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有?时候,小富裕和大富贵,差的可能就是胸口那?一点勇和莽。而姚劲成自从去?年到?了万云店里一回?后,开了春又再去?过两回?,不过他没有?再让万云请客,而是跟其他客人一样付款,甚至还把助理和梁志聪也带了过去?吃饭,说是照顾同事?家属的生意。因为这一点私下的往来,周长城正式入了姚生的眼,把他划分到?可信任的圈子里面。
职场的上下级交往是这样的,工作做得好,得到?老板和上司欣赏是一回?事?,但交换了各自的私人生活,就显得更亲近,更能得到?上位者的信任,因为隐秘地满足了他们的某种掌控欲。
周长城是想在昌江好好做下去?的,他不拒绝这种私人信息的交换。
要说之前姚生启用周长城这个人,因为有?梁志聪的推荐,也有?周长城自己?本身的努力?,但现在他对着这个员工,又多了几分肯提点的激励。不能小看这种恰到?好处的提点,对于周长城此?类没有?任何背景,又一心上进的人来说,是很可贵的。
有?些?简单的话?从姚劲成嘴里说出来,周长城现在还不是很懂,但过些?年,他转换了身份,就完全可以体会到?姚生的心路历程。
厂里的人都有?眼睛,看得到?姚生次次来广州厂,都要喊上周长城等人进去?开高层会议,所以大家已经?默认他是老板颇为倚重的人,故而对他更为客气,就是梅长发和采购的头头等人跟他说话?都带着更多的尊重。
难怪男人都要拼事?业,光是为了这份尊重,每日也不能松懈。
洪金良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他已经?做腻了那?种价格低廉的塑料和钢铁件产品,每次因为几百上千块钱的账款跟那?些?城乡客户扯个没完,他就满身躁气。
谁想去?争这点蝇头小利?谁都想挣大钱!
于是,等过完年,洪金良就大手?一挥,进了台全新的国产模具机床,换了抛光机,甚至把他那?个小作坊都专门注册成了金良精密有?限公司,也算是新年新气象。
香港昌江这块牌子,不论对欧美,还是对东南亚的客户来说,是颇有?议价能力?的,销售们能拿回?来在大陆生产的订单,毛利至少有?三成,即使?再外包出去?,也有?两成利。
而这些?外发的订单,对洪金良来说,是块很有?吸引力?的肥肉,他很眼馋,大家都在工业区,物流成本约等于零,跟上游厂商的关系随时都能联络到?,洪金良不想长远,他只想着眼前,如果往后能依附着昌江起家,那?也算是对得住自己?混迹工业区这么多年了。
不过,梅长发和采购容易搞定,但硬茬子做工厂审核的梁志聪团队和周长城都很难搞,就是王忠良这种偶尔会一起出去?做技术评判的人,都是不敢收红包的。
梁志聪是姚劲成高薪聘请回?来的人才,他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不屑和洪金良这种小供应商搞小动作。而周长城也是硬骨头,他很少交际,在设计和技术标准评核上,颇有?梁志聪的做事?风格,除了态度更软和一些?,打起叉来,也是不手?软的。
洪金良看着自己?花了大钱买来的新机台,开始跟葛宝生一样操心客户的事?,跟着他干的,是比他更糙的大老粗们,让他们磨钢铁还行,但让他们动脑子就不行了。
愁啊,买了新机器,总得让它动起来,钱才能带回?来。所以还是要开发更为有?利润空间的客户,洪金良在兜兜转转之间,终于开始踏上了葛宝生从前的路。
要说葛宝生和洪金良也真是孽缘。
他们两个至少有?三年没有?正面见过对方了,但跟同行说起这个昔日的“合伙人”,互相都是咒骂和厌恶居多,以至于广州城内不少做模具和塑胶产品的同行,都知道他俩儿有?仇。
又是一个春夏交替的凉爽之夜,洪金良再次从某个按摩店出来后,捏了门口穿着高开叉长裙的小姐一把,调笑一番,说好下回?过来点她,下半身舒爽过后,脑子精虫散开,在月光下,又开始烦他那?小厂里的事?,除了昌江,还是要想办法搞点其他的客户,不能再盯着乡镇的小贸易市场,要把目光放到?城里来,城里人舍得花钱。
回?到?自己?的老巢,已经?是夜里快十一点了,员工们睡觉的睡觉,外出吃宵夜的吃宵夜,厂房的办公室兼卧室,就他一个人在。
洪金良拿了份手?写的表格,随意摊在沙发上,咬着笔头算毛利,算得他头大。
忽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抬头看看墙上的钟,都什么时间了,谁在这时候还打电话?来?洪金良懒懒的不想动,但怕是客户打来的,最终在响铃好几声后,丢开手?上的纸笔,坐起来接了:“喂,我是洪金良。哪里找?”
“金良!洪金良!快带钱来东莞赎我!”葛宝生的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过来,排了半天?队才轮到?他,一张嘴就让人带钱去?。
“谁?”因为太久没见面,洪金良都听不出葛宝生的声音了。
“我,葛宝生!”葛宝生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他后头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打电话?,抹了抹头上的汗,声音响且紧,“我去?深圳,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治安队抓了,现在遣送到?东莞来了!金良,大家一场交情,你?帮帮忙,拿钱过来赎一下我!回?头我给你?一百块,不不,两百块!”
“葛宝生?”洪金良后知后觉从脑子里捞出这么一个人名?。
他们两人在九零年时可闹得不怎么好看,连那?张“合伙人协议”都是互相当着面撕开的,洪金良当时还放了狠话?:“从今往后,这条街,有?我没你?!”
葛宝生性格不像洪金良那?么混不吝,这种话?他没说,但也表示往后大家山水无相逢!
洪金良颇有?些?小人得志:“哎呀,这不是葛老板吗?怎么也有?求人的时候?你?要是在广州还好说,但千里迢迢跑到?东莞去?,都这么晚了,我总得睡觉啊,哪有?功夫跑去?救你??”
葛宝生已经?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在东莞的魏振汉,结果他同事?说魏总老家有?急事?,前日就回?去?了;第二个电话?打给周长城,是打到?珠贝村家里的,但一直无人接听;着急忙慌之间,他脑子里忽然想到?洪金良办公室的电话?,当初他跟洪金良合作,也是把那?间办公室作为自己?据点的,因此?对这个号码记得尤为牢固,几年了也没忘记。
“洪金良,你?替我去?昌江找找周长城!喊他来赎我回?去?!收容所在东莞樟木头,只有?三天?时间!我回?去?请你?喝酒!给你?赔礼!”葛宝生一直被后面排队打电话?的人催,不得不低下身段求人,“拜托你?,帮我跟周长城说一声!让他过来一趟!不然我就要被送去?强制劳动了,还要遣返回?老家了!”
洪金良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牙签剔牙,闲闲地坐在他的二手?老板椅上,丝毫不在意葛宝生在那?头的怒吼,回?老家就回?老家呗,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行啊葛老板,现在太晚了,哪个好人这个钟点还在街上溜达?人家周工也得睡觉啊,扰人清梦多没礼貌!睡了,就这样了啊!”
“啪”一声,洪金良丝毫不留情地把电话?给挂了,徒留葛宝生在那?头苦着一张疲惫的脸。
第189章
第
189
章
洪金良丝毫没有把葛宝生的求助电话放在?心上,
当夜,他丢下话筒,喝瓶啤酒,
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忘光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中午时,他出去找饭吃,恰好在?五十米街处见到了刚出厂门的周长城,
本着维护关系的想法,他上前去打个招呼,说了两句话,又想起昨晚的电话,
心想,
没想到葛宝生跟周长城关系还挺好,
遇到这种事居然会找周工求救,
摸了摸下巴,算了,
当是卖个人情,传个话而已?,又不少块肉,就把葛宝生昨晚来电,
让他去东莞赎人的事情说了。
周长城本不想和?洪金良在?这儿耽误太久,昨夜他睡得?晚,今天?有点困,想去云记快餐吃了饭就回来午休的,
昨晚他跟万云两人关了店后,又去了天?河找黄锐鑫说买日?本的卡拉OK机的事。
万雪那个文?具店门口的小荒地已?经?推开铺上了水泥,
还建了篮球场和?休闲区,夏天?已?到,纳凉活动的人也多起来,她现在?正急着要妹妹妹夫帮忙买唱歌机回来,好做生意呢。
黄锐鑫打包票一定把机子?完完整整寄到万雪那儿去,他和?周长城久不相?见,自然有话聊,加上跟万云又是第一次见面,黄锐鑫就请他们两口子?吃宵夜,三人吃吃喝喝,聊得?畅快,说了不少生意和?工作?上的事,一直到十二点多,黄锐鑫才叫个小弟开车送他们回去。
所以葛宝生十一点多打电话到珠贝村家里,周长城和?万云才没接到。
“什么?宝生哥昨晚给你打电话了?”周长城一听洪金良的话,脑子?里的那点困意立马跑光了,打起精神问,进了收容所可不是开玩笑?的,“有说要带多少钱吗?地址呢?”
“哎哟,他就说是东莞樟木头收容所,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洪金良根本不在?乎这些细节,能把话带给周长城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周工,我够义气吧?当初我跟葛宝生闹成那样,今天?还帮忙递话过来,其实我这个人也是很仗义的,你…”
周长城实在?不想跟洪金良啰嗦下去,他拔腿想往云记快餐跑,想想又折身回了昌江精密,得?把证件和?钱都拿上,顺便找到王忠良,跟他说了一声:“忠良哥,宝生哥被?拉到东莞收容所去了,让我跑一趟赎他出来,下午你替我请个假,会议的内容让丁万里讲,他一直都在?跟进的。”
王忠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懵了:“宝生怎么跑那么远了?”又说,“快去快去!下午我替你请假!带的钱够不够?我这儿还有一百,先拿着!”
葛宝生和?王忠良关系不差,大家认识这么多年,这点钱和?忙都是愿意帮的。
拿上所有证件,周长城摸着兜里的钱,又小跑去了云记快餐,现在?是午饭时间,万云照例在?财神爷赵元帅底下忙碌着,见了城哥,隔着人群笑?着朝他招手。
周长城挤了过去:“小云,曼姐的BB机号码是多少?”
万云给面前的顾客找了钱,转头问:“电话本有,你自己找。怎么了,找她什么事?”
“宝生哥昨天?在?东莞被?治安队关押了,喊我过去赎人。”周长城长话短说,把洪金良的话说了,“不知曼姐知不知道,我等会儿准备坐车去东莞,先和?她说一声。”
“那你快去!”万云一听,也觉得?棘手,也顾不上收钱了,手忙脚乱从抽屉里拿出电话本,翻到江曼的号码递过去,“罗姐店里有电话,去她那里打!”
江曼的反应很快,今天?她就在?工业园,拿起BB机一看,又在?街边找个地方回了周长城的电话,听完立即就骑着她那辆半新不旧的女装摩托车过来了,到店门口时,急得?车子?都忘了锁,匆匆跑进云记:“长城,怎么回事?宝生怎么跑那里去了?”
周长城看江曼满脸着急的模样,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洪金良连个电话都没问,谁知江曼从她的大包里翻出BB机:“今早有两个外?地的号码呼我,我打过去又是占线,就没管,恐怕就是他打来的!”
“曼姐,别急,我等会儿就去坐车去樟木头,广州和?东莞的车次很多。”周长城已?经?把自己的证件都带着了,随时都能出发,“你得?回去拿一下宝生哥的证件,任何身份证明都行,结婚证也行,再拿点钱,我们要一起去。”
“对对对,我现在?就回去。”江曼一向来有主意,这时候也有点像无头苍蝇,她咽口口水,定定心神,不能慌,“长城,等会儿我们在?车站见,直接去坐车。”
这几年,江曼和?葛宝生因为钱的事情,生了无数龃龉,冷战了不知多少回,躺在?同一张床上也是不说话的,有时候葛宝生出去跑客户,好几日?都不回来,江曼这个当妻子?的都不会多问几句,这段婚姻走到现在?,她也颇为心灰意冷,但?毕竟是千年修来的夫妻,中间还有个儿子?葛澜,她仍担心丈夫的安危,听闻他有事,也不推脱,马上决定跑一趟:“阿城,多谢你了!”
说完,不等周长城回答,江曼又骑着她的摩托车飞快往珠贝村租的屋子?里冲去,还差点撞到行人。
“城哥,快过来吃饭,吃完饭再去!”万云不让周长城立即走,盯着他吃完午饭,又让阿英姐打包了两个盒饭,套个塑料袋,“曼姐肯定也没吃,给她带一份。”
“好。”周长城出发之前,万云又把他的证件点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再从收银台点了两百块出来让他带着,穷家富路,“路上注意安全,今晚有车回就回,没车就明天?白?天?再回,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之前周长城走夜路被?劫道的事,只要一说起来,夫妻两个都心有余悸,万云什么都不求,只求周长城平平安安出门,再顺顺当当回来。
“知道了。”如果不是店里人多,周长城真想?*?
揪着小云亲一口。
过了一个小时,周长城和江曼两人在省汽车站见上了面,两人急哄哄地买了去东莞的票,一路摇着去了樟木头,三小时后下车,出了站,还要注意分辨真假摩的,打了摩的一路飞到看守所,那时已经是快下午五点了,太阳西?坠,金光四射,晃人眼睛。
到了看守所门口,又是一番询问。
江曼是葛宝生的配偶,交了两百块钱,把结婚证和?居住证拿出来给管理人员看,证明这人不是三无人员,也不是流浪人员,那管理员收了钱,核对姓名,让她们等着,进去喊人了。
葛宝生跟几十个被?同抓进来的人,蹲在?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别说躺着,有个位置坐着就不错了,昨晚打电话给洪金良之后,他还想着再打个电话给其他朋友,但?被?后面的人用狠劲儿催着,只把话筒递出去,在?收容所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又要求打电话到珠贝村租房楼下的小卖部,但?江曼和?郑婆婆一早出门,没接到他的来电,呼江曼的BB机也是久无复电。
收容所有自己的管理流程,哪能容收押人员一直不停地打电话,于是葛宝生又被?送回那个潮湿发霉、人挤人的房间里,不过管理员也说,如果有他的回电,会叫他出来听。
毕竟抓人不是目的,城市人员管理才是。
能到收容所的,总是因为各种因由进来的,幸运的话能找到熟人亲戚把自己赎出去,实在?找不到人,就只能是被?押送到韶关等劳改场所,进行为期一到三个月的强制劳动改造,改造好之后,领取改造费,送回老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那个年代珠三角的治安不太好,各省市人流乱窜的也多,身份证和?介绍信全都可以假冒,犯罪层出不穷,有不少都是干一票就跑的亡命徒,在?一些交通交汇点和?警力不足的地方,盗人钱财,杀人性?命。
城市治安管理只能采取高压手段,甚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没有正规证件的,通通押回来。
从改革开放之后,有十几年的时间,广州和?深圳都是严厉管控外?来人口的城市,要求外?来人口要办理暂住证,如果是刚从火车或汽车上下来的人,凭借着手上当天?的车票,治安队查了,一般不会为难,只会提醒他落定后一定要及时办暂住证。
葛宝生这回其实是到东莞长安见一个欠了他款的客户,就五千块货款,欠了整整一年,怎么催都催不动,葛宝生不得?不跑过来要债,那客户看他一直到傍晚还在?厂里不肯走,就给他付了三千块。这钱是客户现取的,趁着银行还没下班,在?门口给他结了一大半的数,说好还有两千,再宽限几个月。
怎么说也算是拿到钱了,葛宝生只能把这笔钱装在?自己随身背着的包里,他打了个摩的去汽车站,准备回广州,刚进汽车站,迎头就看到东莞开往深圳的车,这地方跟深圳离得?本来也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的,他又买了张票往深圳跑,反正手上有钱,准备看一眼特区长什么样,住一晚就回广州。
车子?在?深莞交界的站点停稳,刚好是晚饭时间,司机下车放水,葛宝生就跟着大家探出头去买吃的,或许就是在?那个地方不小心露了富,终点站是深圳宝安,到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站台上只有一盏微朦的大路灯,他还没瞧清楚四周长什么样,立即就被?飞车党抢了包!
葛宝生踏下车,准备找地方上厕所,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扯得?跌倒在?地上,不过是三秒钟的时间,挂在?他肩上的包就被?抢走了,没有挂牌的摩托车飞驰而去,只留下两个猖狂的背影,四周站着几个跟他一样刚下车的乘客,也呆住了,竟没一人去扶他。
过了会儿,躺在?地上的葛宝生才意识到自己被?抢了,立即站起来,顿足恨声:“我的包!我的证件还在?里面!把证件还给我!”
可谁能听到他的呼喊?老天?爷反正是没听到。
就是跟他一同下车的人,见状立马就捂紧自己的包,生怕自己也被?抢了,赶紧四下散了,免得?那贼人又跑回来。
葛宝生下车的地方不是什么热闹之地,又是夜里,旁边的店都关门了,他想找个地方打电话都找不到,只能往远处一栋挂着“宾馆住宿”的楼走去,葛宝生被?掼得?跌在?地上时,手心擦伤了还在?流血,一路上,他把那两个飞车贼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通,心疼自己好不容易催回来的货款,又心疼自己的证件,好在?他裤兜里还有七十多块,不管怎么样,把今晚先过了再说。
就在?他跟宾馆的前台老板磨着没有证件要一间房的时候,治安队的人来抽查宾馆住客的证件了,葛宝生就差了这么点运气,他从东莞过来的车票也在?包里,当即就被?当做无证人员抓上了车,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还没看到特区是圆是扁,又被?运到了东莞樟木头。
“我真的是包被?抢了!我有证件的!”葛宝生被?扭送的时候,不停地转头解释。
押着他的两个管理人员嗤笑?:“这种理由,我们一天?至少听十次。有亲朋就叫人过来作?证明,交钱带你走,没有就老实待着,反正少不了你一口饭吃,到时候还能把你送回老家去。”
葛宝生满头的油和?汗水,被?推着上了一个密闭的车厢,跟卖猪仔似的,与人挤着上了收容所的车,到了收容所,登记完信息,又挤在?那间“牢房”里,直到被?喊出去打电话,几十个人一蜂窝涌上去抢话筒,最后管理人员拿着警棍出来维持排队秩序。
睡了一夜,就到了这日?的下午。
“宝生!”江曼简直认不出来眼前满脸憔悴的丈夫,感?情再冷淡,也难免心疼,“你还好吗?”
葛宝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江曼,昨晚打了三个电话,他最不敢的,就是打给江曼,因为怕听到妻子?口中的冷嘲热讽,也怕再次看到她失望的眼神,乍一见面,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人也跟着唯唯诺诺起来,竟说:“你怎么来了?”
江曼没有计较葛宝生的问话,而是对着门口的管理人员赔笑?:“能不能让他去换身衣服?”
现在?是夏天?,不动都是一身汗,葛宝生一夜没有洗漱,又和?这么多人关在?小房间里,身上已?经?馊了,亏江曼还记得?给他带了身衣服过来。
说来真是羞愧,夫妻两个都先后栽在?暂住证上。
那管理员也并非无情之人,看他们手续都清了,指了指侧面的厕所:“去那里。”
“谢谢,谢谢。”葛宝生不作?声,江曼只能没口子?道谢,又把自己背来的衣服给他,“去洗把脸,等会儿我们到对面去吃东西?,吃完东西?就回家。”
葛宝生从厕所换好衣服,开水龙头洗了个脸,胡子?拉渣地出来,见到江曼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又看到站在?一边的兄弟周长城,不禁有些心酸,上前去叫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失落:“长城。”
上回见葛宝生,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大家遇上了,站在?村口聊了一会儿近况,后来就一直没有约出来真正说过话,当时周长城看葛宝生,还觉得?他仍很有创业的劲头,尽管暂时没听到他做成什么大生意,但?心态很积极,可今天?再看他,已?经?有了被?岁月摧残的痕迹。
葛宝生一路都很沉默,既不跟江曼说话,也不跟周长城多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三人默默吃过点东西?,又趁着天?擦黑,坐车回了广州。
三人到海珠的汽车站下车,又坐上末班公交回珠贝村,折腾得?眼睛都红了。
珠贝村家里,万云在?一楼等着周长城,一听开门声,立即往门口跑去:“城哥,回来了?怎么样,顺利吗?”
“还好,宝生哥跟曼姐回家了。”周长城也累,“我去洗个澡,都是车上的味道。有吃的吗?饿了。”
“有,我打包了咸骨粥,再给你蒸个黄金糕。”万云担心周长城,今晚也没吃多少,准备等会儿跟他一起吃点儿,“去洗澡吧,我给你拿衣服毛巾。”
等周长城洗完澡出来,两人坐下喝粥,把一路上的事情跟万云讲了一遍,又说起葛宝生是怎么被?抓进去的,刚收回来的三千货款就这样倒霉地被?抢走了。
万云直念可惜,想到前几年葛宝生刚出来创业找周长城借的一千块钱,至今都没还,交情摆在?那儿,他们也没好意思去催债,现在?人家刚从收容所出来,就更不敢开口了。
“回来的车上,我看宝生哥佝偻着腰,好像头都抬不起来了。”周长城吃了块黄金糕,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昔日?带他学习的大哥,明明有技术,有学历,怎么好好的路就走成这样了?不应该啊。
“曼姐本来很担心,去的路上揪着袋子?,都不跟我讲话,恨不得?立即能见到宝生哥。”周长城想起这对夫妻,也觉得?很不对劲,“我看曼姐应该是满肚子?的话想跟他讲,但?宝生哥只是说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进收容所,其他的就不肯再说了,可能是我一个外?人在?那儿,他不好意思,所以一到站我马上就跟他们分开了。”
江曼这几年,几乎从来不和?万云提到葛宝生,好多次万云随口问起,她都是岔开话题过去的,且也很少见他们夫妇两个一同出现,貌合神离四个字,几乎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万云放下碗筷,依偎在?周长城身上,忽然感?慨:“我们不学宝生哥,也不当什么大老板,就平平静静过我们的小日?子?。”跟从前比起来,他们的生活已?经?好很多了,“我都不敢想,今天?要是你跑到其他地方,被?关进去了,连个求助电话都打不通,还要打到洪金良那种人那儿去...我肯定很心痛。”
“说着宝生哥呢,怎么又想到自己身上了?”周长城也不吃宵夜了,把她抱住,安抚她,“不会的,之前答应你了,不论做什么,我都先想着你。”
“那你要说到做到。”
“嗯,我说到做到。”
第190章
第
190
章
葛宝生和江曼这头?,
两个人?始终不讲话?,到家时,嘴巴抿紧,
不论是谁,
全身的肌肉都是酸痛的。
那时候快十点了?,郑婆婆刚把葛澜哄睡,孩子明天?还得上学,听见开门声,
她出来看到女儿和女婿一副潦草丧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关上自己和葛澜的房门,披着头?发,
出来数落。
“你说你们两口子,
谁出门了?都没个交代,
家不成家的!”郑婆婆晚上是在家做饭的,
家里三大一小,每个人?饭量都不同?,
如果有人?不回家吃饭又不提前?说,做多了?还是做少?了?,很难把握这个度,她一日到晚就?去万云店里洗碗,
要?不就?是接孩子做家务,还养着葛澜中午的午托,出钱出力,不可能没有一点埋怨,
“宝生,你昨晚一晚上没回来,
不知?道说一声?还当不当这里是家了??”
从前?在老家,江曼能嫁给葛宝生,还是在众多女工中“竞争”出来,当上这个大学生的妻子,待江曼领了?证,又生了?葛澜,郑婆婆别提有多高兴了?,在家跟两个儿媳妇处不下去,管他什?么养儿防老,立即就?收拾包袱带外孙去了?,逢人?就?说自己有个大学生女婿,往后日子肯定差不了?!
但是自从到广州来了?之后,葛宝生说出去创业当老板,钱没见他拿回来多少?,跟江曼的架倒是吵了?不少?,郑婆婆天?然就?是站在女儿这头?的,趁着葛宝生不在家,母女两个一起,说了?许多葛宝生的不是,说他没那么大的头?偏要?带那么大的帽子,人?家创业当老板,他也当老板,别说公司,就?连个员工都没有,就?连葛澜的学习也没怎么管,以至于存在郑婆婆心里那点对女婿的喜爱也几乎没有了?。
郑婆婆丝毫没把自己当成外人?,她早已经把葛宝生和江曼的家当成自己要?养老的家了?,又是丈母娘,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个遮拦。
“妈,今天?宝生也累,让他先洗个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家里还有吃的吗?”江曼看自己的妈有喋喋不休的意思,疲惫地开口制止。
可郑婆婆哪里是江曼能管住的嘴,她坐在租房客厅斑驳掉漆的木沙发上,没好气:“吃什?么吃?一个个都不知?道给我?这个当妈的交代一声,想回家吃饭就?回家吃饭,又不见得给我?交多少?生活费,我?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成天?辛苦去餐厅洗碗,回来还要?伺候你们一家子!我?这是什?么命啊我?!”
这话?就?说得过?了?,葛宝生是没给过?生活费给丈母娘,但过?年红包没少?,且江曼每个月都有给郑婆婆两百块买菜钱的,只是夜深了?,孩子又睡着,她不想跟亲妈争论这些,无力地说:“我?去厨房看看。”
可郑婆婆心疼江曼,女儿成天?在在广州城跑来跑去,就?是为了?挣钱养家,两条腿都跑细了?,站起来:“你去什?么去?坐着!我?去给你把饭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