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论情分论了解,所有人都会猜范成明求助的是庄旭。韩腾轻轻巧巧地放过范成明和段晓棠,只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们年轻人,晚上不要只闷在屋子里读书睡觉。月色好,不如出来转转长长见识。”
再拖两刻钟冗长的会议才算结束,刚出帅帐范围段晓棠一记老拳锤到范成明背上,发出咚一声回响。
范成明猛地跳起来,“我是你上司,你这是犯上,犯上,懂么!”
段晓棠拽起上司的一只手,“走,我们去校场,切磋切磋!”
范成明另一只手紧拉着庄旭不放,“去什么校场,吃饭的时候到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是范成明和段晓棠的共识。
走在前头听见动静的杜松等人转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感叹,“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
剩下半句没说,段晓棠和范成明没上没下。
孟章心有所感,举目间日不见月,算着日子。疑惑道:“如今是弦月,有什么好看的?”
第316章
夜间赏月
段晓棠点燃蚊香,合上房门,带着凳子坐在门外就着夕阳看书。
她还住原来的屋子,吴岭离开后,吴越带着护卫搬来旁边住,韩腾也住在不远处。
这处营房位于中心位置,照理一个司戈住不进来。但谁让她原先顶着吴岭亲卫的名头,吴越住进来也没让她搬。
段晓棠便着脸皮住下了,虽然显眼,但搬出去说不定还要与人合宿。
庄旭和范成明偷偷过来,来往的护卫看他俩鬼鬼祟祟的动作只能撇过头装没看到。
庄旭瞧见段晓棠手里捧的书当真是《六韬》,诧异道:“你学会了?”
段晓棠将书合上,“字太多,只学了前三篇。”
庄旭:“圣人将动,必有愚色,何解?”
“圣人将要有所动作时,必定先有愚钝的表情。”段晓棠当初听到这句话时快惊呆了,圣人行动之前为什么要装得傻兮兮的。
经过杜乔一番解释方才明白真意,“实际说的是,行动要学会掩饰。”
段晓棠的水平庄旭可知道的太清楚了——识字的睁眼瞎。当初读《孙子兵法》,三个人一起抓狂——老师和学生的水平都不到家。
居然开窍了,段晓棠变聪明了么,不可能!定然是老师的功劳。
庄旭紧紧握着段晓棠的手,“兄弟,你那个老师能不能介绍下,我也可以陪他赌一晚上,自带赌本。”
段晓棠将手抽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杜乔是什么绝世赌棍呢。
“我的办法不适合你们。”
见范成明庄旭面上有犹疑之色,不得不进一步解释,“我当初试了四个老师,这是水平最差的一个。”
范成明不明白,“为什么选最差的?”
段晓棠:“正因为知道自已几斤几两,才不会随意发挥,照着幼儿启蒙的方式来教导。水平高的听不懂呀!”
庄旭想起来,段晓棠的老师是个只读过两本兵书的文人。“水平高的,高到什么样?”
他和范成明肯定不能照启蒙的方式教,可以往上攀一攀。
段晓棠:“你们知道《将苑》么?”
范成明庄旭摇头。
段晓棠:“听说过《兵法二十四篇》么?”
庄旭迟疑,“好似诸葛武侯所著。”
段晓棠:“会自已写兵书么?”
范成明庄旭闭口不言,要会写兵书,家里能把我供起来。
范成明好奇,“你哪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
“有一回回家,刚好遇上宵禁。我两一前一后走着,都以为对方不怀好意。”段晓棠手一摊,“就打起来了。”
范成明留下最成功的注脚,“不打不相识?”
段晓棠点点头,“算是吧。”
庄旭小声道:“你看营盘的本事也是他教你的?”
段晓棠否认,“不是。”
庄旭指了指自已,又指了指范成明,“我两能不能拜入他门下?”拜师,就要拜个厉害的。能提笔写兵书的人,造诣不会差。
不提南衙和吴岭对李君璞出身的态度,段晓棠太清楚两个饭搭子的水平。“他不喜欢愚钝的人,若说得深些,可能会撸袖子打起来。”
能和段晓棠斗得旗鼓相当的人,武艺怎么说都不会差。
范成明庄旭掂量掂量自已的水平,大概得常住伤兵营。
有时候不必太执着,皮肉之苦能不受尽量不受。
没认识李君璞的时候,他们的印象中已经固定两个标签——有才且暴躁。
吴越信步过来时,看到三人凑在一处说话,一如寻常。压下微微地不悦,“不用准备么?”
段晓棠:“准备什么?”
联系过往事迹,韩腾那句几乎等于明示的暗示,段晓棠仍是不喜。
这会想起吴岭的好来,亲自发布任务,内容清楚明白,绝无一丝误会甩锅的可能。
要不是头上有个即将转正的河间王世子顶着,段晓棠都怀疑韩腾是不是看自已不顺眼要挖坑埋人。
照理说吴岭、吴越、韩腾、杜松,再往下到孟章、范成明、庄旭,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利益一致。
但私底下每个人有各自的立场和利益,各有各的亲疏远近,难免打些小算盘。
明面上交锋的是韩腾和杜松,段晓棠够不到这两个人。问吴越,说实话的概率有五成。
可带有感情色彩的实话还是真实么,不如不问。
天色眼见着暗下来,段晓棠回屋拎着把铜壶,“我去伙房打水,你们去吗?”
往昔遇见这种情况,吴越早吩咐护卫去帮忙,今天只道:“你自已去吧,好生转转。”
待段晓棠走远,吴越方才小声问道:“能成么?”
到立世子的地步,吴岭该和儿子交待的都交待了。
范成明指了指自已的头,“哪还用转呀,都在她脑子里。”不然怎么精准挑出正确的布防图,人单纯出去打个水而已。
庄旭亲自跟着段晓棠跑过,没想到有朝一日真摸了自家营地。“不然七公子以为,姐夫为何放言要砍她的脚。”
人生地不熟的左武卫都能摸半个营,何况右武卫。
不是庄旭自夸,年纪差两三岁,范成达做大将军,孟章刚刚跨过将门。水平不如,还没有范成达的警戒心理。
右武卫不比左武卫兵强马壮,段晓棠就算晚上只在营房读书睡觉,还能不知道营中布防如何。
有心算无心,明天孟章要栽个大跟头。
金乌西坠,太阴值守。
有人一夜未眠,有心酣睡如雷,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天。
去往帅帐的路上,孟章还在说笑话,“昨夜遇见段司戈,穿一身皮甲在帅帐周围转悠,问她就说,”
学着段晓棠漫不经心的语气,“领大将军命,赏月。”
武俊江忍不住笑出来,“她还真把大将军随口一句玩笑话听进去了。”
“玩笑?”杜松知道韩腾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孟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寅时。”
武俊江发现另一处异常,“大晚上着甲。”段晓棠不参与夜间巡逻,穿甲作甚。
种种异常,若非孟章认出她是营中将官,非得当做奸细抓起来不可。
第317章
雾里看花
帅帐之内,韩腾捧着段晓棠重新用朱砂标注过布防图。洞若观火将每处瑕疵都标识出来。不得不感慨,“名不虚传,老夫算是明白范大将军为何想砍你的脚了。”
若不能为已所用,便留不得。
段晓棠心底止不住翻白眼,不能说我现在和他宝贝弟弟绑一块,开玩笑不会真砍。
嘴上十分自觉,“左武卫大将军怎么管到右武卫的将官头上,不是有大将军你么?”
虽然韩腾每每自称“老夫”,段晓棠却不会真撞枪尖上恭维一声“你老”。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迟暮,最是可悲。
一点点职场小技巧。
韩腾和段晓棠直接接触不多,偶然有风言风语传她性情古怪。但谁没点癖好,不提本事,灵敏机巧便是许多人拍马也不及。
关键是,分得清里外,时刻谨记自已是右武卫的人,不只嘴上说说。
这一点,范成明可没她拎得清。哥哥是哥哥,左武卫是左武卫,不能相提并论。
修改后的布防图刁钻在何处,吴越一知半解。但韩腾很满意,吴越倒是看得明白。
这么说,段晓棠真的做到了。
杜松三人进来时,正听到韩腾和段晓棠你来我往摸不着头脑的两句话。
率先见礼,“参见大将军。”
抬头只见韩腾和吴越站在上首,手里捧着一张纸卷,些微露出的笔墨显出是一幅图画。
段晓棠站在屋子中间,未着甲穿一身方便活动的玄色袍服,是她常在校场的打扮。
韩腾微微颔首,“你们来啦!”将手中的纸卷附上另一张麻纸递给杜松。“先看看。”
然后对着段晓棠挥挥手,“段司戈,出去忙吧!”得给杜松等人留点面子。
段晓棠拱手,“属下告退。”对接下来的修罗场没有半点留恋,还是校场更适合自已。
先入目的是图卷,杜松征战多年,布置营盘不在话下,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图卷是仿作孟章的布防图,点点朱砂刺目。都是行家,照着答案看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朱砂标记之处便是巡防漏洞所在,麻纸上斗大的字是详细的文字补充,何处应添加岗哨人手,何处增加频次,何处路线重合……不只夜间,连白日的都有。
虽是在孟章的布防上修补,但修改之后可谓面目全非,与南衙的布防母版截然不同。
孟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若是别人的,他指不定要夸一句改的妙。
但自家的巡防体系塌了,只能喵喵喵。
武俊江双目微红,“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韩腾老神在在,“段司戈昨夜无心睡眠,出来走一走,发现几处问题,皆标识在上头。”能做将军的人,都有两把刷子,说点瞎话不丢人。
孟章终于找回声音,“末将昨夜遇见段司戈。”她说的是领大将军命呀!
韩腾:“何时,何地?”段晓棠刚才没提。
孟章:“寅时,帅帐周围。”
听到这里韩腾真生气了,若照年轻时的性子,非得将孟章扔出去不可。大声道:“她从营房到外头,再从外头走到帅帐,你们居然没一个人发现。”
听孟章的话音,根本没当做特别事,说不定是段晓棠办完事主动现身。
换做刺客,主帅安危都成问题。
一个成熟的将领,哪怕面对同僚,异常也要严加盘问,哪能轻轻巧巧地放过去,孟章到底历练少了。
别说韩腾,吴越也气。他武艺不如韩腾这个老将,真遇上刺客连脱身都成问题。更别说段晓棠那脾气,真抓着机会还不揍他一顿。
哦,想远了,两件事好像没什么联系。
“大将军息怒,伯文也是看在一卫同僚的面上,没有深究。”杜松不得不站出来提孟章说话。
孟章纵跑段晓棠的事还能牵扯同僚之情,但布防的疏漏跑不掉。
段晓棠查漏补缺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然怎么连白日的也名列其上。
范成明失了布防之职后,她看破不说破从来没提过。若非韩腾特意提出来,谁愿意去管漏成筛子的营防。
太平坊内营连营,不会真有敌人攻进来。
韩腾身累心更累,“你们真以为王爷和梁国公争抢的是一个厨子?”
韩腾只隐隐听说孟章等人休沐带着段晓棠去东市宴饮,以为是故意折辱,哪知道杜松早猜出一点苗头。
不耐烦地挥挥手,“照着改吧。”他亲自审核过,没问题。
看看段晓棠,从来是仪容齐整,对上恭敬对同僚有礼,练兵做事妥当细致,没出过一丝差错。性情爱好古怪都是私底下的事,字写的难看没有文采,许多人还不如她呢。
人比人,气死人。
杜松三人在议事厅里头顶头钻研对着布防图钻研了半晌。
杜松微叹一口气,“就这么改吧。”哪怕早知道结果,看了半晌也没找出半个漏洞。
若是出自自已之手,能构建出这等营防,少不得吹个小半年。
杜松明白,此次是韩腾要刹自已气焰,段晓棠做了刀,孟章做了冤死鬼。
“段晓棠到底什么出身?”杜松将长安和地方的段姓将门盘了个遍,都不见得能生出这般灵秀的人物。
“不是白家的厨子么。”武俊江说的有些迟疑,段晓棠若真有个了不得的出身,还会去当厨子。
杜松:“俊江,抽空再问问你外甥到底怎么回事?”
梁景春和范成明一起在太平坊外挨了打,往后却偃旗息鼓,还说段晓棠是极厉害的人物,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夕食后绕着校场散步,吴越在旁边跟着。护卫们在身后老远,周边又没有过路的军土。
段晓棠方才问道:“你不喜欢杜将军?”
春风得意楼里与世疏离的乌友公子变成一身戎装的河间王世子,有些事情变了就是变了。
“谈不上喜欢亦或不喜欢,世上哪有固若金汤的营盘。”吴越终于漏出一点口风,“只是看不惯他那副非我不可的样子。”
段晓棠冷笑一声,“我有时候看你们,既似隔岸观火又像雾里看花。”
不只身旁的吴越,眼前的右武卫,偌大的长安城……所有的所有,都看不清楚。
第318章
蕙质兰心
段晓棠对孟章没有恶感,从情面上论,人好歹是营中第一个表达善意的将领。
对段晓棠而言,人品道德没有大瑕疵,本职工作能处理好,不使绊子的就是好同事。
孟章的水平在将领团队中,或许是垫底的。考虑到他刚升上去,也能原谅。反正大家都次,凑合凑合也能用。
反而李君璞这样的人,想得太多太远,思想超前,容易和同僚脱节,闹出大乱子。
与段晓棠相似的心路历程,吴越也曾有过。不入右武卫,他永远都对南衙是一种旁观者心态。
哪怕这里绑住了他的父亲,埋葬了六个哥哥。
吴越:“大概因为你没有真正扎下根来。”
段晓棠抱着手反问道:“有恒产有恒心,还要怎么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