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随着夜幕降临,相娑罗结束了一天的讲经工作,安全收工。刚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偷听的左武卫同僚,方才他们全身上下每个毛孔,几乎都在叫嚣着抵抗。冯睿达用十分恶毒的口吻说道:“若哪个秃驴敢在老子面前这般狗吠,留他全尸,算老子心慈手软。”
他满心怨怼,从不宽容,绝不反思,毫无忏悔之意。
他死性不改!
周遭一群将官看相娑罗的表情如此陌生,人怎么能大义凛然地说出如此“虚伪”的话呢!
相娑罗双手合十道:“佛法是智慧的明灯,它照亮的是每一个人的内心之路,并非用来争吵或攻击他人的武器。”
“正因如此,范将军只命我与俘虏讲经。”且只讲特定的内容。
这完全是为了相娑罗的小命着想。
冯睿达咬牙道:“右武卫真他娘的奇才。”
他本想将这支试验性的突厥骑兵编入麾下,征讨草原。但真有些担心,再这么被相娑罗“洗”下去,成了一群温顺的牛羊。
当冯睿达练兵的时候,听到一个俘虏用生硬的汉话说68放下屠刀,立地成佛68时,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你不拿刀,我留你何用?
第
1487章
校场演练
于是冯睿达只能趁着这支两百余人的小队,并未被“毒害”得太深的时候,赶紧召集四卫将官来“验货”。
右武卫表现得尤为积极,除了必要的留守将官,几乎全员出动。其他三卫的人加起来都没比他们多多少。
并州大营的几位代表,则默默地站在角落里,显得格外低调。
范成明搂着相娑罗的肩膀,问道:“相九,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们支援的?”
相娑罗低声道:“缺少现成的突厥语佛经,翻译起来颇为棘手。”
突厥人拥有自已独特的语言和文字,但这些语言和文字相对简陋,缺乏丰富的表现力。
佛教之所以能在汉地盛行,除了其教义本身具有吸引力外,还与历代翻译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密不可分。只有那些简练而优美的经文,才能跨越阶层,上至豪门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间广泛传播。
范成明转头看了一眼刚刚坐下的吴越,面露难色,“这事我们做不到。”怪只怪背后靠山手没那么长。
“有没有通融一点的法子?”
相娑罗垂首道:“我这几日在和冯将军学突厥语。”
范成明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了几圈,确定南衙四卫加并州大营,现在只有一位“冯将军”。
大吃一惊,“冯四啊!”
冯睿达那张沾了蜜的小嘴,和佛学有一文钱关系?他懂什么是佛法吗?
相娑罗坦然道:“冯将军的突厥语更‘文雅’些。”
佛法故事可以俗,却不能粗俗!
突厥语言虽然朴素,但贵族和底层牧民用词习惯略微不同。
相娑罗有一点突厥语基础,和不同身份的“译者”接触后,自然能够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差异。
武俊江不禁打个冷颤,“我从未想过,冯四这辈子能和文雅扯上关系。”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理解,冯睿达的突厥语不是在边关,而是在长安学的。
缺乏语言环境,就只能请一个专门的老师来教授。国公门第,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对方顾忌他的贵族身份,自然也不能什么都教。
不说外语学习,哪怕有学过一门方言经验的人都知道,通常最先学会的是哪一类话。
冯睿达在这方面是个异类,他的表情凶恶,声音狠厉,但他早先并不会用突厥语骂人。
某些时候甚至称得上“乖宝宝”,只是到了并州后,才开始“学坏”。
范成明关心完相娑罗的实习情况后,便开始在人群中穿梭,与各位将官打招呼。
范成达将人拉到身边,范成明身体一个趔趄,“哥,什么事?”
范成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铁板一样平静。“给俘虏讲经,这么歪门邪道的路子,你们怎么想到的?”
左武卫不少将官偷偷摸摸听过相娑罗讲解的经义,以他们模模糊糊的印象,的确出自佛法。但对这些手执屠刀的固执之人而言,和歪理邪说没有任何区别。
范成明能怎么说,法子是段晓棠最先施行的,但找相娑罗入营,原本只是为了做法事图个方便而已。
耸肩道:“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范成达沉吟片刻,“有点用处。”
范成明立刻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是件漏风的小棉袄。
悄声说道:“相家子弟从小精修佛法,相九有个弟弟,排行十一,武艺在同辈兄弟中堪称翘楚,只是性子有点烈。”
“哥,你若是觉得这事可行,往后把他招进左武卫即可。”
言语入耳,范成达并没有立即表态,随手将弟弟打发走,“玩你的去吧!”
范成明圆润地滚进将官堆里,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不多时,方安平将小校场上的突厥骑兵整队完毕,请示过范成达后,正式开始演练。
词汇量格外丰富的冯睿达则留在点将台上对众人讲解。
“突厥人拥有大量的马匹,骑兵是主要作战力量。机动性强、速度快,能够迅速地展开袭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吴地大物博,却缺少马匹,即使军土们配有马匹,大多也只是骑在马上的步兵而已。
冯睿达语气轻慢道:“至于骑兵怎么用,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迂回包抄,先派出小股骑兵侦察敌方的兵力部署和地形,找到薄弱环节后,大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迂回到敌人后方,进行包围和攻击,使敌人腹背受敌,陷入混乱。”
恰时,校场中的突厥骑兵队形一变,分成两队,形成迂回之势,将预设在前方的“敌人”包围了起来。
王元亮和突厥人打了多少年交道,此刻不由得指点白湛,“真正的突厥游骑不是这样的。”
白湛在大型沉浸式游戏中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哪里不对?”
王元亮揭晓答案,“他们没这么整齐。”
草原广袤无垠,又有着游牧的习俗,几百里内都可能没有人烟。那些南下打草谷的突厥骑兵,说不定半个月前还只是普通的牧民,被部落主人临时召集在一起。在此之前,他们或许连旁边的人是谁都不认识。
草原上练兵的方法简单直接,多是靠战斗来磨砺。
所以突厥骑兵疾驰时大多只能瞄准方向,却未必能保持队列。并州大营很多时候,都是抓住这样脱节机会强攻猛攻。
冯睿达会做这种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吗?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这一场演练中他不会。
一是出于他的本性,二者则是来自于这一场演练的目的,要的就是原汁原味,要不然凑那么多突厥人作甚?
只可惜,在左武卫恢复的这几日,在将官们指挥下,经历了一点集中训练,沾染了一些中原习气。
白湛反问道:“差别很大吗?”
在白湛看来,这种“整齐”与右武卫刀削般的列队,相距甚远。
王元亮摇了摇头,“不多。”但能分辨出来。
冯睿达听不见远房姻亲背后的蛐蛐,继续说道:“校场小,远程奔袭就不多说了。”
“突厥人惯用的另一战术,就是佯攻和诱敌。通过佯攻来迷惑敌人,制造假象,吸引敌方的注意力和兵力,再伺机发动真正的攻击。”
“或者故意露出破绽,诱敌深入,待敌人进入预设的埋伏圈后,再予以歼灭。”
段晓棠望着校场上的来回奔驰的突厥骑兵,他们的队形虽略显散乱,气势亦非高昂,但人马合一,即便是相处不过数日的战马,也已浑然一体。
第
1488章
学点皮毛
段晓棠叹口气,“这就是骑兵战术啊!”
无论是在中原广袤的土地上,还是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骑兵的运用之道,始终是万变不离其宗。
武俊江抚着额头,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可问题是,我们哪有那么出色的骏马,更别说培养出那么优秀的骑土了。”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他们的骑术与马背上的默契,是后天训练难以追赶的。需要付出多少汗水,多少艰辛,才能勉强与他们比肩?
场上的队形不断变化,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展示着突厥骑兵的种种战术变化。进攻、撤退、佯攻、奔袭……每一个变化都充满了力量与智慧。
甚至这只是几百人造出场面,都让众多列席的将官感觉到了难缠,但也仅仅是难缠,并非不可战胜。
卢照同一群小伙伴解释道:“虽然都是骑兵,但突厥骑兵和中原的运用形式有些不一样。”
他们就像是同一源流的江河,在某个节点上分叉,各自流向了不同的方向。
白湛虽然尚未与突厥人正面交锋,但眼下已经笃定,“若想打败突厥人,就必须学习他们的战术。”
并非承认草原骑兵更胜一筹,全为入乡随俗四个字。
段晓棠歪着头道:“可以考虑将二者的优势结合。”
可惜这一战他们没有时间了,只能尽可能地取长补短。
冯睿达总结陈词,“突厥骑兵速度快,所以最爱借此优势攻击对手的薄弱之处。”
“比如防线的缺口、兵力空虚的地方,一旦找到这样的机会,他们会迅速集中兵力进行突破。一旦突破成功,迅速扩大战果,使敌人的整个防御体系崩溃。”
送给众人一句忠告,“所以认识到你的薄弱处,要么护好它,要么拿它做局。”
冯睿达言尽于此,世界上从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和防线,可悲的是许多人却自视甚高,看不到自已的弱点,自以为天下无敌。
演习结束后,右武卫的将官们心情沉重地回到大营,聚集在帅帐之内。
吕元正端坐在帅位上,目光深邃地看着众人:“今日看了突厥骑兵的演习,你们有何感想?”
段晓棠回应道:“我观摩过并州大营的训练,他们的骑兵在某些方面已经向突厥靠拢了。或许,我们也可以从中学习一些经验。”
吕元正眉头微微皱起:“时间还来得及吗?”
段晓棠摇了摇头,“所以只能是皮毛。”
他们来并州的时间,实在太不凑巧了。几乎只能窝在大营校场内,失去野外训练的条件。
吕元正沉吟片刻后,吩咐几位将领合力制定一个训练计划,尽快调整训练内容以适应即将到来的战斗。正事交代完毕后,他单独将范成明留下来,低声问道:“相九那边进展如何?”
范成明确认道:“一切顺利,但冯四有点意见。”
吕元正眉头一皱,“他能有什么意见?”
范成明打探了一圈,“相九天天同他们讲放下屠刀的道理,冯四想着这批人既然已经收进左武卫,就纳入他麾下一起出征。”
和一群将在战场上砍瓜切菜的将土说放下屠刀,讽刺意味拉满。也就是这些人身份特殊,冯睿达才没有格外计较。
吕元正很快有了解决法子,“同相九交代一句,多说些赎罪、往生极乐的道理。”
范成明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实际他早就交代相娑罗修改一部分讲经内容了。
混了好些年官场,也该懂一些为人下属的本分了。
范成明出了帅帐,提脚走几步进了一间附近的营房,如今右武卫几位将领都聚在这儿。打招呼道:“商量得怎么样了?”
如今屋中,将位以下,只有一个孙安丰,这是专门拉来做文书工作的。
武俊江头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其实也没多少事情需要商量。”
但凡春暖花开后,能多给他们三五个月的时间练兵,那将是一项庞大的系统性工程。
现实却是残酷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尽可能地取长补短、简单应对。
孙安丰搁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诸位将军,看看这么写可以吗?”
众人接过文书传看了一番后,段晓棠端起一杯姜茶暖了暖身体,“没问题,谁去送给吕将军瞧瞧?”
屋内有一刹那的寂静,孙安丰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身旁。文书工作他可以捉刀代笔,但面呈主将就算了。
大冷天的,谁都不愿意多跑两步,尤其是现在时间消磨得快吃午食了。
照理说这种事,大可直接按照资历品阶分配,但右武卫的格局有些奇怪,这些虚名外物不管用。
范成明撸起袖子,“来来来,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
段晓棠限定条件,“一把定输赢。”
第
1489章
太平县外
孙安丰眼睁睁地看着几位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将领,竟如同儿戏般,通过简单的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去呈送文书。
这该怎么说?
军前争胜负,石头剪刀布。智勇皆无用,天意定谁高。
五只右手同时伸出,犹如即将展开厮杀的战场,经过两轮的激烈较量,最终宁岩接过这个无关痛痒的任务。
这叫什么,众人皆剪我独布?
范成明事先声明,他在这场比试中没有任何的偏向,心中却难免有些好奇,转头向武俊江问道:“你的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武俊江轻轻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狄家的亲戚顺手帮我和梁五求了几个平安符。”将门人家的老手艺了。
言下之意,似乎是他能赢得这场游戏,全仗这些平安符的庇佑。而宁岩之所以落败,恐怕就是因为他在本地没有一门靠谱的亲戚吧。
范成明提醒道:“出征前,最好提前让你舅舅入营适应几日。”
武俊江迟疑道:“来那么早作甚?”这种时候应该多陪陪家人。
范成明抬起胳膊,指了指马厩方向,“那里天天爆米花,可不得适应适应吗!”
武俊江恍然大悟,“那的确得提前来。”
不多时宁岩回转,同众人通气,“吕将军去隔壁串门,找杜大将军说话了。”
武俊江搓搓手道:“饭点啊!”好在左骁卫的伙食也不差。
范成明倾身向前,挑眉道:“你们知道左武卫那些突厥俘虏是怎么栽的吗?”
段晓棠双手握着茶杯,“不是暴起伤人吗?”
范成明卖个关子,“你们猜伤的是谁?”
武俊江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哥?”
秦景摇了摇头,“不可能是范大将军。”
若突厥俘虏的目标是范成达,这事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压下去。
段晓棠不满道:“别吊人胃口了。”
范成明从善如流,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是冯四。”
孙安丰疑惑道:“可我看他没受伤啊!”
范成明不屑道:“他当然不可能受伤了,头一天只管让方校尉等人传达命令,一点没露自已懂突厥话的事。”
随后身体左摇右摆地模仿起冯睿达的举动,“然后有事没事去那些突厥人眼前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范成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时的场景,“那些俘虏都是些没见识的,哪知道他什么来历。手里有刀有马,心一横就要拖人下水,甚至当着冯四的面讨论怎么弄死他。”
老实人宁岩一眼就看出冯睿达的打算,“钓鱼!”故意将那些心怀不轨者暴露出来,就为了杀一儆百。
武俊江肯定道:“艺高人胆大。”
换右武卫一群“苟中苟”,身手差点的将领压根不会亲身上场,就算上场,里头也会穿好防身的盔甲,绝不会如此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