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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大川,我陪你进屋换衣。”

    姜富海面色微变:“爹,您能不能陪陪儿子?”

    见状,何老爷心头对于姜胜欺骗自己之事更加笃定了几分,并且他还怀疑,姜富海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姜胜骗他的内情。

    还是那话,何老爷在查清楚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前,不愿意针对兄弟俩之一。

    温云起先进了其中一间屋子,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衣物,紧接着何老爷关上门走了进来。

    屋子门关上,只剩两个男人,温云起也不矫情,解下腰带脱下外衫。

    内衫分上衣下裤,温云起湿的是外衫的衣摆,完全不用换里面的内衫,他拿起托盘上的干净外袍时,扭头看了一眼凑近的何老爷。

    “伯父要看我的伤疤吗?”

    何老爷原本想自己伸手掀衣,事关重大,顾不得是否唐突。得了年轻人的问话,他干脆地点点头。

    温云起将腰窝露了出来,摸了摸那处伤疤,如今大概有巴掌那么大,伤疤最严重处疤痕交错,只看这疤痕,都能猜到当初的伤有多重。

    何老爷见状,面色微变,上前两步:“怎么伤得这样重?”

    姜富海身上只有两枚铜钱大小的疤痕,且疤痕不深,只是那处皮肉不平整。

    温云起摇头:“不记得了。”

    姜大川确实没有自己受伤的印象。

    大门关上,即便这屋子里亮堂,光线也不如院子里。何老爷细细摸索,他隐约觉察到这伤疤最严重处的肌肤颜色似乎要更深些,看不大清楚,他又让人送了烛火进来。

    门口守着的阿良是主子的心腹,主子所思所想,他不说知道十成,至少能猜到一半,此时他已经得知两位公子身世不对,弄不好,里面的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小主子。

    想到小主子不习惯让丫鬟伺候,阿良自己点了一个大灯笼进门。

    有了灯笼,何老爷看得更清楚了些,又问边上打灯笼的阿良:“你看这地方是不是有点泛青?”

    他儿子的腰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刚生下来时如铜钱中间那个小洞一般大小。但胎记这东西说不清楚,有的会随着孩子长大而长大,有的又不会长。

    发现姜富海腰上有受伤,得了一大块疤,何老爷虽觉得巧合了些,却也没怀疑。

    他又不是凭着胎记认的儿子,而是笃定了孩子就在姜家长大,而姜家又说大儿子是他的孩子……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认为姜家不敢欺骗,所以才有了这场乌龙。

    如今再看,不管是看容貌,还是看胎记,姜大川才更像是他儿子。

    何老爷站直身子,长吐了一口气,拍了拍面前年轻人的肩:“好了,你穿衣裳吧,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温云起一直抓着腰间的料子,方便让何老爷查看,这会儿才拿了外袍慢慢穿着。

    之前何老爷看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他是自己儿子的养弟,并没有细细观察。此时用看儿子的目光打量,才觉得这年轻人比姜富海好了不止一筹。

    人不胖,但浑身上下肌肉紧实,一看就知常年在干活,比姜富海那一身软趴趴的肉康健了不少,且年轻人目光清明,身姿笔直,几次相见都进退有度,何老爷真的是越看越满意,这才像是自己的亲儿子嘛,那个姜富海……只会让他丢人,害他在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何老爷出门去了隔壁。

    姜富海任由丫鬟给自己穿衣,魂不守舍,脑子里想着父亲对二弟的亲近……大户人家的老爷会随便抓年轻人的胳膊吗?

    不会!

    那父亲为何要抓?

    他不敢深想,越想越慌,而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何老爷出现在门口。

    姜富海回头去看,只见何老爷面色严肃,神情不辩喜怒,他一颗心怦怦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爹?”

    何老爷上下打量他,眼神探究:“出去!”

    所有的丫鬟不管手上的活干没干完,立刻撒手福身退下。

    姜富海拢住还没有系上腰带的外袍,很是不安,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抹笑:“爹,儿子还没穿好……”

    何老爷不打算与之虚与委蛇,没有这个必要,年轻人乡下长大,毫无城府,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直接打断:“姜富海?”

    听到这声称呼,姜富海心头咯噔一声。明明三日之前父亲才说富海是个好名字,上族谱时只需要改姓,改为何富海就行。

    何老爷板着脸缓步踏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姜富海的心上。

    “年轻人,我给你最后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若你愿意将认亲之事和盘托出,本老爷留你一命,看在姜家养大了我儿子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们欺瞒之事。若你还要装傻不知,别怪本老爷手下不留情。”

    他面目威严,语气深沉,满满的肃杀之意。

    姜富海惶惶然抬头:“我……”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姜家换子。何老爷一想到自己被无知小民愚弄,还险些在众多亲戚友人面前丢脸,瞬间勃然大怒:“跪下!把你身上这身衣裳扒了,凭你也配穿?”

    姜富海终究是在小村里长大,第一回面对富家老爷的威严和怒骂,吓得魂飞魄散,一片慌张中,只记得按照吩咐做事,急忙脱下外袍,恭恭敬敬跪好。

    见状,何老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失,姜家果然骗了他,好在事情还没有变到最糟,他没有被糊弄了去。

    “说吧!”

    姜富海知道他是让自己说前因后果,可……他不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爹……老爷明查。”

    此时温云起也站到了门外,何老爷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吩咐:“大川,你进来。”

    温云起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姜富海,也没多问。何老爷让他坐,他就坐在了另一边。

    “胎记怎么回事?你们姜家到底是什么时候打算换孩子的?”

    只看伤疤,两人的疤都不像是近几年才有的,更何况,姜大川对于自己受伤之事毫无印象,那至少也是五岁之前。这么一算,足有十几年了。

    也就是说,姜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想好了将两个孩子的身世互换。

    何老爷越想越怒,一巴掌拍在桌上:“说话啊,哑巴了吗?”

    姜富海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心里恐惧到了极致,像是揣了一万只兔子般砰砰直跳,手指脚趾全部并拢抓紧。

    下意识的,他想找人帮自己说话,抬眼看向了温云起。

    温云起面色淡淡,假装没看见。

    姜富海喉咙堵着,发不出声音,他浑身颤栗着,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随着时间过去,他见二弟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心中渐渐生出了不忿、嫉妒、怨恨之类种种情绪交织

    半晌,他憋出一句满是怨气的话:“姜大川,我若不带你来,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这是承认了换子之事!

    何老爷冷笑一声:“大川才不会像你这个蠢货,他猜到身世有异,无论你带不带他,结果都一样。”

    姜富海一愣,脱口道:“不可能!”

    何老爷说起自己的亲生儿子,语气里满是得意:“刚才我泼的茶水明明不会打湿他的衣摆,他是自己凑上来的。即便你不带他到何府,回头他也能找到机会跟我说实话。”

    姜富海还真没注意到茶水泼来时姜大川的应对,那会儿他只顾着自己痛,还有可惜了衣衫。他茫茫然抬头,对上江大川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何时知道的?”

    “很明显啊。”温云起早就想跟何老爷告状,姜大川从小到大可不算过得好,不过,父子之间不亲密,他也不可能主动提及这些事,这会儿话头递到面前,他立即道:“最明显的一件事,咱们兄妹三人从名字上来看,我和你们俩都不同。还有,从小到大,爹娘最舍得使唤我。就比如昨儿,我累了一天,进门就有人吩咐我做事,而你已经在屋檐下坐了好久,包括三妹,她什么都不用干,光等着吃,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等着我回家再做,这种情形不止一次,原先我没有细想过,心里念着姜家的养育之恩,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力气和精力这东西,睡一觉就有了。后来知道你有一个富贵的爹,我一开始还想着可能是爹娘想要讨好你,好让你认祖归宗以后心甘情愿照顾家里,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父母爱子,即便屎壳郎,也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光滑最好看。他们对你和妹妹的疼爱不是假的,也没有人会在一窝孩子里只使唤自己的孩子。”

    他掰着手指算,“遇上春耕秋收,最累的活儿都是我的,春天里搬爬犁,秋日里搬粮斗,这两样各有二百多斤,每次搬到地里再搬回来,全都是我的活,你一次都没碰过。有次收工那天我没去地里,这些东西也等着我摇船回来以后去地里扛,还有,家里每次出粪,你摸过吗?那攒了大半年的粪搅动开来是什么样的味道,你一次也没闻过吧?而我……闻了至少十年。我怀疑姜家养我,不是养儿子,而是养长工。”

    姜富海从来没有出过粪,不过春耕秋收时搬去地里的农具有多重他还是知道的,以前也试过,发现自己搬不动后就放弃了,也不觉得把这些全部留给弟弟有什么不对,此时当着何老爷的面,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很后悔自己那时候偷懒。

    若是搬过一两次,也不至于被弟弟问到哑口无言。

    “不!”姜富海觉得自己必须为双亲争取一下,“他们从来没有让你饿过肚子,也没有打过你。”

    温云起似笑非笑:“也对。”

    两个字后,他不说话了。

    可那副神情,却什么都说了。

    姜家夫妻愿意好好养着这抱养回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姜胜亲生儿子,即便是刘氏,也以为那是自己亲弟弟的儿子。另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夫妻俩好好养着,一定会有好处拿。

    人都是有惰性的,姜家夫妻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在两个孩子长大的这期间里,还是没少使唤姜大川。

    如今被何老爷得知自己的儿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姜富海心里很慌。

    “如果不是姜家,你都没有长大的机会。”

    温云起颔首:“对!”

    姜富海:“……”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为姜家开脱,何老爷已经不想再听。

    “够了!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试图乱跑。”

    说完这话,转头面向温云起时,眉眼带笑,语气格外温和:“大川,外头那么多的客人等着,身为主人家,我们不好躲太久,先去应付了客人,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行吗?”

    父子二人抬步往外走,姜大川只是在临终之前才得知自己的身份被换,那时候他与姜富海偶尔见面也是草草收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姜富海炫耀那些姜家人半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富贵,兄弟俩许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因此,他并不知道姜富海回了何府后的处境。

    父亲应该是何老爷,但是母亲……不像是何夫人。

    反正,早上夫妻二人去姜家院子接人,温云起冷眼看着,何夫人对于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没有多少疼爱之心,也不期待母子相见。

    多半不是亲生的。

    去园子里的路上,何老爷在想要怎么跟众人介绍儿子,于是问:“大川,你这名字改吗!”

    “不改了吧,就叫大川。”温云起心不在焉,“爹,这一次你该不会再认错儿子了吧?”

    何老爷有点尴尬:“不会不会,我是被底下的人给误导了。”

    温云起追问:“我比较好奇,身为何府公子的我为何会在外头长大?这种大户人家,隔几步就有下人守着,想偷孩子出去,怕是不容易。”

    闻言,何老爷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这些事情以后再跟你说。”

    温云起点点头:“我说这些,主要是一会儿害怕有人在客人面前为难于我。”

    实话说,他面对何老爷时,态度没有特别恭敬。

    何老爷沉吟:“我会护着你的。”

    听了这话,温云起心里有数了。在这个府里,还是有人不希望何老爷外头的儿子回来。

    “我有几个兄弟姐妹?”

    何老爷发现这儿子的问题有点多,还都能问到点子上,比姜富海有数,他心里特别欣慰。

    “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咳咳,还有个弟弟,抱养来的,是你母亲娘家的侄子。至于你为何会流落在外,这说来话长,我也是被人给诓骗了。”

    话说到这儿,父子俩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园子里传来的人声。

    何老爷害怕隔墙有耳,不愿再说自家的私事,拉着儿子上前和众人寒暄。

    “这是我儿子大川。”

    第一个认错了兄弟俩身份的马老爷笑道:“可方才你明明说另一个才是你儿子,何老爷,你不老实啊,跟我开这种玩笑,骗我好玩吗?”

    他知道何老爷当时不是玩笑,这是主动递台阶。

    何老爷顺势就下来了,还冲着第二个认错了兄弟俩的老爷解释:“怪我怪我。”他打了一下嘴,“夫人总说我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我当时是脑子一抽,就想和你们玩笑一下。”

    “这次不会有错了吧?”马老爷上下打量着温云起,“可别再开玩笑。”

    “绝对不会错。”何老爷再次郑重地跟众人表态,“这是我儿子大川,在乡下长大,他那养父母不做人,让他吃了不少苦。还请大家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照顾一下……何某在此,先谢过诸位。”

    说着,冲众人拱手行礼。

    何夫人在另一个隔出来的园子里招待女眷,不大听得清男客那边的的动静,但身为当家主母,府内发生的新鲜事,会有人第一时间禀报给她。

    她听完管事的回禀,满脸的惊讶:“弄错了?确定?”

    管事低头:“老爷已经带着那位叫大川的公子与众人寒暄了。”

    那就是不会有错了。

    何夫人冷笑一声:“糊涂至极,先是被人糊弄了多年,这又认错了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管事头低得更加厉害,即便他是夫人的心腹,也绝对不敢说老爷半句不是。这些话,可不是他能听的。

    夫妻一荣俱荣,她心里再烦,也得替男人收尾,于是笑着和众人解释:“我才知道,那孩子不叫富海,给弄错了,姜大川才是何家血脉。”

    有人好奇询问,何夫人压着脾气解释。

    而被关在房里的姜富海心里害怕急了,听到门口有人,他想从窗户翻出去,大着胆子开了窗,却刚好对上了护卫的眼神。

    姜富海:“……”

    他尴尬地解释:“我……我透透气。”

    第91章

    姜富海飞快关上窗,隔绝了护卫的眼神,其实心里慌得不行。……

    姜富海飞快关上窗,

    隔绝了护卫的眼神,其实心里慌得不行。

    怎么办?

    逃都逃不掉。

    即便是偷偷摸摸出了这个院子,方才一路行来,

    路旁那么多的下人,姜富海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地出大门。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都不确定自己方才走的是哪些路,

    让他一人出门,

    连大门都找不到。

    即便是能避开护卫出门,

    也能顺利地出了大门,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姜刘两家祖祖辈辈都在村里,

    能跑到哪儿去?

    如今除了等,好像没有别的法子。

    *

    前院中,有出小意外,

    但都有惊无险,一切还算顺利。

    温云起陪着何老爷站在门口送客,今日这宴席只算小宴,男宾女客加起来不到二十桌。

    客人看见温云起,

    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都是夸赞,

    没有拆台的。

    用何老爷的话说,

    来的都是亲近的人家。

    几乎没有留宿的客人,客人一走,就只剩下自家人了。

    最后一个客人的马车离去,何老爷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景书,你为何要在客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你兄长在乡下长大的事?”

    何景书今年十六,

    也就比姜大川小一岁多,一身浅紫色衣摆,

    男生女相,容貌迭丽,此时捂嘴一笑:“爹,儿子是顺着您的话说呀,最开始是您说哥哥在乡下长大……”

    话出口,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弱。

    “你那语气明显不对劲!”何老爷一看他这矫揉造作的模样,还故意捏着嗓音说话,心里就特别厌烦,“不要为难你哥哥,若是你再耍小心思,就给我滚回齐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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