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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晏听潮倒没功夫看她的脸色,仔细检查过没有异状,这才松口气道:“还好,毒清了。”刚刚说完,又咦了一声,“脖子怎么都红了?”

    说完才明白过来原因。

    小姑娘从脖子到脸,都红成了一枚山楂果儿,平素灵动无畏的一双明眸,明显是在躲着他,眸光无处可落,只能藏在半闭不闭的眼皮下。甚至,那薄薄的眼皮都透出了莹莹的粉色。

    晏听潮第一次见到她流露出娇羞的少女形态,心里的惊艳之感,尤胜过在客栈前她换上新衣惊鸿一瞥的那一次。

    雪肌如玉,微微扇动的眼睫下,是一弯涟漪荡漾的春波,半遮半掩,欲语还休。

    他一时错不开眼,时光仿佛骤停。

    给她除却衣袖涂抹药膏的时候,他心无杂念,没想到她是个姑娘只想着救人。

    而此刻,心里终后知后觉的生出了绮念。

    他抬手拍开她封住的穴道,用一贯欠扁的语气打破这暧昧,“幸好你聪明,给我留个记号,要是我晚来一步,你这会儿已经死的很难看了。”

    周小山一跃而起,飞快的穿好衣服,左右四顾,化解尴尬,用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路数。

    “这是哪儿啊?”

    “国师府的地下冰窖。”

    周小山惊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晏听潮收拾地上的布条,卷在一起,放在旁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中毒恰恰相反,要尽快截住毒性的蔓延,我封了你的穴道,又给你服了一粒长眠丹,让你在冰窖里当了两天的死人,这才封住毒性,否则就要截断你这条胳膊才能保命。”

    “阁主你在这里守了两天?”

    “不然呢?”

    周小山心里有点异样,他平素对她小气吧啦的,还动不动威胁她要拔掉舌头,没想到她遇见危险,他并没有弃她与不顾。这冰窖寒冷彻骨,他居然在这里守着她。

    晏听潮半真半假的问:“是不是很感动?”

    周小山莫名红了脸,问他:“长眠丹是不是假死药?”

    “吃了就和死人差不多,陷入休眠状态。”

    周小山有些后怕,“好险呐,没想到我只是碰了那人一下就中了毒。”

    “白少荣没有武功,行走江湖,难免遇险,为保证自身安危,随身携带的毒,都是剧毒无比。中了嗜血梅,人如万蚁蚀骨,疼到肝肠寸断。”说到这里,晏听潮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盯着她,“你中了毒,居然不疼?”

    周小山没想到这个问题,急忙道:“我当然疼啊。”

    晏听潮的目光露着质疑,“我记得拿尺八敲一下你的脑壳,连只敲死蚂蚁的劲儿都没用上,你恨不得把我的马车都给喊塌了。怎么中了嗜血梅,却毫无反应?”

    “我是吓得忘了喊疼。而且中毒之后马上就被阁主封住了穴道,我想喊疼也喊不出来了。”周小山反应的快,对答如流,倒也没什么破绽。

    只是晏听潮没那么好糊弄,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当真?”

    “当然真的!”周小山生怕他继续再问下去露出破绽,忙转换话题,“阁主,你怎么知道我中的毒是嗜血梅,你从哪儿弄得解药?”

    “嗜血梅是苗神谷三毒之首。幸好你身在京城,国师天以道人是苗神谷的七长老之一,我就带着你来找他了。”

    周小山暗自庆幸,中毒第一时间被晏听潮发现,又恰好寻到了解药,这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冰窖里冷嗖嗖的,可是晏听潮却安之若泰,没有离开的意思。

    “阁主我们走吧。”

    “走不了了。”

    周小山愣了,“为什么?”

    晏听潮冲着台阶上的大门下颌微抬,“外面都是机关,天以老头守在出口。”

    周小山糊涂了,“阁主你说明白点,我没听懂。解药不是他给的么?他怎么又不让我们走了?”

    “天以想要我答应一件事才肯让我们出去。”

    “什么事?”

    “他是苗神谷天字派的长老之一,想让我拜师投在他门下,替他所在的天字派争夺一个长老席位。”

    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啊,周小山不解的问:“阁主为什么不肯?”

    晏听潮双手抱臂,“你说我为何一眼就认出来你中了嗜血梅?”

    “因为梅花的样子很特别?”

    “是因为我在苗神谷呆了足足五年,知道那鬼地方是个什么臭德行,别说是个狗屁长老,就是当谷主,我都不屑去。”

    小山好奇起来,“苗神谷到底什么地方?”

    晏听潮长话短说的介绍,“南诏国被前朝灭了以后,废帝带着一帮朝臣寻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就是位于雪灵江峡谷中的苗神谷。原本这些人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偏偏却舍不下朝堂的那一套,谷主之位是段家的,世袭罔替,长老如同内阁大臣,六部臣工,共同议政,为了朝堂制衡,又设置天地两派。”

    周小山听笑了,“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地两派长老共有七位,人数多者的一派,进长老阁掌握实权。所以天字派和地字派的都拼命想让自己这一派能在长老阁里多占席位。”

    小山想了想,“既然你不乐意,那干脆我们就硬闯吧?”

    晏听潮好笑的看看她,“你以为天以为何深受圣上宠爱,被封为国师?圣上可不是昏君,只知道吃丹药求长生。天以最擅长的就是制作机关,军中许多兵器改良都出自他手。这道门的外头,不仅支了金刚铁笼,还摆了九龙八卦阵。”

    言下之意,硬闯是不可能的。

    小山:“眼下七位长老都还健在,你先答应他不行么?”

    晏听潮神色肃穆,“不行,我不想和这事沾上一点关系。”

    “为何?”

    “天以这人之所以被圣上信任重用,除却他有才能,还因为他生性淡泊,不贪名利。当年北戎作战他改良的兵器派上大用,圣上要他入兵部任职,被他拒绝,赏赐钱财,也被他发给了流民。一个连大周官职都不稀罕的人,离开苗神谷多年,突然却要收一个徒弟去替他争夺苗神谷的长老位?事出反常,这中间必定有缘由,且不会是好事。”

    寻常人压根不会想到那么多,就事论事罢了。他却能由此及彼,看到别人看不破的地方。周小山听完他的分析,心里就一个感受。这家伙聪明过人,深谋远虑,很难骗。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不能被他发现破绽。

    小山迅速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三招,藏拙,示弱,装糊涂。

    “阁主,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阁主经常撒谎,骗人最拿手了,你骗他说你愿意,出去再反悔不就行了。”

    晏听潮半晌没吭,一双凤目凉凉的盯着她。

    小山憋着笑,一本正经的问:“阁主觉得这主意可行吗?”

    晏听潮没好气道:“我觉得我就不该救你的小命!”

    第21章

    周小山闭上嘴偷笑,其实她就是故意气他的。

    天以是什么人,能被晏听潮三言两句骗住也就不会高居国师之位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好机会,晏听潮还是主动送上门来。这种突然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老头子乐得在冰窖门口支起了酒摊儿,一个人美美的喝上了,圣上御赐的陈年佳酿,醉人醇香甚至从紧闭的门缝里飘进了地窖。

    晏听潮的肚子被酒香勾的咕了一声。

    周小山一开始没听出来是他肚子叫,还疑惑的左右瞅了瞅,等第二声才发现风姿如仙的晏阁主,肚子居然也会发出凡夫俗子的咕声。

    晏听潮本来就被她气到了,现在又丢了面子,越发心情不爽,“看什么看,你这两天吃了长眠丹状如死人,不吃不喝也没消耗,我可是实打实的睁着眼干熬,饿了两天两夜!”

    一说话一动气,肚子又咕噜了两声,周小山想笑又不敢笑。

    “要不是你,我会被困在这里?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还笑!”

    晏听潮越说越来气,咬牙切齿的指着周小山的鼻子尖,跟被抛弃了十八年的怨夫似的。

    周小山赶紧陪着一脸笑,给他出主意,让他消消气。

    “阁主,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拜师,到时候不去当长老不就行了?你长着腿,他还能捆着你去苗神谷不成?再说,卓掌门也没有正经收你为徒,你也不是神剑庄的记名弟子,再多拜一位师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咱们离开京城就死不认账。国师总不能在你脸上刻字,写着:此乃老夫弟子也。”

    晏听潮哼道:“他倒是不会在我脸上刻字,但比刻字还麻烦。”

    “有多麻烦?”

    “苗神谷拜师不是磕个头叫声师父那么简单,要和师父结下师徒契。”

    “师徒契是啥玩意儿?”

    晏听潮冷声道:“很不是个玩意。是苗神谷独有的一种召唤蛊。师父一旦催动师徒契,除非你已经在阴曹地府,否则不管你身在何处,都会生不如死。为了就是让徒弟听话。”

    周小山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就像是风筝似的,飞的再高,绳子拽在师父手心里?”

    “不然呢?”晏听潮面沉如水,冷冷道:“我这辈子最恨受制于人。谁也别想要挟我做我不乐意的事。”

    周小山设身处地的一想,自己也不想这样被人掌控着,随时都要听候召唤。

    她瞅了瞅地窖的门,好奇的问:“国师又会下毒又会下蛊,听上去有点妖,圣上留他在身边,难道不怕吗?”

    晏听潮轻嗤,“你当神机营和太医署是吃闲饭的?能下蛊又怎么样,蛊主一死,下的蛊就毫无用处。”

    周小山眼睛一亮,声音压的更低,“所以被种蛊也不怕,杀掉蛊主就可以不受蛊虫控制?”

    晏听潮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不用打那个主意。老头是国师,我就算能动得了他,也绝对不会动他。打狗还要看主人,圣上的人你敢动一下试试,除了圣上自己想动。”

    周小山无奈,“那我们眼下怎么办?”

    晏听潮揉着眉心,“我想了两天,勉强想出来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晏听潮附到她耳边,慢慢道:“你装扮成我的样子,答应他的条件,拜他为师,然后让他打开机关,我们先出去再说。”

    周小山不乐意了,“那我岂不是要被种师徒契?”

    晏听潮点头,“不过,他想要的徒弟不是你。等我们脱身之后,明日我再带你来找他,让他给你解了师徒契。”

    “师徒契还能解?”

    “当然。”

    “那他要是不给我解呢?我岂不是要以后都听他的话?”

    晏听潮露出一个你想太多的微笑,毫不谦虚道:“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他都就肯收做徒弟?他为什么费这么大劲也要收我为徒?那是因为当今天下,武功超过我的也没几个人了。我替他争个长老之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小山不阴不阳的道了句,“阁主好厉害。”

    晏听潮横她一眼:“别拍马屁,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听。”

    周小山从善如流的闭嘴,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收徒就是为了替天字派夺一个长老位置。一位长老只能推荐一名弟子,你占了他弟子名额却压根没有把握赢得长老之位,不用你求他,他都得求着你给你解开师徒契。”

    “当真?”

    晏听潮正色:“我何时骗过你?”

    周小山看看他,“我怎么觉得阁主眼下……正在骗我呢?”

    晏听潮:“……”

    周小山用一种“你是不是想要卖了我我还替你数钱”的目光瞅着他,就差在脸上写上:我不信你会对我这么好。

    晏听潮气得想要敲她的脑壳,“我对你不好,会费这么大劲救你?还被困在这里?”

    小山眨眨眼睛,还是半信半疑的表情。

    晏听潮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再者,我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小山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之后,打起了亲情牌,先是情真意切的叫了声:“师叔。”然后,再三确认,“你真的不会坑我吧?看在我师父和香雪膏的份上。”

    “你是我师侄,我岂会坑你。我爱护你还来不及呢。”晏听潮情真意切的回答她。

    洁净空灵的冰窖,被突如其来的的同门亲情平添了几分暖意。

    可周小山有一种两个骗子在互相骗的感觉。

    不过,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先听骗子的,从冰窖里脱身再说。晏听潮就算坑她,她也有本事反坑回去。

    她打开随身的腰包,拿出易容的工具。

    晏听潮看着她手下不停,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不用看着我易容?”

    周小山头也没抬,对着镜子说:“我记得住你的样子。”这是打小就被干娘训练的第二关。

    晏听潮心里一动,“你是记得住我,还是见过的人都能记得住?”

    周小山自傲的说:“有的人看书过目不忘,我看人过目不忘行不行?”

    其实她只说了一半实话,她也不是见到谁,都能一眼牢记。

    一般能让她记得很牢的人有两种,一是长的好看的,二是长的有特点的。

    长的好看的人,总是更让人情不自禁多看几眼,也就记得格外清楚。尤其是晏听潮,眉眼五官无可挑剔不说,还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风姿气度。

    那种气度,不同于世家公子的清高,也不同于江湖人士的豪放。两种气度糅合一起,让他具有独一无二的风采。

    晏听潮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把师叔的样子都刻在了心里。”

    调侃的语气里还隐隐夹杂着点失望之意。

    周小山本想瞪他一眼,一抬头刚好和他目光撞到一起。那双眼,半笑不笑,仿若藏着一方春光如画的静谷,千回万转,不可描述。

    她一个晃神,差点没在那静谷中乱花迷眼,找回神来,佯作镇定的低了头,“你别看我。”

    晏听潮笑,“怕我偷师?”

    “对。”

    其实是不自在。

    晏听潮笑了笑,转过身在冰窖里溜达。今上对国师的待遇不错,赐了一座大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不啻于贤王府。这地下冰窖也是建的牢不可破,除非有炸药。

    周小山先是描画眉毛,发际,然后捏鼻梁,眉骨,颧骨,下颌。

    晏听潮也会易容,只是和她的手法一比,便落了下乘,她这种易容功夫,比套一张□□可难得多了,逼真无暇,完全看不出来易容的痕迹和破绽,唯一的缺点就是慢。

    细工出慢活。

    半个时辰后,周小山盯着一张和晏听潮一模一样的面孔,转向他,问:“怎么样?”

    晏听潮有种照镜子的感觉,唯一让他觉得不适应的地方,就是身材。

    他打量着“自己”,“像倒是很像,只是你个子太矮。”

    周小山从腰包里拿出两个圆形的薄盒子,沾在鞋底脚洼处,然后按了一下,薄盒弹出机关,变成三寸高。

    晏听潮吃了一惊,心说这丫头的易容术果然是有一套,装备齐全的很。

    他伸手比划她的头顶,到自己眼皮处,很欠扁的说了句,“还是矮了点。”

    “谁让你长这么高,这压地尺最多也就只能拔这么高了。”周小山平视着他,面不改色的来了句,“把外衣脱了。”

    晏听潮把衣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低头看着她被衣衫罩住的鞋,担忧道:“踩高跷不会摔吧?”

    小山穿好外衫,系上腰带,“我都能在瓦片上走,这有什么难的?”

    也是,他一时没想到她会轻功,脚底下踩这玩意儿根本不成问题。

    “我看看有没有破绽。”晏听潮盯着她的脸,不对,是自己的脸,端详起来。

    周小山即便是顶着他的一张脸,可是芯子里还是她自己,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心尖又开始不明状况的抽抽,耳后一阵阵的发软。

    晏听潮抬手,从她下巴轻轻划了一下,低声道:“没有胡子。”

    周小山被他一个动作,弄的声音都有点发颤,“外面天黑,他老眼昏花的能看得多清?”

    晏听潮微微一笑,“也是。”

    周小山走到台阶上,忽然停步,回眸叫了声师叔。

    晏听潮心里一软,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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