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宋阳羽眉间有些许错愕,随即眼底泛起笑意——看来这个陆营长的战友关系还处得挺好!樊英光看着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的女儿,面露惭色:
“不好意思,小宋同志,我这女儿跟我这样有话直说惯了,不太会说话,也不注意场合,你别放在心上。”
“但你放心,她答应了协调时间,就肯定会做到,保证不会影响你开展工作。”
宋阳羽笑着点点头:
“我觉得樊医生这样心直口快的个性挺好,对病人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正是一个好医生才有的表现。”
樊英光听了直摇头:
“就她那个臭脾气,改了还差不多。”
话是这么说,当父亲的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女儿,嘴角还是不自觉往上扬:
“小宋同志一路风尘仆仆,还没吃饭吧,今天指挥部食堂早饭吃打卤面,香得很,走,我请你吃一碗!”
......
下午两点,豫省军区总医院,六楼加护病房。
宋阳羽终于如愿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陆营长,陆战。
与他想象中人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不同,陆战穿了一身整齐干净的军装坐在床边等他,见他进门,便主动起身想走过来与他握手,却被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樊医生给拦住:
“别动!已经给你说过很多次了,你的伤口已经开裂了两次,要是再开裂就没有下针缝合的必要了!”
宋阳羽加大步伐,几步走过来主动握住陆战的手:
“你好,陆营长,感谢你配合调查工作,我是中央军区政治部宋阳羽。”
陆战虽然面容有些憔悴,可眼神却明亮:
“你好,宋同志,这是我应该做的。”
宋阳羽到之前,樊英光已经让人来提前通知了陆战这个情况,让他务必配合宋阳羽的调查问询工作,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阳羽客气地走到病床边的座椅旁,示意陆战先坐:
“我们坐着聊,你也不用紧张,我这边主要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他对陆战说着话,眼神却看向站在病床边纹丝不动的樊胜男,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笑着开口道:
“樊医生,能不能让我和陆营长单独谈谈。”
樊胜男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叮嘱陆战道:
“不要有大动作,一个小时之后护士会来给你换药,紧接着就必须卧床输液,什么也不能干,别给我找麻烦!”
宋阳羽扯了扯嘴角,他怎么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是冲他来的?
陆战点了点头,樊医生是他们樊团的女儿,对他们这波死里逃生的战友格外重视一些,说话冲,但人是好人,心也是好心。
等樊胜男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宋阳羽和陆战两人。
宋阳羽没急着开口,他在观察陆战——
一米八的大高个,身形紧实壮硕,一看就是长期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一身肌肉,干净利落的寸头,棱角分明的脸型看上去很是坚毅,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嘴唇适中,皮肤是健康偏深的小麦色,一个典型的军中硬汉形象。
虽然这些天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看着有些憔悴,但眼神中的锋芒不减,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在陆战看来,就算宋阳羽不做自我介绍,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宋阳羽肯定做的是文职工作。
个头高,戴眼镜,整个人身形偏薄,穿着不便于行动的正式军装,黑色皮鞋,主要是跟他们这些天天在太阳底下晒着的人相比,皮肤太白,一看就知道长期待在室内。
能感受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陆战率先开口道:
“宋同志,你想了解哪方面的问题?”
宋阳羽听他主动发问,也不再客气,拿出笔记本,扯开笔盖:
“陆营长,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板桥水库溃堤险情的相关情况,因为你是第一发现人,所以想请你将整个发现过程从头到尾详细地叙述一遍。”
“其次,还想了解一下你组织安丰镇群众转移的整个过程和你当时的判断依据。”
“我记得樊团长说过,当他收到总指挥部指令想通知你们时,安丰镇和天星镇的通讯设备已经失去了联络信号。”
“所以——你当时并没有接到转移指令,对吧?”
第174章
背后的那个人
宋阳羽进入工作状态,周身的气场瞬间发生了改变,之前轻松和煦的氛围顿时消失一空,转而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他的眼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让人看不清镜片后他的神情。
而他的声音又极具迷惑性,不疾不徐,语气温和,像在与人谈心,可问的问题却直奔主题,让人没有任何回避的余地。
陆战眉头微蹙,这些天他也时常回想在安丰镇救灾时的场景。
可不知道是不是樊医生所说的那样,因为他的脑部受到了撞击的缘故,有些细节他努力回想过许多次,也想不起来。
可就宋阳羽目前提的这个问题,他可以回答:
“没错,我当时并没有接到上级要求转移群众的通知,对此我愿意接受组织上对我进行处分。”
他当初下达转移命令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事后肯定会因为私自做出这个决定被追责,不过他当时觉得如果真的有机会能挽救几千条生命,那就算他因此受处分也值得。
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这个处分他认得值!
陆战以为宋阳羽这次来,主要目的也是与求证他是否私自行动有关,除此之外他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其他处理不当的问题。
可宋阳羽扬了扬嘴角,并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讨论是否接受处分的话题,而是转而问道:
“那在没有接到通知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会发生险情?”
陆战略微思考了一下,将他当时观察到的那些异象都说了出来,和当初向樊英光汇报时无异。
宋阳羽不动声色地记录着,心中暗自得出结论,此刻陆战说的这些话和樊英光转述时的内容倒是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他听完之后产生的那些困惑,本以为随着陆战消失在洪水中而永远得不到的答案,现在却可以请当事人做出解答。
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
宋阳羽放下笔,定定看向陆战的双眼,被灯光反射挡住的眼神里满是探究和审视:
“你不是豫省人,这是你生平第一次到豫省,为什么你会去特意关注安丰镇的所在位置,以及它周边水库的分布情况?”
“......”
“樊团长说你曾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电话里提到在河里发现大鱼,便产生了联系上游水库和驻军的想法,你现在能告诉我这两件事的必然关联性是什么吗?”
“......”
“据我所知你读完初中就进部队当兵,后来在部队中继续完成文化课学习,期间一直在陆军部队服役,没有参与过任何水利工程建设,当你们已经完成群众转移工作之后,你为什么会去对比安丰镇的水位上涨情况,这是你从什么地方获取的专业知识?”
“......”
“升空的红色信号弹有可能是任何险情,你凭什么断定一定是水库溃堤?”
“......”
宋阳羽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陆战瞳孔骤缩,无言以对。
陆战此刻心中无异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般的剧烈震动,因为他震惊地发现宋阳羽问的每一个问题,他居然都给不出任何答案!
他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去看豫省的地图,记不起为什么要格外留意水库,更不知道河里的大鱼怎么就跟上游水库和驻军扯上了关系。
宋阳羽说的没错,他根本没有任何水利相关方面的知识,他为什么要去对比安丰镇的水位,为什么看到红色信号弹就一口咬定是水库溃堤......
陆战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明明记得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可现在却荒唐地想不起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的异常沉默让宋阳羽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起来,就像嗅到一丝异常气味的猎犬,不留任何喘息机会地继续追问道:
“为什么不回答?你在想什么?是在编造答案吗?”
听见宋阳羽咄咄逼人的质疑连问,陆战从纷杂思绪中挣脱出来,奋力解释道:
“我不是在编造答案,我......我一直在努力回想,但我真的记不起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这样空洞的答案,宋阳羽显然不信:
“我问的这些问题,一个都想不起了?你到底是想不起,还是根本答不上来!”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陆战拼了命地努力回想,直想到脑子里一阵发胀,可那些记忆却像躲在云后的月亮,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消失不见,明明更久远之前的事都还记忆犹新,偏偏就宋阳羽问的那几件事却像被人用橡皮擦从脑海中擦掉了一样,只剩一片空白。
“这些决定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如果是你做的,你为什么答不上来?!如果不是你做的,那在你背后做决定的那个人又是谁?!”
背后的那个人?
宋阳羽原本温和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根根利针扎进陆战的大脑里,一阵阵剧烈刺痛传来,让他忍不住蜷起身体抱头一阵痛吟。
宋阳羽冷眼看着陆战的一举一动,这么简单的问题却引起对方这么剧烈的反应,这不得不让他心中越发生疑。
宋阳羽来之前甚至提前做好了两种心理准备:
一,陆战给出了让他信服的答案,证明了整件事的逻辑完整性;
二,陆战给出了他不相信的答案,他会再继续针对其中的疑点一一进行突破,直到获取真实的答案。
可此时的陆战居然选择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保持沉默,难道他以为不说话就能躲过组织上的审查?
事关民生设施的重大安全事故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含糊,不只是他,中央还有更多的同志奔赴豫省各地,为的就是查清此次重大灾情背后的所有可能原因。
这次豫省水库溃堤事件中的死亡人数每天都还在持续上升,造成的经济损失数字更是高得惊人,整个豫省大地一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近几十年的建设发展毁于一旦,这样惨痛的事故不止是某一个省市,而是整个华国都不能再承受一次的重创!
天灾固然难以避免,但他们必须尽最大可能避免有人祸的因素造成重大损失,所以他们必然会追查到底。
陆战此刻头痛欲裂,他每一次尝试去回想他那些举动背后的原因,大脑深处就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烈疼痛。
忽然他感觉眼前的一切一下变得模糊起来,连就坐在他面前的宋阳羽都看不清,整个空间都仿佛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
他下意识想扶住床头稳住身形,谁料手边一空,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摔向地面!
第175章
这下你满意了?
“陆营长——”
没想到陆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他眼前倒下,宋阳羽立即起身去扶他。
与此同时,病房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脸焦急的樊胜男几步冲过来,扶起陆战另一边胳膊,和宋阳羽一起用力将陆战抬回了病床上。
“护士——”
“快!上检测器!”
樊胜男从大褂口袋里掏出手电筒,迅速掰开陆战的双眼查看瞳孔放射情况,闻讯赶来的护士也动作麻利地将血压袖带绑在陆战的胳膊上,手指上也重新夹上血氧饱和度探头,陆战军装胸前的纽扣也被两人迅速解开,飞快地贴上了电极片。
宋阳羽这才看到,陆战胸前遍布着五个形状狰狞的伤疤,伤口缝合处像一条条又粗又长的蜈蚣,蜿蜒扭曲地在他胸口上到处乱爬,刚长出不久的粉色新肉不规则地像蛛网一样沿着伤口愈合处向外延展,将他整个胸腔几乎占满。
樊胜男检查完陆战的身体表征,又抬头看仪器上的数据还算稳定,这才有工夫回头瞪着宋阳羽道:
“这下你满意了?问完话了吗?领导同志,现在请你出去,我们要对病人进行急救!”
就跟她设想的一样,宋阳羽这种只想着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高高在上的所谓“领导干部”,根本不会顾及病人的身体状况。
还好她不时就到门口玻璃窗上看一眼,要不哪能这么及时发现陆战出了问题。
宋阳羽皱起眉头,他不是对樊胜男的态度有意见,是没想到陆战竟然真的晕了过去,军区医院的医生总不会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在装病。
而且,他没想到陆战刚才是拖着这样一副残躯在配合他的问询,他看陆战精神不错,没想到伤势竟然这么严重......
宋阳羽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樊胜男愤怒的眼神后,他还是沉默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关上病房门,依稀还能听到病房里樊胜男急切的声音传出来:
“准备输液......”
“立即联系放射科......”
护士急匆匆从病房里冲出来,不一会儿就叫了更多的护士进去,随即其他科室的医生也赶了过来。
宋阳羽站在走廊不远处,看着陆战病房门口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眉头紧皱,眼神中有担心,也有疑虑。
干他这项工作,心中不能够有自己的主观判断,一切都必须按照当前掌握的客观证据来做出最理性的推理,哪怕陆战的确从洪水中救下了这么多人,可围绕在他身上的疑点依旧没有解开。
两个小时后,远在宁市军区的姚文彬被叫到政委办公室。
刘政委表情严肃,声音低沉:
“你联系一下陆战的家属,豫省那边来电话,说要进行脑部手术,先征求家属意见,再安排家属过去签字确认。”
姚文彬如遭雷击,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呢?上次不是说再观察几天,淤血大概率会自行吸收......”
刘政委面沉如水:
“你问我,我问谁去?!赶紧联系陆战家属,时间耽搁不得了!”
“是!政委!”
姚文彬心如擂鼓,走出政委办公室的时候耳膜都在发震,让他联系陆战的家属......
据他所知陆战就两个家属,一个未婚妻,一个妹妹,按理说应该先通知有血缘关系的家属,可偏偏这两个人跟陆战都没有血缘关系。
其他人不知道,可跟陆战关系要好的姚文彬知道,他那个妹妹是陆战父母多年前从外面捡回来的,和他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从法律上讲当初连收养的手续都没有办理,只是对外一直宣称是陆战的亲妹妹而已。
而且他妹妹年纪不大,现在还在老家住读,就算拍加急电报一来一往估计也得两天时间,哪里等得起!
姚文彬心中拿定主意,加快步伐朝传达室走去。
......
“小心——”
孙师眼疾手快地拉住话筒的电源线往后一扯,这才把不自觉走神的韶惊鹊惊醒。
她低头一看,自己半个脚掌都踩出了舞台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要摔下台去,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她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转头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谢谢你,孙师,我一时没注意......”
音乐声戛然而止,孙师一脸担心地走过去收话筒,这一下午韶惊鹊已经走神了好几次,整得他神经都跟着紧张起来。
要不是刚才一直盯着她,估计早摔台下去了!
“小韶,你今天状态不对劲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是生病了别硬撑,跟团长请个假,上医院看看去。”
韶惊鹊也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在线,唱歌唱着唱着就走神,心脏还一个劲儿扑通乱跳,耳朵也一阵发烫——难不成真生病了?
她正准备点头应下,忽然传达室的小王跑进了排练厅,大声朝韶惊鹊喊道:
“惊鹊姐,有电话找!”
韶惊鹊心里莫名一抖,将手里的话筒递给孙师,快步朝小王走去,一边走一边问:
“谁来的电话?”
小王领着她往外走,脚下步子也快,因为电话里的那人说事情紧急:
“对方说是军区的人,有急事找你。”
韶惊鹊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军区的人有急事找她?!
是不是陆战出事了?!
她没有犹豫,立马就往传达室一阵跑,根本忘了脚上还穿着表演用的高跟鞋,一不小心就在下楼梯时崴了脚,还好身边就是扶手,这才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可她丝毫顾不上查看刺痛难忍的脚踝,硬是一瘸一拐地蹦到传达室,拿起话筒:
“喂,我是韶惊鹊,请问是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