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苏容妘双眸倏尔睁大,实在是未曾想到竟还有这种变故。而裴涿邂泰然的很:“我只不过是给了小玉红一笔足够远走高飞的银钱罢了,他本就不愿委身,钱够了自然要离开。”
苏容妘朝着楼下看了一眼,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应当都知晓宋郎君是个好男风之人。
她忍不住冷笑,这下也省得宋郎君以成亲之名,去骗来一个姑娘为他生儿育女。
也不知他这回能寻个什么样的人,为他们宋家带去嫁妆呢?
这么久以来,她倒是难得碰上件能叫心里痛快的事,她回头时眼底唇角都带着笑,正好与抬眸的裴涿邂对上视线。
“妹夫当真好手段。”
裴涿邂盯着她看,倒是第一次看见她笑的这般明媚,她生的与妻子虽像,但妻子低眉顺目,可她却是颇为冷艳。
以至于他盯着苏容妘看了看,才慢慢收回视线。
“宋家欺人太甚,竟是将主意打到了裴家头上,自是应该给些教训。”
当初蒋礼墨已经将宋郎君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他,他自是容忍不得竟人用要用一门亲事,便以为攀附上了裴家。
他看向苏容妘时,眸中还带着些冷意:“还请苏大姑娘记住,日后相看郎君,莫要用裴家来作饵。”
苏容妘一怔,这是以为宋郎君生出的那心思,是她有意引导的?
第四十九章
旧相识,还是旧情夫
苏容妘面上的笑慢慢落了回去,顿觉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很是莫名其妙。
“妹夫若是把怀疑我、警告我的心思,用在去挑人上,哪里还会有这些事?”苏容妘偏头去看他,“妹夫到底是真希望给我许个好人家,还是打算随随便便弄一个人来对付我?”
裴涿邂眯了眯眸子,看着面前人站在木栏杆旁,外面的光洒在她身上,似给她每一根发丝都渡上了金粉般,衬得她明艳的眉眼更为夺目。
他将自己的视线慢慢收回,径直站起身来:“热闹看够了,还望苏姑娘早些回去,莫要在外多逗留。”
苏容妘挑眉看他,想着他大抵还忌讳上次在酒楼之中的事,怕她再惹出对裴府名声不好的事端。
眼看着裴涿邂出了门,她却不想同他走的太近,便打算再看会儿热闹。
外面吵嚷的厉害,她探头往下看,见着下面的宋郎君得了手,匕首要刺向那姑娘时,被小玉红给挡了住,她隔着怎么远都能看到小玉红胳膊上的血流淌出来,浸红了他的袖。
这一下对宋郎君来说,也不知是刺伤了心系之人更难过,还是自己一心爱护的人却给旁人挡刀更心痛。
茶馆掌柜的早报了官,这会儿外面有官差进了来,本就呆愣跌坐在地上的宋郎君顺势便被压了起来。
这下苏容妘才反应过来,为何方才裴涿邂要她早些回去,原是官差来此,免不得要将茶楼之中的人逐一询问,虽说裴家是显贵官差不会为难,但若是被旁人知晓他们二人在一处,传言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左千牛卫在此,谁敢生事!”
苏容妘正下楼,便听见官差有人喊了一声。
她继续往前走也没回头,却是觉得这人的声音颇为耳熟,只是她率先去深想的是,为何这种当街伤人的事,竟是由宫中的千牛卫来查了?
方才在前排看热闹的人这会儿都被留了下来,而苏容妘从二楼下来,绕过人群往出走。
可在这时,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你,站住。”
莫名的,苏容妘觉得这是在说自己。
她只是怕有些不必要的事出现,但并不代表她心虚要逃走,故而她停住脚步回身,却是正好对上那人的眸光。
那人身着甲胄官服立于人群之中,挺阔的身形配着俊朗的眉目格外显眼。
只是瞧清人面容的刹那,苏容妘周身却似被天雷击中一般,脑中嗡鸣一瞬,身子比反应要更快,转身便往出跑。
薛夷渊?他怎会在此?
苏容妘慌乱的一颗心在乱跳,抬手遮住脸向前跑。
而薛夷渊却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对身边人吩咐一句,便直接追了去:“妘娘?”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唤,苏容妘身子一僵,但随后跑的步子更快了。
怎会在这时碰到他?她如今这狼狈处境,如何能叫故人知晓?
彼时她想将自己躲藏起来的念头愈发强烈,却是未曾即刻寻到来时的马车,而是看到裴涿邂立在不远处,似刚与同僚话别。
她步子快了些,略带惊慌地奔着裴涿邂匆匆而去。
裴涿邂一转身便看到妻姐向自己小跑着过了来,他身形未动:“有事?”
话刚出口,妻姐便已到了他身旁,几步便移到了马车后面,似在躲避什么。
他挑眉上下打量她:“怎么,宋郎君拿着匕首来追你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慌乱未曾平熄,只能强壮镇定道:“有官差来了,不知妹夫可否捎我一程?”
裴涿邂狐疑看她,没说话,只是视线朝着她来时的方向看去。
确实是有人追过来,只是并非是官差,似是宫中的左千牛卫,宫中的事他自有暗线,这人应是薛家庶长子薛夷渊。
他淡然道:“此事与你又没什么干系,你如此跑来,难怪会惹人生疑。”
苏容妘没说话,只是这会儿的功夫薛夷明便已经朝着他们这边靠近,她又是没控制住,下意识便拉上了裴涿邂的袖口。
裴涿邂身子一僵,蹙眉想要将过袖子收回,薛夷明却是在他不远处停下步子,对着他拱手:“裴大人竟在此,下官方才倒是未曾瞧见。”
裴涿邂感受到自己袖口被抓的更紧了紧,他神色未动:“薛统领有事?”
薛夷渊四下里看了看,他分明看见妘娘往这边来了,怎得一转眼便没了影?
他想了想,轻咳两声道:“在下方才代办茶楼伤人的案子,见有一女子向这边过了来,不知裴大人可有瞧见?”
裴涿邂挑挑眉,视线不动声色地看了身侧人一眼,只见她一张脸上都没了血色,与昨夜他将宣穆抱回去时一样,而方才的明媚尽数换成了不安。
见他不说话,薛夷渊又唤了他一声:“裴大人?”
苏容妘一颗心似提到了嗓子眼,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她看向裴涿邂的眼神里,竟有了那么几分哀求。
只是听着裴涿邂道:“女子?身量多高,是何穿着?”
薛夷渊想了一瞬,用手在自己肩膀上大概比了比:“应当是这般高,身上似是靛色衣裙。”
他方才离的太远了些,衣裙款式未曾看清。
也不知几年未见,妘娘的个子有没有再长。
裴涿邂心下有了衡量,点了点头:“看见了。”
苏容妘的心一凉,头低垂了下来,认命地闭了眼。
却听裴涿邂道:“若是我没看错,应当是向那边走了。”
苏容妘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而薛夷渊半点都未曾怀疑,与他抱拳道谢。
她探头的功夫,便见远走了几步的薛夷渊复又回了头,她忙朝着裴涿邂身后躲去,直到听着其脚步声渐远,这口气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苏姑娘,不打算解释一下?”
苏容妘彼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拉着他的袖口。
她忙将手收回,随便寻了个借口:“方才他叫住我,我有些怕便跑了,也怕被他抓回去,若是宋郎君的事冤到我身上——”
“苏姑娘。”
苏容妘的话未曾说完便被他打断,裴涿邂转过身来,墨色的双眸盯在她身上,似能将她看穿一般。
“薛统领应当还没走远,苏姑娘若是不愿说实话,我可去寻他问上一问。”
裴涿邂微微颔首,长睫湮没眼底幽深的光:“是旧相识?还是,旧情夫。”
第五十章
在黑夜里,做不为人知的替身
裴涿邂身量高大,如今又因为苏容妘方才的躲避而离他很近,他只一个颔首就似能将苏容妘整个笼罩起来。
“妹夫误会了。”
苏容妘还想再否认,却是被他盯的不自在。
方才裴涿邂能帮她支走薛夷渊便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若她不给一个满意的回答,他还真说不准会不会直接将薛夷渊再叫回来。
她喉咙咽了咽:“之前确实在杨州见过几面,只是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罢了,不过私情是没有的。”
“是吗?”裴涿邂挑了挑眉,“那你跑什么?”
苏容妘别过头去,苦涩一笑:“我如今一人带着孩子,尚且要借住在裴家,实在是没脸见人,倒不如不见。”
更何况,还有她与嫡妹暗地里的事。
裴涿邂冷笑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借助裴家,便叫苏姑娘这般拿不出手?”
苏容妘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我本就是来裴府打秋风的,这也不是什么有荣光的事。”
她抬起头来,明晃晃对上裴涿邂的双眸:“当初在杨州之时,我尚且未曾许有婚约,十里八乡的郎君都想娶我,可如今我这副光景与之前大相径庭,确实惭愧。”
若是京都之中的贵女,被求亲之人踏破门槛,确实能说明这贵女贤良淑德,一家有女百家求。
只是这话从苏容妘口中说出来,却是莫名有些怪怪的。
似是她无论在何处,都能吸引男子的眸光,叫其为之倾倒。
裴涿邂嗤笑一声:“苏姑娘的从前,还是真是颇有荣光。”
他转身上了马车,苏容妘站在原地,怕薛夷渊发现被指错了路,再杀个回马枪,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咬咬牙,在裴涿邂的马车未曾离开时,直接抓住了他的马车车帘。
裴涿邂身形一顿,要放下车帘的动作被苏容妘阻止,他有些不悦,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苏姑娘,还请自重。”
如今脸皮是最不重要的东西,苏容妘扯出个笑来:“妹夫可是要回裴府,捎我一段可好?”
裴涿邂没动,苏容妘自欺欺人,直接便将这理解为是让自己上马车的意思。
她半点有未犹豫,不用矮凳便要直接上了马车,她身手灵便的很,叫裴涿邂既来不及开口阻止,也不好亲自伸手来阻止。
等她平稳进到马车之中时,本就不算大的马车瞬间逼仄起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裴涿邂面色阴沉下来:“下去!”
苏容妘稳坐如山:“不过是同行罢了,妹夫何不大度些?我如今已经上来,倒不如直接到裴家,若是现下被人瞧见我从你马车里下来,这可就解释不清了。”
裴涿邂被气得想发笑:“你在威胁我?”
“妹夫可莫要这般想,只是我出门时,车夫都不喜来拉我,这会儿的功夫也不知车夫去哪里逍遥了,我若是不同妹夫一起回来,更说不准还要等多久。”
裴涿邂深深盯着她,最后只能闭上眼,将眼底的不耐尽数遮掩了下来。
他全当马车之中没有面前的女子,苏容妘也老老实实不曾有半点冒犯。
只是他平日里出门的马车并不奢侈,甚至为了方便他行走各处,马车比寻常规制还要小一些,以至于即便是如今二人都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可依旧避免不得腿上相互剐蹭。
裴涿邂眉心紧蹙,对这种感觉十分不悦,苏容妘自也感受到了,轻轻咳了两声:“我不是有意的,你这马车实在小了些。”
她稍微动了动,尽力与他避开,只是效果甚微。
裴涿邂沉声道:“这马车本就不是为了同乘二人,苏姑娘,你今日越界了。”
苏容妘咬了咬唇,毕竟在人家的马车之中,他说什么自己忍着些便是,只要安全到裴府,怎么都成。
马车倒是走的很快,到了裴府门前时,苏容妘率先一步下了马车,对着裴涿邂微微俯身,礼数都周全着:“多谢妹夫送我一程,免得被有心人误会,我这便先一步回去。”
言罢,她也不再去管裴涿邂是何模样,转身便顺着裴府偏门回矮院去。
终于到宣穆身边,她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脑中也在想今日遇到薛夷渊的事。
薛家的祖宅在杨州,薛夷渊是因性子顽劣才到杨州待了几年,七年前带着留在杨州的祖母回了京都,她便再也没有见过。
杨州的过往一直被她压在心底,她不敢过多去回想、去怀念,她怕太过美好的过去会将如今的自己彻底击垮,以至于她回到京都之时,都忘记她还有这位故人。
她还有这个,与她在杨州有相同记忆的人。
她应该开心的,毕竟这个人能证明当初杨州的美好不是她的一场大梦,可她不敢去站在他面前与他叙旧,如今的她已不似从前,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将身子留在裴府,在黑夜里做不为人知的替身,要为裴涿邂生下一个孩子。
这样的她,如何敢在薛夷渊面前出现?
宣穆伸手环抱住她,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娘亲,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将心绪重新平稳下来,笑着对宣穆道:“没有,就是有些累了。”
宣穆点点头,只是他扭扭捏捏,似有话要说。
苏容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戳戳他:“你有话要说?”
宣穆耳根发红,点点头:“小姑姑约我去陪她玩投壶,我可以去吗?”
苏容妘有些惊喜,没想到他们竟能玩到一起去:“当然可以,记得早些回来,不要玩的太久。”
宣穆高兴点头,抱着猫儿就小跑着出了去。
苏容妘唇角带笑看着他离开,心中也因为他能在裴府里过的自在些而将心中的空虚压下些。
可没过多久,便有嫡妹身边的丫鬟回来禀报:“大姑娘你快去瞧瞧罢,宣穆小郎君把裴三姑娘伤到了,裴二姑娘叫人要打死他!”
第五十一章
长指扣住她,易如反掌
丫鬟满脸的焦急不似作伪,苏容妘猛地站起身来:“劳烦带路!”
她一颗心高高悬起,莫大的恐慌铺天盖地倾覆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未曾靠近,远远便听到有人声传过来,苏容妘听不清晰,她心中焦急,几步便直接冲了过去。
靠近方才瞧清,裴浅苇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五个下人,而地上的宣穆被这无人团团围住,俯跪在地上,额角已经青了一块。
“裴二姑娘这是做什么!”
她急步奔过去,裴浅苇瞧见她时却是眸光一暗,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直接对下人到:“他竟敢欺负我三妹,快,快赏他一顿棍子!”
下人们领命,手中棍子高高扬起便要落下,苏容妘猛地冲过去:“不要!”
她去推搡动手之人,倒是真凭着这口气将人推得踉跄了几步,她寻着空隙直接扑过去把宣穆抱在怀里。
下人这回不知该不该继续动手,皆去看向下命的主子。
裴浅苇睫羽在发颤,这事本就是她一时糊涂,因为蒋家婚事不顺,她看见宣穆的那一瞬便迁怒在他身上。
她理不直气也不壮,如今后悔更来不及了,她垂眸,便正好对上了苏容妘冷厉的双眸。
裴浅苇觉得她似下一瞬便会扑上来,如同被激恼到的母兽,为了护住小兽,要将所有带来危险的人全部活活撕扯下一块肉来。
裴浅苇慌了,但她未曾说话的空隙,下人的棍子便又继续落了下来,可苏容妘半点没动,为宣穆挡住所有危险,生生挨了两棍。
她咬着牙:“我非你裴家家奴,亦没卖身进府,不知二姑娘这般不明不白便要杖杀我们母子,究竟是何居心!”
下人们停了手,裴浅苇身子颤了颤,被苏容妘盯得想躲,可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好似那日在蒋府,撞破蒋礼墨与其寡嫂的奸情时,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一样。
怜悯、怨怼、幸灾乐祸。
若非当时受了苏容妘哄骗,她说不准还能有更好的法子解决,说不准到时候将那寡嫂送回娘家去,日后蒋小公爷好好过日子,这亲事是不是就不会退的这般彻底?
她色厉内荏,心在突突狂跳:“他故意伤我三妹,我如何打不得他?你身为其母却不教导,那我来替你教,来人,给我打!打到认错为止!”
“我看谁敢动!两条人命丧于裴府,你们谁有这个胆量去做主子的替罪羊,便继续打!”
下人们被苏容妘这话给吓住,互相对视几眼迟迟不敢动手,这倒是叫裴浅苇心中那些无颜言说的火气有了突破口。
“你竟还敢狡辩,难怪他小小年纪做出伤人之事,原是有你这个做母亲的纵容,今日我就是要教训他,出什么事我来担!”
苏容妘手攥的紧紧的,眼看着下人作势要动手,她揽着宣穆要起身反抗,却是在这时听到一冷沉的声音:“在闹什么。”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下人们忙避让出条路,苏容妘抬眼看过去,便见裴涿邂从远处走来,身上已换上靛色常服,那双墨色的眸子扫过众人后落到她身上。
居高临下,显得半跪在地上的她,颇为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