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章

    良久,见再无任何响动,花芳仪才迅速点亮烛台,披衣下床前去关窗。刚走到书案旁,她猛地站住脚,惊恐地盯着书案,全身的衣衫霎时被冷汗打透——书案上赫然放着一张大红的请柬,上书着“回帖”二字。

    她颤抖地伸出手拿起回帖,迟疑了许久才敢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她倏地松了口气,连忙探出窗外四下张望。

    可窗外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花芳仪咬着牙重新关好窗子,将那张回帖丢在书案上,步履虚浮地走回床边,双腿一软瘫坐下去。

    这一宿,花芳仪再无半点睡意,她直勾勾盯着黑夜,愣是挺了一个晚上。

    直到天光放亮,花芳仪就立刻差小厮带着这封从天而降的回帖,前去翊王府禀报。可直等到日上三竿,羽枫瑾才带着燕荣姗姗来迟。

    燕荣见到脸色煞白、容色憔悴的花芳仪不禁一怔:“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如此憔悴了?”

    花芳仪瞪着羽枫瑾手中的回帖,咬着唇嗔道:“这位鹿帮主真是好大的本事!有门不走硬要跳窗!有信白日不送,偏偏选在夜晚!什么行走江湖的侠女,我看不过是个小毛贼罢了!”

    燕荣闻言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往外看了看,忍不住叹道:

    “为了防止采花贼潜入,这栋楼特地加高了许多,而且墙上也没有任何着力点。看来这个鹿帮主不但九节鞭使得好,轻功也着实了得!”

    他关上窗子转过身来,却撞上羽枫瑾责备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僵:“兄长,我、我说错话了吗?”

    “还不快从实招来!”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去送请柬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这……您因何如此说啊?”燕荣脸上笑容一僵,有些心虚地敷衍着。可是见羽枫瑾面沉似水,不像在玩笑。他只好搔了搔头,失笑道:

    “哎,果然还是瞒不过兄长!那日我去马帮的时候鹿帮主不在,我就进去等了会儿。没想到顾氏父子突然来访,我情急之下只好躲在房梁上。没想到鹿帮主早就发现了我,却一直没有揭穿,直到顾氏父子离开后才将我叫下来!”

    “你太失礼了。”羽枫瑾板着脸,口气有些严厉。

    “兄长别生气!”燕荣连忙奉上一杯茶,小心陪笑道:“我是担心顾氏父子是为了寒烟而来,才躲起来偷听的。事后我和鹿帮主也是如此解释的,她当时并没苛责啊!”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正色道:“先是人家登门道歉,芳仪却处处责难让人下不来台。后是燕荣送请柬,却躲在房梁上偷听人家说话!别忘了,是我们要拉拢马帮,不是马帮要投靠我们!你们这样做,会让他们觉得,本王的人都是不懂礼数、欺软怕硬之流!”

    燕荣也不敢再辩解,只是抱着膀子沉默地站在一旁。

    花芳仪却冷着脸,不满地抱怨道:“即便如此,这个鹿帮主也太过分了吧!如果无意与您合作,他们大可以直说,做出这样的事是在向您示威吗?”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忘了,尊重是相互的。鹿帮主这次半夜破窗送回帖,就是一种警告和提醒。既然是咱们做错事了,就得受着人家的责备!”

    花芳仪咬了咬唇,不甘地说道:“认识殿下这么久,可没见您如此偏袒过谁!真不明白,您为何要偏袒那个帮主,莫不是您看上她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立时向她抛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冷道:“胡说八道!我至今都未曾见过她,何谈对她有意?而且我和你说过,大业未成之前,我不想在儿女私情上浪费精神,你难道忘了吗?”

    花芳仪垂下眼帘,失望地说道:“我明白。在殿下心中,什么事都比不过您的大业重要!您放心,日后我绝不会再招惹鹿帮主!就算她来招惹我,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羽枫瑾神色稍缓,幽幽叹道:“这本就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以马帮的背景以及在江湖上的势力,想要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我们想让马帮,日后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就必须展现出比旁人更大的诚意!”

    话说至此,燕荣和花芳仪相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了,寒烟姑娘怎么样?”羽枫瑾放缓了语气,转过话头问道。

    花芳仪稳了稳心神,才答道:“刚来的那几日很不习惯,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总觉得有人要杀她。我每日好吃好喝地待她,这几日她精神状态好多了。”

    “嗯,把她带来,本王有话要问她。”羽枫瑾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她还没准备好见我,也不必太过勉强!”

    “是。”花芳仪微微欠身,袅袅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便带着寒烟又走进门来。

    在她的示意下,寒烟怯生生地走到羽枫瑾面前,缓缓跪下身去,颤声道:

    “民女寒烟……叩见翊王殿下!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民女定会涌泉相报!”

    羽枫瑾凝着这个目含秋水、我见犹怜的少女,温和地说道:“不错,还知道‘涌泉相报’这个词,看来是念过书的,这样的乡下女子可不多见。”

    寒烟低着头,小声说道:“回殿下,民女的父亲是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谬论,只有女子识字读书,才不会被人欺骗。”

    听着她侃侃而谈,羽枫瑾赞许地说道:“你父亲虽然只是秀才,却有一番真知灼见。他现在人在何处?”

    提及父亲,寒烟突然眼眶泛红、咬着唇沉声不语,眼泪盈满了眼眶,她却死咬着下唇不肯哭出来。

    看到她此番模样,花芳仪欠了欠身,婉言道:“殿下,寒烟姑娘的父亲……被平阳侯的人打死了……”

    羽枫瑾放下茶杯,叹息道:“原来如此,是本王失言了。”他看向寒烟,柔声问道:“寒烟姑娘,你可否愿意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讲来?”

    可寒烟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寒烟。”花芳仪耐心劝道:“你不是一直说,你的冤情似海却投诉无门吗?如今有殿下愿为你主持公道,怎么还不快说出来。”

    寒烟慢慢抬起眼眸看向羽枫瑾,一字字问道:“殿下,您……果真愿意,帮民女主持公道吗?您不怕……得罪平阳侯吗?”

    羽枫瑾不答,他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才幽幽道:“寒烟姑娘,追杀你的人有多少,功夫如何,想必你心里有数。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本王此次把你平安接入京城花了多大的代价。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本王,那本王也无话可说。”

    说着,羽枫瑾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埃抬步准备离开。

    “殿下息怒!”寒烟连忙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是民女不识抬举!还请殿下留步,听民女伸冤!”

    羽枫瑾脚步微微一顿,复坐下身来,听她娓娓讲述整个事件:

    “我们村子有一大片水田,那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全部。有一次,平阳侯出门游玩时路过,瞧上了那片水田,非要强占过来盖他的新宅子。就派人找到里长讲明此事,里长却一口回绝了。平阳侯一怒之下竟派人将里长打死。

    后来,他的人到处游说:交出水田就能获得一笔金银。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世面,听他这样说,就有人动心了,并和平阳侯签订了买卖合约。可恶的平阳侯竟偷偷改了合约——将八十两纹银,改成了八两!

    那么大一片水田,竟然就给八两银子!别说全村数十口人了,就连一家都养不活。而我们这些人,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离开这片水田,又没有钱维持生计,那就是等着饿死啊!

    这时大家才发现被骗了,就联合起来抵抗平阳侯,拒不认那不平等的合约。可平阳侯手中有了白纸黑字就立刻变了脸,将那些签了字又不认的村民一个个害死了,还带人过来要强行霸占田地。

    村民们怒不可遏就联合起来,举家跑到水田里守着,谁也不敢离开半步,誓要和平阳侯抗战到底。平阳侯见我们如此强硬,便带着侍卫将全村的村民屠杀了。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惨死,流出来的血,将整片水田都染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四章

    纨绔子弟黑肚肠

    暮春三月,微风细细,柳枝斜斜随风起舞,枝上的柳絮已被风吹得越来越少。

    清早起来,街上的人烟稀少,街道两旁家家门户紧闭。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惊扰了清早难得的宁静。

    一群金盔金甲的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威风凛凛地停在马帮庄楼门前。四个守门的壮汉见来者不善,立刻合拢在门前挡住进门之路。

    胡来指着对方喝道:“来者何人?”

    对方的领头人昂首走过来,趾高气昂地问道:“你们帮主呢?刘大人和张大人来了,怎不见她亲自出门迎接?”

    守门四人面面相觑,虽不知对方姓名,可看这架势便知其身份高贵。

    守门的苏丙走上前去,拱手问道:“不知是哪两位大人,请报上姓名,我们即刻进去通禀……”

    话音还未落,却听“啪”的一声,对方领头人一抬手给了苏丙一个嘴巴。打得他莫名其妙、晕头转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们家大爷的名讳!”对方的态度十分嚣张。

    苏丙捂着脸瞪着他,虽然心中有气,可在不知对方的身份下,不敢轻举妄动。

    他身旁的高要一拱手,赔笑道:“这位官爷,恕我们眼拙没认出您的身份。所以还请您赐下贵姓,我们也好进去通禀少帮主!要不然,少帮主不知道您的身份再有所怠慢,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那侍卫上下打量他一眼,鼻子眼里轻哼一声:“嗯,终于有个会说话的。去和你们帮主说,金甲卫指挥使张亨张大人,礼部尚书之子刘容刘大人前来拜访,让她赶紧出来相迎,可别失了礼数!”

    听到张亨和刘容的名字,四人顿时心头一颤,立刻打起精神谁也不敢怠慢:

    守门的范统和高要走上前来为二人打开车门,胡来引着二人前去正厅,苏丙转身进去向少帮主鹿宁通禀。

    这二位之所以有如此的威慑力,一来是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着的皇室血统:

    张亨是平阳侯之子,当今圣上的表兄弟;刘容是礼部尚书、国丈刘炳文之子,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皇上的小舅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别说贫民百姓,就算朝中一品大员,也要敬让二人三分。

    二来,是因为张、刘二人是盛京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他们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盛京强取豪夺、欺行霸市、凶侈无赖、胆大妄为……几乎是无恶不作。

    刚开始有受欺负的官员上疏弹劾二人,可每次皇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从轻处罚,让二人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久而久之,知根知底的人都远离此二人,宁可吃亏也绝不愿招惹。朝中百官尚且如此,百姓本就命贱,谁又愿意以卵击石呢!

    胡来客气地让二人等在正厅,又命人送来了茶水和瓜果点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不过,二人在屋内才等了一会儿,就彻底失去了耐心。

    张亨举目四顾,不屑地哼了哼:“都说马帮是北渝最大的商号,怎么如此寒酸?待客厅里连个像样的红木家具都没有,更别提古玩字画、瓷器花瓶了。”

    他身旁的男子三十岁的年纪,下垂的眼角,短小精悍的身材,一口茶色的胡子甚是扎眼,正是礼部尚书刘炳文之子——刘容。

    刘容喝了一口茶又立刻吐了出来,不满地嘟囔道:“这是什么茶啊?怎么这么难喝,竟不是用雪水煮的!”

    他一脸嫌弃地放下茶盏,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向张亨问道:“张统领,你确定是马帮的人干的吗?”

    张亨捻了捻胡子,冷哼道:“这还能有假?我手下的人追了他们一路,几次进行截杀,全他妈的被这帮人给宰了!我追查了很久,才查出他们的身份!”

    刘容瞄了他一眼,讥讽道:“看来,大名鼎鼎的金甲卫也没有多厉害啊!我听说就仨人护送,其中还有一个女的和一个老头,你派出去那么多人竟没拦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亨怒目瞪着他,破口大骂道:“放屁!我的手下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杀手!连御守司前任指挥使宁远,都死在这些人的手下。可谁能料到,这些跑江湖的狗杂碎,竟有那么大的本事!”

    刘容沉吟了一下,忧心地说道:“如此看来,他们的确有两下子!难怪张统领一改往日强硬的做派,竟突然来拉拢他们了!”

    说着,将杯中的茶水往门外一泼。门外恰好一抹嫣红的人影翩然而至,看到夺门而出的茶水便轻盈一跃,恰好落在二人面前。

    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二人顿觉心旌荡漾、喜上眉梢,竟毫不避讳地盯着少女痴看。然后相互交换了个色眯眯的眼神,表情甚是轻佻浪荡。

    少女压制住满腔怒火,向二人一拱手,冷道:“在下马帮少帮主鹿宁!二位大人点名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听闻此言,刘容、张亨二人脸上霎时变色——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马帮的话事人。

    二人再次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见她肌肤胜雪、身材婀娜、娇俏可爱,二人震惊之余又心照不宣地相视坏笑,心中不由得起了轻浮之意。

    恰在此时,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传来。见到身姿魁梧、面目凶煞的托托,扛着一柄百十来斤的金钉狼牙棒,如天神般走进门来,站在鹿宁身旁。

    二人立刻收起了戏弄的心,赶紧喝了口茶压了压惊。

    放下茶杯,张亨率先开口道:“我是金甲卫指挥使张亨,身旁这位是礼部尚书之子刘容,不知道鹿帮主可有耳闻?”

    鹿宁径自走到主位上翩然落座,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初入盛京,和朝中的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二人的名讳并不熟悉,还望见谅。二位官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张亨扬眼盯着鹿宁,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鹿帮主是护送一名女子来京城的,可有此事?”

    鹿宁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心中暗忖道:

    不妙!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到马帮的头上了。不过,见二人如此跋扈大可以派人来马帮大闹,却选择亲自前来问话,想必他们要么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要么就是和羽枫瑾一样,想趁机拉拢马帮。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她就绝不会承认,不能让马帮继续卷入此事!

    她看向二人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说道:“入城时,只有我与师傅、兄长三人。不知大人所说的女子是何人?”

    对于这个答案,张亨似乎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又道:“鹿帮主不必忙于否认,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之托,所以不得不替雇主保密!不过这件事情涉及朝廷,容不得外人插手,还希望鹿帮主能够交出这个女子。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鹿宁抬眸看着他,眼里充满迷茫和困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二位大人如此煞费苦心地寻找。不过,我们马帮行走江湖,靠得就是诚实可信的口碑。我说马帮没有护送过这样的女子,二位大人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刘容方才始终一直在旁听着,并没有插嘴。此时听鹿宁这么一说,立刻火冒三丈,粗声喝道:“你可别不识抬举!今日这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以为我们坐下来和你好好商量是怕你吗?我们这是给你面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们让你们马帮吃不了兜着走!”

    刘容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托托霎时火起,他用狼牙棒指着二人,怒吼着:“喂!你和我们少帮主说话注意点,这里是马帮不是你的地盘,再敢大呼小叫,俺就让你尝尝金钉狼牙棒的厉害!”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虎啸,吓得刘容一身冷汗,方才的气焰霎时被熄灭,他转头看向张亨,想着他是统领千军的武官,却不料,张亨此时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说鹿帮主,门外可站着数十名金甲卫呢,若真动起手来,你们可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是很看中马帮,才会坐下来和你商量的。如果你逼我们翻脸,想灭掉一个小小的马帮,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你可要想清楚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