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小山愣了,“找我?”白一麟点头,“师父说师姐五日前就该到了神剑庄,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师父不放心,就让师兄们去泉城看看。”
奇怪,师父怎么算到她五日前就该到,难道是干娘给他写了信?
周小山端起碗筷,吃了两口就忍不住皱眉,“清风苑做饭的还是王老催?”
白一麟笑道:“是他。”
王老催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孤寡老汉,因独眼瘸腿时常被人欺辱,谢云深便留他在清风苑里做饭,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周小山叹气,“师父就知道当菩萨,也不替徒弟们着想,天天练功那么辛苦,还吃这么难吃的饭。”
白一麟忍不住笑,“师姐说得也对,可是师父都能吃,我们也不好嫌弃,只好忍了。”
“我记得你当初被你家人送来的时候,一边吃一边哭的稀里哗啦的往外吐,说这是猪食。”
白一麟的脸又红了。
“师父说你是福窝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肯定吃不了神剑庄的苦,早晚要回家找阿娘。没想到你一直待到现在。”
白一麟不好意思的笑:“习惯了就好。我如今反倒吃不惯大鱼大肉了,师姐这几年过的可好?”
周小山笑眯眯点头,“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钱赚。”
“师父经常念叨你,说你练功最刻苦,天资也最高。”
周小山美滋滋道:“真的么?我还以为师父会在背后说我坏话,原来还夸我来着。”
“食不言寝不语。你又忘了规矩。”门外传来谢云深的声音。
周小山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师父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急等着回来问你话呢。”谢云深阔步踏进屋子,一瞧桌上的饭菜周小山只吃了一半,便轻哼了一声,“挑食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
“不是我挑食,师弟也说王老催做的饭菜难吃。丹华铺的伙食可比你这里强多了。”
谢云深摇头叹气:“天底下不知还有多少乞儿忍饥挨饿,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娃娃。有饭吃就该感谢老天,岂能挑三拣四。小白,把碗筷收了,去收拾一间客房给你师姐住。”
白一麟麻溜的撤了碗筷,还很体贴的把房门带上,留给师徒两人叙话。
谢云深拉开椅子,正襟危坐的开始问话。
“我接到你干娘的信,算着日子,你五天前就该来神剑庄,为何拖延这么久?”
“我和晏听潮去了一趟梅州,在那里耽误了几天。”
谢云深嗔道:“没大没小的,虽然师祖没有正式收他为徒,但他毕竟跟随你师祖学了两年剑法,以后要记得叫师叔。”
周小山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你可知你干娘为何让你来神剑庄找我?”
“不知道。”
谢云深忍耐不住的开心,“你已年满十七,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你父母不在,干娘不便出面,自然要由师父来替你操心终身大事。所以,你干娘让我在徒弟中替你选个中意的夫周小山头顶像是轰了一个响雷,被震的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谢云深一脸慈爱的介绍,“这些弟子之中,师父最喜欢小白,他为人端方,善良仁义,只可惜,他是怀善堂二堂主的儿子,这亲事他做不得主,家里必定替他选择门当户对的大户之女,你一介孤女,白家必定不会接受。
除了小白,其他六位师兄都不错,你们从小一起练武,虽然这些年没有往来,但幼年情分还在,他们也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人品为人都极好,你看你喜欢那个,师父都可以替你做主。”
“师父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全给你做嫁妆。你干娘说你有嫁妆,用不着我给,但毕竟是为师的心意,你且收着。”
谢云深絮絮叨叨的越说越高兴,一副慈父嫁女的表情,眉眼都含着笑。
周小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声道:“我不信干娘会这么做,我才十七岁就让我嫁人。”
“你不信?你干娘亲自给我写的信,交代的清清楚楚,难道为师会骗你不成?”
“我不信,干娘从来没对我提过这事啊。”
“好你等着,我拿你干娘的信给你看。”
周小山嘴上不认,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干娘只让她来神剑庄找师父,却没说原因,显然就是怕她知道了目的,绝对不肯乖乖听话,所以先把她诓过来再说。而师父素来不会撒谎。
谢云深跑到隔壁书房,找出一封信递给周小山,气哼哼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干娘的字。为师有没有骗你。”
周小山打开书信,先是被称呼惊了一下,大哥?等看到落款名字,再次一惊,小水!
“我干娘叫小水?她不是叫纪柔嘉么?”
谢云深道:“小水是她小时候的名字。”
“奇怪,丹华铺有个和我一起买回去的小丫头,也叫小水。”
“你干娘的意思,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谢云深指着上面的字,“你好好看清楚。”
“师父,干娘怎么叫你大哥?你是她兄长?”
谢云深把信折好,正色道:“你别问那么多了。信是真的,你听干娘和为师的话,看那个师兄最合心意,就把亲事定下来。”
干娘本就藏了无数的秘密,这封信里更是透露出她从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师父守口如瓶,一个字不肯说。
周小山一气之下也不讲道理了,“你和干娘都没成亲,凭什么叫我成亲!”
“……”
谢菩萨捂胸口,吸气,告诉自己冷静。自己的徒弟,自己惯得。
小山哼道:“再说了,我离开神剑庄还不到十二岁,早忘了师兄们长什么样。我们的幼年情谊就是去烤野兔子野鸡打牙祭,因为清风苑的饭太难吃了!”
谢菩萨继续吸气:“……”
小山抬手一挥,“反正师兄们我一个也不喜欢,没有一个合心意的。”
谢菩萨急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几位师伯门下也有未婚的弟子。我就不信一个神剑庄都找不到一个你满意的。”
呵,这是不找到一个死活不罢休啊。
周小山一气之下和师父对着来了,“我满意小白!”
“我刚刚说了,小白家中必定不会同意。除了他。”
小山蛮不讲理的一噘嘴,“那我不管,我就要小白。除了小白,别的师兄我不要。”
谢菩萨捂着胸口,“……”
周小山忍不住笑了,“师父,咱们每年才见一次面,应当倍加珍惜师徒情谊,不要一见面就吵架伤了和气。师父我累了一天了,先去睡觉。咱们改天再谈吧。”
说着,抬腿就往外跑。
谢云深追到院子里,“你要造反了么,师父和干娘的话你都不听了?”
小山捂着耳朵,笑嘻嘻答:“听呀听呀,我不是说了要小白吗。”
白一麟一头雾水的问:“要我做什么?”
小山噗嗤笑了,“要你收拾房间啊。”
“师姐,房间收拾好了。”
周小山笑嘻嘻道了声谢,把门一关,就听见外面师父气得跺脚的声音。
担心师父再来扣门没完没了的唠叨,她也没敢点灯,和衣而卧躺在床上装睡。
奇怪了,这么多年来,干娘从来没提过嫁人这档事,怎么忽然心血来潮的给师父写信,让师父给她定亲呢?这有点不对劲啊。
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许夫人,心里一颤。
干娘让她来找师父,给她安排婚事,仿佛也有一种托孤的味道。
她越想越觉得不妙,一跃而起,悄悄打开房门。
师父真是替她操碎了心,居然当真叫了小白过去,询问他的亲事。
周小山心里又酸又暖,悄悄的跃上院墙,展开轻功跑出了清风苑。
揽月楼是掌门的居处,外面有弟子守夜,她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墙上,正想怎么把晏听潮叫出来。
突然身后飘来一股清冽的酒香。
她转过头,见树上坐着一人。
尺八横卧膝头,手里提着一壶酒,眉眼间有着无双的风华和微醺的醉意。
不是别人,真是她要找的晏貔貅。
月华如水,他懒懒的一勾手指,“过来,陪师叔喝一杯。”
第13章
周小山一听“师叔”这个称呼就有点恼火,可也不好翻脸,于是使出一贯的马屁话术打算混过去。
“我还是称呼公子为阁主吧。阁主一听就是有钱有势有排面还有威望的大人物!比师叔好听多了。师叔听上去显老,阁主年轻貌美,若是被叫老了岂不是属下的罪过。”
“阁主听腻了,还没听人叫过师叔。”晏听潮半笑不笑的看着她,“来,叫声师叔听听。”
周小山心里开始噗嗤噗嗤冒火,师叔你个头啊,你那里有个师叔的样子,欺负小辈儿不说,还一文钱都不舍得给!
她继续找借口抗拒,“阁主你也没有正式拜师啊,算不上师叔的。”
“你瞧见那神剑锋了么?”晏听潮指着远处一座孤耸的墨峰,形状如同一柄指向天际的长剑,“当年我学剑是在神剑锋上。”
周小山没上去过,但知道神剑锋上有一座孤院神听阁,建于悬崖峭壁之上。
“我自幼父母双亡,长兄忙着打理天目阁,平素陪着我的只有裴七和一条狗。那条狗叫小黑,和我很亲,一见我就摇尾巴,舔我的手心。”
怎么突然抒情起来了,还聊到狗?
她仰着脸问:“阁主你喝醉了吗?”
头顶上砸下来一句“别打岔。”
小山耐着性子往下听。
“十岁那年,长兄送我来到神剑庄,让我跟随卓掌门学剑。我暗自高兴,心想终于有人陪我习武作伴,身边不再只有裴七和小黑。
谁知来了神剑庄,掌门把我锁在神听阁上,与山庄中所有弟子隔绝。小黑也被锁在一个铁笼里,悬挂在习武场外的悬崖下,每日让晏七给它吊下去吃食。
我求掌门放它出来。掌门说,我若在两年之内学会无空剑法,能在他剑下过三十七招,他就放了小黑,让我离开。”
两年?!周小山暗暗吃惊,无空剑法至少五年才能练成,且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和师祖过三十七招?这怎么可能……
虽然江湖上没有正经排过名,可是卓青峰的剑法差不多是众人心中默认的江湖第一。当年北戎侵犯大周,他带着三位弟子杀入敌阵,一剑摘取敌将人头的事情,只要是有耳朵的大周人,都听过。
“我又气又恨,咒骂那个死老头,心黑无德,不配做武林长者,也不配当掌门。无论我怎么骂,他也不生气,只是每日教我练功,逼我练剑。
我只有尽快的练成无空剑法,才能救出来小黑,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容易到了第二年,小年那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小黑在铁笼里哀嚎吠叫。我求老头放它出来,给它找个避风之所。可是老头扔给我一把剑,说你只有在我剑下走过三十七招,才可以救它。就在那一晚,我突破无空剑法的最后一阶,在老头剑下走了三十九招。”
小山吃惊的张开了嘴巴,他当真做到了。
难怪掌门会对他念念不忘,也难怪师父一直记得他。这种天赋异禀的习武天才,世所罕见。
“我冲出神听阁,一剑劈开铁笼,救出小黑。可惜……它终究还是死了。我指着老头,说我这辈子都恨你,永远也别想让我叫你一声师父。我说到做到,这些年来,我从未看望过他,也从来不提自己曾师从他学过两年无空剑法。直到几个月前,我才知道,那一切都是我兄长的主意。他说只有这样才能逼我在两年内学会无空剑法。”
小山心里泛起嘀咕。
晏长安为何要这么逼他?
父母双亡,他难道不该对幼弟倍加宠爱吗?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晏孟尝,仁心仁德不会是做戏给外人看吧?
“我一直错怪了老头,错恨了他十几年。方才,我陪着他喝了半坛酒,给他磕了三个头,叫了他师父。”
周小山默默吸气,所以,这声师叔是跑不掉了?
晏听潮神色黯然悲伤,“老头儿一高兴,就……”
周小山心中大惧,“就,就怎么了?”
掌门已是耄耋之年,莫非一激动一高兴就仙逝了?
“喝醉了。”
周小山哭笑不得的捂着胸口,“吓死我了。”
“虽然给老头赔了罪,可是我心里还是不痛快。”
晏听潮望着夜空,幽幽叹道:“心被伤一回,就破一个洞。赔罪道歉只是在洞上糊了一层纸,外面看着好了,可是里面还是一个洞。”
小山认识他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见他收敛锋芒,露出感伤一面,不由莫名心软,轻声道:“阁主你别难过了,师祖这样的老神仙,早就修炼的脱了凡人境界,心上不用糊一层纸都会自动长好的。”
晏听潮微微点头,“师侄说的也对。”
小山扭脸默默吐血,师侄……
“要不你也说一件比较惨的事,叫我开心一下。”晏听潮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看着别人比我还惨,我才能高兴一点。”
周小山刚刚还在同情他,转眼就被气到了,“……”
“要不,就陪师叔喝酒。”晏听潮把酒壶递给她。
周小山看看那酒壶嘴,他用过的。
算了,我还是卖惨更容易一点。
“我小时候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虽然我娘不是正房夫人,可是我爹很疼爱我,亲自教我读书习字,教我武功刀法。我无忧无虑的长到五岁,突然有一天,被杀手灭门。”
她垂下头,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我时常做噩梦,梦见我爹浑身是血,让我快跑,听见弟弟妹妹哭喊救命。”
晏听潮:“你是想说,你并没有骗我,你就是周家大小姐周宁兮。”
小山瞪大无辜的眼睛,“我的确没有骗你嘛。”
晏听潮抿了口酒,“目前只能证明你是周小山,在神剑庄待过六年,是谢云深的弟子,至于你是不是周宁兮,还是无法证明。”
小山无奈,“周家已经没人,我的确没法自证身份。要不,我给你使一套周家刀法?”
晏听潮摸摸下巴,“也行,我看看。”
周小山摊手,“没有刀啊。”
“这个容易。”
晏听潮抬手从头顶掰了一截树干,然后弹了一下尺八,寒光一闪。
周小山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那尺八中竟然还藏着一把剑,每次看他吊儿郎当的拿着尺八,也不见吹奏,还以为是附庸风雅,原来还暗藏机关。
那柄剑薄如蝉翼,看上去绵软单薄,在他手中却如削铁如泥的神器,顷刻之间,那截树干被晏听潮削成了一把简易的木刀。
他抬手扔给周小山,“凑合着用吧。”
周家刀法平平无奇,只有二十八式。所以周家锦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俊美风雅和风流倜傥。
使完二十八式,周小山收了木刀,仰脸看着树上的男人,自信满满的问:“这下阁主总信了吧。”
头顶上的男人,懒懒的回答:“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周家刀法我没见过,就算见过,这种平平无奇的刀法,谁能记住?你随便舞几下,说是周家刀法,也没人知道到底是不是。”
所以,你是耍着我玩呢?周小山气得想用木刀削他的狗头。
“那阁主也不能证明我说了谎啊。”
“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就暂且相信你。”晏听潮从树上轻身飞下,拍了拍周小山的肩膀,哄小孩似的,“来,叫一声师叔。”
所以,不叫一声,这一关过不了是吗?
好,大女子能屈能伸。
周小山重重咬出两个字,“师、叔。”
晏听潮粲然一笑,“乖。”
小山伸手,“见面礼呢?”
“什么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