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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羽枫瑾解释道:“渝帝最忌惮大臣拉帮结派、架空皇权。夏云卿虽性格耿直,却从不结党。这是渝帝最需要的!因为只有这样的首辅,才会只为他效力!所以,只要夏云卿不犯下大错,他的地位便无可撼动!”

    燕荣拿起那颗黑子,问道:“王肃一直颇得圣心,他没机会坐首辅之位吗?”

    羽枫瑾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时局如棋局,每一个棋子该在什么位置,是由执棋者来决定的。渝帝最擅长用计谋和手段,通过打击和分化朝中的势力来获得对全盘的掌权。”

    “你看。”他指着二子后面的棋子,说道:“这盘棋看似黑白二子旗鼓相当,实则不然。论身份地位,夏首辅代表的白子要略高于吏部尚书王肃代表的黑子,王肃后面的黑子则是品级较高的大臣,这些人大多是王肃的党羽。周围的数十颗白子是品级较低的言官,他们大多追捧夏云卿。这样的布局,你可看出门道了?”

    燕荣盯着棋盘半晌,才道:“看似是黑子将白子分隔到首尾两端,可仔细一看,数量较多的白子也将黑子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难以突破的死局。”

    “不错。”羽枫瑾面露欣喜之色,说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黑白两子相互牵制、相互制约,任何一个党派都无法独大。所以王肃终究顶替不了夏云卿!毕竟,对任何一位执政者来说,时局的平稳才是重中之重。”

    燕荣表情有些复杂,苦笑道:“不得不说,这棋局的确高明。任他们如何争斗,最后的获益者都只有皇上一人。”

    “是呀。”羽枫瑾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皇上多疑。他既重用贤臣又宠信奸臣,拉拢宦官时也不忘提拔外戚!二十年来,他始终把朝政紧握在自己手里,没人敢骗他,也没人骗得了他!”

    “兄长,您忘了还有国丈刘炳文和平阳侯之子张亨这一派啊?”燕荣忽然惊呼出口。

    羽枫瑾喝了口茶,冷笑道:“刘炳文才疏学浅、性子急迫,又缺少政治主张,只因其是皇后的父亲,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自知难成气候,只能巴结张亨。不过,等平阳侯案一过,他就彻底失势了。”

    燕荣看了看棋局,又问道:“那兄长你又身在何处?”

    羽枫瑾略一沉吟,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棋盘外的桌上,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燕荣登时觉悟,忙道:“我明白了!兄长是观棋者!”他拾起那颗石头,又问道:“那依兄长看,宁远死后谁会顶替他的位置呢?”

    羽枫瑾沉思片刻,方道:“御守司指挥使一向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会交给谁,就要看谁最能讨皇上的欢心了。”

    平阳侯的案子一连闹了好几日,弹劾及伸冤的折子已堆满了龙书案。渝帝整日躲在寝殿内不见任何人,唯有双喜公公陪在左右。

    要说最懂皇上心思的人,双喜公公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十二岁就入了宫,至今已服侍了两朝天子,因为其体贴周到,又擅长察言观色,所以深受两任皇帝的宠信。

    先帝在位之时设立了内书堂,命翰林官教授内侍读书写字。双喜公公便是第一批学生。他聪慧敏捷、成绩突出。先帝在位时就让其进入了司礼监。

    渝帝登基后又将他升为品秩最尊的掌印太监。他一时风头无限,成了紫微城内身份最高贵的宦官。

    小心服侍了几日,见今日渝帝的情绪稍缓,他才趁机劝道:“陛下,您这几日不肯见百官,朝中大臣都急坏了。尤其是吏部尚书王肃大人,他每日都守在殿外等您传唤呢。听说,他担心皇上气坏了身子,所以拿了些好玩意儿来让您瞧瞧。”

    听到王肃的名字,渝帝的口气稍缓:“让他进来吧!”

    过一会儿,王肃稳稳地走进殿中,俯身叩拜:“臣王肃叩见陛下!”

    渝帝淡淡道:“爱卿起来说话吧。”

    王肃缓缓起身,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陛下,犬子前些日子游历四海寻得一个珍宝。臣以为此等珍宝天子才配拥有,便拿来请您过目!”

    渝帝接过锦盒打开盒子,只见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个通体浑圆的夜明珠,珠子晶莹剔透,通身散发着暗绿色的光,仔细一看,正中间有一道细缝。

    渝帝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是一颗夜明珠罢了。”

    王肃呵呵笑道:“陛下,请您沿着缝隙将珠子分开再看!”

    渝帝狐疑地将夜明珠分开,方才还通体发光的珠子顿时透明无光。他心中一惊,又将两半合二为一,珠子竟又散发出幽幽绿光。

    渝帝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珍宝!”

    王肃谄媚地说道:“陛下,此珠在夜间百步之内可照见发丝,若将此珠置于账内,即便夜晚起来也不必再点烛火!”

    渝帝勾起嘴角笑了笑,多日来堆积在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一半。他倒不是个喜欢珠玉玩好之人,只是此时他需要找些乐子,让自己从烦躁中解脱出来。

    他将锦盒随手放在一旁,叹道:“爱卿所献之物深得朕心。不过,爱卿位极人臣,家中更是堆金积玉,朕不知该赏你什么好了……”

    王肃忙深施一礼,诚惶诚恐道:“能为陛下解忧是臣的荣幸,臣不敢要赏赐!”

    渝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又问道:“王爱卿可知朕所忧为何啊?”

    王肃垂下眼眸,谨慎答道:“臣斗胆揣测,陛下是在为平阳侯案而愁!”

    “那日在朝堂之上,不见爱卿出来说话,这些日子也不见爱卿的奏章,不知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渝帝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眼神却有些迫人。

    王肃略一沉吟,方道:“臣以为平阳侯已年迈,无力管理家中之事,定是恶奴打着他的名义在外兴风作浪!皇上只需严惩恶奴即可。”

    “奴仆作恶,是平阳侯管理不善,朕该如何处置他?”渝帝又问道。

    王肃再施一礼,道:“陛下,北渝的律法尚不罚七十以上的老者,平阳侯已七十有五,不应再受到苛责!”

    渝帝眉头微微一动,又道:“即便你说的在理,怕也无法平息朝中的非议。”

    王肃微微一笑,道:“陛下但可称病不理!时间长了,这件事自然就被大家遗忘了!”

    渝帝终于露出笑容:“爱卿说得不错,可惜夏首辅虽然一心为公,性子却太过刚直。你身为次辅,可要从旁多多协助才是啊。”

    “是,臣谨遵圣意。”王肃恭敬应道。

    “对了。”渝帝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儿子王璟可有官职在身?”

    王肃叹道:“犬子一腔热血,早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报效皇上。只是臣身为掌管人事的吏部尚书,为了避嫌只得让他赋闲在家。”

    “嗯,这件事你倒是做的不错。”渝帝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他壮志未酬,不如就去御守司试试吧。御守司一向是朕最重视的部门,指挥使更是朕的心腹,朕想来想去只有他最合适。”

    “可是……”王肃故意皱起眉头,迟疑道:“犬子不才,怕难以担此重任!还请皇上准他从一个小役做起吧。”

    渝帝淡笑着看向他,启唇道:“御守司的指挥使一向是朕亲自指定。放心,有朕的旨意在,朝中不敢有人非议此事!”

    “不过。”渝帝忽然盯着他,似警告又似叮咛般说道:“朕知道你在朝中的支持者甚多,你们父子二人今后要谨言慎行。正所谓站得高跌得重,朕可不想下次在弹劾的奏章上,看到你们二人的名字!”

    王肃忙拱手一揖,忙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谨言慎行、戒骄戒躁。绝不辜负圣意。”

    说罢,他稍稍抬眸看向盒子里的夜明珠,想着国丈刘炳文和首辅夏云卿在外争得你死我活,自己却凭着一颗珠子渔翁得利,未免更觉得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一)

    天空好似感知到凛冬来临似的,泛着苍白的颜色。就在燕荣大步走进翊王府的书房时,阳光刚好从云缝中穿出,照在桌面的一个白釉茶盏上。

    羽枫瑾正盘膝坐在窗前,看着窗边的一颗梧桐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

    “兄长,事情都办好了。”燕荣每次办正事时,都会收起一贯的轻佻,甚至比任何人都一本正经。

    “嗯。”羽枫瑾收回目光,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他:“马帮已回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抵京,这段日子你注意着平阳侯之子张亨那边的动作。他要下手,城门外便是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我不知道马帮会来多少人,不过张亨这次是拼了命要挡下他们的,到时你得去接应一下,顺便把证人带回来。”

    “可张亨认识我,我担心……”燕荣面露忧色地接过信。

    “张亨养了那么多打手,他才不会轻易出面呢。那些打手不认识你,只要你不留活口就很安全。”羽枫瑾拿起茶杯,在最后一缕热气消失前喝了一口。

    燕荣点了点头,沉吟稍许才问道:“兄长,我不明白,江湖上有名的组织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马帮?”

    “你对马帮了解多少?”羽枫瑾放下茶杯笑看着他,眼神十分温煦。

    燕荣想了一下,方道:“我只知道马帮是靠贩马起家,因为他们饲养的马儿各个膘肥体健、速度极快,不但适合长途运输还可当做战马。后来,他们用这些马匹将南方的货物运到北方贩卖,偶尔还帮人走镖。再后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马帮在许多城镇开了商号。因其讲信誉、守信用,才有了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

    “嗯,那你应该知道马帮的创立者是谁。”羽枫瑾继续问道。

    “有所耳闻。”燕荣思忖了一下,说道:“马帮帮主鬼力赤,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鬼神将军。手下有一支鬼神部队,号称有万夫莫当之勇。这只队伍曾和先皇征战沙场,每每都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当,几乎从无败绩。可自打渝帝登基后,这支部队就在一夜间消失了……”

    “他们不是消失了。”羽枫瑾垂着睫幽幽叹道:“是鬼力赤退出朝堂,带着手下退隐江湖了。并且他还发誓,此生都不会再涉足朝堂。从此,江湖和朝堂上就只剩他的传说了……”

    “以渝帝的个性,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燕荣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鬼神部队天下无敌,老将军也有很高的威望,若真要硬碰硬,渝帝未必能全胜。既然老将军发誓不会再参与朝政,对渝帝也就没了威胁,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燕荣面露敬佩之色,却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他不愿再参与朝政,若能招募到老将军这样的人才,那兄长此番事业则必成!”

    “不试试怎么知道。”羽枫瑾缓缓抬眸看向他,唇角微微向上一勾。

    多年来的默契让燕荣登时心领神会。他哈哈一笑,拿起一个茶杯斟满茶水,敬向他:“好,那我就以茶代酒,提前预祝兄长成功。”

    盛京城外,纤云翩跹。山间的小路上云烟氤氲,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之外,安静得格外出奇。忽的一阵马蹄声传来,惊得飞鸟冲入碧空。

    三匹快马正朝着盛京城的方向飞奔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名少女,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一身胡服红艳似火。她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小马。马蹄飞起跑得极快,将同行的人甩在了身后。

    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跟在她右侧,他生得面白须长、长眉细眼,带着一方靛色头巾,身上麻布宽衫洗得有些发白,腰间别着一把锃亮的铁尺。他的座驾是一匹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的栗色老马。

    一位二十岁上下、粗壮黝黑的汉子跟在少女左侧。他身长八尺有余,穿着一件草灰色貂鼠皮袄,足蹬一双黑色獐皮靴。他双耳招风、嘴唇甚厚、满面钢髯,一副甚是彪悍的凶相!胯下一匹毛发黑亮的高头大马,也是灵巧敏捷、勇猛轻疾。

    日头渐渐偏移,暖阳从山路上慢慢升起,射入郁郁葱葱的密林中。突然之间,树丛中一抹寒光闪过,刺痛了少女的双眸。

    “师傅、托托!小心林中有埋伏!”红衣少女眸光一转,立刻勒马停下。

    身后二人心下一惊,也即刻停了下来。三人拨转马头,稍稍调整队形,彼此背对着背摆成三角之势,神色紧张的四下观望。

    老者冷冷一笑,故意扬声骂道:“鹿宁,信上说的果然没错,这一路上咱们可真是历尽千辛!眼瞧着到了门口,还是躲不掉这一遭!这已经是第八次暗杀了吧?”

    名叫托托的黑脸汉横打鼻梁,大喝道:“第九次!有一次他们夜袭时你睡着了,是俺和小鹿将他们解决的!”

    红衣少女鹿宁凝眸看向那片故作安静的树林,扬声喊道:“既然有人派你们来截杀,就不必藏着了!赶快出来咱们速战速决,省得耽误我们入城!”

    话音落处,林中一片窸窣之声响起。十七八个黑影,从丛林中敏捷窜出。瞬间将三人三骑团团围住。

    看着前来的人数,鹿宁和托托相视冷笑,似乎并不将其放在眼中。却不料眨眼之间,又有十来个黑影从天而降,将他们困在正中。

    三人三骑被围在一片黑压压的人海之中,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鹿宁警惕地盯着面前这帮黑衣蒙面人,他们或手持板斧,或手提马刀,一个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势。

    鹿宁咬了咬牙,冷喝道:“早知入京的路上会有埋伏,却未料到人数如此之多!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老者眯起眼,沉声道:“前几次刺杀还有人出来和咱们喊话。今日竟连喊话之人都免了,看来他们今日定要将咱们全部绞杀在此!”

    托托却咧着血盆大口,狞笑着说道:“老头儿放心!这些小喽啰想杀了俺托托,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面前的几个黑衣男子听到这话,不由得狂妄大笑。他们并没把这三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个壮汉看着还像回事儿,一个女人外加一个老头儿不过蝼蚁而已。

    两个黑衣人已经忍不住了,未等其他人动手,他们已经抡起开山板斧一跃而起,朝着鹿宁当头狠劈过去。

    鹿宁却不慌不忙抽出一条银光闪闪的九节鞭,利落地抽开鞭头,套索于皓腕,猛力的一甩一抽之间,两个近身的刺客瞬间被掀翻在地,身上已是皮开肉绽,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好样的!”托托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狂喜。他单手操起一条百十来斤的金钉狼牙棒,迅速跳下马来,吆喝着:“让你们也尝尝俺的厉害!”

    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微微一颤,抬眼间,托托已迈开大步,如一股黑烟般冲撞过来。他嘴里嗷嗷怪叫着,手里的狼牙棒灵活的左劈右砍。

    霎时间,血光崩现、惨叫连连,四五个刺客已轰然倒地,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戳了七八个碗大的窟窿。

    托托似乎越打越兴奋,黢黑的脸上被喷溅的血染红,他也只是随手一抹,让那张本就丑陋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

    刺客们哪见过这样的怪物,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人已见吓得肝胆俱裂、开始连连后退再不敢上前。

    一些刺客迅速转移目标,他们很快就盯上栗色老马背上,秀才模样的老头儿。看样子他的年纪最大、功夫最微末,应该很好对付。几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便立刻调转方向,手提着马刀奔他而去。

    老头儿早已看穿他们的意图,已勒紧缰绳退开数步,向鹿宁和托托大喝一声:

    “鹿宁,托托!我先行一步!你们负责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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