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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谭二井背对着柴刀,

    不停将手上的绳子往菜刀上磨,也好在绳子捆得多,哪怕看不见刀刃,

    因为裸露在外的肌肤少,很少能碰到刀刃上,再说,感觉到手背疼痛,

    他还能立即停下。

    足足一刻钟后,随着谭二井手上受伤的地方越多,

    捆着他的绳子终于松动。

    谭二井瞬间大喜,

    取出了双手,又去解脚下绳子。

    边上白桃早就盯着了,急忙将双手双脚凑过来。

    谭二井帮她解了绳子,低声道:“你又不太跑得动,要不你留下?反正好多事情你都不知……等你出来的那天,

    我去大牢门口接你。”

    白桃不愿意。

    “我不!哪怕就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谭二井甩不开她,

    又怕她坏自己的事,只能把人带上。

    两人鬼鬼祟祟出了柴房,后门开着一条缝,谭二井心中大喜,带着白桃奔了出去,心想着老天爷都在帮他。如果衙门的人在天亮之后才发现他们俩逃跑就更好了。

    怕什么来什么,二人刚出后门不久,忽然听到客栈里传来一声叫嚷。

    “犯人跑了!谭二井跑了!大家快追!”

    原本跑了一段路腿有些软的白桃听到这话,心中恨极:“是林大力那个混账!”

    被谭二井拖着跑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反而跑在了谭二井的前面。

    谭二井松了口气,方才还想着如果白桃再跑不快,他要不要把人丢下呢。既然她跑得这么快,那就再带一带。

    两人一路狂奔,听着身后越来越大的动静,谭二井抓着白桃往最近的山林里跑去。

    “在那边!”

    林大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谭二井恨得咬牙切齿,也就是他之前念及母亲的身子,不愿意离开母亲身边,否则,早将林大力给弄死了。

    其实他还挺后悔,当时和谭冬子不该去绑林继方,该直接绑了林大力,把能拿到的银子拿到手,然后赶紧将此人弄死。

    此时再多的后悔也迟了,谭二井在林子里一路狂奔,白桃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树枝刮到了她的脸和衣裳,她也不吭不闹。

    又跑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察觉到不对。衙门的人没有往他们这个方向来……往左边去了。虽然大方向也对,但也给了几分喘息之机。

    谭二井揪着白桃闷头跑在前面。

    不过,后面的人很快又纠正了方向追来。

    白桃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动静,心头越来越难受,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短短三十多年活得像是在做梦,如果不是非要与谭二井在一起,她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大概是太累了,白桃有些跑不动。

    谭二井不肯放手,几乎是拖着她走。

    山林里的道路越来越难走,一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谭二井也会累,他扭头瞪白桃:“你打起精神跑快点,这是在逃命,再磨磨蹭蹭,别怪我丢下你。”

    白桃:“……”

    她来不及换气,胸口鼓胀疼痛,憋得像是要炸开。但她不想被衙门的人抓住,逃犯会罪加一等。

    两人一路狂奔,林子里枝条和荆棘不停的在他们身上到处乱打乱刮,二人累得来不及细管身上的伤,也没空看周围的环境,林子里黑乎乎的,时不时就摔上一跤,两人也不管有没有受伤,爬起来继续跑,满心满眼只顾着听身后众人追来的动静,往离他们最远的方向跑。

    就当谭二井好不容易跨上村与村之间的小道,想着在这路上总比在林子里跑要轻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听到前面传来男人的轻笑。

    “呵呵!”

    这一声笑,在半夜人迹罕至的小道上突然出现,谭二井瞬间吓到魂飞魄散,他急忙止住,但身后狂奔的白桃一时没能停住身形,生生撞上了他的背,两人的另一边是悬崖,险些就滚落了下去。

    谭二井抓住旁边的杂草稳住身形,试探着问:“林大力?”

    温云起往前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是我。”

    谭二井心里骂了一声冤家路窄,事到如今,他已然没了退路,只能往前。

    而前面……林大力堵在那处,谭二井脸上堆满了笑容,语气极尽温柔:“大力,是我对不住你,你能不能让开?”

    虽然极力放缓语速,但还是表露了他的慌张。

    温云起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二人赶到此处,当然不可能让路。

    “不行呢。”

    谭二井心中焦急万分,再磨蹭一会儿,身后的追兵就要到了,原本他也打算若林大力不识相,那就直接把人推下去,顺便还能为自己出口气。得了这话,他深吸口气,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那么小道中间的黑影冲了过去。

    温云起侧身一让,脚下一绊。

    谭二井整个人往山崖下滚去,正正是上辈子林大力殒命的地方。

    那地方大概几丈高,摔下去不会立时丢命,但多半救不回来。

    白桃傻眼了。

    走了这么久夜路的她早已适应周围黑暗,整个人趴到了路上,凄厉大叫:“谭郎?”

    声音在山间回荡,其中没有谭二井的应和声。黑暗中,只觉山崖底下黑乎乎一片,白桃心知,从此处落下,多半要凶多吉少。

    “林大力!我跟你拼了!”

    白桃恨极,朝着温云起撞了过来。

    此时追兵已至。

    温云起往山崖晃了晃,其实另一只手抓住了崖上根系坚韧的杂草,看着他像是要落下去堪堪稳住,实则绝无落下山崖的可能。

    “住手!”

    此次带着衙差来村里抓人的王师爷大声呵止,与此同时,衙差们一拥而上。

    白桃这半生经历了不少变故,但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吓傻了。看到衙差要抓人,她下意识往后退,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这小路有多宽,她一脚踏空,尖叫着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王师爷逼近,却还是迟了一步。众人打着火把从山崖上往下望,什么都看不见。

    温云起也朝下看:“这俩人感情可真好,白桃这么高的山崖也敢跳,真的是生死相随。”

    话音落下,却听到坡上传来女子虚弱的声音。

    “救……救我……”

    众人精神一振,他们可是来立功的,犯人畏罪自尽,和他们将犯人抓回去认罪伏法,绝对是两种结果。当即就有人找了长绳子绑在腰上,另一头找了棵大树缠了好几圈后由上面的人抓住绳头。

    两个人下去,还真将白桃救了上来。

    白桃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死死抱住其中救她的衙差,都站在小道上了还不肯放开,浑身瑟瑟发抖,秋日的天气已经凉了,她却满头满身的汗。

    温云起一脸惊奇:“我还以为你会跟姓谭的一起落下山崖,活着不能做夫妻,死了也要合葬呢。”

    白桃死里逃生,心中格外恐惧:“你少说风凉话,谭郎就是被你给推下去的。”

    温云起辩解:“我没有!明明是他想推我下山,结果自己站不住摔下去的。”

    这可不是温云起胡说,而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逃命的毒鸳鸯不敢拿火把,一路都在摸黑狂奔,还摔了不少次。但是衙差们每人都抓了火把,有些人还不止一个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并且,黑暗中由黑看亮处,只看得见一团光亮。反之,有人站在光亮处往黑处瞧,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谭二井不光做逃犯,他还试图杀人。

    等到了天亮,小道上已经占了不少周边村子里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谭二井被众人抬上来。他还没死,但只剩下了一口气,被放到崎岖的小道上后,他不看任何人,就死死盯着温云起。

    “你……你来报仇了……你有记忆了是不是……”

    温云起有些意外,嘴上却道:“你在说什么?失忆的是白桃,对了,她是装的!”

    大夫早已经等着了,上前查看过后,摇了摇头。

    谭母被儿子背到了此处,看见大夫的动作,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再也没能醒来。

    谭家老大悲痛于母亲的离世,又恨弟弟气死了母亲,一家人不是没有劝谭二井,简直是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各种掰开了揉碎了的劝……奈何谭二井就是听不进去,非要奔着死路去,如今不光名声尽毁,怕是死了也要被人唾骂。

    谭二井是在被运往镇上的路上断气的。

    白桃没有多少悲伤,心中只余惶恐,她真的很害怕去公堂上……也因为此,滑落山崖时想着掉下去也好,能避开大人责问,还能和情郎死在一处,但是失重感传来后,她瞬间就后悔了,拼尽全力抓住了山崖上一根小树枝,恰巧又有衙差在侧,这才险险留下了一条命。

    死过一次后没死成,白桃是真不敢死,但活着也并不好受,她还得被拉到公堂上审问……一时间,真的感觉自己生不如死。

    温云起跟着去了城里。

    谭冬子与何氏在周边偷卖人的事被翻了出来,白桃再不敢嘴硬,老老实实招认了她知道的所有事。

    众人这才知道,白满平被大闺女给卖掉了。

    何氏也是,竟然也真的敢买。

    当今以孝治天下,不孝乃是重罪。白桃如此,简直死不足惜,更别提原先他们在码头上时,谭二井有捡到过一个奄奄一息的行商,当时他不止没有救人,抢了行商身上的银钱不说,甚至是把人摁到河中溺死了。

    此事白桃没有参与,但她一直都在旁边。

    知情不报,与犯人同罪。

    白桃被判了秋后问斩。

    消息传回村子,村里人才知道白婷儿的处境,何氏招认了的,她要卖了亲妹妹,结果事情没办好。何氏不想让两个大山里的男人白跑一趟……她收了定金了的。

    这人没送到,定金就得退。当然了,何氏没那么老实,口口声声说她是被逼的,若是不让那两个山民满意,回头她就要倒霉。

    不管是不是被逼,何氏卖掉那么多人是事实,此事最早要追溯到三四十年前。在这三四十年中,镇上丢了足足四十七人,有四十三人都是被何氏卖走的,她的儿女也是拿着这些银子才能在城里立足……大人将他们叫了来,勒令其归还钱财,并且,还要问他们是否知情,回头要按律定罪。

    何氏和谭冬子还有白桃,都活不过当年的秋日。

    *

    大人办了一桩大案子,摩拳擦掌开始解救苦主,

    后来大半年里,大人陆陆续续,解救出了不少被何氏卖掉的男女。

    这些男女大部分发回了原籍。

    在这些被找回来的男女中,不包括白满平,或者说,白满平有被找到,只是他运气不好,被卖到了矿山里,反正他又特别懒,不能好好干活,几乎每天都要挨打,熬了不到两个月就没了。

    而白婷儿在大山之中,大人派出去的人根本寻不到她的行踪。

    *

    处理好了白家的事,温云起回到镇上专心做生意,他手头有了本钱后,还开了一间酒楼。

    林大力没有远走他乡的想法,温云起酒楼开张后,生意格外好。

    他收了几个徒弟,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就是……经常被哥哥姐姐催婚。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离家的林三哥和林四哥也回来了,两人说是跟着师傅学手艺,其实蹉跎了十多年,手艺没学上,银子没赚到,还几次险些丢命。

    好在无论经历何种困苦,两人秉性都没变,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绝对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害人的念头。

    温云起让他们到厨房里帮忙,前后不到三个月,两人各自定下了未婚妻,且很快成亲,林三哥动作最快,成亲不到两个月,妻子就查出了身孕。

    这下倒好,所有人都盯着温云起,逼着他成亲。

    温云起被女人害死,其实不太想成亲,但林大力如果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也太惨了点。

    成亲是大事,温云起在镇上选不到合适的人,于是将这件事情搁置。

    这日,镇守到家中来了。

    自从温云起生意越做越好,身边的亲戚有人也越来越多。并且,大部分人都对他抱着善意。

    温云起并没有拒人千里,很愿意与众人结交。镇守经常带人来他的酒楼里吃饭,两人还坐在一起喝过酒。

    “大力,你要媳妇不要?”

    温云起:“……”

    自从他回到镇上,或者说自从他拿到了一百多两银子且表露了对白桃的厌恶后,就有不少人想给他说亲。甚至还有许多女子在路上偶遇他。

    这其中有容易拒绝的,也有脸皮厚非要死缠烂打被他吓退的。

    但镇守这……太直白了。

    “是这样,这是我表侄女。”镇守压低声音,“她爹是个举人,也就是我那表弟命短,她娘性子也软,竟然让她被谭冬子那一群人给卖掉了……否则,举人之女绝对不会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方。你先别急着拒绝,见一见再说。”

    话说到这里,镇守又急忙保证:“你放心,她没有沦落到那些烟花之地,且还是清白之身,我是相信你的品行,这才撮合你二人。只要你愿意娶她,好好对她,往后你无论遇上什么样的麻烦,我都会帮你。”

    温云起满脸意外。

    对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那只是个表侄女。

    镇守管着整个镇子大大小小的事务,他亲自开了口,温云起不管心里愿不愿,都得给个面子见一见。反正,想要推脱一门婚事的理由多了去,没必要拂了镇守的面子。

    最后,约在了温云起酒楼的雅间之中。

    林家兄弟学了几个月,普通的菜都能做,温云起也能撂开手歇一歇。

    镇守姓刘,他表侄女齐文思,名字很美,人更美。肤若凝脂,柳叶眉桃花眼,眉目含笑,看着格外温婉,五指纤纤,及腰的长发又黑又亮,只用一根素簪松松挽着,带着股慵懒劲儿,但又不见丝毫风尘之态,走动间尽显大家风范。

    她一路走来,大堂里的客人纷纷侧目。

    齐文思却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谁也不看,只含笑抬眼看向栏杆上的温云起。

    温云起不是没见过美人,但看到齐文思时,还是愣了愣。

    镇守夫妻二人见状,寒暄了几句后退走。

    “林东家,我听说过你。”齐文思一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还给温云起递了一杯。

    实话说,温云起打心眼儿里不想娶妻,只不过是纠结林大力的愿望……林大力有兄弟姐妹,但是都不亲近,他很希望有自己的家人,当初妥协留在白家,主要也是为了小月。

    他想要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生孩子对于男人来说不难,但温云起不想随便找个人,哪怕是惊艳于齐文思的美貌,他也没什么兴致,所以并不打算热情待人。

    女子骄矜,越美的女子越傲气,看到他冷淡,不愿热脸贴冷屁股,自然就会放弃嫁给他。因此,他没有主动倒茶献殷勤。

    茶水送到面前,温云起沉默了一瞬,抬手接了。

    齐文思温柔地笑了笑:“林东家,我觉得你变化很大,似乎换了个人似的。”

    温云起张口就来:“无论是谁经历我遭遇的这些破事,都会性情大变。”

    齐文思点点头,像是被说服了:“白桃都死了几个月,你这还不愿意相看,是不想成亲吗?”

    这话也说得太直白了。

    白桃和林大力之间的那些事,城里的人都听说了,镇上和周边几个村子就没有不知道的。不管是认识温云起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白桃。

    温云起随口道:“没遇到合适的人。”

    却见对面的齐文思探头,靠近了他几分。

    香风袭来,温云起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后一靠,离她远了点:“齐姑娘,你这……”

    齐文思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选中了他,眼看随着自己靠近,他没有打蛇随棍上,反而还往后退,顿时笑容更深,眼眸弯弯道:“你觉得我不合适?”

    她手中捏着茶杯,鲜红的指甲在白茶杯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指尖葱白如玉。

    这真的是个很美的女子,温云起收回了目光:“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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