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不经意看到廖金仙的表现,不待她上前,丘寻桃就已经跑过去,关心道:“金仙,你怎么了?”廖金仙醒过神来,微微偏过头,吃力地抬起右手遮住鼻子,哑声说道:“可能吹风了,有些不舒服。”
丘寻桃连忙拉着人回屋里去休息。
林婉婉待两人离开后,缓步走到廖金仙刚才的位置上,眼睛微微斜视,看到的就是泡出血水的一盆衣裳。
赵金业将逃跑的母鸡捉拿归案,在屋檐下拿了一个箩筐将它罩住。
郭景辉见林婉婉的表现有些异常,问道:“林大夫,怎么了?”
林婉婉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嘴上这般说,实际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待最后的验证。
林婉婉心底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连谢静徽新端来的猪油渣都顾不上吃了。吩咐道:“拿到前面去吃吧,让金仙作业做完了来这里找我。”
廖金仙重新来到厨房附近,已经恢复成寻常模样。
方才的人声鼎沸已经不见了,杂役将血衣拿到了其他地方搓洗,反而是厨娘在旁边磨刀霍霍。
廖金仙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林婉婉叹息一声,“想了想,还是今天把鸡杀了吧!”
拉着徒弟温热的手问道:“你想怎么吃?”
廖金仙直白的说出自已的意见,“炖汤,鸡汤大补。”
林婉婉微微颔首,“行,好久都没喝鸡汤了。”
抬起下巴吩咐厨娘,“杀吧!”
厨娘掀开箩筐,抓出那只因为林婉婉的一时兴起而即将命丧黄泉的可怜鸡。
地面上放着一只陶碗,碗底铺着一星半点的盐粒。厨娘横起菜刀,在鸡脖子上一抹,霎时间鸡血飞溅。
廖金仙第一反应是转头避开,林婉婉亲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人医者,血腥之事在所难免。”
廖金仙强忍着恶心,直视着前方鲜血淋漓的伤口,看着鸡血滴答滴答落进碗里。
验证已然结束,林婉婉拉着徒弟变得冰凉的手往回走。
直到回到诊室,方才问道:“你看见血时,是什么感觉?”
廖金仙不明所以,强行从恐惧中扯回情绪,“感觉有些害怕,心突然跳得很快,身上似乎还在冒冷汗。”
林婉婉从炉子上的铜壶里倒出一碗热水,递给廖金仙。凝视着蒸腾的热气中那张年轻而鲜嫩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廖金仙接过热水,感受着那温暖的温度从掌心传遍全身。
林婉婉不得不说出一个悲伤的诊断,“金仙,你有晕血之症。”
廖金仙双手紧握着温热的碗,一脸困惑,“可我没晕啊!”
诚然,她对鲜血抱有一丝畏惧,却远未达到晕厥的程度。
何况,面对鲜血,又有几人能毫无波澜?
林婉婉试图宽慰,“所幸症状并不严重。”但已经有了躯体化的表现。
廖金仙的将来,需要重新考虑了。
林婉婉柔声问道:“你小时候见过什么血腥场面吗?”
廖金仙尚且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杀猪宰羊,算吗?”
林婉婉估计这就是她印象中最血腥的场面,问起家常话题,“平日家里谁做饭呢?”
廖金仙答道:“我娘和嫂子们。”
林婉婉往深里问,“你不做饭吗?”
廖金仙低下头,“我手艺不行,还费米粮。娘说,出嫁前再学,省的我忘了。”
第
1506章
前途未明
林婉婉感慨道:“临时抱佛脚,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打趣道:“我们这一门师徒几个,估计就你谢师姐的手艺能拿的出手。”
廖金仙被林婉婉的话逗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谢师姐炖的药汤好喝。”
但据谢静徽本人所言,她也就会放料,其他煎炒烹炸,一窍不通。
师徒俩说笑几句,林婉婉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回家同你父母说一声,请他们店里空的时候,找个时间来济生堂坐一坐。”
廖家在西市开饮子铺,不是寻常饮料,而是具有养生保健功效的药茶。在长安小有名气,林婉婉以前也喝过。
从古至今,“请家长”三个字对学生的杀伤力都顶格。
廖金仙刚回过来血色,顿时又消下去,结结巴巴道:“师父,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林婉婉温柔地安慰道:“你没有不好,只是我习惯时常和家长保持联系,方便督促你们的课业。”
这番话不知道廖金仙信了几分,但也只能跌跌撞撞地回到教室。
丘寻桃见她面色苍白,关切道:“怎么了?”
廖金仙支支吾吾道:“师父让我请家里人来说话。”
丘寻桃松一口气,“这算什么,常有的事。”
廖金仙眼中浮现出一丝光芒,“真的吗?”
丘寻桃摆事实,“你看朱师姐和谢师姐的家人,也经常来医馆和师父喝茶,探讨病例呢。”
廖金仙迟疑一瞬,可廖家早就不行医了。
丘寻桃回忆廖金仙近来的表现,并没有行差踏错之处。宽慰道:“你就放宽心吧!应该没什么大事。”
第二日一早,廖家夫妻俩安排好铺子上的事务后,顺便就将女儿送来上学。
在当下这个尊师重道的时代,廖家并不曾因为林婉婉是位女师而有丝毫怠慢。
廖庆生一进门就表明态度:“林娘子,若是孩子不听话,您尽管打骂,我们绝无怨言。”
他的妻子娄巧绿也附和道:“你能教她,是金仙的福气。无论你怎么管教,我们都支持。”
林婉婉连忙抬手打断两个过分热情的家长,“金仙读书刻苦勤奋,表现非常好。今日请二位来,全是有一件关乎她前程的事,需要与你们商量。”
恰时,朱淑顺捧着一张托盘进来,奉上两盏金盏花茶。
林婉婉吩咐道:“把金仙叫进来。”
朱淑顺微微点头,躬身退下。
林婉婉对廖家夫妻二人客气道:“随意泡些饮子,定然比不上廖家的药茶。”
廖庆生粗通药理,一看杯中的金盏花,便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金盏花茶,清热降火,安神镇静。
廖金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怯怯地喊道:“爹、娘、师父。”
林婉婉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然后转向对面的夫妻俩,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你们怕血吗?”
廖家夫妻俩闻言一愣,这个问题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廖庆生问得仔细些,“到哪种程度才算怕血呢?”
林婉婉言简意赅道:“心绪不宁,难以平静。”
廖家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表示不怕血。
林婉婉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那你们可曾注意到,金仙怕血?”
娄巧绿直爽道:“小孩子,胆子小也是常有的事。”
林婉婉缓缓说出自已的观察结果,“金仙见血之后,会有恶心心悸之感,继而出现面色苍白、出冷汗、四肢厥冷等症状,这是晕血之症。”
既然是病,那就肯定有治疗的办法。
廖庆生急忙问道:“如何根治?”
林婉婉微微叹一口气,“晕血症症状严重者,见血即晕厥。金仙的症状相对较轻,可以通过调理来缓解,但最终的恢复结果如何,却难以预料。”
廖庆生追问道:“那该如何调理?”
林婉婉回应道:“自然是逐渐适应血腥的场景。”
坐在旁边的廖金仙一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心中就不由得一紧,只能紧紧拽住裙上的褶皱来缓解紧张情绪。
娄巧绿直言,“这还不简单,往后家里宰杀的活计都归她了。”
林婉婉急忙劝阻道:“这事得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说不定取得反效果,让廖金仙的症状更加严重。
终于转入正题,“今日请你们来,一是为了说明金仙的晕血之症,二者商议一下她的前途。”
廖庆生一时不解,“她不是拜入你门下了吗?”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就算金仙的晕血之症缓解,但谁知道哪天会再犯呢!”
“大夫免不得要见血,尤其是我的医术……”外伤手术是一大招牌。
但凡病人有选择,谁敢让一个有晕血症的大夫来主刀?
林婉婉总之是不敢的。
哪怕廖金仙的症状较轻,不会见血昏厥,但在她恶心心悸的片刻间,就可能错失救治的良机。
此刻廖金仙脸上血色全无,呐呐道:“师父,我是不是不能学医了?”
林婉婉直白的提示,“如今的情况,旁人面前有万千机会,可你却只有一线天啊!”
廖庆生顺着林婉婉的思路往下想,一个不能见血的大夫,能做什么呢!
回家卖药茶吗?
第
1507章
出路为何
这显然不是廖家想要的结果。
廖庆生资质不足,无法传承医术,只能靠着祖上留下的几帖药茶方子,在西市开饮子铺。
父亲行医给他留下了一笔积蓄,这是廖记饮子铺的启动资金。荷包虽然比从前更鼓了,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豪门土族将巫医乐工等同,但在民间,医者却享有极高的声望与尊敬。
廖家如今行商,更是往下落了一层。
廖庆生也曾有过让儿子们重拾祖传医术的念头,但无奈的是,或资质平庸,或志不在此,始终未能如愿。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想找到一位愿意收徒的良师,绝非易事。
廖家和丘家有生意往来,早听说他家送了一个女儿去济生堂学医,年节下走动起来,才知道林婉婉又要收徒。
廖庆生第一反应是,收不收男弟子?顶门立户自然是男孩更好。
但丘靖却告诉他,林婉婉门下只收女徒。
突然放进去一个男徒弟,让其他已经入门的女弟子如何自处?
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廖庆生最终决定让女儿廖金仙来试一试。
谁知道她居然走大运考过了,孰料入门没几天,兜头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廖庆生年少时充当过一阵药童,见过不少血呼啦啦的场面。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已的女儿竟然会怕血!
廖庆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已的心情,“林大夫,你说这可怎么办?”
林婉婉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我们师徒缘尽,金仙退学归家。”
廖金仙激动得连连摇头,“我不回去,我要学医。”
廖庆生紧抿着唇,接着问道:“第二条呢?”
娄巧绿连忙安抚女儿,“听听你师父怎么说。”
林婉婉沉吟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晓太医署的架构。”
廖庆生摇了摇头,他能知道太医署这个名号,都算家学渊源了。
林婉婉淡定道:“太医署医学部之下设有医科、针科、按摩、咒禁四科。”
“医科便是寻常大夫所习类目,而针科、按摩科、咒禁科四类……”
廖庆生自动将话补全,“都少有见血。”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林婉婉继续分析,“咒禁,按照通常的说法,就是师婆。老实说,在民间搞这些容易犯忌讳。”
廖家夫妻齐齐点头,师婆的名声少有好的时候,都说她们是装神弄鬼。
林婉婉缓缓说道:“按摩一道在前朝不显,但最近几十年却有兴盛的趋势。”
廖庆生听后却有些顾虑,按摩时难免要与病患身体接触,如果都是女子还好说,但若是男病患呢?济生堂可从未挂过男客止步的牌子。
林婉婉接着说道:“针科主习针灸之术,传承源远流长,更不必多说。”
廖家三口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希望。
孰料林婉婉话音一转,“但无论针灸还是按摩,我在此道上都只是平平,担不上传道授业解惑之名。”
廖庆生心知林婉婉并非推脱,她的确不擅长于此。
廖金仙怕血,哪怕将来有所缓解,但绝不可能主攻医科。而针科和按摩两科,林婉婉本事不足,难以教授。
说来说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退学回家。
林婉婉见廖家三口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但济生堂有一位郑大夫,最擅长针灸推拿,他可以教授金仙。”
昨日林婉婉已经和郑鹏池沟通过此事。
娄巧绿再次确认,语气有些迟疑,“林大夫,你是说让金仙改拜郑大夫为师?”
一来介意郑鹏池的男子身份,不比女师便利;二来林婉婉是济生堂东家,能用资源将几个徒弟拉扯起来,但郑鹏池只是一个坐堂大夫,这其中的落差实在太大。
林婉婉淡然道:“你们恐怕不知道,济生堂与别处不同。除了我,其他大夫亦要教授弟子。”
“我不在时,几个徒弟都是托付给郑、郭两位大夫。”
“我的徒弟,不必只有我这一位师父。”
说到底,廖金仙依旧挂在林婉婉名下,医科的知识继续学。只是从眼下就要选择日后的主攻方向。
林婉婉举一个例子,“就像淑顺,她现在常跟随李婆婆出入。”
这在济生堂是常态,林婉婉并不介意此事,甚至是喜闻乐见。
利弊关系林婉婉都和廖家三口掰扯清楚了,便请他们去休息室慢慢商量。
一家三口在休息室里唉声叹气,夫妻俩来不及指责廖金仙为何会怕血,先得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
娄巧绿先将女儿支使出去,转头扯了扯廖庆生的袖子,“只会针灸的大夫,能挣钱吗?”
如果说廖庆生送女儿来济生堂,还有一点为他完成未尽的医学梦想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