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在干嘛呢?”我双手拢成喇叭,向他放送。里包恩不答反问:“你站在外面又在干什么?”
我说:“我看看我们家。”
这回我确定他在笑了。
但这个冷酷的老师型男朋友依旧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粉碎煽情的机会。他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从二楼降落:“外套没穿还傻愣着吹风,明天感冒就知道跟我哭了。”
毛衣已经很暖和了好不好!
我放下拢在嘴边的手,真情实感喊话反驳。
“我哪会哭啊!”
“哪不会?”
“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我说。
里包恩:“那之前在留言里——”
我在大冷天里感到脸颊发热:“你不准说话了!”
打断,对峙两秒,靠着二楼窗户的男人旋即无视警告并悠悠补充:“……因为我走了就偷哭的人是谁呢。”
竟敢顶撞老板,岂有此理。
我关上院子的门,溜进屋。经过玄关,经过不时换台的电视节目声,哐哐上楼。
主卧的房门是关着的。我正要推开摁住把手,房门却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拉开。
下一刻,摁了个空的手指被一把拽住。
我迎面落进一个宽厚的,连温度都在记忆里有迹可循的怀抱,嗅到亲切而浅淡的咖啡气息,夹杂着轻微的柑橘香。里包恩的另一只手臂搂在后腰。我立刻反应过来,按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我可是来找你算账……嗯?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洗过澡了?”
仍然是一袭剪裁合身的黑西装,但和白天的那套不一样。
里包恩道:“你出去的时候洗的。”
新屋的浴室自带浴缸。下午整理洗漱用品那会儿我看过一眼,比以前的大很多,想必有人又能尽情享受泡热水澡的时间了。
“喔。”我应声,想了想,“我也得去洗个澡了,头发上好像还有烟熏味。”
正往下握住搭在腰侧的手,某人好心提醒。
“不是要找我算账?”
“……”
我左右环顾。床单被褥都已经齐整地铺好,本来堆在衣柜边大大小小的纸箱早就被清走。我的小书桌椅老实地待在梳妆台边。一部分杂志、书籍与漫画有的放在桌上,有的码进自带的书架。
寝室的大灯明亮而雅致。放眼一望,都干干净净,挑不出错。
我于是沉默片刻,然后煞有其事地表示:“这次放过你了。”
分不清是谁的轻笑飘散着融入从窗外踏来的冷空气中。
我踮起脚和恋人接吻。濡湿的,柔软的,清冷的亲吻,带着冬与夜约定俗成的倦意,耳畔却仿佛听到下一个夏末不歇的海浪与骄阳。
第92章
在着手处理退租那一阵子,
我就把搬家的情况告知给了目前还有在联系的朋友,以及要好的邻居。
前几年里,学生时代玩得好的同学或舍友曾经偶尔还会来东京找我玩。
可如今有的结了婚,
生了孩子,
周转于家庭的琐事中;有的出国,有的不知不觉就弄丢了联系方式。
到今天还有常联系的,
仔细一算也只剩一两个。
她们在电话里笑着说改日一定要来拜访骚扰,但其实都在天南地北忙成狗。除非我故作神秘地说“我有些事一定要当面跟你们讲”,
才会抱着花生米和啤酒千里迢迢打飞的过来找我。
朋友,
有缘再见的生物,一生都没几张像样的合照。
至于关系好的同事,
则更早知道我地址的变动。包括波岛在内,
几人都在我搬家后很快就欢天喜地地来做客。
彼时,
小院早已花团锦簇,
甚至腾出一块专门喝下午茶用的区域:浅棕色与白色调的西式圆桌高椅,搭着可遮阳可挡雨的伞棚。车库里停着一辆黑色法拉利。
原本杂草丛生的角落都被清理一新,修葺齐整,短短几天从稍显荒凉变得颇具生活情趣。
我不用想也知道同事会是什么表情。
推开院子栅栏门后转过头,果不其然迎上几张仿佛褪色成黑白漫画的脸。
同事A:“小新奈,
难不成……”
同事B:“和我一起连夜加班努力赚饭钱的同事其实背地里是个富家小姐的情节也能出现在我身上么。”
我:“那一长串的rap是什么啊。”
院子的装修基本不是我搞的。
不如说,在我第二天起来想要打扫一下的时候,
一出门就看见如同上流社会花园般的场面,
就算有心打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里包恩当时还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穿西装、打领带,翘着腿坐在遮阳伞下喝咖啡。
而我穿着睡衣,
趿着毛绒拖鞋,走出来之际还在努力捋着肩头睡打结的发丝。
一抬头,
温存的睡意都蓦地作鸟兽散。
画面富有冲击力,我都有点忘了当时第一句话是什么,总之有脱口而出的好像包括“大冬天的你就算是晴属性也不能这么晴吧”、“你是打算让我一辈子忘不了你吗”之类的吐槽。
好在他估计只是想逗我玩,美其名曰等春天来了就能好好享受,之后便很少再待在外面。
不得不说,出太阳时偶尔出来晒一晒的感觉确实挺好的。
风也常常出来泡茶——据他所说,他以前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在湖边小亭和朋友品茗,尤其是在絮絮飘雪的日子里。
因此这个户外娱乐项目保留了下来。被这样一提起,我也有点期待东京的第一场雪。
再说,虽然不知道里包恩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把一些地方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但也省得我费力气装饰打扫。
干脆由他去。爱玩就玩吧。
只不过某天莫名其妙开着一辆法拉利过来表演丝滑倒库就算了,鉴于他曾经还搞过直升机,这都算小场面。
令我没想到的是,里包恩居然真的开始养蜥蜴。
男人抱着一个透明生态缸走进客厅的时候,我本来正窝在被炉里,心潮澎湃地和史卡鲁联机打游戏。
忽地,听到什么东西放在柜子上的闷响,便抽空抬起眼。
不料一眼就与玻璃缸中趴在小树枝上的普通幼年高冠变色龙四目相对。
我:“……”老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史卡鲁的手柄搓出火:“啊啊啊要死了!”
里包恩介绍道:“它叫泰格。”
我:“这孩子知道自己被寄予老虎的期望吗!”
史卡鲁:“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当然,最后BOSS还是有成功打赢的。
我担心了两天列恩会不高兴,忍不住多照看了一点。所幸心宽体胖的小变色龙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在我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时,它偶尔会趴到我身上,变成耳夹、项链、腰带或者披风等等各种挂件饰品。
直到有一次列恩停在电脑旁,变形成里包恩(小婴儿版)的公仔。
不论是一声不吭找我玩的举动还是小公仔,都把我萌得不行。
于是暂时放下工作,伸手捏捏。接着心软地低头亲了一口。
玩偶却又宛如橡皮泥般,团团变回绿体黄眼的蜥蜴,冒着烟从暖桌上火速溜走,比起变色龙更像一条小泥鳅。
我不以为意,谁知它之后就始终没再出现。当晚,里包恩洗完澡,换上睡衣推开卧室门,我还坐在床头一边质疑人生一边回复邮件。
刚摁下发送键,视野里就映来一小片挡住灯光的阴影。
“新奈,你对列恩做什么了?”
“嗯?”
我搁下手机,抬头看去。只见杀手摊开的掌心上卧着一只罢工般绵软无力的小蜥蜴,卷曲的长尾巴耷拉着垂下,脑袋还有点泛红。
“生病了么?”
我睁大眼,想摸一摸,但还是克制地收手。蹙起眉头,回忆半天也不记得它有跑去哪,只好迟疑地看向站在床边的里包恩,“你睡午觉那会儿,它有来看我工作。当时看起来还健健康康的。”
保镖挑高了眉毛,问它除此之外还做了什么。我把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后者盯着我的眼神一如既往得平静,只渐渐扬起几分了然。
而我在此期间心里也有些猜测,便诚恳地直言道:“抱歉,以前碰它不会这样,我就没怎么注意。我现在问一下有没有值班的兽医吧。”
结果手机还没重新拿起来,里包恩就说不用,“我知道原因了,不需要看医生。”
我问:“是怎么了?能自己好起来吗?”
杀手的语气略显低沉,“这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有个办法,应该可以缓解一点。”
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顶礼帽,让病恹恹的变色龙躺进去休息,再把帽子放到床头柜。紧接着微微俯身,朝我招了招手。
我见此人表情不像作假,也难免正色,直起身把耳朵凑过去。
旋即,肩膀被握住,耳廓落下一个仍带着浴室水汽般湿冷的吻。我诧异地侧过头,还没反应过来,这样细密纠葛的亲昵又缠在嘴唇。
分明一次比一次滚烫、深刻,舌尖也被裹动着吮吻之际却让我产生被冷血动物捆缚的错觉。
即使我口舌欲不重,也早已习惯了奔放的意大利人没事就突然亲过来,一时没说什么。只不过被压在床头亲久了也会麻。
我要别开脸又被预判。杀手毫不客气地捏着我的下巴,亲到我觉得累了捶人也没松开。
口口声声扯了个给列恩报仇的理由,另一只手却慢慢到处乱摸,假公济私的态度丝毫不带掩饰。
玄幻的是,隔天列恩竟然真的恢复了活力。
这下我实在有点怀疑这一主一宠是不是确如里包恩所说的那样心有灵犀。
毕竟先前有听说,这种有特别能力的宠物是在成为彩虹之子之后才有的。史卡鲁的是一只巨型章鱼,出于各种不方便的原因没有带过来;风的说是一只小猴子。他觉得没必要让人家跟过来,因而也留在原世界。
但是,既然在某些方面宠物或许能反映主人的态度或心情——那在被我亲的时候,里包恩岂不是也会害羞?
我回想一番,没看出来。
而且就算现在测试估计也没用。什么都做过的关系,任谁都不会再因为一个简单的吻而感到羞涩。起码我就已经相当适应,没太大感觉,根本不用说在亲密举动里相对更主动的一方了。
然而后来有一晚,里包恩正坐在书桌边,专心地低头保养枪械。我平时一般都自己忙一路去,完事就直接摸摸鱼,困了睡觉。当天却不知怎么想起这一点。
也许是接领导的电话,听完正事发现对方开始啰嗦一些有的没的就开启了神游模式,天马行空什么都能想到。
我一面拿着手机,公事公办地回应着“嗯”、“好的”、“是”等等看似简洁郑重实则敷衍的答复,一面将目光落到某人卷卷的鬓角上,不知觉便向他走近。
里包恩细致地上着枪油,两手都忙。察觉到我的靠近,也只是抬了抬头,瞥来一眼。
而我正好挂了电话,扶着椅背,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
男人手头的动作一顿。
“风说他尝试做了新品的包子,你要不要下去吃吃看?”我稍微拉开一点距离,问。
杀手把用脏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
“可以啊,我过会儿就下楼。”他接话。
“那我去跟他说一声。”
最后翻一翻手机,确定领导没再发什么要人命的东西过来,我才准备转身出门。余光里瞧见保镖仅仅是一动不动地,对着手里拆了一半的枪端详般沉默了两秒,接着又继续埋头做清洁。
耳朵都没红,也没说什么让人吐槽的话。我暗自判断。果然早就不会害羞了。
我对此略感遗憾。
话说回来,同事来拜访那天是周末。
史卡鲁刚好去找手下玩,风也在外面摆小摊,连里包恩都受邀去和阿龙先生上课(什么课我就不知道了)。我一个人在家招待客人,聊得倒是很惬意。
至于美久小姐带着丈夫来做客的时候,则只有风不在。
但不出我所料,史卡鲁果然也和阿龙玩得来。只是刚见面时不太顺利:
一开始听说“不死之龙”这个称号,便咋咋呼呼地放话要收人家为小弟。等人家到了,又被阿龙戴着墨镜的凶悍的脸吓得腿抖,还得故作冷静地说自己也不是好惹的,导致阿龙以为是以前的敌人寻仇,差点在院子里对峙起来。
最后被我和美久拉开,话说开了才缓和些,没过一会儿不知聊了什么,便煞有其事地称兄道弟。
“本来听到新奈你搬家,我还觉得挺舍不得的呢。”
美久坐在暖桌边,接过我递去的橙汁杯子,道谢后接着道,“这里毕竟还是和以前离得远了不少嘛。不过看到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我也放心了,恭喜你!”
大多数租客都极少租独栋,尤其在东京,这几乎算不上一个选择。
除了有钱,或者准备组建一个家庭,一般都和我以前一样住单身公寓。而这栋一户建在条件上还超出了预期。
两层楼,我和里包恩睡二楼的主卧;史卡鲁在一楼的两间客房里选择了带床的一间,另一间是宽敞的和室榻榻米,一个人睡甚至会有点空旷。
风还小,主动表示住在阁楼上就可以。因此那边暂时都是他的地盘。
除了最开始打扫卫生外,我只偶尔在找人时会上去看过一两次:收拾得很干净,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床头装饰着一个小小的中国结。
偶尔会飘来饺子的味道。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经的饺子,闻得令人有些窒息。
客厅则与餐厅、半开放式厨房连着,整体呈常见的棕色调。铺着防腐的木地板,实木家具,木百叶窗与障子门,富有复古特色的同时保留了现代的时兴装修。
我心爱的电视原先在小出租屋里多少会格格不入,搬来后简直融入得完美。
采光、通风、隔音都好。邻居也第一时间拜访过,都是普通的大家庭,没有奇怪的人。水电和租金难免比以前昂贵得多,但相较之下完全能称为实惠。
我发自内心地点头,捧起杯子感慨道:“是啊,我都觉得捡到大便宜了。幸好前半生都有在扶老奶奶过马路,没做什么亏心事。”
美久笑喷:“什么什么,你还怕是谁想报复你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我说,转念一想又沉思,“不对,要说得罪的人也还真不少。”
“得罪的人?”
“高中的时候给自己压力太大,脾气不太好,跟不少人都说过‘那你去死’、‘那我去死’之类的话。”
“前面一个还可以理解,‘那我去死’是什么情况!”她一针见血地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