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皇后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控,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悲声道:“皇上,后宫多少娘娘心里都装着您?盼着您?您又何苦为一个死去的人虐了自己呢?不值得。”皇帝盯着她,“那皇后自己呢?皇后心里就没有朕吗?”
皇后嘴唇哆嗦了一下,这样的话,皇上从不问,也从不在意,她这些年一直说服自己,做好皇后的职责便好,其他的不强求。
从贵妃入门那一刻,她就知道君心不可得了。
所以长达十几年的日子里,她都在练习忘情弃爱。
但是,如今看着负伤野兽一般的皇上,她心里是很痛的,谁会知道当初他们大婚时,那个十七岁的少女,对自己的夫婿是何等的爱慕,多么向往那指尖缠绕的温暖啊。
“皇后也不爱朕,对吗?”皇帝的声音冷漠起来。
“不!”皇后眼底顿时热炙起来,似梦呓一般,“皇上,臣妾一直深爱着您,无一刻能放下,臣妾多少夜晚倚门盼望,盼着您经过贵妃殿宇,能瞧一眼您,那么远远瞧一眼也好。”
皇帝看着她,仿佛是得到了一丝的安慰,但随即,他笑起来冰冷地道:“但是,皇后啊,朕从没爱过你。”
他的笑容如此怪异,甚至带着一丝复仇的快感。
他的悲痛不是眼前这个女人造成的,但是,她是最好的出气包,她理应承受他所有的不幸。
第709章
但是朕不爱你
皇后的脸色急剧煞白,眼底热炙的光芒几乎是瞬间熄灭,她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羞辱与痛楚贯彻心底。
她到底是犯什么浑了?她为什么要说?她为何要自取其辱?
“知道为什么吗?”皇帝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一般的陌生高远,“因为你从不愿意为朕牺牲,你只嘴上说爱朕,但你为朕做了什么?”
皇后嘴唇颤抖,说出来的话却已经带着几分麻木,“皇上想要臣妾做什么?”
皇帝缓缓走下来,蹲在她的面前,手扶着她瘦削的肩膀。
他要说的话,止住了,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的肩膀,他竟不知道皇后是这么瘦了。
握上去,竟是无半点的肉感,瘦骨嶙峋得有些可怕。
才看到她的脸也瘦了许多,妆容虽盛也掩盖不了病气。
她似乎是真的病了。
这一刻,皇帝的心里是有些不忍的,但是他的不忍总是伴随着更加残忍,他看着皇后,慢慢地说:“你与朕是夫妻,上苍要惩罚朕,你身为妻子,为朕做过什么?朕的孩儿是畸胎,但太子妃却生了双子,是不是证明太子比朕更适合当皇帝呢?上天责罚朕,朕又该责罚谁?他们如此顺当,会不会月盈则亏呢?是不是该添些什么,才能长久?”
皇后一直都是很愚钝的,但是,这句话她听明白了。
她整个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没有与皇后对视,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声道:“朕……朕会对你好的。”
他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仿佛只为敷衍谁。
皇后觉得眼底很冰冷,她伸手摸了一下,本以为摸到一手的泪水,却不料,眼底到脸颊都是干的,她没有哭。
是失望的次数太多,所以绝望也不伤心了吗?
“皇后,你回吧。”他扬扬手,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朕方才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朕不需要你做什么。”
皇后慢慢地站起来,“臣妾告退。”
她一直退到门口,看着皇帝的背影,那挺拔如玉树一般的男子,如今却有几分佝偻了。
她转身打开门走出了出去,深深地呼一口气,那窒息感才慢慢地消失。
庆公公站在廊前,拜下,“老奴送娘娘回去。”
“好,公公陪本宫走走吧,不知梅花开了没呢?”
“怕是没这么早。”
皇后喟叹,“那真是可惜,若能早一些绽放,本宫便能多看一场寒梅。”
庆公公说:“不打紧,迟些看也一样,娘娘一直喜欢赏梅,今年冬天,可以带着两位皇孙一起赏梅了。”
皇后回头看他,微微地笑着,“难为公公还记得本宫喜欢赏梅。”
“娘娘一直喜欢,记得娘娘入府的时候,皇上还亲手为娘娘种下一株绿梅。”
皇后唇角上凝了一抹笑,僵住了,“后来,那株梅树被挖了起来,摘种了柳树。”
因为贵妃喜欢柳树,贵妃的小名叫柳儿。
“娘娘,前事莫想。”庆公公难受地说。
皇后含笑,缓步走着,“不想了,前事有什么好想的?本宫这一辈子啊,富贵无双,尊荣无双,天下登后位的女子有几人?多少人羡慕本宫呢。”
“娘娘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也是太子与皇孙之福。”
“本宫……”皇后凝了凝,眸色幽幽,“或许,本宫不在,他们活得还畅快些,不必思前顾后,他们快活,本宫也快活,再也不必承受那些不属于本宫的悲喜了。”
这话说得庆公公心里难受极了,是啊,这些年不管皇上与贵妃如何,最终承受苦果的就是娘娘。
他们幸福快活时,皇上会乐于跟皇后娘娘分享,他们闹架不开心,皇上会对皇后娘娘发火。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总会把皇后娘娘牵扯进去的。
第710章
只不过是夫妻家常
庆公公送了皇后一路,在御花园里,她在每一株花前都止步欣赏。
花艳,她也笑。
后来,回到寝殿的时候,庆公公告退的时候,皇后对他说了一句:“本宫身边的阿兰阿齐,是与本宫一同长大的,本宫多希望她们能过些安稳日子,富贵无忧终老。”
庆公公浑身一颤,“娘娘。”
皇后望着他,“公公,保重。”
她说完,便进了殿,身后,庆公公呆若木鸡,泪水大滴大滴落下,目送她进了殿中去。
兰姑姑上前去搀扶她,轻声问道:“娘娘,皇上跟您说什么了?”
“夫妻家常。”皇后微笑着说。
兰姑姑见她心情还蛮不错的,想来是因为皇孙出生的缘故,皇上心里头也快慰,所以才会跟娘娘和好的。
她叫齐姑姑去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菜,今晚娘娘的胃口应该不错的。
饭菜备下,皇后叫齐姑姑和兰姑姑坐下来和她一同吃。
齐姑姑说;“奴婢伺候您就行,厨房里还有剩的,奴婢一会儿就去吃。”
皇后笑着道:“难得本宫今天心情好,你们就坐下来陪陪本宫,一个人吃饭着实无味,快快坐下。”
兰姑姑倒也不忸怩了,一屁股坐下,笑着道:“遵命。”
“来点小酒?咱们好好庆祝一下,本宫今天真是太高兴了。”皇后一展宽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炙羊肉,吃得齿颊生鲜,连连赞赏,“这是谁做的啊?往日怎没多做一些呢?太好吃了。”
“娘娘若喜欢吃,奴婢往后便多做一些。”齐姑姑笑着说。
“嗯,要多做一些,本宫很喜欢吃。”皇后还给她们夹了一筷子,“快试试。”
两人受宠若惊,忙便尝了起来。
兰姑姑倒了果酒,娘娘身子不好,不能喝太浓烈的酒,这果酒微酸带甜,最适合不过,喝两杯更能开胃口。
但皇后今晚的胃口就很好,一小碗的米饭,一碗汤,菜和肉都吃了不少,喝了三杯果酒,苍白的脸颊便添了血色,有些微醺了。
“这酒淡得很,怎么就有些晕乎了呢?”皇后笑着摇头,“是本宫老了么?”
“娘娘说的什么胡话呢?怎就老了?还年轻得很,若不说的话,奴婢瞧着娘娘也就二十来岁呢。”
皇后笑得跌出了眼泪,伸手掐了兰姑姑的脸颊一把,“臭不要脸的东西,本宫与你们差不多年岁,你们这两张老脸终日在本宫面前晃悠,便是提醒本宫也老了,还二十余,羞不羞啊?”
兰姑姑笑着道:“羞什么?娘娘最近是疏于打扮了,若是精心装扮一下,谁敢说娘娘老了呢?”
皇后伸手拢了一下发髻,“说起来,本宫真是许久没有装扮过,你们可还记得刚入府的时候,皇上最喜欢给本宫簪花,牡丹,芍药,便连小黄菊都往本宫头上簪,那时年轻,不管簪什么花都总是好看的。”
“小黄菊算什么?娘娘可还记得那会儿王府里有一株蒲公英,王爷见了……皇上见了竟摘了回来,就往娘娘发髻上簪,结果娘娘一边走,一边飞絮籽,皇上还说娘娘在帮蒲公英撒种呢。”
皇后也想起来了,哈哈大笑,“对,本宫记得,风一吹,本宫头上就飘絮,有些还扬着飘着,还飘到本宫的脸颊和眉眼上,痒得不得了。”
“对,然后皇上还用桂花油给您抹脸颊呢,说那桂花油能护肤,使肌肤白皙透亮,结果抹了几天之后,脸上竟是长了面疮。”
“可不是呢?那面疮长了好几粒,痛死了。”皇后又添了一杯酒,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多美好的事,这深宫的冷寂,几乎把这些美好都遗忘了。
若一切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多好啊,她宁可死在那年的春日里。
第711章
少年时的她
齐姑姑和兰姑姑说着说着,心里不知道为何就难受了起来。
但是,娘娘还高兴着,不能露出半点伤感情绪,叫她看出来的,话锋一转,便说到了殿下出生的事。
点点滴滴,往事全都在眼前交织,这些往事中都穿插着那个挺拔俊美的男子,她的夫婿。
说到最后,皇后对着她们二人举起了杯子,眼底醺然,“本宫谢谢你们,这些年不离不弃陪伴在本宫的身边。”
两人一怔,“娘娘怎忽然这么说?”
皇后笑了,“一时感触,快喝,喝了给本宫装扮一下,本宫方才看到外头的秋菊开得很好,去摘一朵回来给本宫簪上。”
“明日再簪不迟,您该沐浴了。”
皇后豪气洒脱地说:“是谁说沐浴之后就不能装扮簪花的?本宫这便沐浴去,你们挑一件衣裙,别要朝服,本宫可厌恶那些朝服了,本宫今晚就是要很漂亮,很漂亮。”
“行,依您。”兰姑姑喝了酒便站起来,“奴婢去摘花,阿齐,你伺候娘娘沐浴,兴许皇上今晚会过来呢。”
齐姑姑想想也是啊,今晚娘娘这么开心,一定是皇上与她说了什么体己话,皇孙出生果真是好的,好好打扮一番,定要叫皇上惊艳一下。
秋菊的花期其实到了尾声,但是满园的秋菊却像要揪住花期的尾巴,开到了极致,秋菊的清香染得静夜都多了几分诗意。
兰姑姑剪了一篮子,多余的明日便拿出去风干泡茶喝,这秋菊喝起来是齿颊留香的。
可惜梅花还没开,否则可以做一个花环,娘娘少时最喜欢头戴淡粉的梅华环,身披白色狐裘披风,在雪地里奔跑。
那时候的娘娘多天真无邪啊。
沐浴之后,齐姑姑抱着一大堆衣裳出来,烦恼地道:“娘娘这些年的衣裳,都是贵气雍容的。”
皇后瞧着那一堆锦服,蹙眉道:“本宫记得有一件素白绣绿花的罗裙,找找看。”
“那一件,是您闺中时候穿的,压箱底好久了。”
“不打紧,那香薰一下便能穿了。”皇后笑着说。
“行,您想穿奴婢就给您张罗。”齐姑姑说着便进了内堂,从箱底里取出那一件素色绣小绿花的罗裙,一展开,便是慢慢的少女情怀。
充满了岁月的尘封气味。
“倒也没有被虫蛀,但是要先熨一下。”齐姑姑那边忙活起来,兰姑姑则把皇后摁在铜镜前,开始给她梳头上妆。
脸颊偏瘦了许多,但好在底子好,加上喝了一点小酒,又沐浴过后,脸颊上的底色是偏红润的,稍稍用粉遮一下,再抹胭脂红,画了远山黛,眼角稍稍往上扫那么一点,眸子便显得大了许多。
梳了一个凌云髻,虽说是高一些,但入府那会儿她就特别喜欢这么梳发,兰姑姑挑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秋菊,簪在发髻上,那一抹黄在灯色下,便仿佛流光溢彩一般,明艳得很。
兰姑姑瞧了瞧,不无遗憾,“还是不如粉梅好,细细地簪上那么两朵,点缀一下便是最素淡美丽的。”
皇后瞧着铜镜里的模样,年岁的痕迹被脂粉遮盖,也或许是灯光柔和,整张脸都显得淡柔了许多。
她笑着说:“这样也好,做人不可贪心,既要秋菊之艳,又要冬梅之雅。”
齐姑姑熨好了衣裳,又点了熏香拿着衣裳转了几圈,确定香味都沾染上了,这才取过来伺候她更衣。
少女时候的衣裳竟然无比合身,盈盈不足一握的柳腰,脚尖踮起像往日那么转了两圈,裙摆像旋涡似的,盈动着青春的痕迹。
第712章
她自己吞下了
兰姑姑和齐姑姑偷偷地转身拭泪,娘娘转动罗裙时,她们仿佛看到了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女,在得知婚事定下之时,明眸里潋滟的幸福,以及对未来期许的娇羞。
只可惜,入宫这些年,便再无见过。
皇后停下,瞧着铜镜里的模样,伸手抚摸着脸颊,轻轻地说:“本宫这一辈子,活得像一个笑话。”
“娘娘,为何这么说?不是,您不是笑话。”齐姑姑火灼一般,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不可自轻,也不可自伤。”
皇后看着她笑了起来,“说说而已,你紧张什么啊?本宫今晚是真开心,觉得重活了一次,往后本宫都要这么开心,不要再当笑话了。”
齐姑姑眼底含泪,“对,往后也要这么开心,谁管那些破事呢?您如今又多了两个孙儿,可有得忙了。”
“是啊,本宫今日特别欢喜,你见着他们了是吧?那两张小脸蛋像极了斯年,也像极了太子出生时,斯年那会儿……本宫心里有愧,因着冷潇的事,皇上说要冷慢他才能叫大家不会追着斯年骂,所以本宫心里想他,也不能时时见他,想起他来,本宫这心就发疼。”
“娘娘,那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想想往后,往后您什么时候想见他们,便可以过去探望,甚至还能接过来陪伴您。”
“嗯,是的,过去的那些不高兴事实在没必要想了。”皇后坐了下来,细细又瞧了一番自己的模样,忽略那些细纹,这二十余年仿佛就被抹去了痕迹。
她笑着,明眸皓齿,原来,她还是挺好看的。
她们说了许多往事,从闺中到王府,再从王府到宫里,这日子漫长得像一匹徐徐延展开的布,如今这匹布已经千疮百孔了,唯有从最开端那处,寻到些旧日模样。
而这匹布也展到了最后,看到末端了。
青春明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母仪天下,尊贵无双,这都是旁人看到的,而她的日子,是孤独伴随着委屈,伴随着漫长漆黑夜里的泪水,和不断自我安慰自我调节,到最后的端慧大方,温良恭俭让。
说到困倦时,皇后睡下了,留她们于殿中的小床作陪,帐幔一层一层地落下,遮蔽住了她落下的一滴泪水。
她取来床头的锦囊,锦囊里有一粒药,这一粒药她放了许久。
这一粒药是当年从万妃宫中搜出,万妃当时是想谋害贵妃,这药服下,会让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后便仿佛心疾发作。
当初万妃想谋害贵妃,还没来得及下毒,便被身边的宫女告发。
万妃被押到她殿中的时候,她便直接招认说恨极了贵妃得宠专横,诅咒和谩骂,让一向温婉的万妃变成了一个狰狞的毒妇。
她招认之后,便从身上取出药吞服下,服下之后她跪在地上,哭着拜别皇后。
过了大约一炷香左右,万妃就死了,太医检查说是死于心疾突发。
而万妃的身上,还有一粒这样的药。
皇后当时看到这药,心中竟是生出一股要留下的念头,当时还总不解自己为何要留下这样的毒药,或许,是她也想过给贵妃下毒?
可她最终没有这么能做,这毒,她自己吞下了。
第713章
皇上危机解除了
宣庆殿,禁军带着一名青衫道人飞快来到殿门,低声道:“禀皇上,天奇道长来了。”
“进来!”殿中传出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殿门推开,天奇道长快步入内,跪下行礼,“贫道参见皇上,贫道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坐在交背椅上,光影投在墙上,他抬眸,眸子阴鸷,“道长,双生子已经出生,朕也按照你原先的叮嘱办了。”
“皇上勿忧,既已经办了,危机也就解除了。”林天奇道。
皇帝发出了一声比哭更难听的呜咽,“朕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她……她与朕夫妻二十余载。”
林天奇眼底有诡冷之色,“双生子出世,克死了皇祖母,皇后若是自尽,必是服毒,如此册封明无道为后,再在外头散播,说她为了登上后位而谋害了皇后,此事不管真假,总有人信,破她贤名之后,东宫也不敢再用她,甚至,东宫会与她离心,明无道为求自保,只能尽心辅助皇上,太子生母自尽,贫道会对外宣扬,说是太子失德不孝之过,令他守孝三年,不许干涉朝政,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的势力分崩离析,往后,他还是当日那个听话的太子,您和太子也可以慢慢地修补父子感情,虽说牺牲了皇后娘娘,可换来江山太平,父子亲厚,皇后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他上前一步,轻声道:“双生子刑克,百姓自然就不会认为他们是福星,皇上,这一步并未有走错。”
皇帝眸色沉沉,“昨晚皇后临走时,朕说了一句,叫她不必把朕说的话放在心上,或许,她并未走这一步。”
林天奇一怔,“皇上,您为何心软?此乃关乎您的江山社稷,您与太子殿下的父子亲情,您不能心软啊,若皇后此番没有自尽,您还是要与她说一说才行的。”
“朕,始终不忍心。”
“您若不忍心,怎可破此困局?除非您废太子,否则,您将受太子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