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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陆世澄看看她蜷身的狭小角落,又看看她身旁的手帕,最?后将?目光落回她的脸庞,就那样默不作声?打量着。

    灯光下,他的目光有点异样。

    闻亭丽有点窘,怎么偏是在这种狼狈的境况下被他瞧见,她忙不迭就要把饼干收起来,又急急抬手整理头发,一边整理一边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世澄一声?不吭弯腰帮她把手帕包起来交给她,又对闻亭丽指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让一让。

    闻亭丽笑道:“这地方很小。”话虽这样说,却立刻朝边上挪了一挪,可陆世澄只是将?手里的盒子放到她身边,自己却没?有坐过来。

    他帮她把盒盖打开,里头竟是三盒菜和一盒饭,看菜色正是那家四川馆子的招牌菜。

    闻亭丽怔怔看着。陆世澄把菜一一摆在她面前?,又指指闻亭丽的书袋,闻亭丽仍是一脸呆滞,却习惯性地取出自己的便笺簿给他。

    【我想你还?没?有吃东西,所以过来看看你。】

    闻亭丽眼睛里浮起细亮的静谧光芒,只是默不作声?望着他。

    【够不够吃?】陆世澄又问。

    闻亭丽噗嗤一笑:“这么多饭菜怎会不够吃,我又不是饭桶……”

    陆世澄却笑不出来,他看看她手中那本?睡觉也舍不得放下的剧本?,厚厚的一沓纸已经?被她翻得很皱了。

    又抬眼看看她身后的那一大杂物,几株高?大的假树将?她映衬得格外瘦小。

    再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她竟然忙到现在都没?能吃上一口热饭。

    略一迟疑,伸手朝她的头顶摸去。

    闻亭丽心?跳如?鼓,半垂着眼睛任他抚摸自己。

    陆世澄却只一探就收回了手,再看,他手里捏着一片假枫叶,一看便知是刚才她坐下时不小心?从?假树上粘下来的。

    闻亭丽不由闹了个大红脸,也不肯再看他,自顾自捧起一盒热气腾腾的米饭,吃惯了冰冷的东西,米饭的这股子热气尤为诱人。

    “真香。”她甜甜地深吸一口气。

    陆世澄望着她直笑,随即起身。

    “这就要走了吗?”闻亭丽一愕,“你先等一等。”

    她放下饭盒,回身在书袋里找寻起来。“上午去办事的时候路过大光明电影院,有部?新电影看着还?不错,正好明天周日没?什么事,我就买了两张明天的票。”

    “要不要一起去看?”

    陆世澄没?有任何犹豫就朝她摊开掌心?。

    闻亭丽抿嘴直乐,因为怕回家后小桃子乱翻她的包,她特意将?票藏在钱包最?里层,这会儿楼梯间光线不够明亮,只能凭直觉来找,好不容易翻到了,竟顺手将?几张名?片一起带了出来,有两张恰好落在陆世澄的脚下。

    他俯身帮她捡起,动作忽一顿。

    闻亭丽这会儿已经?找到那两张票,不经?意顺着陆世澄的视线看过去,

    尽管光线不甚分明,却一眼可见那上面印着烫金的

    “孟麒光”三个字。

    她脊背一麻。

    这是那一回孟麒光过来为父亲吊唁时留下来的,事后她因为从?未想过找孟麒光帮忙,也就没?把这张名?片放在心?上,加上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她早忘记皮夹子里还?有这张名?片了。

    陆世澄的目光只在“孟麒光”三个字上停顿了那么一下,就很自然地将?名?片还?给闻亭丽。

    闻亭丽明明是问心?无愧的,这会儿却出现一阵可疑的沉默,要知道她那一堆名?片里只有这么一张男人的名?片。

    “我——”想了一想,她坦然地说。

    忽听那头有人说笑着走来:“

    陆公子怎么只露了个面就走了,都没?来得及同他认识认识。对了,这位平日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天怎么会跑到戏棚里来?”

    “当然是为了那个姓闻的小姑娘,你没?听见邓天星说吗,这位闻小姐很有本?事,前?不久她的男朋友还?是大名?鼎鼎的孟麒光呢。”

    “孟麒光?天星怎么知道的?”

    “天星跟孟麒光算是沾点亲带点故,当初他进公司拍电影,就是孟麒光向黄导推荐的。他说前?两月某一晚,亲眼看见孟先生在丰云里附近跟闻小姐在一起说话,你想想,若非男女朋友,怎会那么晚腻在一起,没?多久这位闻小姐就进了公司,而且一上来就演女主角,天星就以为闻小姐也是孟先生推荐的,几次托她向孟先生问好,这姓闻的只装糊涂,转头就搭上了陆公子,她那样的女子,不过是看哪个男人更有本?事就搭上谁罢了。”

    “怪不得天星一向很瞧不上闻小姐,今天他该不是故意磨蹭时间的吧。这些事陆公子都不知道吗,那他岂不是——”

    二人的坏笑声?戛然而止,因为迎面看见了陆世澄和闻亭丽。

    闻亭丽早已是目光如?刀,那两个人却只怯怯盯着陆世澄瞧,他们此前?也见过陆世澄几面,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陆公子冷若冰霜的样子,二人慌忙改道去了另一条走廊。

    又有人跑过来说:“你们看见闻亭丽了吗?轮到她排戏了!”

    那两人哪里敢接话,副导演抬头看见闻亭丽和陆世澄,忙喊:“亭丽,快来。”

    ***

    闻亭丽直拍到十点多才结束。

    收工后,她并不急着走,而是先去化妆室后头的淋浴房洗了个澡。

    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她自问从?未得罪过那些人,也不知这帮人哪来这样深的恶意,那些污糟的话像脏水一盆盆泼撒到她头上,最?可气的是又不能像真正的污水那样,说洗干净就能洗干净。

    怪不得黄远山常说女明星要过的第一关就是流言关。“你漂亮,他们就要说你人尽可夫;你不婚,他们就要说你是没?人要的弃妇;你强势,他们就要说你是丧门星。总之只要一个女子出来在社会上做事,势必会有各类乱七八糟的谣言扣到她头上,女明星就更不用说了,更要比旁人承受无数倍的流言蜚语。”

    闻亭丽还?记得黄远山说起这话时,语气是多么的鄙夷、无奈和嘲讽。

    哼,她在心?里冷嘲,他们越是如?此,她就越要红给他们看!

    另一方面,她相信陆世澄绝不会将?那些无聊的话放在心?上,但她不信他在看到她钱包里的孟麒光的名?片时心?里一点疑惑也没?有。

    她怀着一肚子心?事出来,夜太深,路边一个人影都没?有,疲惫地抬头四处张望,预备招一辆黄包车回家。

    忽然瞧见那头树荫下停着一辆车。

    定睛一看,不由露出喜色。

    陆世澄径直开到闻亭丽边上。

    “你怎么还?在等我?”闻亭丽欢喜地往窗户里看,“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陆世澄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下车帮她打开车门。

    【天太晚,我送你回家。】

    闻亭丽嗯了一声?。

    坐稳后,她扭头看看陆世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但沉默,亦是一种微笑式的沉默。

    车向前?开了一段,她也整理好了要说的话,主动打破沉默:“那张名?片,是孟麒光来吊唁我父亲那次留下来的——”

    陆世澄刚要转动方向盘,闻言动作一顿。

    闻亭丽忙抢着说:“我知道你不会主动打听这些事,但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的,那一阵邱大鹏和白龙帮为了让我输掉比赛,想尽办法在报纸上中伤我,孟麒光就过来找我……”

    她把自己和孟麒光相识的种种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这期间,汽车驶过了七八条马路。

    每回路过一块霓虹灯招牌,光影就会在车窗上一掠而过,像流星,短而耀,闻亭丽的心?像被这光彻底照亮似的,就那样一直说,一直说。

    从?孟麒光,说到自己一个人怎么操办父亲的丧事。

    从?父亲的死?,说到自己差点被邱凌云欺负。

    说着说着,她哭起来。

    这些话在她心?头积压得太久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没?有向任何人诉过苦,周嫂也没?有说过,父亲也没?有说过。

    她早已忘记对人倾诉委屈是一种什么滋味。

    每日里她只是很努力地生活,很积极地应对发生的一切。

    但现在,她迫切地想把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对他倒出来。

    她猜陆世澄会被她搞得无所适从?,毕竟在人前?她总是乐观活泼的,可她管不了这些了,她心?里苦得很、酸得很。

    她搞不清陆世澄是什么时候停车的。

    她看见他俯身过来用帕子帮她擦眼泪,用的是她给他的那块手帕,他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他是那样尊重和体贴她,目光是那样心?疼和包容。

    她的心?一下子更酸涩了,忍不住把头抵靠在他的肩头上,抽抽嗒嗒哭着,滴落下来的眼泪不一会儿就把手帕打湿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陆世?澄临时找不到第二块帕子?,

    只好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抹眼泪。

    很快,衬衫袖口被?她的泪水打?湿了,西服的袖子?也打?湿了一小片,

    他干脆用自己的手背继续替她擦泪水。

    这种无言的包容对此刻的闻亭丽来说更是一种新的慰藉,她的眼泪愈加不受控制。

    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发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哭声越来越小,

    渐渐是抽噎,

    最后,

    隔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终于哭够了。

    但她的一只手仍抓着?陆世?澄的袖子?不放,这样?痛哭过一场之后,

    她现在有一种浑身脱力的感觉,不想动弹,更不想说话,直到陆世?澄试着?轻轻抽了抽自己的衣袖,

    她才回过神。

    由于一直被?她举着?,

    他的整条胳膊都麻了。

    关键是他的袖口湿到必须得拧一拧了。

    闻亭丽破涕为笑?,

    忙把脑袋从他肩头抬起来,她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这样?多,她赧然看着?他的侧脸,他那一本正经拧袖子?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玩,但她不想一会哭一会笑?的,

    只是默默无言看着?他。

    陆世?澄整理完自己的袖口,

    回头正对上闻亭丽的视线,她眼里还含着?泪光,

    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委屈。

    洞虚真人

    她难受,他也不好受,他望她一晌,再度倾靠过来。

    闻亭丽心尖一颤,她想起今晚楼梯间发生的那令人羞恼的一幕,然而这一回陆世?澄并非帮她摘头顶的假叶子?,而是异常珍视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然后,他小心翼翼替她把落在腮边的几?缕湿发撩回耳后。

    他的目色比外面的月色还要?温柔。

    闻亭丽的胸口一阵急跳,那会儿?他果然察觉了她的小心思。

    可?惜她的头发不大听话,才撩到耳后,又?滑落回来,陆世?澄大概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免有点无措,抬眸看看她,伸指再次帮她仔细整理,可?是这一次,他的指尖险些?碰到了她的脸颊。

    他顿在那里。在那极短的距离内,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他的眼神那样?暗,让她耳热心跳,一度她以为他会吻上来,但或许她的样?子?太紧张,让他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者,他不想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吻她,最终,他克制地收回手,回去坐正。

    她偷眼瞄他。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转头望着?窗外,过半晌,他才平静下来,回脸看向她。

    【今晚还想去别的地方吗,你这样?累,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天夜里,闻亭丽一直在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

    陆世?澄把她送到家以后,因为不放心,又?站在路旁目送她上台阶。

    她一边上楼梯,一边扭头看他,目光有点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陆世?澄站在一盏路灯的下方,光线将他身上的装束照得无比高雅漂亮。

    她该是多么?迟钝,才会没想到陆世?澄打?扮得这样?隆重是为了这次约会,这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可?惜她把他这身衣裳弄得那样?乱。

    她有点想笑?,更多的是释怀。

    这一场哭,好像把两个人之间过去没能说明白的一些?阻碍都冲开了,整个过程他没有用文字表达过什么?,他的举动却给了她无数暖心的安慰。

    这样?想着?,她简直等不及下一次约会的到来,还好明天周日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他答应明天一大早就来找她。

    ***

    陆世?澄一到家,管事就迎出来说:“邝先?生和几?位大夫在书房等您呢。”

    陆世?澄点点头,本想直接去书房,低头看看濡湿的衣袖,又?改道回房换外套。

    可?是一进自己的卧房,他就一头倒在床上。

    他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复。当?他看到她包里那张孟麒光的名片时,他心里一度酸得要?命。

    可?当?她主动同她说起来龙去脉时,他的心又?像是沉浸在了巧克力的甜液里。

    世?上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表达,她的热情和真挚,都让他神魂颠倒,无力自拔。

    跟她分开已经半个钟头了,他居然又?开始想念她了。耳边萦绕着?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他闭着?眼睛无意识微笑?。

    一睁眼,就连她的身影也好像打?在白色天花板上。

    她那双宝光流露的眼睛,就在他的上方跟他对视。

    他索性张开两臂平躺在床上,眼睛牢牢看着?天花板,他很少如此不理性,但现在,他只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一心境里,就听见许管事在外面说:“澄少爷,客人们?都来了。”

    陆世?澄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起身换上衣服,下楼一进书房,就看见邝志林在跟客人们?闲聊。

    路易斯跟陆世?澄最熟,忙起身为双方做介绍。“这位就是陆世澄先生。这是喉科专家谢主任,这是凯琳博士,她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专家,刚从香港回来。”

    陆世?澄上前跟几人一一握手。

    凯琳博士和谢主任都是很有个性的学者,平日从不肯上门为达官贵人看病,这回是看在陆家长期资助医疗和慈善事业的份上,才破例答应上门做这次私人化会诊。

    这次深夜被?邀请到陆家,凯琳博士心里本是不以为然的,尽管陆世?澄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开口说话。】

    然而,只这一个照面,凯琳博士便放下了自己的偏见,这位陆家小公子异乎寻常的斯文稳重,使她一见便生好感。

    坐下后,凯琳博士正色说:“这两天我们?一直在讨论先?生的病情,据路易斯大夫说,上次您是在昏迷状态下发声的,发音很清晰,而谢主任和路易斯大夫的检查结果也可?证明,您的发声器官并无器质性病变,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您的失声是心因性的,治疗可?能还得从心理因素方面入手。”

    路易斯大夫在旁问陆世?澄:“上回病愈后,您一直没能再开口说话吗,哪怕是在极度开心、愤怒、难过的时候?”

    陆世?澄垂眸看看袖口,这几?种情绪他今晚全都体验过,手腕的皮肤上至今还残留着?闻亭丽泪水的触感,但——再深的情感牵绊,都没能让他成功说出一句话。

    他承认自己很失落,自嘲般摇了摇头。

    “也许是刺激还不够大。”凯琳博士道,“或者说危机感还不够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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