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肉身神像正准备脱离这个世界,往更高的境界走去,忽然之间,一种比那颗种子还要强烈的力量拉住了它。它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兔子,被人类的手,一下子拽了下去。
毫不留情、甚至有点残忍。
等等!这不是飞升!这是……
山羊神想要在弥留之际,留下一些讯息,但是他的身体在察觉到变动的时候,就迅速和这个镇子一起枯萎了。
司雨霏背对着神台,继续往前走。
神佛万千的手,在他的背后,痛苦地朝他伸去,祈求再得到他的挽救。
看看我!少年!再看看……
能听到万物心声的司雨霏,只有一样事物的声音听不到。
死物。
神像呜咽一声,带着惊人的秘密,从通往神殿的路上坠落,深埋于污秽之中。
司雨霏拿着剑,继续走着。
“呕……噗……”陆兰溪和范郸突然趴在地板上,感到了一阵恶心,他们干呕着,然后吐出了一块肉。
一块有羊蹄模样的肉。
司雨霏在经过他们之间,只随意瞄了他们一眼,就将剑装进剑鞘后,放在陆兰溪的身旁。他抬头望,面具下的脸展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整个地方,突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人内心的声音也没有了。
陆兰溪和范郸还趴在地板上,眼睛无神,似乎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了的。
司雨霏不得不扯下庙宇中的一块布,找了一块还算是没有尸块的干净位置,待在原地保护他们,顺便研究手中的种子。
“真的好眼熟啊,在哪里看过呢?”司雨霏举起那颗种子,对着明亮残酷的月亮。
太阳的一丝光照在身上,终于驱除了浑身的寒冷。
陆兰溪回过神的时候,他才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情,他慌张又着急,下意识去寻找司雨霏和范郸。
范郸在离他不远处,看样子也是刚缓过神。
陆兰溪继续左右转头,这一眼看去,他快要又吐了。
司雨霏因为太无聊了,一晚上把蛇人的尸体扫成了一堆,正在拼凑中。
“雨歇君……”陆兰溪认识司雨霏两三天的时间,感觉自己受到的刺激,远比之前人生几十年。
司雨霏在研究半人半仙的身体,他的品行就是他想的那样恶劣与奇怪。在听到有人喊自己后,司雨霏转过头去看。
他的脸上换上了新的面具,是一张纯白的面具,但是捏出了鼻子和嘴巴的形状。
陆兰溪的心情复杂。
但是他想起昨晚的惊鸿一面,沉默了,因为心情更奇妙了。
司雨霏问他们:“你们好点了吗?”
当一个人偶一样的人关心你的身体健康,真是让人诚惶诚恐。
他们不用想那么多,因为司雨霏不仅长得像人偶,性格也没差多远。他开口问他们的情况,只是为了告诉他们另外一件事情。
司雨霏的手抬起,指着门外。
你们去看。
陆兰溪和范郸一脸疑惑,但还是按照司雨霏的指示,缓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庙宇的门。
门从里面向内拉开。
外界的一切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草木枯萎、房屋倒塌、泥土干燥、空无一人。
除了这一座神庙里的他们,周围没有一丝活气,一个人、一只动物、一棵草都没有。
“结界已破,信息我已经得到,你们也醒过来了。”司雨霏言简意赅,“那我就告辞了。”
他赶着去下一个地方了。
司雨霏从来不做假动作,他说要走,那便是要走。
范郸来不及反应,因为他尚且在昏天晕地的折磨之中。陆兰溪倒是靠着奇怪的意志力,抓住了司雨霏的袖子。
司雨霏回头看他。
陆兰溪此刻也说不了太多的话,他的手抖着,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张邀请函,写了几个字后塞给他。
“如果你要找人……说不定有可能会在这里。”他们是来参加不远处的一个小宴会的,他不清楚司雨霏想要找的人是谁,但是他想要再见到司雨霏才是真的。
司雨霏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邀请函,然后继续离开。
看到司雨霏漫不经心的态度,陆兰溪在他的背后伸出手,但是却说不出一句多的挽留的话。
前路漫漫,司雨霏四处乱转。
司雨霏把乾坤袋里的包袱拿出来,将陆兰溪给他的邀请函随意扔了进去,拿出邬清影的行程卡和地图。
他跟着邬清影的行程,去了第三站。
第三站的地点离羊鸣镇倒是不远,司雨霏直接走了过去,然后流程就像之前的一样,打开画像问人。
这里的老板看着他的画像,认不出人,但是不妨碍他做生意。
于是司雨霏又被吃饭、泡温泉、游船一套招呼完了。
司雨霏付完钱,买完特产后,摇了摇自己的荷包,有一种可能会饿死在伏羲院外面的不好预感。
因为担忧着自己以后的生活问题,司雨霏没有严格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前进,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来到了绝路。
走到了山坡的尽头,司雨霏收起地图,随意塞进包袱里,然后抬头望。
他迷路,竟然无意间到了一处仙境。
往上是山,下面是一条通达的大路,此时是春天,附近种满了桃花。
一对燕子从司雨霏的头上飞过,风一吹,掉落的花瓣飞扬,席卷着春意,飞向高处。然后很快掉落在地板上。
一片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着落下,停在了司雨霏面具的鼻子上。
司雨霏黑色的眼睛一眨,那点彩色就在瞬间被风吹落。
他眼珠子跟着一转,看准方向,自然地伸出手,就抓住了从自己的面具上离开的花瓣。
司雨霏的手心放着桃花的花瓣,然后合上手,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来时路。
如果现在走回去,未免太麻烦了。
司雨霏往山坡的边缘走,坡度不是特别高,但是也不低,普通人如果不小心掉下去,不死也会残废。
他蹲在地板上,看向下方的平地大路。他的正下方栽种着一棵肉眼可见范围内最大的桃花树。树冠冲天,粉色的花结在枝叶上,争相生长。而太阳光明亮璀璨,没有辜负它们的生长往上。
司雨霏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现在没有人在这附近了。
确定了这一点,司雨霏站起来,连助跑都不需要,直接从山坡上跳了下去。他的衣服往上飘,绑在头发上的黄色飘带随风和头发纠缠在一起。
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御风术让他平稳地往下降,不一会儿就可以站在平地上了。
一切都没有问题。
司雨霏这样想着的时候,在他飞到一半的时间点,桃花的枝叶动了。
不同于整棵树被风吹动,是某一片区域的枝叶被人拨动。随后一条袖着祥云的白色绸缎袖子出现,衣服的主人正在抬手,白色的外袍袖子滑下去,就露出了他玄青色的中衣袖子。
一个人从那棵茂密的桃花树下走了出来,他满头青丝上的玉簪歪歪扭扭,头发要坠不坠。
那人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什么郁闷的事情。
在他走出桃花树的时候,天空突然降下一片阴影。
那人一愣,然后抬起头。
在他抬头,阳光从树叶的间隙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棕色眼睛透亮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从上方掉了下来。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下意识伸出手。
司雨霏皱眉,正准备转用浮空术。
在他动手之前,他的身体先被一股力量托住,随后一双手分别抱住他的大腿和后背。
男人的手接住司雨霏,将他揽在怀里。就算他及时用了风术,但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是过于突然,所以他的手一沉,脚步也没有站稳。为了将压力化解,他在抱住司雨霏后,转了半个圈。
头顶的桃花被风吹得纷纷落下,映在司雨霏黑色的眼眸之中,染成粉色。
两人黑白的衣服交缠在一起。
男人抱稳司雨霏后,笑着低下头,说道:“好危险啊。”
司雨霏睁大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世人算不进天机读不准春意,只能见,山上桃花开不尽。
016杀身之祸
桃花花瓣被风吹,如同漫天大雨。
怀中人沉默,只有诡异的面具对着自己。
两张脸,一张是纯白的冰冷的面具,一张是随着笑容而脸部舒展开的人脸。
男人本来是在随意笑着的,只是他突然意识了什么,揽住司雨霏大腿的手突然用力,然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凑到面具的前面。
他的头发没有束好,如瀑布般的黑发往下垂落,不知觉地挡住了司雨霏的视线。司雨霏被他抱着,眼睛只能看着上方,本应该看到的是这一棵树,结果视线变得黑了一半。倾泻如墨的头发围绕在他的脸颊两边,他的眼睛除了看着眼前人,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是平常人,也要被这个男人吓死了,不过司雨霏岿然不动。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反应,陌生人越靠越近。就在两人要贴上之前,司雨霏下意识伸出手,挡住他的脸,然后往外推。
男人看清楚了,无奈地笑着摇头,然后蹲下去,慢慢把司雨霏放下。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在上面玩,摔了下来。”他说。
司雨霏为了保持平衡,在脚踩在地板上之前,原本自然垂落的手用力,搭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这个人突然走出来,他本来是可以安全落地的。
司雨霏心里这样抱怨着,但是一声不吭。
他站稳后,慢慢将手拿开。
司雨霏本来想默默离开的,但是他想起他的师父和师兄师姐经常教育他要有礼貌,所以他一下子抬起头。
这一抬头,差点就撞上男人的脸,他站得太近了。
司雨霏摸着自己的面具,好像那就是他本人的脸一样。
“你不是小孩啊。”过路人感慨。
司雨霏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告诉他:“我二十了。”
他是正常身高,问题是眼前的人太高。
司雨霏日常的遣词用句和语气,和小孩子差别也不大。
“噗。”那人的手掌挡住嘴巴,嘴角上扬,笑了。
司雨霏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的形状。
他有感觉到自己被嘲笑。
外面的人太坏了。
司雨霏转身就想走,他的脚一动,眼前就一晃,突然一支糖葫芦闯入他的眼帘。
“是在那边买的。”男人笑着指向司雨霏刚离开的村子。
司雨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吃吗?”他的手晃了晃,和逗猫一样。
司雨霏慢慢伸出手,从他手中拿走冰糖葫芦,随后从包袱里找出荷包,拿出钱给他。
过路人疑惑不解。
司雨霏又一次被强买强卖,含泪拿东西走人。
“啊哈。”男人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靠倒二手赚钱。
司雨霏渐渐走开。
“雨歇君。”男人喊他。
司雨霏乍从陌生人的口中自己的名字,立刻警惕地转过头。
他转过头的时候,男人正好蹲在地板上,手里捡起地板上的一封邀请函,他的手指夹着邀请函,看着上面的字,然后笑吟吟地翻过来,对着司雨霏。
邀请函上有五个显眼的字:雨歇君亲启。
因为邀请函是陆兰溪匆匆忙忙制作的,所以没有装进信封里,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男人看了一眼,很快就看完了。
他蹲在地板上,没有规规整整弄好的衣袍散了一地。他够高,手指修长,左手的尾指上戴了两个细小的开口银戒,食指上有一枚玉戒指。他的手指一弹,邀请函在他的手中转了一个方向,笑着看向司雨霏。
“雨歇君~你的东西掉了。”
邀请函估计是司雨霏在拿荷包的时候,不小心扯出来的。
司雨霏迅速走回去,然后伸出手,一下子拿回邀请函。
“你要去参加在游船上举行的论道会吗?”男人蹲在地板上,手撑着脸颊,笑着问他。
司雨霏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伸手不会打笑脸人。
“未必会去。”司雨霏坦诚道,“不感兴趣。”
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他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们。
“这些会议是挺无聊的。”男人哈哈大笑。
司雨霏忍不住看向他,这个人也是修道人,毕竟刚才在他自救之前,他就用风术稳住他的身体,然后才接住他的。不过司雨霏对外界知之甚少,猜不出来他是哪一个门派的人。
见司雨霏看着自己,他的神情得意,然后朝他打开原本握起来撑着脸颊的手。
里面是司雨霏刚才给他的钱。
“会议很无聊,不过在船上举办的还不错,最近是春天,据说附近的鱼很新鲜,根据道法论坛举办人的奢侈程度,应该会做一顿不错的鱼宴。游船看花灯、或者烟花,风景不错,而且风吹过来也很舒服。”
司雨霏被他说得,有一点点动心。
“你喜欢吃小糕点吗?”男人问他。
司雨霏点头了。
“有很多哦。”他的语气妥妥地在诱骗小孩。
司雨霏看向他。
“钱还你。”男人示意他拿走自己手掌心中的钱,“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吃,又不是问你要不要买。”
“算了。”司雨霏如是表示,“师兄叫我不要随便吃不认识的人请的东西。”
“我姓晓。”男人报上名号,“道上的人通常唤我为,净云晓净云?”司雨霏问,语气懵懂。
“不是这样喊的,不过无所谓了。”他的性格很随便,“人你已经认识了,东西可以请你吃。”
司雨霏看着他,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从他的手掌心拿走钱。
净云君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当坏人看待。当然,这句话不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而是他长得其实很有欺诈性。
蹲久了,人也累了,净云君从地板上站起来。其实他只比司雨霏高上大半个头,但是因为他的骨架也比司雨霏大,所以才显得他似乎高大很多。他拍了拍衣服,伸出手,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挽好,便冲司雨霏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