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范成达这边忙着收拾不成器的下属和弟弟,另一边老成持重的将领语重心长,“王爷,一个厨子,哪值得你与梁国公大动干戈?他是会做仙丹还是会做灵药?”吴岭垂目摸着椅子扶手,不急不缓道:“五日前,右武卫大营差点被人摸了。”
“怎么可能?”
太平坊内营连营,右武卫居然差点摸了,而这个消息其他人五日来一无所知。
“何人如此大胆?”
吴岭原本想让段晓棠慢慢成长,但从今日白秀然一人就能暴打六个将校来看,南衙未来堪忧。
日后何谈镇压四方,拱卫皇朝。
“一个人进右武大营不过一刻钟,看穿整座大营虚实布置。白衣夜行,避开重重巡逻守卫一路外逃。若非本王当日留宿营中,临时起意巡夜,人恐怕真逃出去了。”
太平坊几座大营布置相同,连巡逻路线都差不多。若是右武卫差点被人摸了,岂不代表自家也不安全。
范成达:“右武卫不是还在聚兵吗?”这在南衙不是秘密。
庄旭:“五日前约有两千人。”不加河间王和他的亲卫。
范成达发现华点,“逃营穿白衣?”
庄旭解释,“他本身穿的白衣,打晕了军土但不敢换他的衣裳,因为是军资,怕得罪王爷。”
范成达无话可说,都逃营了还怕得罪,到底胆小还是胆大?
梁景春猜测,“是地方刚上番的军土?”
庄旭:“是那个厨子。”
梁景春没反应过来,“哪个?”
庄旭手往旁一指,指着范成明。
诸人这才想起来之前听说的,范成明从白秀然那儿抢了一个厨子,献给河间王。
梁景春呐呐,“这年头厨子也学兵法?”
庄旭摇摇头,“人还没真读过兵法。”
第247章
学富五车
庄旭发誓,段晓棠说没读过兵书这件事有九分真,剩下的一分假,是因为他至少读过封皮上“孙子兵法”四个字。
至于里头的内容不提也罢,段晓棠看的痛苦,他们看他看得痛苦更痛苦。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庄旭感觉一天天下来,河间王已经想把自已和范成明扔出右武卫大营,给段晓棠腾位置了。
范成达只听说五日前范成明挨了一顿军棍,遣人问过没什么大碍便没放在心上。哪知道当日有人逃营,不,是被人端了营地。
这几日吴岭坐镇右武卫,没有不长眼的敢随意过去串门。
消息被瞒得滴水不漏。
这种事哪是常人能做到的,宁封自然不信,“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吴岭刚才松口送给白家的补偿,不只为段晓棠的前程,便是只为一个治夜盲的法子也赚回本了,一旦发展起来,可以多得多少精兵。
庄旭该如何解释,瞎的是他们右武卫大营。“他后来带我走过一次,只差一步,我也摸出大营了。中途被发现两次,是我身手的问题。”
段晓棠的路线没有问题。
前半句听得所有人心悬吊吊的,右武卫大营能被摸了,其他大营也差不多。听到后半句松口气,果然南衙大营不是一般人敢闯的。
听话听音,那个厨子完全能再复刻一次逃营经历,绝非偶然。
对军营布置了如指掌,巡逻路线的把握,时机的选择,绝佳的身手……缺一不可。
关键是此人并非在军中潜伏日久,他就是临时被范成明或者河间王抓进去的。
竟恐怖如斯!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哥哥眼里弟弟是天下第一乖巧。但范成达又不是真被猪油蒙了心,范成明的本事还不清楚,“成明人傻,但绝不会去招惹这种人。”
庄旭唉声叹气,“这就要从范二买的那把假霸王刀说起了。”
范成明强调,“是霸王假刀。”刀是假的,但霸王是真的。
“行行,”庄旭接受了这个说法,“范二倾家荡产买了假刀,姐夫你又断了他月钱。导致身无分文在酒楼吃饭赖账跑了,人酒楼厨子气不过追出来,一路追到太平坊右武卫大营门前。”
庄旭此时才想明白,那天段晓棠和白秀然应该是前后脚追出来的,段晓棠在前,白秀然在后。从东市到太平坊,只凭这份脚力,谁敢信白秀然是闺中弱质。
“刚好遇上王驾,王爷一看此人绝不简单,便将人带回营中。”结果晚上人就逃营了。
段晓棠那日若是胆子大些,换上军土的衣裳,说不定谁都发现不了他。但也因此说不定会触怒吴岭,往后没有安生日子。
所有的事情都顺起来,人是被范成明带出来的,但最后落到吴岭手里。
范成达终于理清,“那酒楼是白家的?”
庄旭:“东市的春风得意楼。”
梁景春有话说,“我吃过,他家烤鸭和红烧肉不错。”
范成明突然蹦跶一下,“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和我提的。”所以路过时才会突然想进去尝一尝。
春风得意楼是白家的产业,而那个神秘的厨子是春风得意楼的人。
范成达反问,“梁国公知道吗?”
吴岭端坐上首,“梁国公之前只以为此人是个性情胆怯会些拳脚功夫的厨子。”
这其中固然有白家看走眼的缘故,但何尝不是吴岭强扭瓜呢。
“此事暂且不必对外张扬。”
底下众人尽皆拱手,“属下遵命。”
恐怕之前吴岭也下过同样的命令,没看五日过去,连范成达都不知晓此事吗。
废物是废物,但胜在听话。
就算完整的事实传出去又如何,也改变不了范成明等六人当街被白秀然暴打的事实,无非给白隽添上一个识人不清的昏名。
白隽还怕昏聩吗?
于是长安城中传出一则流言,东市近来声名鹊起的春风得意楼原是白家的产业,南衙一校尉用餐后觉得味道不错,便绑了酒楼的厨子走,又担心遭到白家报复,索性将人献给河间王。
白家女郎气不过,当街暴打六个南衙将校。梁国公本人亲上南衙说理,河间王不得不送礼赔罪。
关键是,厨子没还。
以至于许多没去过春风得意楼的客人慕名而来,好奇这酒楼菜色究竟有多好,才能引得两位贵人亲身下场。
对面的几个掌柜看着一点都不眼红。
陈掌柜晃晃脑袋,“其实段郎君人不错,出来进去不说笑脸相迎,至少为人真诚。哪知道……唉!”
孙掌柜:“河间王位高权重的,前程远大。”
钱掌柜:“要真这么好就行了。”
酒楼本就是消息来往密集之地,何况东市的大酒楼。
几日来朝堂奏折如雪花纷飞,参吴岭仗势欺人、参白隽抹黑尊长居心不良的,连白秀然都被人参过行事狂妄,立刻被身边人拦下。
她一个小女郎年轻气盛,万一再抱个花瓶去家门口等着撞人,一拳下去谁受得了。
当然被参得最惨的还是出了大名丢了大脸的南衙六将校,论起来各个都是世传将门出身,在南衙根基深厚。
但无奈,菜是原罪。
他们的表现实在拉胯,连亲长都不好意思出来说话,只能背地里拎着鞭子真“鞭策”他们习武上进。
右武卫帅帐内,吴岭拿着段晓棠新鲜出炉的读兵书心得,斗大的字看得头大如斗,“这就是你读了十几年书写出来的字?”
段晓棠没有半点羞愧,“所以说读的稀烂!”
吴岭:“以正合,以奇胜的意思是奇谋诡计获胜?”
段晓棠不解,“字面是这个意思!”没翻译错。
吴岭:“说的是战时预备队。这一部分兵力可以灵活机动,给敌人以意想不到的打击,突然打乱敌人的部署,是出奇制胜的关键。”
段晓棠“哦”一声,他也没想到这是一个多音字。
吴岭:“你以前读的什么书?”
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说出来也不明白,段晓棠挑着能说的,“一些经典的典籍诗文也是读过的,比如《论语》读过几句,还有话本菜谱,要是按照竹简论,也算学富五车。”
段晓棠嘴里说的话,吴岭只信一半,“《论语》读过几句?”幼儿启蒙读物,总至于真只读过几句吧。
段晓棠:“十则。”
第248章
应侯故事
吴岭怒上心头,“我若是你父亲,如此不学无术,非得,非得……”
原以为段晓棠是因家中子嗣众多不受重视,方才所学不多。结果他是独子,偶然和庄旭等人提起,父亲年纪比吴岭还年长两岁,妥妥的老来得子。
平日除了对饮食要求高些,训练从来是自觉自动,一丝不苟的完成,绝不偷奸耍滑,看不出一丝自幼被娇惯宠溺的样子。
长成今日这副连书都读不通透的模样,只能是他自已不求上进。
但非得如何,吴岭也说不出来,只有一个儿子,做父亲的又能怎样。
段晓棠并不在意,反而玩笑道:“王爷你可不能随意给人当爹,皇室血脉尊贵。”
吴岭:“你日后读书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找庄旭范成明问。”他们的兵书总是读透了的。
段晓棠凑上来,“王爷,我有一个朋友自幼苦读兵书熟稔兵法,身手也不错,不如叫他入营试一试。”
吴岭:“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自幼读兵法,十之八九是将门出身。段晓棠的朋友,为何不走白家的门路?
段晓棠:“李君璞。”
听着有些陌生,但吴岭想到另一个有些相似名字,“他同李君玘是何关系?”
段晓棠听白秀然提过一回,“他哥哥好像叫这个名字。”
吴岭将人名和身份对上号,顿了顿,“我和他舅舅关系不好。”
段晓棠:“他舅舅不是走了很多年了么?”人死恩怨消。
别说舅舅关系远,在外人哪怕李家兄弟自已眼中,冯晟也同他们亲爹差不多。
吴岭唇角微挑,“但我记仇。”
这并不算假话,早年两人关系不佳,尤其是冯晟和先楚国公结党之时,说是有仇都不差。
但冯晟此人对大吴确有功勋,故去多年,即便是仇怨也消解得差不多。
出于种种考虑,哪怕李君璞真有才,在吴岭这里也不会比段晓棠更有用。
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恩怨,一般人可消受不起,哪比得上段晓棠势单力孤好拿捏。
个中情况,吴岭料想段晓棠也不会明白,他家乡多为单传,哪里清楚家族门阀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一事不成,段晓棠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吴岭提起另一事,“右武卫军土训练与你家乡相比如何?”
段晓棠在右武卫待了几日,出于各种原因,从未和营中军土相处过,一直和亲卫们混在一处,对于此,吴岭乐见其成。
但段晓棠观察过他们训练,评估各种情况,“繁琐,但适合当前。”
吴岭见过段晓棠的训练,简洁直接,抛弃所有的花巧,“他们能练成你这样吗?”
段晓棠隐约摸到吴岭的脉络,“王爷,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看着人高马大,内里全是虚耗。他们若是跟着我练,会出人命。”
古时军队十日一操是常态,三日一操便可称得上精兵,当真是主将怠政么,无非土兵身体跟不上,三日已经是极限。
右武卫是全国有数的精兵,能做到每日一操。待遇供应在军中都能排上号,分例里隔几日会有肉食,可还是有不少军土夜盲,尤其是现在这种新旧交替的阵痛时刻。
吴岭知晓这是实情,“你去写个条陈来。”
什么条陈,操练的条陈。
段晓棠不多问条陈格式该怎么写,反正没说截稿日期,慢慢磨呗。
左武卫大营里,范成达将亲弟和便宜表弟拉到自已营帐里,好生询问一番段晓棠的事,方才知晓绝不是夸张。
啧啧道:“两千人呐。”两千头猪但凡不是被抹了脖子,也该有些反应。
范成明和庄旭现在还能好好坐在位置上,全因吴岭看在二人家中几代人为南衙效力。
加之碰上的是段晓棠这等奇人,不是他们太废,是对方太强。
范成达不敢想象,要在人马俱全的左武卫会是什么结果。
“不过人家有本事,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段晓棠横空出世定然会对吴岭周边人等造成影响,但范成达自问动摇不了自已的位置。
倒不如趁他现在势单力孤,示好一二。再怎么说范成明也是他从军路上的引路人。
“想想应侯与郑安平故事。”
秦朝宰相范雎睚眦必报,但对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散家财物给予酬谢。郑安平曾举荐范雎,后因此获封将军。
庄旭想到的则是后来郑安平投降赵国,反而牵连范雎。
何况范成明和段晓棠不是范雎与郑安平,更像范雎和魏齐。
“恐怕不大好办,人心心念念回去当厨子,天天在校场追着范二打。”
范成明脸上滚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龇牙咧嘴,“其实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虽然天天追着自已打,但从没下过重手。这个道理非得等挨了白秀然一顿打之后才明白段晓棠的温柔。
庄旭和范成明出营,段晓棠一个人吃饭落单,索性揣着两个胡饼找个角落慢慢吃。
不是别地,正是曾经想翻出去的地方。现在身后空无一人,却不敢翻出去了。
嘴里吃着寡淡的胡饼,心里默念着一百零八种馅饼的做法。
“晓棠!”围栏外忽然传来叫声。
段晓棠抬头,见李君璞站在围栏之外,立刻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李君璞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碰上,“我也不想来的,这是长安县的地界。”
段晓棠在家可以宅着不出门,但李君璞猜他若在军营里只要行动不受限,肯定会想法设法的出来放风。
太平坊诸卫之间并非高强深沟,李君璞下衙之后无事可做,索性穿着官服顺着路过来,光明正大的鬼鬼祟祟,围着军营绕一圈,没想到真能遇上。
李君璞打量一圈四周,包括可见的营内景象,“你这位置选的真不错。”
段晓棠敲敲高大的栅栏木板,“我当时就想从这里翻出去的。”可惜差一点。
两个中间隔着几块木板,论能力段晓棠李君璞都能不把它们放在眼中,可惜却无法逾越。
段晓棠再次敲击栅栏,“我们这样,好像探监。”
第249章
知己知彼
提到探监,李君璞就说一说探监通常最常提的话题,“你家里没事,祝娘子她们都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