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查房离开时，身后传来男人犹疑的询问。我示意其他人先走，转身摘掉口罩，坦坦荡荡。
“没错，是我。”
霍景淮瞪大了眼睛，掀开被子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走到病床前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不会公报私仇，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向医院提出换个医生。”
霍景淮有些慌乱。
“不，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有点意外。”
他摩挲着手指，斟酌用词。
“这些年你带着孩子，很辛苦吧?”
说不辛苦是假的。
活了两辈子，我第一次当母亲养育一个孩子。
白天带孩子上课。
晚上等孩子睡了，才能在煤油灯下啃那些大部头的专业书。
寒冬腊月、炎夏酷暑，辛苦是真辛苦，却又对这种充实的生活感到满足。
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必为外人道。
我双手插兜，笑得淡然。
“都过去了。”
病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霍景淮试探着开口。
“孩子还好吗?”
我想起前天儿子拿着满分数学试卷回家时的小得意，嘴角不自觉牵出一个笑容。
“儿子很好，活泼开朗、身体健康，成绩也不错。”
“我下午带他来看你。”
“桑若……”
霍景淮叫住我。
我回头，眼里充满疑惑。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自从和你离婚，我也是一个人，你看我们能不能……”
复婚?
我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霍景淮不解。
“桑若，七年了，你还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好，你无所谓，总该为儿子想想吧?他的同学都有爸爸，就他没有，你让他怎么自处?你难道不清楚，有一个身处高位的父亲能让孩子少走多少弯路么?”
说得大义凛然，一副为孩子着想的样子。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
“首先，我不恨你，恨一个人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恨你，我只是尽量遗忘你。这次要不是给你做手术，我都快忘记你的存在了。”
“第二，你完全不用担心儿子在学校会自卑。因为从他懂事起我就告诉他，他的父亲保家卫国英勇牺牲，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他很为你自豪呢。”
霍景淮猛咳了几声。
“你，你居然咒我去死?”
我眼神一冷，正色道。
“七年前你偷偷把儿子送给周建安，如果你成功了，他就只会有周建安一个父亲，你这个亲生父亲对他来说可不就是死了吗?”
“我让你得偿所愿，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但七年的时间足够让我想清楚。”提起当年的事，霍景淮的气焰一下子矮了三分，“桑若，我发现自己放不下你，也放不下我们的儿子。”
我双手环胸，冷笑道。
“这么点事你要想七年才能想清楚?我就是个带着孩子的普通人，没法手眼通天抹去痕迹让你找不到我们。但凡你有心，也会托人捎点儿钱和票，承担起当父亲的责任。”
“可是你没有！你为什么没有呢?是觉得跟我离婚被下了面子，想看我在外面过不下去狼狈回头向你求助么?”
霍景淮想解释。
“不是，你误会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早就看透了他，不想听他废话。
“如果我们重逢时，你高高在上，我落魄不堪，你只会嘲笑我当初胆敢跟你离婚的愚蠢。但真实情况是，我成了军区医院数一数二的医生。”
“你那点儿男人的征服欲又上来了，觉得我这个当军医的前妻勉强配得上你，所以大发慈悲地要跟我复婚。”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
“霍景淮，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们绝不可能复婚。如果你再来纠缠，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华国这么大，总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霍景淮泄了气，颓丧地躺回床上。
“好，我再也不提了。你和孩子好好生活。”
下午我带儿子去看了霍景淮。
回家路上，儿子拧着眉毛满是疑惑。
“妈妈，爸爸明明活着，你为什么说他牺牲了?”
我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尽量公正客观，不带私人感情。
“对不起，妈妈骗了你。”
我蹲下和他平视，一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儿子眼珠一转，继续发问。
“妈妈，如果那时我被爸爸送给周伯伯，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儿子扑进我怀里，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瓮声瓮气的。
“我不想和妈妈分开，爸爸坏，我再也不去看他了。”
我抱着他好一阵安慰，终于用一道红烧肉把他哄好。
厨房里，我忙着做饭，儿子在一边打下手。
“妈妈，给你葱。”
“妈妈，我把冰糖拿来了。”
……
孩子稚嫩的声音和咕嘟冒泡的锅气混在一起。
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