    我在心中细细品读。

    家宴散后,他便派人送我回府了。

    只是不曾想到,昨日推而不见的三位佳人,今日,竟在我厅外齐聚。

    我看向燕宁,扭头冲三人笑笑,便请她们在正院厅堂坐下了。

    燕宁将鎏金手炉塞进我掌心,我抚过炉身凸起的缠枝纹,食指最终停留在三朵牡丹上。

    气氛有些僵,宁姨娘最先没忍住发声,夫人辛苦。

    她端起汝窑盏轻刮两下又放下,夫人这嗓子哑得挺久了吧,不过当家主母总需要人帮衬,夫人入府两日都不曾叫姐妹们侍候,莫非是嫌弃我们姐妹粗笨,连开口教训都懒怠了

    我捧着手炉,微笑着看向她。

    心想这宁姨娘也是可怜人,明明满腹才华,才短短几年,就将她腐蚀成内宅妇人,还是只知掐架斗嘴的笼中雀。

    燕宁知我心中所想,起身送三位姨娘一人一只琉璃金钗,便让她们自行离去了。

    只是清姨娘好似有话要说,我唤她过来坐下,递了一杯新沏的晨露茉莉清茶。

    她细细品着,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也许母亲说的没错,她确实很擅长迷惑人。

    观棋姐姐,我这样叫你没问题吧。

    说罢,她也不在乎我同不同意,只自顾自说着。

    论家世、地位,我甚至更胜你一筹,叫你一声姐姐,也只是因为我甘愿做妾。

    遇见你之前,我根本不信他会娶妻,他是神,是鎏金的圣佛,心中没有凡俗情谊。

    不过,你也不用骄傲,将军他啊,娶你只是事出有因,只是因为帝后催的急,而将军府又缺一位当家主母。

    清姨娘叹了口气,轻轻将汝窑盏放在桌上,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爱上任何人。

    还有,‘蓁蓁’一词,可不是你的专属。

    说完,恭敬福了一礼,便起身告退了。

    我耸耸肩,和燕宁对视一眼,笑出声。

    谁稀罕呢。

    猛然间,我想起梅姨娘的女儿,小小一只的她好像还没有名字,府中只大小姐大小姐的叫着。

    既然我做了她的嫡母,总归要对这个小可怜好一点。

    景明,林景明,祝她春和景明,永远蓬勃。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好像每天都没什么变化。

    林沐阳一月里,有十天都在清姨娘房中,十天在书房处理公务,刨去公差、宴饮,剩下的日子才会分在我头上。

    不过,我也乐得清闲。

    婚后的日子并不难熬,一切和闺中一样。

    我与燕宁日日采花、作画、吟诗、弹琴、烹酒、煮茶,还从下面小孩中提拔上了个机灵的小妮,我叫她乐兮。

    对了,还有景明。

    三位姨娘也还是借口抱病。

    这样也好,我们四人小日子过的甚是惬意。

    一日,林沐阳突然推了公务匆匆赶回家,就连太子妃也安排贴身大宫女春分过来盯着。

    我听到消息,立即匆匆赶过去。

    婉迩雅居正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宫中太医、府医熙熙攘攘竟数十人,个个都面露难色。

    将军,夫人来了。

    清姨娘小脸煞白,虚弱地躺在床上,靠在林沐阳怀中,轻声说着。

    夫人,这事都怪我,本以为是苦夏,没想到……

    她抬起头,冲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话还未说完,两行清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我还蒙在鼓里。

    正当燕宁向太医问询之时,林沐阳的贴身侍卫汲朗快步向前,啪,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

    随即退至他身旁,冷声说着抱歉。

    大胆,这可是将军夫人,你有几个脑袋!

    燕宁急忙将我护在身后,狠狠盯着林沐阳。

    骠骑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可有负您大夏战神的美名。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清姨娘小产,我家夫人有失察之罪,这不也是您默许的结果吗

    您出门打听打听,再不济可以问问太子妃身边的春分姑娘,看哪家高门大户宠妾灭妻会做到您这个地步,不仅纵着妾室不敬主母,还默许姨娘在自己小院中过日子。

    清姨娘怀孕五个月,府中甚至无人知晓,您不觉得奇怪吗是下人蠢笨,还是有人故意隐瞒

    有胆子忤逆,没胆子承担后果!怎么,过不好就算在主母头上

    天底下就没听说有这样的道理,真以为将军府是乡下的什么村什么屯吗……

    我们许家就算老爷不在了,也还有大公子,也还是这夏朝最大的士族!

    在燕宁的只言片语中,我猜到了今天这场大戏的原委。

    府中几个女人,他最爱的,还是清姨娘。

    初入府时,宁姨娘也曾带着人浩浩荡荡闯入婉迩雅居。

    虽然什么都没做,清姨娘也不曾破过一片油皮,林沐阳回府后,还是派汲朗将宁姨娘打成重伤,足足将养了半年才能下地。

    自我嫁入将军府后,林沐阳再没有对我流露出一丝当初求娶时的热切。

    新婚初夜的缱绻,仿佛都成泡影,一阵风,就吹散了。

    相反,清姨娘与他仍是一往情深,半点隔阂不曾生过,即便新婚第二日她就来向我放狠话。

    回门过后,林沐阳念及我体弱,特许几位姨娘不必日日前来侍候,逢年逢节时大家在家宴上觥筹交错一番即可。

    这一逢,就是一年半。

    期间,我也曾派人按月慰问过各房,可惜,大家都抱病。

    我也曾和林沐阳聊过此事,他只是在云雨过后抚着我的发丝,轻声说着,我的蓁蓁不必那么辛苦,只做我林沐阳一人的妻就好,那些苦活累活,自有管家操心。

    我也是知情识趣之人,次次如此,便也绝口不提了。

    只还是安排燕宁私下替我时时留意,不能做了睁眼瞎。

    谁知,婉迩雅居的清姨娘竟瞒的如此彻底,凭空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就在今日,她照例喝下安胎药后,腹痛不已,下红不止,府医束手无策,太医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个成型的男胎。

    清姨娘受不了刺激,哭着晕倒在床上,直至林沐阳赶来才悠悠转醒。

    一巴掌不够,林沐阳气不过,安抚好清姨娘后,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扬开护在我身侧的燕宁,右脚狠狠踩在了我的胸口。

    肋骨好像要断裂,我喉咙哽涩,口中一股铁锈味。

    看不出你竟是如此毒妇,清儿已怀孕五个月了,那可是一个成型的男胎,是我林家的长子,是我第一个儿子。

    别说什么你不知情,你手底下的燕宁不是能耐的很吗,敢在我府中各院留下眼线,怎么,你拍马也生不出长子了没人告诉你吗!

    我倒是小看了我的夫人,闺阁之中,竟生出一位女诸葛。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燕宁的求饶声也越来越小。

    不知怎的,我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拔下发间那根并蒂莲金簪,狠狠插入林沐阳右腿腿窝委中穴。

    胸前的巨石霎那间被击碎,林沐阳右腿无法发力,靠在汲朗肩旁,眼中一闪而过的是诧异和惊喜。

    我顾不上去探究海的那边是什么,连滚带爬奔向门外。

    就在刚刚,几个小厮将我的燕宁压在院中长凳上,高喊着要给清姨娘报仇。

    我奔过去时,她早已血肉模糊、声音微弱。

    即便如此,她还是挣扎着将我全身检查了个遍,见并无大碍,这才卸了精神晕了过去。

    我虽不爱林沐阳,可眼前这一幕,还是令我心揪,说不清为我,还是为燕宁。

    我起身护在燕宁身前,指着人群中一个府医,要他过来给燕宁医治。

    他扭头看向似笑非笑的骠骑将军,看着死死咬住牙床、恶狠狠盯着屋内众人的我,又看了看趴在长凳上奄奄一息的将军夫人贴身婢女。

    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提着药箱跑到我身边。

    那几个小厮是下了死手。

    府医开了些止血止痛的汤药,说今夜要精细照料,晚上是一定会发高热的,只要明日辰时高热可退,便算捡回一条命,否则,就只能去阎罗殿抓人了。

    我现在没空要了那几个狗腿子的命,连忙喊着几个心腹将燕宁抬回正院。

    这顿打,你的宝贝疙瘩可挨的不冤。

    我听着林沐阳的冷笑,猛然转身,快步冲到屋内,用刚刚那根并蒂莲金簪再次抵住了他喉咙。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我的金簪沁着他的血珠。

    耳边是尖叫和兵甲声。

    林沐阳挥手屏退众人,用力将我搂在怀中,不顾脖颈淋漓的鲜血。

    他在我耳边低喃,你还不知道吧,清儿安胎药的药渣里混着活血的麝香和朱砂。

    你猜,府中药品采买一向是谁负责,供应店家又是哪家。

    我心中警铃大作。

    成婚这一年多以来,宠爱虽不如清姨娘,但管家权是完全放在我这里的。

    我向来不喜克扣底下人,他们对我也就多几丝真心。

    掌管府中采买的张大龙,他长女乐兮在我院中做小丫鬟,长子被我派到嫁妆庄子上做庄头。

    投桃报李,他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为我行方便,府中一切药材的供应,都是从一家名为生尘堂的药铺支取的。

    而生尘堂,是我取自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不知为何,我有些头晕,干呕了一下。

    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到林沐阳的怒吼,没怀孕怎么可能,他都干呕了,这些症状……

    5

    血染许门

    当我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因我昏迷不醒,燕宁身边空无一人,事发当日,就因高烧不退,休克窒息而亡。

    轻轻摇响铜铃,花一样的婢子次第绽开,可惜竟没有我熟识的一个人,想给母亲传信也是不能了。

    这时,景明带着乐兮进了屋。

    母亲,您…好些了吗

    我看着乐兮,欣喜不已。

    两个孩子低着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父亲发了很大的火,把院子里的人全拉出去杖毙了。

    是我说母亲把乐兮赏给我做小丫头了,这才留她一命。

    想起燕宁,我眸中光彩忽而不见。

    垂眸抚了抚景明的小啾啾,在她手心写了个大大的走字,随后,便闭眼谢客了。

    走吧,离我远一点。

    晚上,林沐阳来了我房中。

    真是稀奇,不是初一十五,他不在婉迩雅居安慰痛失爱子的清姨娘,来我这代罪之人臭烘烘的院落作甚。

    蓁蓁,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怎么办,突然舍不得了。

    林沐阳一字一句都淬着毒,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理性干呕不已。

    他失笑,你还真是厌恶我颇深啊。

    不过,我最是喜欢勇攀高峰,娘子你怎会不知。

    今夜他似乎很忙,来我这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转身走了。

    睡觉、吃饭、发呆,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一月。

    在这期间,我不是没想过和家里通信,不是没想过让他们为我讨回公道。

    可是每次,寄出的是梨花笺,送回的却是沾了血的信封,和被打得半死的下人。

    期间,清姨娘有来看过我一次。

    我说过,不要爱上他,既然不爱,为何要相信呢。

    我说了,娶你是事出有因,‘蓁蓁’也不是你的专属,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罢了,我站在上帝视角,也没资格评价你。

    你看宁姨娘,她从不把身边人当人,只认为大家都是书中一页,‘纸片人’,‘纸片人’你懂吧,都是假的,自己才是真的。

    她脸色差的厉害,毫无血色,就像一尊白瓷娃娃,一碰就碎,好在一双眼还算清亮,心气在就好的快。

    她留下一连串奇奇怪怪的话就走了。

    婉迩雅居一直是将军府中最气派的院子,是所有下人最想去的所在。

    清姨娘为人和煦又大方,从不做磋磨下人的事。

    最主要是得将军恩宠,每日流水一般的赏赐,亮的人眼气,出门在外,腰杆都硬。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总是传来伴着瓷器碎裂的哭声,戚戚婉婉,还有止不住的咳。

    我只是不被允许向外通信,却不是禁足。

    感念燕宁去后她对我的安慰,命人捡了捡嫁妆里补气养身的上好药材,我打算去婉迩雅居看看她。

    不过半年,当初那笑容明媚的小狐狸病歪歪瘫在床边,地上到处都是破裂的瓷片。

    眼中的狡黠也消失不见,才几日而已,怎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我蘸湿帕子,轻轻擦着她唇角的血痕。

    怎么会这样呢

    看到我,她掀了掀眼皮,冷冷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很得意吧,从此少个对手。

    怎么会呢

    我用力摇摇头。

    明明前几天,我们还静静坐在一处,她还轻声安慰着我。

    许观棋,你不过是个哑巴,是个可怜虫,还想稳稳当当做将军的正妻,呸,做梦去吧,我才是沐阳的真爱。

    口中端的是飞扬跋扈,指尖却用力在我手心画着跑,一遍又一遍。

    我把药留给她,道了声谢,心中百转千回。

    走至婉迩雅居大门时,乐兮快步跑来,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夫人,我爹说有重要事情想和您……

    不远处,好像是汲朗。

    不能让林沐阳发现我和乐兮见面,不等小丫头说完,我便带着她躲进婉迩雅居的假山里。

    他好似很生气,皱着眉头闯进清姨娘房中,随后,是一声瓷杯破裂声。

    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是不是把我们做的事告诉她了。

    屋内传出一阵急速的咳,清姨娘哑着声音大笑,你也会害怕,林沐阳,你也会害怕吗,哈哈哈

    怎么,这才几年,你就忘记我慕容家的恩德了忘记对我秦国公府的承诺了

    呵,谁家不是开国老臣。

    元帝不就是怕我们功高震主嘛,怎么,不能杯酒释兵权,就让你舍了自己的儿子吗

    谁才有资格给你生孩子,夫人吗,笑话。

    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父兄的,‘一生一世,永不背弃’,全是鬼话。

    回鹘一战,你根本没有能力以少胜多,是我,是我屡出奇招,烧粮草、借东风,你百战百胜里,至少有三十次都是属于我的!

    怎么,以为把我脑中三十六个兵行诡道抄录下来就万事大吉了

    我告诉你《孙子兵法》全文十三篇,一万一千字,我才说了多少呀。

    《吴子》、《六韬》、《司马法》,我脑中典故浩如烟海,世上古法兵书至少五十三家!

    许观棋那么聪明,何需用我说什么,你以为,她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置燕宁于死地吗,哈哈哈……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来人,慕容清扬忤逆夫君,违背女训,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清姨娘的哀嚎痛呼惊动了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都飞走了。

    乐兮瑟瑟扯着我衣角。

    夫人,我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您说。

    说着,偷偷塞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逃,许家灭】

    一口气没喘上来,不知是假山狭小空间的原因,还是这四个字太刺眼。

    指甲不自觉陷入皮肉,那张薄纸烫得我指尖发颤。

    我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我要回家。

    不顾一路上会不会有人看到我,我只拼了命的跑。

    假山石棱划破我膝头锦缎,路旁树枝勾乱我整齐发丝,喉咙里烧着火。

    我竟不知自己还能跑得这样快,仿佛身后追着会吃人的野兽。

    直到许府台阶上凝固的鲜血应入我眼帘,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朱漆兽头门大开着,目之所急,尸横遍野。

    我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疯了般找寻着记忆里的人,想见到,又怕真的会见到。

    不出所料,正院也是一样的惨烈。

    游廊的二十四盏琉璃风灯碎了大半,血沿着石阶缝隙开出曼陀罗。

    进厅门时,我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是一双手,只有四根手指,掌心还攥着一个七扭八歪的如意纹荷包。

    这一切的一切,我再熟悉不过了。

    十岁元宵节那天,我贪玩,非要爬树去放灯,结果一不小心跌了下来。

    还好管家福叔将我紧紧抱住,不过,恰好摔在一把园艺锄旁,小拇指被生生砍断。

    为此,我伤心了好久,每每见到福叔,都要吹吹他受伤的小指。

    为表歉意,用了整整半年,才绣出了那个七扭八歪的如意纹荷包。

    十六岁那年出嫁,福叔用仅剩四根手指的右手为我牵马、引路,腰间系着的,一直都是那个丑荷包。

    屋内是东倒西歪的残尸,我认得出,是母亲、兄长、嫂嫂,还有那才两岁多的小侄子。

    忽然一股腥甜冲破喉关,恍惚中我竟听见了十六岁出阁那日的喜乐,远处闪过母亲佛前的沉水香,兄长书房里那半盘残棋,嫂嫂屋内被我断弦的焦尾琴,还有缝了一年都未送出手的虎头帽。

    血沫溅在荷包上,地上的半块翡翠玉佩映得屋内血泊幽幽发绿。

    再次醒来时,我仍是躺在将军府正院熟悉的千工拔步床上,这是我的嫁妆,是大伯托人打造十年才完成的。

    我希望这是一场梦。

    但是很可惜,一切都是真的。

    晕倒前,地上的半块翡翠玉佩是我新婚夜送给林沐阳的,上面的花纹图样是我亲手所画,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块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林沐阳,我的丈夫,亲手屠了我许氏满门,稚子也不曾放过。

    这些年,一幕幕一件件,慢慢连成线。

    骠骑将军不愧是少年英雄,以身入局,呵。

    我回忆着林沐阳同清姨娘的争吵,那个成型的男胎真是阴谋吗

    春分姑娘究竟是代表着天家关怀,还是刽子手的监斩官

    许氏是最大的士族,存续上百年,门生遍天下,在大夏的威望甚至远超建国仅十年的元帝。

    若我是帝王,也不能容忍这样的家族存在。

    笑死,百无一用怎会是书生

    《淮南子》里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书生的心肠是浸透墨色的丝绸,柔软而坚定;是裹着淬火青铜的魂,钟鼎里永世长存的铭文。

    竹简即便断裂,也能让后来人拾起残留的灵魂。

    他们,怎能不怕!

    至于,小梅、耶律朔宁、慕容清扬,包括我,都只是林沐阳勇攀高峰的阶梯罢了。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我们都不配拥有姓名。

    蓁蓁

    有用时是蓁蓁,无用时是梅姨娘。

    有用时是蓁蓁,无用时是宁姨娘。

    有用时是蓁蓁,无用时是清姨娘。

    有用时是蓁蓁,无用时是将军夫人。

    梅姨娘,宁姨娘,清姨娘,将军夫人……

    何其讽刺,我们在史书上,连锦衾暖帐都算不上,不过是掖庭局账簿里的几行朱批。

    而,林沐阳、元帝、太子,他们却可以踩在我们父兄肩上,拿着属于我们女子的智慧,站在历史上凯旋高歌,赢得后世无尽的景仰。

    真是笑话。

    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观棋,许观棋你怎么样了。

    怎么看着主子的,我看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吧。

    林沐阳匆匆赶回来,腰间那枚常戴的翡翠玉佩不知何时换成了羊脂白玉配。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已经愧对慕容清扬的劝慰了,如果有来世……

    我向他伸出手,喉中轻轻发出微弱的声音,夫…君…

    林沐阳很是惊喜,夫人,你能说话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哈哈哈,好好好。

    他兴奋的抱着我,我握紧那根并蒂莲金簪,狠狠刺向林沐阳脖颈后哑门穴。

    林沐阳瞪大双眼,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就这样倒在了我怀里。

    我许家诗书传家是不假,可不论男女,皆需精学一门保命技艺,兄长是剑艺,我,则是医理。

    估计大家都忘了吧,今日是我十八岁生辰。

    我从红木箱中找到一根红绸,还是新婚那日,嫂嫂特意送我的,说是叫日光绸,在阳光下莹光闪闪。

    红绸跨过房梁,屋内是死不瞑目的林沐阳,和悬于梁上、尸身肿胀的许观棋。

    若有来世,我定要做他行军榻前劈裂的青铜剑,做他庆功宴上噎喉的鱼肠匕,做他紫宸殿前崩断的登闻鼓槌!

    至少,能让朱笔在林沐阳三字上,悬一滴千年不干的墨刑。

    今生,就算了吧。

    因为,旷旷人世间,竟只剩我一人了。

    6

    绝境重生

    抬眼间,目之所及,是流云般垂落的红绸。

    我的燕宁,踮起脚尖,仔细调整着博古架上的錾金鸳鸯荷叶盘。

    看来三清观的道爷还是蛮神的。

    我不嫁了,燕宁。

    我轻声开口道。

    姑…姑娘,你能说话啦!

    燕宁惊得差点从木凳上摔下。

    不嫁就不嫁,我就觉得那劳什子骠骑将军配不上您,他房里三个姨娘呢。

    也就姑娘你,怕东怕西,怕什么人家手里掌有兵权,怕什么帝王心底不喜我们许家美名扬天下。

    想娶我们姑娘,那是要跪求的。

    你等着,我去喊夫人……夫人,夫人,姑娘总算不糊涂啦!

    看着她喜气洋洋的笑脸,我叹了口气,叫停了来来往往的婢子。

    这些东西,都收了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结婚

    男人

    见鬼去吧!

    这一世,我只靠自己,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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