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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句话获得了两人的瞪视,晏承明却像是印证了猜测一般瞪大眼睛:“那个蠢货是哪里入了你们的眼,竟然惹得你们两位亲自为他——”

    接下来的话未曾出口,他便如炮弹一般飞了出去。

    赵景巍缓缓收腿,眼角眉梢像是凝结出冰雪。

    晏承明在角落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却觉得这一幕比晏家江山一夕之间就被夺走都荒唐!

    更荒唐的还在后面。赵景巍看似沉稳,除了眉目间的冷厉,没有多大情绪起伏,实则能动手绝不动口,但凡他有一句话贬低了晏承书,柏溪是气疯了,赵景巍直接便是硬踹。

    几次下来,晏承明嘴角缓缓滑落暗红色血液。

    赵景巍看见,兀地一笑:“世家完蛋了,在你这座牢房外三十米处,关押着康家、吴家、齐家、马家等等等等,所有不合作的人,和你现在皆是一样的身份。你若是不信,我便带你去看看。”

    晏承明还在咳嗽,听不明白赵景巍说了什么,但无所谓,赵景巍拖着他硬生生游了一圈天牢。

    昔日天之骄子被人如牲畜一般拖拽,走马观花看完所有曾高高在上的世家族长被关在牢房里,苟延残喘的何止是皇室。

    晏承明被迫看完那一切,再次看向赵景巍的眼神,震惊、恐惧、疑惑:“不可能!世家根深蒂固,富可敌国,父皇在时尚不敢动,你新登基,根基不稳,如何能与世家抗衡!”

    晏承明是第一次被吓到失态,更或者说,他终于发现这个在他眼里只是个靠蛮力获得天下的泥腿子实际上比他要强得多。

    他不能平复目睹那一切之后的心情,脱力地趴在地上,眼神空茫:“你如何做到的?让他们帮着你演戏?就为了骗我这个连利用价值都没有的人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出来演这一出戏……”

    他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他想不出来任何理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世家的棘手。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当自己登基后,该如何对付那群世家。

    答案是无果。

    他甚至玩笑似的想过,哪怕国家内乱,仗打起来了,这群世家依旧能够靠着庞大的体量在乱世之中存活。

    可赵景巍关押了所有世家大族。

    他赵景巍凭什么?

    “是晏承书。”柏溪看出来晏承明的怀疑,蓦地露出一个笑容:“是他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短短两个月便关押了所有世家。”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打算开科举,未来官员选拔任用制度从世家垄断改为科考,只要有真才实学,便能当官。”

    柏溪用喟叹的语气讲述晏承书所做的一切。

    看到晏承明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柏溪脸上的恶意已经无法隐藏:“未来不会有世家了,我们拿着从世家搜刮的金银珠宝,彻底杜绝了他们自己的后路。”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你口中那个蠢货教给我们的。”

    “怎么样,晏承明,他是蠢货的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柏溪走近晏承明,黑色布鞋踩在那颗昔日贵不可言的头顶上,缓缓用力。

    一开始讲述那些故事只是为了讽刺晏承明的自大,可随着他自己说的东西越多,他似乎终于理清了思绪。

    脚下力度越来越大,就像是他自己的心脏越来越沉,不知道是在质问晏承明还是在嘲讽自己:“到现在,你还以为你拿着我爹贪污的证据找上晏承书,是你欺骗了他?”

    “或者说,用你这颗自以为不是蠢货的脑子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为什么,晏承书会主动上当?”

    晏承明如遭雷击。

    赵景巍听懂了柏溪的言外之意。当年晏承书会拿过晏承明手里的证据,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逍遥王之位,以他的智慧,更不会不清楚在那样一个大染缸里捅出贪污的事情会对他自己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道理无非只有一个。

    小叔那年上京求军资,处处碰壁,尊严被人踩了又踩,镇远军成了落魄户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不愿意沾上关系。

    在五年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便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看准了柏国忠的性格,出手便是为镇远军拿下了三年的喘息机会。

    赵景巍抱着手臂,炎炎夏日,他却像是如坠冰窟。

    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初来时,是为了什么:“我小叔上任后,每年归家,都会进宫拜访,是来看你的?”

    晏承明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攻破,连半点抵抗都无,任由柏溪踩着,艰难答道:“岐远收复,赵家话语权越来越弱,加之为了军资问题频频和父皇争执,令父皇越发不喜。母妃让我不要再与赵家接触,我从未见过赵英旗。”

    赵景巍惨然一笑,眼里已全是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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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晏承明深受打击,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柏溪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景巍看似还冷静地分析眼前这一切,实际上思绪也已经飘远。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晏承书。

    即便是只看一眼。

    他忽然转身,大步流星向天牢外面走去。

    原本立在一侧,满目狠戾的柏溪发现了他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就懂了他要去哪儿,顿时想也不想地就跟了上去。

    果然,在走上那条熟悉的路时,柏溪翻涌的情绪突然静了下来,像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被一盆冰水骤然浇灭,他甚至产生一些踌躇。

    他再也没有脸面去面对晏承书了,可一想到再也不见,就心疼到连四肢百骸都发颤起来。

    跟在赵景巍后面,柏溪一五一十汇报了在天牢里所有审问出来的东西,他甚至觉得那样的父亲养出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对他爹的报应。

    甚至最后一点情面都没给自己留下:“柏家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家,遭受这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反倒是臣借此享受了许多本不该有的优待。陛下若是降罪,柏溪甘愿受罚。”

    赵景巍没有回答,直到终于走到熟悉的长廊。

    日头已经偏斜,往常这个时候,苍白病气的青年已经被侍女催促着回到了殿内。赵景巍只是下意识往那个熟悉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看见身披着金色夕阳的青年,双目缱绻,像是在向往什么一样,温柔静谧地看着远处的大榕树,脸上露出梦幻一般的笑容。

    金色的光柔和了对方瘦得近乎尖锐的骨骼,远远望去,他干净、纯粹得不可思议,让人看着便暖到了心底。

    柏溪和赵景巍谁都没再继续往前,不约而同站在了原地。

    或许是不忍打扰,也或许是单纯欣赏,两人静悄悄站在廊下,看着青年的眼神落在榕树上,时喜时悲。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画面,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波动的晏承书。

    而这样的情绪,却从来不为他们所展现。

    直到这一刻柏溪才恍然发现,原来在他们面前的晏承书,从来都没有敞开心扉过。

    只有到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才会稍微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

    是谁,何德何能,能在晏承书心上留下这些情绪烙印?

    柏溪舍不得将眼神从这样的晏承书身上移开,久久沉默,直到身边的赵景巍呼吸粗重了那么一瞬。

    柏溪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眼睛没有转移,但嘴里的话却脱口而出:“您知道他在想谁。”

    赵景巍沉默了许久。

    这无异于承认。

    柏溪混沌的脑子里浮现赵景巍面对晏承明的时候,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蓦然懂了,笃定道:“是赵世叔。”

    赵景巍静了很久,久到柏溪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才听到旁边的人哑着嗓子缓缓道:“小叔他,自幼起最喜欢的便是榕树。因为他的缘故,赵家小一辈都对榕树有好感,只要有赵家小辈在的地方,总有榕树长在身边。前面那棵树,是我一时兴起让人移植过来的,以前并没有。”

    赵景巍这一刻褪去了皇帝的外袍,回到最初还在赵家当无忧无虑混世魔王的时候。

    “树的位置刚好在勤政殿外面,我一抬头就能看见。”赵景巍顿了顿:“我起初并未想过从长廊的地方能看到那棵树,可后来才想起,是这棵树种下之后,他才开始来这长廊下坐着的。只要无人打扰,一坐便是一整日。”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柏溪,他终于收回目光,确是将视线落到了那颗被他忽视的榕树上。

    赵景巍继续道:“一开始,这些只是我毫无证据的臆测,我去天牢的初衷,便是为了打消这个可笑的念头。”

    “真正让我觉得他和我小叔之间有确切关联的,是因为刚刚在天牢里的时候,你说他是主动上当。”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便全都串联上了。”

    赵景巍痛苦地喘了口气:“你的审问已经有了结果,柏国忠贪污确凿,他不是故意陷害。”

    “可是他知道宴国已经从根子上就已经坏掉了,做这种事,等同于把自己逼往绝路。”接下来的话却不再由赵景巍讲述,柏溪自己理清了思路:“他从不露锋芒,那么多贪腐都不管,唯独那一次,他唯一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便是因为状告我爹。”

    “他不会为了那么可笑的原因相信晏承明,所以他一开始看上的便是我爹手里的赃款。”

    “那年赵家白事不断,赵世叔接过镇远军的大旗,殚精竭虑却依旧于事无补。”柏溪梦呓一般:“于是他便出手了。我爹如他所料,将财物转移给了山穷水尽的赵世叔。”

    “世叔记下了我爹这份情谊,为了保住柏家,赵家至亲旁亲几乎都被宴帝从朝堂上撤了下来——”柏溪梦呓戛然而止,眼睛一瞬间瞪大,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发红,他看向赵景巍,说出的话痛击赵景巍的心神:“他是为了彻底将赵家挣出旋涡!”

    赵景巍心头猛地一坠。

    柏溪从恍然大悟到痛彻心扉只用了不到半秒:“皇位之争从晏承明主动出击开始,但卧榻之旁怎容他人酣睡!太子绝不会坐以待毙!世叔身为七皇子伴读,又自小跟在二皇子身边,当年还手握镇远军重权,这份纷争旋涡即便他不主动搅和,太子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这是晏承书他以一己牺牲换来的稳定局面!他机关算尽,甚至连世叔会为我爹求情,然后被宴帝厌弃的事情都算计进去了!而我一叶障目报复他,却不曾想我也是他计划下的受益人。”

    “还有谁能做到?”柏溪踉跄半步,脸色惨白:“他用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换取了整个赵家乃至于镇远军五年的喘息……”

    那张惨白的脸缓缓抬起,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五年后,他再次做出了牺牲自己的打算,为镇远军换取胜利的希望。”

    “世叔究竟是有多好啊,让这样一个从未被世界厚待的人深深眷顾着。”

    “若非我们不依不饶的探究,这一切早就随着匈奴最后一战被彻底掩埋了,连晏承明都不知道,他藏得多好。”

    赵景巍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那些隐秘的情感在羞耻中炸裂,他配不上他,耳中轰鸣不断,他只是个卑劣的。窃取小叔成果的小人。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坠落,远处的白色人影漫不经心望着星空,夜风吹拂起他的发丝,惊不动他任何情绪。

    那个能惊动他情绪的人,早已埋骨黄沙,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良久,苍白的青年缓缓阖上疲惫的双眼,如同失去呼吸般,头颅缓缓垂下。赵景巍目眦欲裂,仓皇中想要冲过去,却忘了怎么跑步,脚步快到几乎摔倒,才发现青年不过是睡着了。

    那颗疯狂鼓噪的心脏无论如何不能平静,他甚至感到自己紧张到窒息,直到将人揽入怀中,才找回被遗忘的呼吸。

    对不起……但,我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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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问快答小番外】

    肥:感谢赵小叔百忙之中抽出鬼生时间为我们解答疑惑,大家欢迎。

    Q:请问您多次进宫是为了什么?

    小叔点烟:哪有多次进宫啊,我就没进过宫。你不知道家里那些小鬼有多烦,每个都要听故事,偏偏每个小鬼在家的时间不一样,同一个故事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是个人都会累的,我就干脆说我进宫去了,只有进宫那些小鬼不能跟着我出门。

    Q:据赵景巍说,您说您在宫中当伴读的时候交到了朋友,可以介绍一下这位朋友是谁吗?

    小叔闻烟:是幼年期本人奇妙的胜负欲,那些小鬼在宫外呼朋唤友,我要是说我在宫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岂不是很没面子。

    Q:……您有没有发现,您每次不耐烦找借口说自己进宫的时候,对象恰巧都是赵景巍?

    小叔再次点烟:倒是知道,但这事儿不赖我。他最皮,每次溜猫逗狗最后一个才回家,我故事刚讲完,他又来,我可不得撤了。

    Q:好的,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赵景巍和柏溪的脑补,您怎么看?

    小叔又双叒叕点烟:瞧见没,这香,俩小崽子供奉的,比其他老头子们多一倍不止,活着的时候谁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可见他们脑补对我是有好处的,要是有机会托梦,我愿意告诉他们,对,把我和晏承书锁死。

    Q:所以对你来说,晏承书代表什么呢?

    小叔终于放下了烟:金主吧。感谢金主让对长辈一视同仁的小崽子们特别优待我。我会给他加油的,希望他任务顺利。

    肥:好的,感谢小叔的回答,希望以后不要有机会再见面了,拜拜小叔。

    【以上无责任快问快答,谨慎食用,请勿带入主线】

    【以及这个故事快完结了,我打算修文+捉虫,从今天开始搞,修完一次性替换,到时候看到的非更新时间出现更新的宝子不要惊慌,这个懒作者并没有更新新章节。会尽量不影响主线,看过前面的宝子不重刷也不影响,能衔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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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赵景巍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晏承书的场景。

    那时他刚结束一场厮杀,身边围绕着弟兄们,满身戾气,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回头望去,一身被鲜血浸湿的白衣于奔腾的马匹中出现。

    近了之后,那张脸被鲜血遮挡,看不清模样,唯独那双眼睛,饱含的悲怆浓郁到近乎实质。

    他依稀记得那时他看到那个眼神时的想法。仿佛有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在那人面前被打碎,而他无法挽回,不能挽回,只能绝望地看着一切发生。

    后来赵景巍曾多次回忆起那一幕。

    不解疑惑全被解开。

    原来是,想到战死沙场的小叔了啊。

    第一次经历残酷的战场厮杀,那些鲜血浇灌在身上,不啻于小叔在他眼前死去的画面重演。

    后来转变为惊喜,或许也是因为看到自己和小叔相似的面容。

    整个家族里,他和小叔的长相是最相似的。

    所以那些情绪,全都是因为小叔。

    *

    赵景巍将晏承书放在床上后,和柏溪缓缓往外走。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两人一路走到御花园,不一会儿,周喜便拿了酒过来。

    有酒之后,两个情绪无处宣泄的男人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当日将他箍在马前,让他直面厮杀,原本想着,要是能有谁趁机给他一刀也挺痛快。”柏溪狠狠灌了一口酒:“我真该死啊。”

    赵景巍也大口吞咽苦酒:“他为镇远军做了那么多,我发兵匈奴的时候,却从未想过他的安危,任由他自生自灭,还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我们引走守卫,我算个什么东西。”

    “你将他带回宫,让他安心静养,我却主动前去挑衅,扰他安宁,我有罪。”

    “囚禁他的自由,让他那样的人困于这样渺小的地方,我又何尝无罪。”赵景巍只觉得眼眶滚烫:“我让军医医治他他的时候,你跟我说他是为了活命才卖力救我……”

    “可你不知道,他从未这样做过。”

    柏溪黯然道:“我现在明白了,他不屑做这些……”

    “不,你不明白。”赵景巍打断他的话:“从我救下他开始,他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时,军医便跟我说他没有求生意志。再后来回到宫里,那么多太医守在他身边,我还是好几次差点失去他——这还远远不止。”

    “等他醒来之后,稍有不注意,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自尽,送去的药再也不肯喝一口。为了让他活下来,我让太医在他药里加了安神药,强行给他灌进去,让他继续沉睡,在睡梦中休养身体。我刚刚抱他,他还没有闻太师那个十来岁的孙儿重……”

    赵景巍掩面说出那句让他自己都胆战心惊的话:“他从未想过活下来,他是想死的。”

    这句话将柏溪震慑在原地,他不期然想起晏承书在廊下的背影,那样孤独单薄,似要羽化登仙:“他……”

    没顶的羞愧几乎将柏溪压垮:“我不该肆意揣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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