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河东供应两卫多少粮草,吴越范成明私下又拿走多少,他们心底明白得很,供应三万大军的确紧张。现在吴越手里有粮,还能管束得住军队,若是粮草见底,大军饿急了眼,就得祸害地方。
裴子晋:“他们要买多少粮草?”
柳星渊:“说是用战利品换,现在还不知。”
裴子晋:“这事麻烦了!”
裴家有粮食,但不是裴子晋一人的。私下支援一点可能,但若是养活几万大军绝无可能。
加上两位领兵大将在外“杀俘”,可谓内忧外患,朝堂地方无一处太平。
几百里外的段晓棠可不知道吴越等人又琢磨去搞河东的心态,割人韭菜。
她只关心文城地里的韭菜何时长出来,但人要填饱肚子,单靠蔬菜不行,还是得看主粮。
把装模作样的检讨书往上一交,吴越扛得住就扛,扛不住她就回春风得意楼当厨子去。
昨天火头营加班加点做东西,总算能歇会了。
尹金明:“将军,有些俘虏想加入我们。”
有的出于慕强心理,想要搏一搏富贵,有的纯粹想找个吃饭的地方。
一路战事顺利,将没折但兵卒损失不少,接下来还有无数场硬仗要打。
东征遗痛尚在,再等朝廷和南衙补兵不现实。
军队损员多少,段晓棠心知肚明,对暂且没查出恶行的俘虏,不该戴有色眼镜。“上限二百人,收入营后打散分配,严明军法。”
尹金明:“寇主簿也想要些人。”
段晓棠:“给豪门大户为奴?”
尹金明:“民户。”
文城十室九空,就算战乱平息后,流亡在外的百姓返回,户口也是大降。单以对地方官员考核的硬指标而言,绝对是大大的差评。
段晓棠:“粮食、种子、土地、农具、房屋、牲畜……给么?”
尹金明:“将军,你要求太高了。”能把前几项落实就不错了。
寇嘉平手上若有这些东西,分给老乡邻不好么。
尹金明:“现在天气转暖,地里搭个草棚也能睡。”
段晓棠:“三条路,让他们自已选吧!”返乡、落户、从军。
补充一句,“落户的条件,让寇主簿自已来说。”
右武卫毕竟是客军,无法久驻,许诺的再好也是镜花水月。
再者照地方官吏豪族做派,万一毁约,锅也不该右武卫背。
段晓棠现在的做派,越来越有林婉婉的风范。
尹金明点头,“知道了。”
刘耿文急去县衙,找到寇嘉平,让他自已去和俘虏说道。
文城人口户口损失严重,寇嘉平的确看上这批和本地人没有私怨的青壮,心中也早有腹案。
刘耿文只提醒一句,“寇主簿,说到可就要做到。”
不仅涉及个人和官府的诚信,这些俘虏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不同于一般的乡勇。
好不容易安静几日的俘虏营热闹得仿佛菜市场。
尹金明站在台上,高声喊道:“肃静。”
鉴于他在市场主持处刑的形象太过深刻,众俘虏不由得安静下来。
尹金明:“外头世道纷乱,你们身无恶行,在我们右武卫待了一段时日。”再待下去,养不起了。
“有三种安置办法,加入右武卫,落户文城、归乡。接下来请文城的寇主簿来讲一讲落户的条件。”
尹金明让开位置,寇嘉平一时有些不适应这种登台演说的形式。
他从前安置过流民,习惯的方式是“盲婚哑嫁”,哪有开诚布公谈条件的。但尹金明把他架上去,就不得不说了。
段晓棠站在台下,静静地听寇嘉平提出的条件,无主之地可以分,种子农具可以发,从春耕到秋收之间的口粮也能补贴一部分。但后几样往后都要还。
想当初在武功落户,还是托白家的人情,哪像现在这般容易。
估摸自已种地的本事,怕是还不上。只能问身边粗通农事的其他人,“你们看,这笔买卖划算不?”
刘耿文久未摸锄头,但从小到大的本事没落下,“若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勒紧裤腰带干个三五年,说不定能攒下三瓜两枣。”
段晓棠不禁感慨,“地里刨食难!”
第827章
释放俘虏
刘耿文困惑地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村里的富户,不都是靠种地发家的吗?”
段晓棠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你说得没错,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再加上家中无人重病,或许能攒下一些积蓄。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好时光能有几年?”
刘耿文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被问住了,“这……”支吾着,没能立刻回答。
段晓棠:“地种得好,只能填饱肚子,但要想发家致富,单靠种地是不够的。”
刘耿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补充道:“就像刘地主家,在镇上有铺子,不仅靠种地,还有其他的生意。”
段晓棠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要想真正富裕,除了种地之外,还需要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比如开铺子、做手艺、甚至读书做官。这样,即使遇到天灾人祸,也能有足够的财力来应对。”
“种地靠天活,一旦天时变化,颗粒无收,抗风险的能力太差。”
孙昌安思量自已现在的本事,“还能当猎户,猎物能换钱。”
陶富康是真当过猎户的,甘苦自知,“当猎户都是无奈之举,地里种的粮食若能养活人,谁还去当猎户!”
孙昌安:“一只野鸡一头鹿,能换不少钱。”
陶富康:“若是遇着狼,遇着野猪,遇着老虎呢?”
运气好碰上好欺负的能换来钱帛,运气不好受伤,甚至葬身兽口。猎户,说到底是富贵险中求,不及种地来的稳定。
段晓棠:“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在手。反正叫我去种地打猎都不行的。”
刘耿文玩笑道:“将军你是有技艺的。”多好一厨子!
段晓棠轻松地回应道:“也是,饿不死。”
其他人闻言哈哈大笑。
段晓棠长叹一声,“这种时候就得记下范二将军的至理名言,泥腿子才值几个钱!”
孙昌安小声道:“范将军的话,好像不是用在这儿的。”宰大户的时候才这般想。
段晓棠笑道:“意思到了就行。”
望着台上慷慨陈词的寇嘉平,段晓棠疑惑道:“文城怎么拿出这么多东西?”
无主之地分了就是,但后头的种子、口粮和农具,却是实打实的物资。
大吴的官吏不缺钱,但官衙叫苦叫穷是常态。
尹金明知道一点内情,低声在段晓棠耳边说道:“之前乱军过时,许多人家破家灭门,寇主簿收拢了他们的家产。”这算是捡漏,非得本地熟知民情的人,才能稳准狠的找到这些漏网之鱼。
尹金明:“再者城中还有一些大户,鼎力支持。”最后四个字语调格外怪异。
段晓棠恍然明白,乱军入主文城,这些大户还能保留下资产,明面上投靠不可能,但暗地里定然通过款曲,把柄都是现成的——通匪。
如此看来,寇嘉平不管本心是忠是奸,但论及手段,的确是个会办事的。
段晓棠不禁琢磨起几条出路的优劣性,再入军旅战阵搏杀生死不定,就地落户孤家寡人说不定忙活几年一场空,千里归乡也是前途不定,竟没有一条好走的路。
尹金明重新上台宣布,“从军、落户、归乡,选好了,照左中右站好。”
纪锐立在下头气得直跺脚,大喊道:“分不清左右么,老子这条队是从军的。”
招呼维持秩序的军土,从头到尾喊,每一支队伍对应的出路。
想入右武卫的人比想象得多,但不可能全收下来。既要维持内部的稳定,也要考虑消化能力。
识字体格好的优先录取,落榜的总还有两条出路。
不管是跟着文城衙差离去,到各个乡村去种地,还是三三两两同乡结伴返乡的。
尹金明和刘耿文都在俘虏营门口,每人派上两块列巴。
尹金明:“这是干粮,拿着路上吃。”
刘耿文:“味道一般,但是扛饿。”春天万物生发,加上野菜野物,混个五六成饱不成问题。
旁边的纪锐立又差点气到跳脚,他人生的转折点就是进入伙头营做了列巴。味道差点怎么了,这是他的勋章。
尹金明:“出去以后安分守已好生做人,现在下地还能赶上春耕。”
刘耿文唱白脸,“要是为非作歹,再落到我们手里,就是一个死字。”尤其对那些返乡的俘虏,他们最容易出问题。
若是太平时候,右武卫说不定能按照他们的家乡远近,组织起护送队伍,直接送他们归乡。从直接到终点,人回到家乡心也就定了。
但现在战事纷乱,这些人身边没有辖制,怎么走,走去哪里都是未知数。半路会不会遭人掠劫,会不会落草为寇为非作歹……只能听天由命。
俘虏营的热闹传到不远处劳改营,辛劳一天的劳改俘虏,听着昔日的同袍的好消息,一时悲喜万千。
照着乱军中的情谊,与其说同袍,不如说同伙,为了利益互相拼杀也是常事。
段晓棠公开杀人后,俘虏营一分为二,一边是普通俘虏营,活计轻些,看管得也松散。一边是劳改营,能进这里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背着一些案子。
大到奸淫掳掠,小到小偷小摸,若在太平时候,经官府审理都要下大狱的。只是现在文城官衙自顾不暇,他们才由右武卫看管劳改,这几日都在忙活修缮城墙的事。
一人望着俘虏营的方向,自言自语,“他们走了,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
右武卫现在执刃压着他们做活,虽然没动刀子,但段晓棠先前在文城大杀一通,谁能不胆寒。
乱军中的头头脑脑,战场上杀了大半,后来审讯又杀了许多。劳改营里又是打乱分配,一整个群龙无首。
罗小谷才不管旁人的看法,念念叨叨,“这里不好么?”
认真干活不会挨打,虽不能吃个溜圆,但也能混个六七分饱,而且按时按点,比之前在乱军中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多了。
第828章
两卫通病
罗小谷就是那个偷羊贼,俘虏营的几条出路,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再入军营,体格不占优势;种地也没学到精髓,返乡更不可能,老家都没人了。
如果能一直安安生生待在劳改营里干活吃饭,也挺好的。
近日无战事,普通的俘虏被释放,段晓棠的重心便放到劳改营上。
段晓棠:“劳改营看管如常。”人心思动,难免浮躁。
刘耿文:“如果他们问起来,该如何回复?”
劳改营的处置办法他们心知肚明,但问题是那些俘虏不清楚。
段晓棠:“不言不语,若再询问,一切推到我身上来。”
段晓棠的凶名,很能震慑一批心怀不轨之徒。
往上司头上甩锅,在别处是忌讳,但在右武卫是常态。
尹金明背着人劝道:“将军,照消息通报,大将军行营今日开拔。”
你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段晓棠早知有此一天,“我心里有数。”
数百里之外的河东,任凭底下暗流涌动,明面不受战火纷扰,一片和乐。
如今河东最热闹的不是春日踏青,而是市场突然冒出的一伙人。
全是青壮,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旧货,在市场墙根下一溜摆开。
“真正的清仓,真正的甩货,你不用问价,也不用讲价,也不用怕被宰。随便挑随便选,三文两文,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真正的物有所值……”
魔性入耳,谁能抵御这个诱惑。
庄栋当初被祝明月“抓壮丁”,当街练过摊,作为唯一的熟手,指点道:“看好钱箱。”
看面前汹涌的顾客群体,大喝道:“拿到身前比划比划就行,哪能上身呐!”
再吩咐身边的大小军土,“看好货。”
不远处林金辉半蹲在地上,守着面前的摊位,一小捆碎布料,半旧的单衣……“十文,通通十文。一口价,不还价。”
脾气横点的还能再加一句,“爱买买,不买滚。”
这泼天的热闹,泼天的“破烂”,豪门大户看不上,老百姓可喜欢得紧。
单论人流量,大约河东百姓都来摊位前逛过一回,还没算上周边乡镇的人口。
许多人就是不买,也要来看看热闹。
一个中年妇人,在各个摊子前挑挑拣拣,每过一个摊子,必有一份收获。但总是不满足,问道:“兀那汉子,你们还有多少货?”
看货物总量,不似一个大户人家能拿出来的。
林金辉笑道:“嫂子,有的是,不着急。”
旁边的军土双手举起一件布衣当招幌,高声吆喝道:“清仓大甩卖,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机会难得,买到就是赚到!”
受此感召,顾客们更是热情,只有富贵人才会挑拣新旧,他们有的穿就不错了。哪怕自已不合适,也能给家人带。
林金辉见摊子上瞬间空了大半,找到庄栋,“栋哥,东西快卖完了,得再拿点。”
庄栋点头,“成,我回去,你看着点场子。”
他们此行没有特意遮掩行踪,还是住在薛家的别苑里,房子大省租金。
林金辉退后一步守着几个钱箱子,也就光天化日之下,不方便数钱。
林金辉等人的行踪,河东高层有所耳闻,但不明白一群兵丁怎么当街练摊。底层小民可不管他们的来历,只要有好货就成。
瞒下不瞒上,以至于市丁们看不清形势,平白冒出一群青壮在闹市摆摊,既不交摊位费也不交保护费,全看不懂眼色的模样。
哪怕是下山的土匪,也得守市场里的规矩。
市丁大喇喇地站在摊位前,耀武扬威道:“叫你们领头的出来!”
林金辉上前,“什么事?”
市丁:“你们的摆摊两日,一文钱摊位费都没交。”
林金辉不欲多事,示意身后军土送上一小吊钱。没打听过河东的行情,但这点钱在长安都够了。
市丁犹不满足,“你们摊子摆的这般长,占了许多地,声音吵闹扰民,来往人多,平白添了许多污垢……得再交两贯钱。”
林金辉冷哼一声,“两贯,你比土匪还能抢呀!”
土匪抢劫,好歹要豁出一条性命,做刀头舔血的买卖。哪像如今空口白牙张张嘴就要两贯钱。
市丁仰起胸膛,“土匪可管不到河东市。”
林金辉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物,举在众人眼前,冲为首的市丁腿上踹一脚,“老子剿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市丁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块铜符,看不出具体文字内容,但显而易见是官符。颤颤悠悠道:“大人……”
林金辉拉下脸,“滚,别耽搁老子事!”
试问他如果还是商户子弟,哪敢顶撞市丁,只能忙不迭讨好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