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从法律、道德、自我利益三个方面,卸下段晓棠的负担。世道清明,她们几颗外来的鸡蛋,也会从中受益。
隔阂误解已经消除,祝明月问更直指人心的话题,“为什么决定亲自下手?”把自已钉在耻辱柱上。
段晓棠沉默半瞬,“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祝明月明白未尽之言,战争无论正义与否,都摧残人性。无非正义的战争让人脑子里还有一根弦,保留底线。
祝明月安抚式的拍拍段晓棠的肩膀,“如果身边守护的将军,是你这样的人,会很安心。但我不愿意那个人是你。”
因为会心疼。
段晓棠抽抽鼻子,将泛红的眼眶压下去,心底一股热流涌动,原来在小伙伴眼里,她没有变成异类。
祝明月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段晓棠手里。
段晓棠掂量重量,“不是零食!”
祝明月:“婉婉在长安各大庙宇求的平安符。”
段晓棠拉开抽绳,果不其然里头放着一大叠,充分表达撒网式临时抱佛脚的要义。
祝明月:“心疼心疼她交的香火钱,贴身带着。”
段晓棠:“我以为该是心疼她磕的头。”
祝明月不屑道:“她除了拜财神磕得实诚点,其他都是样子货。”
嘴上这么说,实则林婉婉这次集中式求神拜佛,嗑的都是实心头。
段晓棠将荷包塞入衣襟内,问道:“婉婉怎样?”
祝明月:“开人大夫声名远扬,同行治不了的病都往她那儿推,指望一刀解决所有问题。”
段晓棠讲个冷笑话,“一刀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人。”
医学昌明的现代,在少部分黑粉看来,中医是伪,西医是哪疼治哪,哪坏切哪的屠夫。
开刀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啊!
神医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何况林婉婉这个神医,都不算镀金,只是洒了些金粉。
一个苟中圣手,尽面对疑难绝症,可以想见背地里气到跳脚的模样。
钱少事多风险大,顶顶的坏差事。
话说开来便无所顾忌,赵璎珞跟上前来,三人一道往前走。
段晓棠指点她打下的江山,不,种下的菜园。“多好的地啊,本想种点番茄,结果没带种子。”
祝明月:“我也没带。”
听话听音,段晓棠问道:“那带了什么?”她可看见了,后头祝三齐还带了几辆马车。
赵璎珞快人快语,“玉米、红薯,现在种下去算晚种,还能收一季。”
祝明月长叹一声,“只是没想到情形这般差。”
膏腴之地地狭人丰,但昌宁的问题是地广人稀,找不出那么多人口来耕种土地,只能任由良田抛荒。
如此稀少的人口另一方面减轻了两卫安抚地方的压力。若有数万嗷嗷待哺的百姓肚子饿得咕咕响,吴越薛曲只会头皮发麻。
祝明月:“这点种苗他们用不上。”良种带来的丰产优势,可以通过大量种植土地来补充。
段晓棠停顿片刻,“文城不仅人口稀少,且缺少壮丁。”
丰产作物亩产高,可以有效降低劳动强度。
段晓棠:“打算怎么推广?”这里不是长安的王才里,可以任由祝明月忽悠,给她种酒材。
赵璎珞:“偷偷找块空地种下去,等长出来他们自然知道妙处。”
段晓棠:“要么在叶子刚出来时就吃光,要么成熟后全被扒光。”
饥饿当前,没人会想到留种,昙花一现而已。
赵璎珞吐吐舌头,“是啊!”
祝明月:“让长林帮忙物色一二可靠的官员,将种苗投到他名下,看管种植。”
但有风险,许多事道理是互通的,欺上不瞒下。
譬如两卫自行营建菜园,祝明月也没想过把种苗送过来。
段晓棠清楚其中关节,善心的前提是保护自身安全,“也是。”
这批丰产种子对她们而言是烫手山芋,既怕人打听来历,更怕人纠结用途。
没看白家拿了两个红薯后默不作声,只从白秀然处听闻种活了。
祝明月在王才里周边种酒材大业如火如荼开展,却半点没听说白家的动静。
因为这玩意在世家眼中,既是底牌也是把柄。
说不定在皇帝看来,比豢养私兵的罪过更严重。
私兵了不得几百上千,武器马匹处处受限。但有了粮食则不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手里有粮心里不虚,招兵买马全无压力。
第874章
隐隐约约
两卫行营扎在一片平原上,经过半月经营,初具规模。
甚至从附近的山涧之中,引了一条活水入营,简易版自来水。
烈日下外围执勤巡逻的军土全副武装,哪怕有范成明领路,依然一个不落查看诸官吏的文牒。
范成明又在旁边呜呼哀哉,“我这出来进去一趟容易吗!”
进入内围尚未入营门,军土守备依然不见松懈。
郑奇文目光闪烁道:“范将军,近期仍有战事?”
范成明漫不经心道:“我的郑大人诶,对面的乱军又不是泥涅的,这么大个靶子树在这儿,他不过来试试软硬?”
此时战时,此地战区。
已经确定要扎根昌宁的万宜民等人心头一惊,若是两卫挡不住,岂不我命休矣。
昌宁身后的吉昌诸人更是绝望,两卫若败溃,不待乱军兵锋至,境内的俘虏营就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实则范成明的话半真半假,故意吓他们的。
吴越扫平后方的时候,薛曲主持兵事,怎么可能等别人来试探两卫的手感,当然是打出去。
在不扩大战事规模的基础上,别说薛曲,杜松打他们都跟玩似的。
经过重重巡逻,终于见到木栅壕沟,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之一,营门。
兵者,利器也。两卫兵戈向外,经历半个多月提心吊胆生活的官员们,获得久违的安全感。
这里没有流民,没有荒地,没有饱经战乱的田野。
武德充沛,人人如龙。
陆德业眼神一黯,营门前除了值守的军土,并无他人。
吴越不来,薛曲也没来。
范成明看他的表情就猜到在想什么,暗地里冷哼一声。吴越是嗣亲王,薛曲是大将军,皇亲国戚文臣武将,他俩是最顶端的一小波。
陆德业一个吏部佐贰官,官阶差了好些级。若吏部先前好生配合,为他们巩固后方,面子不能不给。
但拖后腿到如此地步,没开一桌鸿门宴都算胸怀宽广。
今日让诸官吏入营,见的不是陆德业,而是为底下的县级官员。
诸人进入营门皆下马,陈彦方缓步过来,交代道:“世子与薛大将军在中军营帐,静待诸位。”
范成明招呼一群鹌鹑,“愣着干什么,走啊!”
杜乔头一次进入军营,心中默念《孙子兵法》相关内容,平陆处易,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
纸上谈兵,知行合一。
进入营寨内部,许多人穿着便服,有些一看衣裳布料,就知道是两卫将官。出于谨慎,并未与诸人搭话,但背后叽叽喳喳讲疯了。
武俊江揶揄道:“这帮人能成吗?”一个个看起来胆小如鼠。
虽然不知每个人的履历,但大体背景都晓得,爹不疼娘不爱,祖宗三代找不出一个高官显贵。
余项明耸了耸肩,“高阳能不能解脱,就看这一回。”
右屯卫兵力少,跟来将官更少,翁高阳领了监管俘虏的活计,彻底不能动弹,背地里闹着要死要活。
比他更惨的是孟章,翁高阳的对象是俘虏,众所周知俘虏命贱,稍有反抗打杀便是。
孟章统领的是郡兵,有官身有官职还自带粮草,既要把关系搞好,又要贯彻两卫的战略意志,还不能同流合污……这一失足,可就是千古恨。
哥两一对难兄难弟,天天欲仙欲死。
刚入营柳琬就被范成明着人引去和柳星渊汇合。
柳星渊早得了信,远远迎出来,调笑道:“十一郎,不在家陪弟妹侄儿,跑来随我吃沙子。”
柳琬悠然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兄弟两靠近些,柳星渊低声道:“那你可找错地方了,哥哥我呀在这就是处理文书的。”而且是无关紧要的文书。
以柳星渊的出身,出仕不难,吴越幕府的经历是镀金,但并不十分重要。他在此无非表明河东柳氏绝无违逆之心。
一群人中稍稍混出头的是薛宇达,靠的还是薛曲的裙带关系。
柳琬悄声道:“七哥以为,两卫比之洛阳军如何?”
也就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柳星渊才说得罪人的实话,“一个天一个地。”
文书再不紧要,也关乎大营方方面面,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若南衙十二军卫都有如此实力,大吴江山何愁不稳固。
柳琬直言:“我在洛阳亦是听闻,洛阳军骂声一片,先前守土之功全折进去。”
柳星渊不服气道:“他们只有守没有功,功劳是范李二位大将军的。”
这两人一个来自南衙,一个出自边军,都不是洛阳本地将官。
柳星渊转入正题,“这次吏部派遣的官员足额吗?”
时至今日他也看出来,两卫缺粮是假,缺官是真,但这事并没有往外说。
乱军搜刮本地民脂民膏,过一道手最后落进两卫的口袋里,怎么可能缺粮。
但诸多郡县官员罹难,地方无人治理,才是掣肘两卫进军的一大要素。
柳琬迟疑道:“或许只够文城一地。”
柳星渊脱口而出,“来者何为焉!”
三郡疲敝,缺的是三郡的官,只补一郡算什么道理。
这次镀金对柳星渊而言可有可无,但他现在和吴越两卫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吴越平乱平的难看,对他有何好处!
柳琬不知内情,“七哥,局势果真艰难到此吗?”
柳星渊:“战事稍有起色,世子便在河东子弟间求贤,询问是否愿去地方任职。”
吴越没有任命官员之权,许出来的多是流外官以及曹吏,除了家道中落的旁支子弟,没几个愿意去的。
柳琬:“恐怕这次吏部的结果,也不会让世子满意。”
朝廷尚书省下吏部,折腾几个月,还是一个草台班子。
柳星渊为领队的陆德业默哀一息,便放到一边去。旁人荣辱与他何干,最后锅还是吏部背。强扭的瓜不甜,吴越又不可能硬逼着一群河东子弟出仕。
全永思散步到营门口,见曹学海从营中带出几架车,正在营门口装卸,祝明月的车架并不入营。
全永思问道:“东西打哪儿来的?”
曹学海:“禀全校尉,祝娘子带来的。”
带来的!
全永思眼睛一亮,“祝娘子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岂不要来了!”
作为右武卫的老人,庄旭和祝明月私下的勾当,隐隐约约听说过!
第875章
人必自侮
这并非人尽皆知的秘密,全永思心细且为人老成才知道。
每次出征归来,营中所获战利都要被庄旭偷偷摸摸运走,他在营中半点不烦忧,只管筹备庆功宴。
上头要钱要物要查账都能拿出来,也就没人追究。
庄旭值得信赖,但他处置战利品的渠道也要试探一番,才能让右武卫诸将心安。
最后结果出乎意料,居然是祝明月帮他处置。勉强算半个自已人,且所获不菲,便没人上纲上线的计较。
靳华清全然新人,不曾知晓右武卫的秘密,“祝娘子和我们的好日子有何关系?”
全永思打个马虎眼,“这么多东西,总不能段将军一个人消化吧!”见者有份。
靳华清往后要想知道,要么他自已发现,要么武俊江告知。
全永思上前,问道:“祝娘子送这么多东西来?”
曹学海:“只有两车是将军的,另外两车是长安的家眷们托祝娘子给诸位将官捎带的。”
靳华清:“后头还有四车呢?”
曹学海:“是祝娘子送营里的酒水。”
酒水远途运输为防坛罐破损,多用猪皮盛装,安全是安全,但因此有异味。
祝明月本想贪多求全,用大陶缸装载,但一旦坛罐破损一滴不剩,所以木条做筐,中间裹满稻草,中间置一小酒坛。
即便如此,原定六车酒水,到达行营只剩四车。照罗满为的估算,损失不到一半,都算防护得当。
全永思不自在地搓搓手,“这多不好意思。”来就来嘛,还带礼物。
四车酒水,喂饱全军不可能,但他多多少少能沾点。
全永思不酗酒,右武卫的风气也不鼓励饮酒,但酒依然算一种战略物资。
曹学海:“祝娘子说,都是自家酿的,不用客气。”
客套话听听就算了,再是自家酿的腊酒,千里迢迢送到行营,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庄旭迟来一步,到营门口见曹学海在指挥人装车,问道:“祝娘子呢?”
曹学海:“祝娘子不方便入营,在菜地那头和将军说话。”
来日方长,庄旭不急于一时追出去,留出空闲给两人叙别情。
曹学海:“庄校尉,另有四车酒水是祝娘子送给营中的。”
庄旭回忆一番细则,姑且算劳军,客气道:“多谢祝娘子盛情,送去入库吧!”
曹学海果断答应,“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