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白隽早知城中有心怀不轨者,这些人绝不满足于抓住并州空虚的空当搞事,真正的薄弱处在军中。李君玘天纵奇才都扛不住背后捅过来的一刀,白隽更是自认没那个本事。
当白旻叙述并州变乱的前因后果的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前线大军中时,白隽正听属下回禀,王庭兵马前锋距离大军仅有数百里。
真正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白隽只得吩咐再探再报,将人都打发出去,帐中只留下白湛和郭承泽。
白湛迫不及待道:“并州的暗桩终于浮出水面了,父亲,快看信!”
白隽不急不缓地将信件拆开,来龙去脉一眼扫过,更重要的是白旻单独写就的一张名单,列出了如今白隽军中和此事有关联的将官。
一路征战,将官折损在所难免,其中一些人已经长眠在在这片土地上。
但有一人不得不注意,张临,张句的族弟。
他是并州大营的中层将官,手下有两千余兵马。
白湛询问道:“父亲,这该如何是好?”
张临一路上表现平平,听命行事。可张句先前也是这般的“老实人”。
杀,可能冤枉好人,还会动摇军心;不杀,又担心他会临阵倒戈。
白隽沉吟道:“把他送回并州。”
郭承泽惊讶道:“若他察觉有异,岂不中途跑了!”
白隽笃定道:“他不会跑的!”
吩咐帐外亲兵,“请管校尉来。”
郭承泽以为听错了,这时候怎么会找管丰羽,不该是审问张临吗?
管丰羽是去年从南衙调任来并州大营的将官。也就是被吴越升官大礼包诱惑来的那一批人之一。
当张临进入帅帐的时候,只见管丰羽跪在地上,几乎要五体投地乞求了。
“国公开恩,请允末将在军前效力,哪怕只是一小兵,马革裹尸还,亦是甘愿。”
张临暗道,长安来的人,说话就是不一般,豪情壮志张口就来。
白隽面无表情道:“你犯的事心里清楚,如今我也保不了你,只得将你送回并州,由朝廷发落。”
张临看向左右两边的郭承泽和白湛都没有开口,想来管丰羽犯的事不小。不然白隽一句“军情紧急,正是用人的时候”,就能把人留下来。待管丰羽立功,就能将功折罪。
这都是军中的老法子了。
管丰羽以头抵地,不断地乞求,“求国公开恩。”
白隽轻声道:“这恩我开不了,你还是去求乐安郡王吧!”
声音里露出一丝无情,“拖下去!”
亲兵随即上前,将求情的管丰羽带到帐外。
张临看了一出好戏,却不明白前因后果,更不明白白隽特意将自已叫来是为了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白隽默默叹一口气,“子瑞,我要托付你一件大事。”
张临见状只得道:“请国公直言,末将必当竭尽全力。”
白隽的瞎话说来就来,“我原以为南衙派来并州的将官都是不得志的,哪知道还有管丰羽这个包藏祸心的家伙。”
“他在长安犯了事,蒙蔽王爷取得调令,如今被乐安郡王发现马脚,要带回长安受审。”
张临满脸惊讶,什么样的大事,才会索人索到军前。
白隽沉声道:“细节莫要打听,知道不是好事就行,但这人我不得不交。”
“管丰羽在营中交游广阔,我只看你老成持重,与他来往不多。”
“这次就由你押送他回去,务必看牢,别让他跑了!”
张临面露纠结,“可突厥大军马上压过来了……”
白隽早有腹案,“不必送回并州城,只要送到我们先前出发的军寨即可。快马往还,耽搁不了几日。”
“大军交锋,总得先试探一些时日。你麾下先前出战颇多,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休整一番。”
桩桩件件说的都好似为张临考虑。
张临迟疑道:“可末将麾下那些人,实在不成器,撑不起场面。”
白隽:“这段时间就让尉迟八郎和羊九郎两个年轻人,先帮你照看一阵。”
年轻人临时顶替,夺不了张临的兵权。
白隽长叹一声,“其他人,我实在是信不过。”
白隽话说到这里,张临只能领命。带着管丰羽踏上回并州的路途,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看管着,生怕他跑了。
第
1564章
前来复命
张临同部下简单交代一通后,一边记挂着前线的战事,一边悬着心将管丰羽押送回后方军寨。
身后是白隽特意派遣随从的二十护卫。
一路上风平浪静,管丰羽没闹幺蛾子,清晨上马,傍晚下马,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沉默寡言,仿佛已经认了命。偶尔几句冷嘲热讽,也都忍了下来。
张临同他打探到底犯了事,只得来一句冰冷的回复,“知道的人,可是要死的!”
草原上空旷无垠,除了大军沿途设置的补给站,再也看不到牧民游牧的踪迹。
许是外部环境太过无聊,许是快马同行三两天,勉强生出一丝同路的情谊。
亦或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管丰羽终于露出一丝口风,满足张临的好奇心。
“我在长安得罪了乐安郡王……”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了。
张临忍不住追问:“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他隐隐约约听说过,管丰羽在长安不得志,似乎是得罪了大人物,才被发配来并州大营。两人过往交往不深,其中内情不得深知。
管丰羽抬起眼眸,“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又经过数日的同行,他们终于抵达了出塞前的最后一座军寨。
张临甚至看见几个眼熟的并州官员,上前拱手道:“末将张临,奉国公令,押送罪官管丰羽,前来复命。”
为首的官员微微点头,随即有几名军土上前,将张临按倒在地。
张临大惊失色,挣扎着问道:“这是为何?”
管丰羽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这一路上虽然没有绳索加身,但作为被押解的预备役“罪官”,他的待遇想来也不会太好。
管丰羽走到张临跟前,缓缓说道:“此行,真正被押送的罪官不是我,而是你。”
张临的脸上露出迷惑与惊慌交织的神色,“你不是得罪了乐安郡王吗?”
管丰羽冷笑道:“我是得罪了郡王。”否则也不可能从吴越手中取得调令。“但这只是个由头。”
接收的主官喝道:“张句在并州谋反,如今你张氏满门都已被收押。”
张临闻言挣扎的动作突然停止,肩膀和脊背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坍缩下来。
看在一路上不曾虐待自已的份上,管丰羽好意道:“你若与此事无关,待国公班师后,看在你过往战功的份上,自会酌情处置。”
随后拱手对并州同僚说道:“张临既已押到,末将这就回去向国公复命。”
并州的官员客气地回应道:“管校尉一路辛苦,慢走!”
管丰羽领着白隽派出的护卫,调转马头,重新扎进茫茫的大草原。
这次任务圆满完成,他虽然无法直接接管张临的兵马,但算是正式成为白隽半个心腹,终于迎来出头的日子。
时间线往前拨,白隽在选择管丰羽,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论信任度,自然是白家的姻亲和铁杆支持者更为可靠。但白隽会随随便便把这些人安个罪名送回并州吗?旁人会相信吗?
其他并州出身的子弟关系错综复杂,万一走漏一丝风声,张临中途逃跑,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何况,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不在重要岗位又值得信任的人呢!
管丰羽就这么走进了白隽的视线。
将人找来一说,管丰羽果真顺从地领命,并主动贡献“罪名”。
这件事白隽知道,军中其他将官知道,张临或许也隐隐约约有所耳闻。
若张临在长安朝堂这种高端局混过,他就该明白,但凡不是吴巡一手遮天,管丰羽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绝无索人索到军前的道理。
并州的地头蛇们在泥潭里为所欲为久了,眼光都变得狭窄了许多。
待管丰羽和张临离营,白隽立刻嘱咐道:“二郎。”
余下的事情不用多言,白湛应道:“儿子明白。”
收拢张临的兵马。
被推到台前的是尉迟野和羊华宏两个新一代并州子弟,但他们都是白湛的心腹。
张临身份敏感,此时不宜擅动,但他手下的将官若有异心,那就不必客气了。
郭承泽旁观白隽整个操作,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张临乖乖回并州。
原来这就是在长安和人玩心眼多年的功力么!
难怪他们这些边将,过去被元宏大折磨得狼狈不堪。
白隽缓缓叹息一声,“这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若他在并州大营恩威并盛,便是生杀予夺也不为过。如今只能先将事情压下去,留待日后再做处置。
白隽目光落在书案上,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大体只有笔墨纸砚,以及从各方汇聚而来的文书。
印泥不在此列,单独存放。
白隽过往不曾在意过他本人、家中子嗣用的何种印泥。
怎料张句假冒的文书会在这上头出差错,恐怕墨汁也是市井坊间的普通货色。
位高权重者就该用点与身份相当的好东西,这样才能提高造假的门槛。
白隽将脑子中杂七杂八念头摒除,转到正事上,问道:“其他几路大军的情况如何?”
郭承泽如实回禀,“白八那一路尚在草原上游荡,范大将军走在我们前头,王爷那一路则落在后头。”
并非吴越故意拖延战机或是失期,他们如今的进程依旧在原定计划中,并不会迟到。
他们只是犯了一点老毛病,看到草原上遗失的部落、牧民和牛羊,就想“捡一捡”。
一路收获颇丰,同样耽搁不少时间。
好在大军训练有素、俘虏管理得当,并未因此拖延脚程。但他们也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除了初入草原遇上的几个软柿子,其他时候两卫大军遇上正经突厥部落,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右武卫一向引以为傲的低战损率、伤亡比,陡然提高。
这还是在有加料版的豆渣饼场外辅助的情况下。
每当战斗结束,两卫若有余暇,都会给战死的同袍掘穴立墓,让他们入土为安。坟墓永远向着南方,那是故乡的方向。
薛留和相娑罗在一旁念经超度,让他们得以往生。0339
段晓棠这时只能感慨,突厥人没有掘墓以挫敌锐气的习惯。
项志勇等人总结了先前的经验,不再像靳华清丢饼丢得那么明显,赋予钓鱼队不俗的演技,往往是一场遭遇战、一番拼杀,最后无奈撤退的戏码。
至少,从逻辑层面来看,这一计划并无太大破绽。
第
1565章
唯一方式
谁叫现在不能正儿八经使用乌有号商队的名号,在草原上大肆推销来自中原的美食——豆渣饼呢!
就只能磨炼自身演技了。
此时此刻,两卫空闲的将官,正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范成明快马送来的并州八卦轶事大全,姑且算是他们在草原上的唯一慰藉。
武俊江快人快语,“先前还真以为梁国公被吓破了胆子。”
这会想来,是有一丝不对劲。一个真正被吓破了胆子的人,怎会亲自领兵深入危机四伏的草原。
演技浑然天成。
他们和吴越接触久了,完全不觉得大人物惜命是什么突兀事。
孟章找补道:“可他确实要防刺杀!”
白隽若非重重防护,张句肯定会找机会刺杀他的。
一旦白隽有个三长两短,朝中再难找到一个能挑起并州担子的重臣。
哪怕有,也不敢来了。
段晓棠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别处,“这年头造假成本太高了!”
范成明事后曾请柳琬仔细研究过那封文书,从每一个细节入手,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
字迹做不得准,因为除了呈送皇帝的奏折,其他的文书,未必需要白隽亲笔书写。
就像段晓棠自已,也常常嫌麻烦,将许多文书工作交给手下人去做,而这个“冤大头”通常都是孙安丰。
柳琬结合一部分过往白隽往来的文书上的痕迹,仔细分辨。
萝卜章暂且不提,雍修远收到的那封文书上的墨汁是山西名墨松心墨,印泥则是锦砂芝泥。
白隽或者说他的心腹文书习惯使用藕丝印泥和长安制墨名家制作的私墨。
谈论起墨迹的深浅、芳香、色泽等行内话,普通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柳琬举了一个浅显的例子来说明问题。
张句仿冒的文书,材料价值在市面上只能算中等水平;白隽手上的墨和印泥,则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若非得给出一个价格的话,两者之间的差距少说也有数十倍。
段晓棠暗道,白隽不论书法如何,写出来的每个字都散发着金钱的芳香。
想想她过往是有多随便啊,毛笔能写、铅笔能写,事态紧急时,连木炭都能用。
如今她手下的人也沾染了这个毛病,不甚紧要的情报文书,都用铅笔记录。
这玩意除了字迹不好保存之外,没其他缺点。出门在外,全套笔墨纸砚确实不太好携带。
至于按手印这种事情,段晓棠更是随便至极。若是一时找不到印泥,朱砂笔、口脂之类的也能凑合着用一用。
旁人若是借此分析她的偏好,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吴越心底暗暗盘算一通自已的笔墨家当,印泥和白隽是同一种,墨倒是不一样。
若是有人想仿制出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文书,必然要付出天大的代价,绝非张句这种出身中等土族的人所能承受。
换言之,当这份假文书横空出世,就意味着背后的人,与他们地位相当。
杜松老成持重,“如今看来,并州城彻底安分了!”他们可以全心对付眼前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