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兄长说的是。”燕荣瞧见婢女们送来洗澡用的热水,便识趣地退出门去。羽枫瑾褪下长袍,缓缓进入浴桶中,将全身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他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汽将他苍白的面孔,蒸得微微发红。直到洗澡水变凉,他才从浴桶中缓缓起身,披上内衣走出来。
婢女们已备好一身天青色素纹长袍,在屏风外恭然等候。羽枫瑾刚走出屏风,她们便赶紧走上去,小心地服侍他更衣。
房门忽然被打开,一袭紫衫的花芳仪袅娜地走进来。她伸出皓玉般的纤手,从婢女手中拿过长袍,吩咐道:“让我来吧,你们都退出去!”
婢女们向羽枫瑾行礼后,便恭敬地退出门去。
花芳仪衣衫飘动地走向羽枫瑾,仔细地为他穿好长袍。她微抬起美眸,凝着这个蕴藉儒雅的男子,不禁双颊酡红:“殿下也真是的,是那鹿帮主不识抬举故意爽约,你又何苦一直等她?若真淋出病来,还不是自己遭罪?”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轻声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不过一场雨而已,就能病了吗?再说,今日是我和燕荣下棋忘了时间,并非故意在苦等。”
“殿下又瞒我!燕荣那棋艺我还不知道吗?他能陪您下三局已是最多!我真想不明白,明明都没见过面,您为何总替那个鹿帮主说话?”花芳仪从架子上拿起一条腰带,双手环住他的腰肢为其佩戴,口吻中满是酸意。
羽枫瑾无奈地摇了摇头,温言道:“芳仪,别闹了。我不是要替谁说话,是很需要这个马帮。不管马帮帮主是谁,我都必须如此!”
花芳仪看着他不解风情的样子,忍不住嗔道:“这马帮也真是的!那么多男子都不能做帮主吗,干嘛非让一个女子来出头?那个小姑娘到底有哪里好?”
羽枫瑾不解地看向她,愕然问道:“芳仪,鹿帮主以前招惹过你吗?你为何总是在针对她?”
被当面戳破心事,花芳仪霎时脸红,却又不能说出原因而又窘又恼:
这么多年来,即便羽枫瑾对自己的情感一直装聋作哑,她却从不担心。只觉得时机未到而已。待他日后大业一成,自己则是唯一一个能与他并肩的女子!
可自从见到鹿宁那一刻起,她竟有些慌了!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她不认为鹿宁比自己美,也不觉得她比自己更加出色。可恰恰是鹿宁的身份,能让其与羽枫瑾比肩,甚至还要羽枫瑾反过来讨好她。
以花芳仪对羽枫瑾的了解,她担心他一心铺在大业上,会因此与鹿宁结下姻缘,来彻底掌控马帮的势力。那自己苦苦守候这么多年,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羽枫瑾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芳仪,以后这样的粗活还是让婢女们来做吧,你不是我的奴婢,不必这样!”
“殿下……”花芳仪暗暗挣扎了许久,刚要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花芳仪叹了口气只能去开门,见贝小贝焦急地站在门外。他瞧见羽枫瑾在屋内,便凑近一步在花芳仪耳边低语几句。
花芳仪脸色倏地一变,立刻转过身来,向羽枫瑾翩然一福身:“殿下先在这里休息,来了一个熟客找我,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去。
羽枫瑾觉得她神态举止有异,似乎有事在瞒着自己,便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要一看究竟。
花芳仪翩翩走下楼梯,一眼就瞧见门口那位红裙似火、娇艳明媚却不染风尘的少女。她正站在门外的廊檐下,抖落着斗笠上的雨水。她身旁的黑脸壮汉如门神一般站在她身后,为她遮挡住随风飘来的大雨。
来者正是鹿宁和托托,他们二人从城外的风月亭一路追回到潇湘别馆,只为见翊王羽枫瑾一面,为自己今日的爽约而当面道歉。
今日别馆的酒客不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断了酒客们前来寻欢作乐的步伐,也将早早到来的酒客滞留在此。
百无聊赖的酒客们,纷纷被门外这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住目光,忍不住饶有兴致地端看起来。
“京城中真是难得一见,如此英姿飒飒又娇艳明媚的美人儿!”这句夸赞来自同样被大雨留在此处,正喝着闷酒的王璟。
本来被羽枫瑾羞辱了一番,王璟满肚子怨气正无处发泄,连陪酒的歌姬都被他赶走了。可当他无意间抬眼,瞧见了鹿宁的身影,满腹仇怨竟顿时烟消云散。
“阮浪,你等在这里。爷去会会这位小娘子!”王璟嬉笑着站起身来,梳理一下两撇狗油胡,理了理发髻和衣衫,便淫笑着走向前去。
“王指挥使。”一声轻唤绊住了他的脚步,王璟猛地转过身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八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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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鸿雁
第十九章
作茧自缚满身伤
“你为什么那么说?”当燕荣目送王璟离开后,转身回到潇湘别馆时,却被花芳仪拦住了去路。
“我说了什么?”燕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她是殿下看中的女人!”花芳仪脸如白纸地瞪着他,神色极是愤怒。
“我不那样说,王璟怎会罢休!”燕荣一挑眉头,玩味地笑了笑:“再说了,你方才不是也帮了鹿帮主吗?”
花芳仪高傲地扬起下巴,嘴硬地说道:“你想错了!我只是怕那鹿帮主一时恼怒,会砸了我这别馆!谁能摸准他们那些江湖人的脾气呢!”
燕荣眼睛闪过一抹趣味,一手搭在花芳仪的肩膀上,笑道:
“芳芳,我了解你的嘴硬心软,也了解兄长的脾气。你越是处处针对鹿帮主,兄长就对人家越客气。听我一句劝,别再使小性儿了,兄长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也是常常两头不讨好啊!”
花芳仪忽然掩着嘴妩媚一笑,幽然抬目斜睨着他,揶揄道: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这个京城第一浪子,去勾引那个鹿帮主好了。如此一来,王爷安全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轻易招惹她!”燕荣烫着了般缩回手,抱着双臂连连摇头:“你瞧她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护卫!万一哪天逮到我在外面喝花酒,他一根狼牙棒下来,我这颗俊俏的头颅就不保喽。到时,京城得有多少女人为我伤心啊!我可舍不得!”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目光下意识地略过街对面,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或许你说的没错!谁敢得罪这位鹿帮主,怕是下场会很惨呢!”
燕荣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只见两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从庄楼里走出来,二人蒙着面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却仍遮不住满目的凶光。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满脸钢髯,燕荣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鹿宁身旁的托托。而另一人虽然已将蒙面的黑布遮住鼻骨,却仍能看到他脸上一道丑陋的疤,正是马帮的平四。
二人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往前走,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彼此能听到:
“喂,平四,那小子早跑远了,咱们要去哪儿找他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知道那厮躲在哪儿!想教训他就跟我走!”
“嘿嘿,行!看在你今天帮俺忙的份儿上,往后你就是俺的兄弟,你有困难时俺也为你两肋插刀!”托托笑着拍了拍平四的肩膀。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想帮少帮主出口气!”平四低低地说道,眼睛中迸发出愤怒的光。
“嘿,你帮小鹿就是帮了俺!咱们以后都是好兄弟!”托托咧咧嘴,笑得像个孩子。
平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沉的声音说道:“托托兄,别忘了我嘱咐过你的事!我们此番行动绝对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指挥,而且整个过程不能说话交谈,不能露出你的常用兵器,也不能露出你的真面目!总之,一切会暴露身份的行为都不能做!听明白了吗?”
“哎呀,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真是好生啰嗦!”托托有些不耐烦。
“托托兄,别嫌我啰嗦!王璟这个人睚眦必报,如果他知道咱们是马帮的人,一定会对马帮出手的!到时候倒霉的不光有帮中兄弟,还有少帮主!而且少帮主知道你莽撞行事,一定会责备你的!所以,为了少帮主为了你自己,还是莫要生事端!”平四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番。
“俺知道了。”这一次,托托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谁叫他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上来的时候甚至敢和老帮主动手,却偏偏怕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不怕鹿宁打自己、骂自己,就怕她不搭理自己。只要鹿宁一天不和自己说话,他就觉得全身难受、抓耳挠腮。
托托跟着平四一路走到东区。
随着暮色渐浓,街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二人选了一条王璟回家的必经之路,在没有光照的暗影里藏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面前经过的每一辆马车。
夜风拂过空巷的幽暗,并把远处的马蹄声送来,夜空时不时爆出火花。每一朵火花炸开,都将马车上男子的脸映得无比清晰。
似乎感觉到异常的气息,马儿不安地哼哧了两声,赶马的车夫霎时精神紧绷起来,瞪大了双眼环顾着四周。
突然,黑暗中两个影子从天而降,两个巨大的麻袋兜着劲风罩在车夫的脑袋上。车夫惊惶地松开控车的缰绳,一边疾呼一边抓挠头上的麻袋。可随着后颈一阵酸痛,他只发出了一声闷响,便跌落在地上晕了过去。
马儿焦躁地叫了一声,然后停在原地不停地挠着地。马车门被推开,酩酊大醉的王璟从里面探出头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试图看清当下的状况。
不料,又一个麻袋兜头将他罩住,王璟惊恐地大喊一声,被人踢中后腰重重地跌在地上。随后托托一跃而起骑在他身上,右手一个重拳出击,打碎了王璟的门牙,他喷了一口血,鲜血和着牙却落在自己的脸上。
接着托托又出两圈击中王璟的腹部,巨大的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起身子,声音已经开始走样,好像野兽的嚎叫。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托托越来越撒欢儿,觉着拳拳到肉还不过瘾,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他摘下面罩舔了舔锋利的刀刃,朝着王璟的裆部便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平四一个飞脚踢走了托托手中的匕首,一把抓住他粗壮的手臂,重重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可托托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即便没有了匕首也不妨碍他杀人。
他站起身来,朝着毫无反击之力的王璟头部猛地踹去。却被从暗处射来的一颗小石子击中跟腱,一阵酸痛迅速麻痹了整条腿,托托闷哼一声痛苦地蹲下身来。
平四挡在托托面前,警惕地盯着石子飞出的地方,只见一个颀长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他手中正拿着被平四踢飞的匕首。
恐来者不善,!平四立刻抽出朴刀横刀身前,可对方却收起匕首拉下面罩,露出一张俊朗不凡的脸。
是燕荣!
平四既惊又喜,几欲喊出口。燕荣却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蹲在一旁的托托。
平四会意地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左一右搀扶起托托,如同被暗夜吸走般,转眼便消失在空旷的街道上。
三个人一路行色匆匆、健步如飞,直到安全的地方,才速速除去一身惹眼的夜行服,并拿出火折子将其焚烧殆尽。
待做完一切善后工作,平四才向燕荣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
“多谢燕爷出手相助!如果今儿不是您出现,我们一准儿会坏事!”
燕荣向他一摆手,然后将匕首递给托托,沉声道:
“托托兄弟,今天你若杀了王璟,明日他父王肃定灭马帮满门!”
“是呀,托托兄弟!你怎么又忘了我的嘱咐!”平四也冷声斥责着。
托托接过匕首插回靴子,他搔了搔头皮也觉得惭愧,连忙咧嘴一笑:
“嘿嘿,俺一杀人就兴奋,一兴奋就啥都想不起来了!多亏了二位兄弟啊!从今往后,你们俩都是俺托托的亲兄弟!”
随即,他看向平四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平四,既然咱们都是兄弟了,那今天发生的事你可不准和小鹿说!她要和俺生气了,俺可没法子哄好她!”
平四皱眉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燕爷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平四不解地看向燕荣。
燕荣轻声笑了笑,说道:“王璟离开后,我看到你们这副打扮从庄楼里出来,便猜到你们的意图。所以我悄悄跟过来,以防你们遇到麻烦。”
其实,他更怕这二位猛汉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只不过没好意思说出口。
平四不住地点头,赞口不绝道:“不愧是翊王殿下的人,果然心思敏捷啊!平四生平最佩服有勇有谋之人,今日能结识燕爷是我的荣幸!”
“平四兄弟客气了。”燕荣四下观望了一番,见附近无人,才又低声说道: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翊王殿下的人,也应该明白我这些都是翊王殿下的授意。殿下的人品想必你们早有耳闻,而他对马帮一直心生向往,希望能结交一番!如果二位真看中燕某,请多多促成双方的合作,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
平四和托托相看了一眼。托托虽然听不懂燕荣的话,却也能揣测出燕荣的心思。他不敢随意开口,担心自己的莽撞会坏事,只好寄托与平四的身上。
平四沉吟片刻,向燕荣一拱手,客气地笑道:
“承蒙殿下的器重,你们的诚意想必少帮主一定能看到!平四不敢妄自揣测少帮主的心意,不过想必她一定是有意与殿下合作,才会前去赴约。只不过双方有些误会,我相信等这些误会一解开,离咱们成为一家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好!”燕荣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刀疤脸,对他粗中有细的性格,和得体的说话方式心生好感,不由得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