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林婉婉满脸疑惑,不解地问道:“倒霉遇上医闹,把铁饭搞掉,还不够吗!”祝明月微微耸了耸肩,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屑,仿佛在嘲笑林婉婉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反问道:“你以为这是哪儿?”
法治社会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婉婉见祝明月这般反应,愈发好奇,试探性地问道:“祝姐姐,你觉得会怎么样?”
祝明月倒也坦诚,实话实说道:“我想象不出来。”
林婉婉实在不明白,世界上居然有祝明月想不明白的事。疑惑道:“为什么?”
祝明月挑眉回应,“因为和他们比起来,我无比高尚。”
祝明月明白权力自有其阴暗面,但她依旧对人性的下限没有把握。
人永远无法凭空料想到认知以外的事物,有些黑暗,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一旁的赵璎珞好奇地插话问道:“那皇孙还有得治吗?”
祝明月略微抬起手,轻飘飘地指着林婉婉,说道:“请想一想林神医平日爱财如命的做派。”
但凡现有条件下有把握根治,林婉婉会只说饮牛乳之类的法子吗?肯定早就揽下这活儿,大赚一笔了。
众人听了,不禁会心一笑,林婉婉贪财好色名声在外,祝明月这一调侃,倒也生动形象。
吴愔夫妇行事蛮横又吝啬,但萧娥英肉眼可见是个大方的。
赵璎珞叹息一声,“就是可怜那孩子了,小小年纪遭此大难。”
祝明月补充一句,话语直戳人心,“可怜六个大夫给他陪葬!”
祝明月最嚣张的时候也只能一句说天凉王破,哪敢提什么陪葬一类的狠话。
语言要文明,精神也要文明,可现实却如此残酷。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沉默,她们更能设身处地把自已带入大夫的处境。易地而处,她们就是那砧板上的肉。
对吴穆的惋惜同情有之,祖先父母做孽,却要他一个无辜的孩子来承受后果。可再想一想葬身吴愔剑下的大夫,那点微妙的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
自已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竟然觉得有资格去同情凤子龙孙。
祝明月歪靠在椅子上,换了个话题问道:“齐王府今日如何?”
她在外头跑了一天,都没空关注那边的情况。
既然戚兰娘和赵璎珞没有特地传信,那就代表没有大的变动。
戚兰娘娓娓道来,“齐王府上下幽居养病,从外头看并没有异常。”
若事实果真如此,又怎会传出吴愔差点杀了赵惠安的风声。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
祝明月继续问道:“天水赵氏呢?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
戚兰娘:“齐王妃那一房全部被幽禁在府邸之中。”
林婉婉摩挲着手指,分析道:“应该是在等太医院的验证结果。”
如果论证出来铅有毒,那么天水赵氏最为显赫的这一房,将迎来灭顶之灾。
别看这只是一房的规模,天水赵氏传承近千年,分支无数。赵惠安这一房,最近几十年都生活在长安,从未在天水居住过,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外以祖籍天水自称。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哒哒哒哒”
地颇有韵律。缓缓说道:“动物实验,恐怕耽搁的时间会比较长。”
毕竟人兽有别,需要反复论证。
林婉婉扭过头,将祝明月先前的话反送回去,“你以为这是哪儿?还有小白鼠,想得美!他们用活人实验。”
大吴从来没有人权的说法,自皇帝以下,众生平等。
说得准确一些,皇帝和少部分门阀世家组成的联合体,才是屹立在人间最高处的集体。
长安各座监狱中有为数不少的死囚,如今正是夏天,离秋后亦不远矣。
活人试验出来的数据,自然比那些鸡鸭狗兔直观得多,相信结果很快就能出来了。
林婉婉觉得唯一留有底线的地方在于,没有用孩子进行试验。
以大吴的法理逻辑,即便是谋逆大罪,一定年纪以下的孩子都能免于一死。
当然说是这般说,但不少人同样信奉一条真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待这些孩子,谁也说不准最终会怎样。
林婉婉指证铅有毒这件事,有些挑战大众的认知,毕竟他们早已习惯生活角落中处处都有铅的身影。
但不久之前,林婉婉同样认出过差点药翻过整个国子监的拘那夷。
那棵树种在国子监里许多年头,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谁能料到居然是毒物。
林婉婉先前有过认出拘那夷的出色表现,她指证铅有毒的话,自然让人信服几分。
如今这件事属于大吴最高军事机密之一,外人顶多知晓,南衙诸卫或许在草原上用了毒或者散播瘟疫。
但具体是哪种毒药疫病,用何种办法下的,外人不得而知。
毕竟拘那夷的原产地,离突厥更近些。
何况大吴君臣还有一点不好说出口的念头,想要以拘那夷为由兴兵讨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对阵突厥的大功臣。
这下可好,哪还好意思打人家,不送份重礼去都对不起礼仪之邦的名头。
第
1658章
私下说道
济生堂歇业三天,林婉婉却片刻不得松闲,忙活的都是人情往来。
第一日有祝明月相帮,后面两日就是独属于林婉婉社交圈子里的事。
祝明月除了表示哀悼之外,并没有过多参与。
齐家好歹是徒弟齐蔓菁的家,林婉婉虽说习惯了人情淡漠,但在这种时候,于情于理都该去帮忙。
林婉婉从不过问后头“抄书班”的事,至于堂前,她并不精通大吴的丧葬规矩,只能帮着齐家待客。
齐家故旧她不熟悉,但对满长安的医家多少都有些了解,不是曾私下倒腾过药材,就是在义诊上见过面。
林婉婉本心并不想在这些事上太过出头,可大夫和太医本就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交圈子。
即便如今因为种种事情,两者关系亲密了些,但多年形成的隔阂,哪是三五天就能消除的。
大夫们来齐家吊唁,最后往往还是会到林婉婉跟前说上几句。
谢广运是康乐堂的当家人,同时也是谢大夫的堂哥,眼下正和林婉婉说着话。
如今林婉婉在长安医学界的地位今非昔比,以前玩笑说她是瘸腿大夫,哪料到她是属螃蟹的,哪怕瘸了一条腿,依旧横行无阻。
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一个财势雄厚的东家。哪个寻常大夫敢登上大殿,指证一项大家习以为常的毒物呢?
如今长安各大医馆虽然暂时歇业,但坊间大蒜、绿豆等物却卖得异常火爆,这些都是常见的解毒之物。
更别说被林婉婉特意提及的牛乳,这股风潮要是再继续吹下去,说不定步步糕的原材料供应都得成问题。
谢广运是个在大吴少见的胖子,可他的胖并不会让人觉得憨傻,反而透着一股喜庆劲儿。单从外表看,说不准还以为他是酒楼掌柜,而非长安赫赫有名的大医馆康乐堂的东家。
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林婉婉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直觉,他的医术应该不是顶尖水平。一个真正有追求的大夫,哪怕朋克养生,也不会任由自已胖成这副模样。
谢广运是谢大夫的堂兄,看起来却年轻好几岁,林婉婉心里还琢磨,该不会是那些学医时该掉的头发他都没掉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据谢静徽透露的小道消息,早年谢广运在谢家同龄人中,医术确实算不上出彩,当然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不堪。
但论及经营手段,谢广运能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康乐堂毕竟不是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当家人的医术水平,只是考量的标准之一。
这些年,康乐堂在谢广运的经营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更上一层楼。
那日齐王府的惨事,康乐堂谢家被带走好几个人,但谢大夫无疑是受影响最大的。
因为他原先在族中看好的徒弟人选,飞了。
谢大夫本人阴差阳错进了小儿科行当,这一门又称之为哑科,不易学更难精。
本来给小孩看病就容易让人烦闷,再遇上暴躁的家长,哪个大夫能受得了啊!
他们也是肉体凡胎,经不住打骂砍杀。
如今谢广运也在为这事头疼,谢大夫的小儿科在坊间有些名声,其他同行遇见这类病症,通常会将病人介绍到康乐堂。
暂且不提谢大夫的医术究竟如何,这姑且算是康乐堂的
“招商产品”
之一,可眼下居然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处境。
谢家是医学世家,子弟大多学医。康乐堂里里外外,不说大夫,就连扫地的杂役,都和谢家有亲眷关系。
林婉婉初来乍到长安的时候,哪知道这般内情,才会无知无畏地跑去家族企业求职。
但谢家的医学传承仅限于男丁,女子是不学的,所以当初谢大夫才会把谢静徽送到林婉婉门下。
哪怕将来谢静徽学成出师,在济生堂干满年限,恐怕也不会回到康乐堂坐诊。
谢广运往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上,此刻露出一抹难色。他谨慎地向后瞄了一眼灵堂上漆黑的棺木,悄声说道:“林娘子,你说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婉婉一时猜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反问道:“哪件事?”
谢广运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道:“我们同为医家子弟,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如今自已的性命都保不得,病人的性命又该如何呢?”
他是来向林婉婉讨个准话的,这几天他和几个在太医署任职的太医搭上了关系,但提及吴穆和相关人员的病情,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显然是被下过封口令的。
谢大夫虽摸过吴穆的脉,但小儿丹毒,他过往也没见过几例,更别说治愈了。
何况小儿患丹毒,绝非同成人一般处置,简单缩减药量就行,其中的治疗难度和注意事项截然不同。
眼下铅丹一事暂且告一段落,但这只是波涛汹涌前平静的假象而已。
万一吴穆当真不行了,又将掀起新一轮风暴。
他们这些民间医馆到底是被意外卷进去的,干系稍小。但他们总有些亲朋故旧和这事有些关联,所以最想知道情况,以便做出应对。
铅毒不同于丹毒,其他路都被堵死了,林婉婉是最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谢广运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林婉婉讨主意了。
林婉婉暗自叹息一声,人在局中,身不由已。语气平静地说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只是大夫,算不上神医,更够不上神仙的边,哪有和阎王抢人的本事。
风暴已然靠近,泰山压顶而来,一群人微言轻的大夫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真正的角力靠得不是自幼埋头苦学的医术,而是他们过往靠医术撬动的人脉。
没人在意他们作为人的生存价值。
谢广运摸着良心说一句,“到底是个凤子龙孙……”连带着其他关联的病人,哪个不是出身富贵。
这病症,居然还是个富贵病,穷人还不配得了!
第
1659章
有心八卦
林婉婉微微抬眼,“管他什么人,大夫只管治病。”
实际上林婉婉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除了最初交代铅毒的特性之外,并没有参与后续治疗。在齐王府里,她连方子都没写。
至于为何不叫林婉婉参与治疗,第一,肉眼可见的她和吴愔关系不睦,甚至称得上有仇,从她决绝地往江锡脖子上插鎏金簪就能看出来。
当初卫王叛乱,女眷们被困在牛府时,林婉婉做戏时说的那句
“我下手很稳”,如今看来,真不是一句笑谈。
人心都是肉做的,最能辨别人情冷暖。
除非吴杲下死命令,吴穆死林婉婉就得陪葬,否则谁能担保她会尽心尽力地救治呢?
所有与人相关的活动,尽心与否,结果或许截然不同。
如今北征大胜,林婉婉身上相当于扛着半块免死金牌,行事也多了几分底气。
至于其他不小心着了道的人家,按照正常程序延请大夫治病倒也无妨。只是这几日林婉婉关门歇业,摆明了不想沾这趟浑水。她有南衙护着,其他人也拿她奈何不得。
至于南衙,这帮子武夫的人生经历,就注定了他们离安神药这类东西很远,不太会卷入这种麻烦事。
其次,从上次拘那夷事变中就能看出来,她最后开出来的方子,同其他大夫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在辨认毒物上或许有独到之处,但解毒本事也就普普通通。
何况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林婉婉既然本事独到,若她发了狠,暗地里在齐王府上下人等的药方中,埋上一二类似铅药之类的暗手。
不需要让人立时暴毙,用温养的药拖久一点,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到时候谁又能查出是她动的手脚呢?
正因为如此,齐和昶等苦主亲人同样被排除在第二次会诊的行列外。
吴愔不得人心,但一码归一码,吴杲也不能任由儿子被人暗害。
谢广运对林婉婉方才的说法大不认同,不过并没有立刻出口反驳。人分三六九等,病和病不一样,病人和病人自然也有差别。
尤其是这次的案例,病症不一般,病人家属还要命,实在是叫人后怕不已。
谢广运转移话题道:“你一个人在前头坐着,也不叫几个弟子站旁边伺候着。”
林婉婉挑眉道:“不然我让齐家下人将静徽叫过来?”
谢广运连忙装模作样道:“唉,其实想一想,齐家遭此祸事,正该她宽慰师妹的时候。”
齐家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找人抄写医书这件事,在小范围内已经不是秘密了。
谢家和齐家同样是传承数代的医家,但底蕴压根不能比。
谢广运眼馋齐家的医书收藏,只恨谢静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抄写一遍之后只能做到勉强有些印象。
齐和昶此举,自然是在示弱退让。
谢广运估摸着,齐广白的丧事料理完毕后,齐和昶就会逐步从太医署中退出来,回归普通医者的身份。
到时齐和昶是自已开医馆,还是去别的地方坐堂?
康乐堂虽是家族化经营,但若是能高价请一位供奉坐镇,那也是增光添彩的事情。
太医署虽然有不少尸位素餐之辈,但谢广运从各方渠道打听来的消息,齐和昶是其中真正有本事的人。
距离大吴医仙或许尚有一段距离,但这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水平的代表人物之一。
据谢大夫所言,在齐王府内,齐和昶仅凭尝过一口的安神丹,就能复原出它的原材料。
这才是林婉婉最终决定将矛头指向天水赵氏秘方的原因,毕竟众所周知,林婉婉在药学方面只能算差强人意。
只是不知为何,林婉婉在大殿之上并没有将齐和昶默写的药方拿出来作证,而是费尽周折地让吴漳去索要。
林婉婉借着齐家的灵堂当交际场所,和长安各路大夫、医馆东家打交道。
旁人来上一炷清香即可,她倒不必避讳些什么,双方都是背后一摊浑水的人,谁也别忌讳谁。
一个往昔并不好交际之人,突然“热情”起来,自然是别有所图。
林婉婉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济生堂刚得了一批好茶,请各位大夫、东家挑个良辰吉日上门喝喝茶而已。
大吴丧葬礼仪繁琐,每一个环节都有着严苛的规矩和讲究。
林婉婉所谓的在齐家帮忙,只是充当一个类似壁花的角色,无需承担核心的丧葬事务。但一天下来,也被复杂的流程折腾得够呛。
灵堂里,烛火摇曳,香烟缭绕,浓重的烟火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熏得人眼睛酸涩,鼻腔里也满是呛人的味道。
长时间的站立和走动,让林婉婉的双腿酸痛不已。持续不断的嘈杂声,也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再加上烟熏火燎的环境,仿佛是一场无形的煎熬。
等到一天的事务终于结束,林婉婉只觉得身心俱疲,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抬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