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段晓棠暗地里鄙视自已一秒钟,为什么以前追击杨胤的时候,会觉得以李君璞惯来的坏运气,朝他指出的相反方向追,就能抓到人?他熟读兵法,深知杨胤的行事、为人,大概率能推演出杨胤的逃跑方向、路径。
莫忘了,当时南衙和洛阳方面诸军齐出,追得最紧的是不怎么通晓谋略,但刚打完“熟人局”的冯睿达。
第
1579章
以战促和
李君璞特意写这封短笺,便是打着请白湛或者段晓棠给他当“翻译”的主意。
白湛的手指轻轻落在舆图之上,恰是他当初和骨禄所部激战的地方。
轻声道:“按照玄玉的推演,骨禄败军之后,只余近万人马,绝不会贸然南下与呼图合兵一处。”
李君璞信中没有结果,没有缘由。
白湛猜测要么是骨禄担忧大损兵马后,回到王庭会受到呼图的排挤打压,要么就是心有畏惧,继续南下会接连遭遇并州大营和南衙四卫的顽强阻击,连最后的班底都难以保全。
白湛继续说道:“骨禄的属地相隔甚远,但这附近有可以为他提供帮助的人。”
白湛的手指在二碛口以西的位置轻轻一点,“骨禄的生母便出自此处。”
无论是寻求援助还是进行掠夺,他都有足够的空间与余地。
吕元正有一丝不确定,回忆早先收集到的情报,“骨禄生母早亡?”
杜松确定道:“是。”
正因如此,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他是否能得到母族的支持和庇护。
帅帐内的地图皆是平面绘制,无法真实展现山川河流的立体地貌。广袤无垠的草原,并非处处都是坦途。
范成达上前一步,仿佛要将舆图盯出一个洞,“这路线有些绕了!”
四周并未标记有高山大川,按理说无需特意绕路而行。
白湛手指着二碛口以东的某个位置,“因为骨禄多年前,曾经征讨过此地。”
在空白区域上划上一个圈,“走的就是这条道,老马识途。”
虽然路途稍远,但胜在安全稳妥。
草原上的山川或许千百年来未曾改变,河流却时常改道。
李君璞在云内那么久,可不是白蹲的。
范成达勉强接受了这一说法,轻指二碛口以北的地方,“那么,他们会在这里转向。”
段晓棠微微颔首,“嗯。”
人们往往会依赖过往的经验,就如同东莱联军回师平乱时,也是沿着两卫曾经走过的道路前行。
白湛:“玄玉计算过两军的距离和速度,二碛口是他们唯一能赶上的机会。”
半个时辰,但凡白智宸考虑的时间久一点,便会错失良机,只能跟在骨禄的后面疲于奔命。
以两支军队的素质,大概率追不上,还很容易遭到反杀。
段晓棠:“此事唯一可虑的,就是骨禄失去溃军的控制权。”
只要骨禄能作主,他就一定会走这条路,换做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南衙诸卫情报不足,但作为突厥王庭的大人物之一,骨禄的出身经历不难打听,他的母族在何方,曾经参加过何种战役一切都一清二楚。
杜松问一个双方都信任的人选,“狄参军,是否如此?”
位于帅帐角落的狄正青被问了一个正着,停顿一下,继而肯定道:“骨禄的母族和曾经的征讨之地的确在这两处,那是他独自领兵的第一战。”
语气略有些迟疑,“但他是否走的这条路径,属下不知。”
范成达回想起,洛阳城中李君玘掐着左武卫脖子向他借兵,在巩洛之地和杨胤领着大军躲猫猫,那时的无力感,与此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习兵法,见我如井中蛙观天上月;你若习兵法,见我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范成达预感到,离这一天不远了。
作为被冯晟、杨章、吴岭联合认证的军事奇才,众人对李君璞的潜力都有所期待,但没想到他的“奇”,竟然以这种方式体现。
武俊江暗地里嘀咕,他在右武卫什么奇葩没见过,但真没见过这样的品种。比段晓棠的摸营大法,还玄妙。
任在场任何一位将领领兵在外,属下或是幕僚在一旁指指点点,“将军,我们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就能取得成功!”
谁会信啊!
偏偏白智宸就是那么“听话”,还真叫他们赌对了。
不管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白智宸和李君璞事后找补,还是骨禄和元昊庆运气不佳,碰上天纵奇才出世,恰好是他的仇家,栽进了坑里。
结果就是他们最后班底或死或俘,事已成定局。
一群多年征战的将官们,哪怕看着结果倒推的原因都有些困难。从原因推导结果,更不知要掉多少头发。
反正现实就是,像这么推呀推呀,大获全胜了。
吴越禀赋不足,反倒最容易从这种震惊中抽离。缓缓说道:“呼图如今还不知此事吧!”
白隽回应道:“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达成了默契。
两人同样主战不善战,出兵之前打的就是“见好就收”的主意,现在军事和政治资本捞够了,正是考虑停战的时候了。
以战促和,非是绥靖妥协。
至于此战后,呼图是否能稳坐可汗大位,甚至变成先可汗,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了。
吴越的唇角微微上扬,“本王这里,刚好有个能够担任信使的人选。”
白智宸捉拿了骨禄的整个班底,其中官职更高、血脉更亲近的人大有人在,吐利欲谷一个老人家,就没那么重要了。
卢照大概也没想到,白智宸大胜骨禄,损失最大的竟然是他即将缩水的军功。
席面迅速撤下去,双方的笔杆子汇集到一处,以吴越和白隽的名义,向呼图写一封“报平安”的信件。
白隽随和极了,“无需特意展示文采,骈四俪六,他们看不明白。”
光明正大地踩!
孙无咎和孙安丰两个年轻气盛年轻人,半点不顾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的情谊,为了抢一个捉刀的名额,差点大打出手。
拼爹孙无咎拼不过孙安丰,但自认略懂一些拳脚。
可惜他们到底年轻资历浅,顶多在符存写完草稿后,提出些微修改建议。
吴越对读书并无多大兴趣,只是比起习武来,显得稍微有些悟性。
以他的出身地位,哪怕是学渣,用的文具亦是上乘。
价比黄金的文房四宝在书案上一溜摆开,吴越好整以暇地磨墨,轻挽衣袖,一字一顿地誊录,最终在纸末郑重署名。
缓缓举起纸张,细细端详,这或许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书法作品。
第
1580章
疯狂反扑
吴越轻轻地将手中的纸页搁置一旁,随后退后一步,以一个优雅而充满邀请意味的姿态说道:“梁国公,请。”
白隽并不推拒,从容地提起笔,在吴越流畅洒脱的落款之后,郑重地签下了自已的名字。
两枚金光闪闪的印章相继在藕丝印泥上重重一按,将象征着大吴最高权力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纸面上。
吴越朗声道:“请吐利欲谷设来!”
吐利欲谷是个瘦小的老头,再进入这个彪壮汉人含量超标的帅帐,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忐忑。
上次会面,吴越可没有显示出这般明显的攻击性。
吴越表面温和,为双方介绍,“梁国公,这位便是吐利欲谷设,呼图可汗的叔祖。”
吐利欲谷抬眼望去,只见侧座上坐着一位面容和煦的中年人。
战事进行到如今,他早已得知,山西曾经的主人回来了。
吐利欲谷将右手置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以突厥人的传统礼仪向两人行礼,“吐利欲谷见过王爷、梁国公。”
吴越笑道:“今日特邀设前来,是想请你代为转交一封书信给呼图可汗。”
吐利欲谷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意味着他能重新回到自已的部族之中。
眼下吴越对他颇为礼遇,谁知道哪天做了刀下亡魂呢!
他虽然老了,但并不想死。
可惜这份喜悦很快就被吴越接下来的话语浇灭。
吴越:“骨禄叶户所部已经全军覆没,他本人此刻正在我军中做客。”
体贴地补充道:“到底是骨肉至亲,设为呼图可汗带一封信回去,报个平安,也好让他放心。”
恰在此时,陈彦方手捧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一面折叠整齐的旗帜。
吐利欲谷多年阅历,怎么认不出这是骨禄大军的旗帜,顿时脸色苍白。
迫于现实压力,吐利欲谷不得不接下这桩重任,带着书信和旗帜返回王庭大军。
范成达亲自带兵护送。
吐利欲谷侥幸地想,他只是一个送信人,呼图的怒火该是向骨禄发泄吧!
吴越和白隽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呼图的一臂已失,昆都在旁虎视眈眈。
呼图但凡有几分灵醒就该派出使节和谈,若实在放不下颜面,悄然退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这紧张又松闲的时刻,吴越小声问段晓棠,“李二郎一直是这样吗?”
比较起来,段晓棠和范成明都算脚踏实地。
段晓棠回应道:“是啊!不过我俩走的不是一个路线,难免有争执的时候。”
吴越所见到的,段晓棠和李君璞相处地画面都是极为友好的。不由得有一丝惊讶,“吵架?”
段晓棠玩笑道:“说不定还打架呢!”
吴越却当了真,“动手?”
段晓棠:“说急了眼,还不兴吵嚷推搡两下吗?在奉行的真理面前,他估计只会对范大将军和仲行客气两句。”
吴越:“为何?”
段晓棠两手一摊,“因为打不过啊!”
李君璞表面正直,背地里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吴越原以为是李君璞敬佩范成达和秦景的战功和人品,没想到是在他们的武力面前保持“克制”。
孙安丰已经将李君璞的短笺重新誊抄了一遍,将原本潦草的字体化为工整的楷书。
段晓棠如今拿在手上,时不时转头望一眼舆图,相互映照。
少有主将会大胆采用李君璞的计策,因为一切推导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上却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虚无缥缈。
哪怕李君璞大脑中早已“风暴”过数次,将所有亭台楼阁都构筑得完美无缺。
但他的这些“输出”,接收人的悟性,始终是个问题。
所以才会变成白湛“翻译”出来的笨办法。
这一切都建立在强大的自信和充分的情报基础上。
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只是很少有人敢如此大胆地赌上一切。
靳武踏进帅帐,努力让自已的神色显得更镇定,“回禀王爷,吐利欲谷尚未回返王庭大军,便在百步之外遭到射杀!”
吴越闻言,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质问道:“谁动的手?”
靳武:“箭支是从可汗大纛下射出的。”
绝无误杀的可能,就是呼图本人的意思。
吴越让吐利欲谷回去送信,绝无借刀杀人,断送他性命的念头。
按照中原的政治规矩,吐利欲谷这种资历深厚、辈分尊贵的老人,除非谋逆大罪,即便是犯了其他过错,也不过是坐冷板凳或被远远放逐,哪怕最终隐诛,也会保留一丝体面。
就像返回长安的大宗正吴岫一样。
绝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射杀。
呼图当着两军的面,杀了他的亲叔祖,放在中原,是弑亲大罪。
但在草原,似乎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哪次可汗大位交替,不得葬送几个王庭血脉。
吴越只确认一件事,吐利欲谷和呼图的关系果真不好。
靳武:“呼图已然出兵,和左武卫大军厮杀在一处。”
白隽猛地一拍扶手:“呼图这个疯子!”
居然不知道见好就收,不,应该是及时止损的道理。
台阶已经递过去了,居然不知道顺势而下。
有台阶就不错了!
他们不是不能打,只是想保存实力,日后一步一步削弱突厥的力量。
白隽起身,“我这就回营整顿兵马!”
呼图疯狂至此,他们只能接招。难道还能退吗?
白隽带着一帮心腹返回新立的大营,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尚在北方的白智宸所部南下。
他们如今兵力处于弱势,连杂牌军也要充分利用起来。
两座大营分列南北,各自攻击王庭大军的一面。
随着双方战鼓的擂响,喊杀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场画卷。
铁蹄踏过草原,尘土飞扬,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彻底沦为了一台绞肉机。
原来比英勇或愚蠢的敌人,更可怕的是,疯了的敌人。
如今,不仅是突厥俘虏被驱赶上战场,就连民夫也被分发武器,作为后备力量。
白隽甚至考虑是否传信回并州,让白旻组织一支兵马前来支援。
每日折损的,皆是吴越与白隽本不应失去的战斗力。
南边的突厥大营,每夜少不了两卫的兵马侵扰,北边则要清净许多。
内部矛盾重重,南北还不平衡。
吴越和白隽不约而同地让突厥人俘虏在阵前齐声痛骂呼图。
台词出自几个中原才子精心打磨,再请几个突厥通审核,绝对符合突厥人的风俗与忌讳,句句戳中呼图的肺管子。
段晓棠一时不知,他们这一手究竟是想逼得呼图更疯,还是挑动王庭大军内部反对派的神经。
毕竟连在阵前给吐利欲谷哭灵的操作都搞出来了。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