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比剧毒还毒。

    明明谴责声不断，可此后的十多年里，但凡和太监相关的影视作品，都在仿照齐然做设定，强大疯批、丧心病狂、阴晴不定，敏感多疑，还有长得贼帅。

    剧情进展到13时，陈牧枕第一个提议打翻原本的计划，不再容忍齐然发疯，彻底决裂。

    当时弹幕全都是反对的声音，齐然已经够惨了，让他顺顺利利度过这个世界不好吗，你们都有记忆，有剧情，还有弹幕提示，他可什么都没有，这不是欺负古代人吗。

    那时候陈牧枕怎么说的。

    他说：“正是因为他失忆了，因为在他眼里所见皆为真实，我们更应该全力以赴，如果因为知道这是场游戏就故意怠慢，那不仅是看不起他，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众人犹豫之际，陈牧枕看着最新的战报，眉头微蹙：“事实上在这个世界，即便竭尽所能，也未必斗得过他。”

    后来，一语成谶。

    原本只是一篇披着太监文外壳的无脑小甜文，硬生生扭转成了集权谋宫斗一体的大戏，环环相扣，反转不断，南北朝斗得天翻地覆。

    而且大家发现，真的有些斗不过。

    主要是齐然太毒了。

    哪怕陈牧枕他们有才华，有计谋，可真实的世界要比虚拟残酷一百倍。站在陈牧枕和秦桡几人的角度，这是游戏，是一场综艺；可对齐然来说，这是刀尖舔血，是一场有来无回的人生。

    一方在游戏数据中努力维护。

    一方却是在尸山血海里，豁出一切。

    有退路的人，必定会输。

    尤其是双方斗争的最后阶段，就在秦桡收复云州十三城、天下即将太平时，异变丛生。

    云州十三城反了，战神秦桡为阻挡叛军北上讨伐长公主，坚守抵抗，却被南朝内阁背刺，援军迟迟不到，最终埋骨云天城。

    太出人意料了，秦桡居然成了第一个弹出游戏的。

    但因为不是苏念杀死的，游戏没有结束。

    那日的阴谋计策，后来光是解析都是十几个版本，齐然算计了所有人，不仅借刀杀人弄死了秦桡，还将南朝置于悠悠众口之下。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连弹幕都是齐然算计的一环。

    当齐然看着苏念，带着和煦的笑说出那句：

    “你们之间果然有特殊的联络方法。”

    “可惜啊，我的陛下，他越相信你，越会死无葬身之地。”

    弹幕全都懵了，这才发现，她们先前通过弹幕传递给秦桡的信息，全是假的。

    她们都成了他手中的剑，成了他诛杀秦桡的助力。

    这还是古代人吗？别说游戏，连手机都没见过，居然能猜到她们的存在？！！

    非人哉。

    齐然越是如此可怕，当发现他一点点喜欢上苏念时，才越让人不可思议。

    他居然会喜欢别人？

    脆弱阴鸷依旧是他的底色，可谁都能透过屏幕，看到齐然的绝望，那是一种歇斯底里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后来天下初定，讨伐阉贼的呼声越来越高，齐然再度出手，又是一连串的权谋戏码，意图杀死半数以上的旧臣，陈牧枕和白晏也都被设计其中，就好像真如民间传言，阉贼居心不良、欲夺帝位。

    在大家瑟瑟发抖之际，镜头之下，齐然的手划过苏念的龙袍，语气幽深：

    “陛下，只有杀光所有这些妄图搅弄风云之徒，你的位置才能坐得安稳。”

    “所以都得死，包括我。”

    众人愣住，看着镜头中的人，这是他大开杀戒的原因？所以设计坑害秦桡不会也是这个原因吧？

    哎呀，都是自家人，干什么喊打喊杀啊！！

    观众一开始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想说秦桡、陈牧枕、白晏怎么都不可能背叛苏念的啊，多虑了吧，他们的存在，只会让苏念的女帝之路更加顺遂。

    可后来渐渐地，有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

    纷纷扰扰中，苏念头一次认真了起来：

    “给我三年，如果我做不到，你再动手”

    嗯？干什么？真的要当女皇？

    不过有陈牧枕和齐然辅助，有弹幕出谋划策，或许还能搞点游戏道具，当女王应该也不难吧，虽然现在的局势确实复杂。

    可紧接着，苏念直接关掉了游戏界面，还拒绝了陈牧枕和齐然的帮助，完全自己上手。

    大家都让苏念别逞强，还有黑粉嘲讽她，当女王和当网红可不一样。

    却谁都没想到，三年时间，苏念恩威并重，不仅顺利稳定了局势，消弭了战争的影响，还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什么人该敲打、什么人可信赖，她做的非常好。

    最让人称道的是，苏念的每一道政令都不算是最好的，却绝对是最适合的。上下五千年，荣辱兴衰太多了，大家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回顾了千万遍，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可要选出最合适的，却要克服自己的虚荣心，克服来自未来的优越感，这才是最难的。

    直播间都看呆了，如果说当初苏念自己洗白，大家还觉得水分很大，走到这一步，就真的彻底证明了，苏念不简单。

    而同样，这三年，齐然终于也撑不住了。

    他幼时坎坷，一身病痛，掌权之后更是残忍歹毒，不仅对别人毒，对自己更毒，以自身做局为饵的时候太多，光是七七八八的暗杀、各式各样的毒药都已经渗入骨血之中，要不是苏念坚持不处死那几个旧朝老臣，也不让他杀光那些意图推翻女帝的组织，他早就撑不住了。

    原本一直计划的是，他死之前，所有碍眼之人必死。

    可如今以苏念的能力，自然是不必了。

    “念念如此，吾心足矣”

    从来都是阴鸷诡谲的人，面上头一次露出快活的笑，如同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哪怕苏念最后还是选择杀他为秦桡报仇，他都没有半点不情愿，反倒更加开心。

    ————

    后来论坛里，光是这个帖子，叠了上万层。

    有人说是人之将死，突然善良；有人说是因为苏念能独当一面，他终于放心了；还有人提出一个观点，是因为齐然意识到苏念一直是有能力掌控一切的，但她始终没有参与秦桡和陈牧枕几人和他的斗争，所以当时的齐然应该认为，苏念在陈牧枕、白晏、秦桡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这个说法被采纳的最多，不管怎么分析，那一刻，齐然心里想的一定是：苏念是喜欢我的，就算她不承认，也一定比其他三人多。

    可每每分析到这，大家都有些讪讪的。因为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苏念之前不出手，是因为游戏制约，也是因为她本人就不喜欢这些，而后来出手，或许是因为怜悯，或许是因为想展示自己的能力，更甚者可能是因为厌倦了，想要快速结束这场VR游戏而已。

    如果正面在几个男人中做选择，苏念最不可能选择的就是齐然。

    一旦齐然醒过来，想到这一世的波折，想到他的自作多情……嘶，完蛋，齐千岁的后劲太大了，只是一回味，脑子里全是他偏执的笑，害怕啊。

    很多年后，有小道消息称，齐然醒过来后，在VR影厅里笑了足足半个小时，给他检查身体的医生抖着声音问他怎么了，他答非所问：

    “看过大话西游吗？”

    “没”

    “想到一句台词”

    时过境迁，提起齐然当时的表情，那位医生神色还是很微妙。

    “齐然就那么看着镜子里的他自己，跟我念了那句台词”

    “他说，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一条狗。”

    0446

    446.白晏·我居然不是战神？？（二更）

    白晏醒过来时，正身处在大殿之上，耳边有七八个声音在争论，吵得他头疼，仔细一听，还文绉绉的。

    “齐贼把持朝堂，长公主荒淫无度，眼看北城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中，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周将军所言甚是，且有战神相助，别说区区宦官，便是北蛮宵小，也必不敌，我也赞成北上回朝”

    “哼，一群只知征战的无脑之徒，三年大旱，遍地饿殍，当初北蛮攻城时尚有一敌之力，如今南北割据，阉贼当道，即便侥幸得胜，也会元气大伤，届时北蛮南下，连这南城也保不住，那才是国破家亡之际。”

    “刘太傅言下之意，还要被那齐贼处处掣肘？”

    ……

    白晏心念转动，齐贼，阉人，战神……这剧情他看过无数遍了！一听便能对号入座。

    哈哈哈，苍天有眼，齐然居然是太监，太监哈哈哈哈！

    不过几秒钟时间，白晏已经在心里计划好怎么全方位的嘲笑齐然，那厮不是最喜欢搞花样性爱吗，他就当着他的面和念念逍遥快活、颠鸾倒凤，让他看得见吃不着，活生生气死。

    直播间的观众不清楚，白晏自己却很明白，这些小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直播间不一样，所有感受也都是真实的，不抓紧时间和念念培养感情，那就是傻子。

    至于自己的身份，这对话里不都说了，这么重要的朝堂议事就在他面前，想必自己就是传说中气宇轩昂、心怀天下、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战神了。

    嗯，勉强衬得起他。

    顾不得嘴角有些湿润，刚恢复五感，白晏就抢先大喊：

    “区区阉人也敢以下犯上，如今当务之急是迁回北城，营救长公主，堂堂战神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必将那阉贼挫骨扬灰！”

    一边说一边睁眼看，嗯？怎么大家都在底下站着？战神地位这么高吗？

    秦桡也在底下，站的很偏，一身墨色官袍，此时半闭着眼，那身冰冷的气场和这景融的尤其好。

    白晏忍不住咬牙，都能想到弹幕此时一定在舔屏，心里暗自计划，千万千万不能让念念看到这厮现在的扮相。

    就在此时，刚刚讲话的人里面，最老的老头突然泪眼婆娑、不敢置信：

    “陛下，陛下清醒了？”

    白晏嘴角的笑僵住。

    内阁官员则神色各异，难掩惊诧和忌惮，看向角落处的另一人。

    秦桡已经很难控制，如果傻皇帝清醒了，那可就复杂了。

    静默的时间太久，一旁的内侍上前：“陛下，涎水该擦擦了。”

    白晏：？？？

    擦什么？？

    眼前一阵昏暗，白晏这才理解刚刚为什么觉得嘴边湿的很，原来是漏了口水！

    他居然不是战神，而是那个被迫继位的痴傻王爷？

    白晏咬着牙，刚准备说“我才不傻”，就收到了警告——与人设不符。

    规则写了，但凡说超过二十个字的话，就与人设不符！但凡话语中有逻辑，人设不符；但凡一天不犯傻，人设不符！

    去他妈的人设！

    不等白晏反抗绝情的命运，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狂奔出大殿。

    等众大臣追出来，就见自家陛下趴在大殿旁的土里装萝卜，撅起的屁股向着外面，随日光转换方向。每隔两个时辰还会有内侍朝他头上浇水，如果浇的少，就会哭闹，说自己养分不够，萝卜苗要枯死了。

    群臣：……

    傻子就是傻子。

    内阁之首看向秦桡，意味深长：“为救长公主，战神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弹幕观众刚从齐然那边过来，原本心情复杂，现如今都要笑岔气了。

    在这宫廷权谋之中，除了苏念那边画风诡异外，最轻松的就是白晏这里了，天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咬牙切齿种萝卜苗。

    观众每次被齐然吓到了，都会选择跑来白晏这边，不仅能看到秦桡的战神装扮，战袍飞甲，一杆长枪帅的人腿软；还能看到陈牧枕从一介小吏摸爬滚打、舌战群儒，还有最欢乐的萝卜苗，那段时间，现实世界里萝卜苗盆栽卖的非常好，还特意搭配龙纹花盆。

    白晏每天咬牙坚持的动力，一是为了见苏念，二就是为了嘲笑齐然。

    可自从得知齐然失忆，白晏也笑不出来了。

    他是讨厌齐然，也计划了无数报复他的手段，但他不会借着自己有记忆，就去欺负一个失忆了、还半残的人，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他分到了太监的角色，怕是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失忆更是想都不敢想。

    大不了下次遇见，他不针对齐然了，等这个游戏结束，也永远不提这个世界，这样总行了吧。

    至于弹幕诧异齐然居然如此可怕，心有余悸的讨论“增加VR连接器后，王虞进入小世界，试图接近齐然用爱感化她，结果没想到，差点出了大事”、“要不是苏念插科打诨，差点被处以扒皮之刑”，白晏是一点都不意外，齐然那厮，骨子里就又坏又毒。

    白晏还有些担心，生怕念念会同情齐然。

    没想到完全是多虑了，苏念对待齐然的态度不仅没有更好，反倒更差了。

    白晏每天都会守着弹幕，当然了解了不少。

    齐然说要剜眼睛时，齐然玩弄权势、搞囚禁压迫时，苏念的回应可从来不温和。

    什么“齐千岁脾气这么坏，是不是需要发泄一下啊”

    “别这么敏感啊，其实只要方法得当，太监也可以快乐的”

    “某些人自己做不了，就看不惯别人快乐，可真是小气至极”

    ……

    真的是哪里痛戳哪里，有时候气得观众都想喊齐然处决了她。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齐然心眼比针孔都小，每次都报复，但是始终没有彻底弄死苏念，不仅没弄死，反倒还让苏念越过越好了。

    一开始大家都猜是因为苏念长公主的身份，是因为齐然需要一个理由稳住天下悠悠之口，连白晏也这么想，直到发现秦桡和陈牧枕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后来白晏才慢慢明白，若是苏念不是随意调侃，而是像王虞那样同情齐然，对他们而言，才是好事。

    明白这个道理那天，是在九洲城和谈。

    南北朝核心人物的第一次会面，也是这个世界开始后的第一次会面，主要是讨论联手对抗北蛮一族的事情。

    好不容易重逢，他们每个人都兴致勃勃，连秦桡都不动声色换了新战袍。

    见面后白晏就发现，失忆的齐然，比过去还讨厌。

    原因是，他见了苏念，一时没忍住，又违背了痴傻人设。

    然后，就在双方争锋相对之时，他被迫开始种萝卜苗，内侍在旁边浇水。

    结果齐然那厮突然看向他，一本正经道：

    “王爷可知，这农作物，都是要浇粪水的。”

    粪水！

    居然这么欺负一个傻子！

    有多生气，简直是言语无法表达。

    好在后来苏念找到了他。

    她凑到他身边，很好奇：“你在干什么？研究光合作用，还是吸收日月精华？”

    白晏很郁闷，却还是必须按照游戏设定讲话：“我是一株萝卜苗，正在发芽中。”

    再没有什么比在喜欢的人面前犯傻更尴尬的事情了，尤其是周遭围了好多暗自看戏的人。

    蠢死了。

    然而苏念就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笑起来：“蠢什么，是光合作用蠢，还是吸收日月精华蠢？”

    白晏是领悟了一会儿才明白苏念的意思，光合作用代表了生命科学，吸收日月精华代表了仙侠世界，不管是哪一种，在某种意义上，都是超出现在世界的存在。

    虽然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就是痴傻，白晏还是释然了。

    对啊，这些古人既不懂光合作用，也未堪破漫漫仙途，他们眼中的痴傻之症，就只是身体的残缺，是歧视的根源，是偏见的开端，却根本无法洞悉他内在的灵魂。

    该觉得丢脸的不是他，而是那些心有残疾、被凡尘俗世遮掩的人。

    也就是那一刻，白晏意识到，齐然一定会喜欢上苏念的。

    他们爱着的人，一直是最重视躯体，也最不重视躯体的人，她豁达又特别，不管是一世也好，许多世也好，甚至一场游戏也罢，她将齐然当做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

    所谓的身体残缺，她没当回事，才会那么轻松的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