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段晓棠头一次对大吴战争有了深刻的认识,不是久居长安的安逸,而是卷入这场战争生民的切肤之感。葛寅有些家底,身边又有秦景这么一个预备东征人员,齐州并非战场,却还要加紧修缮坞堡。
牵一发而动全身,兴亡百姓苦。
葛寅忍不住叹气,“预防流民贼寇,”包括逃兵。“家里的庄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几十上百年了。先前荒废了快二十年,如今再修缮起来也不容易。”
坞堡本就是应对乱世的手段,承平日久,要不是四角竖着的角楼,有时葛寅都以为庄子只是住的地方。
白湛:“你们在说什么?”
段晓棠尚且遮掩一番,“胖哥想修修家里的庄子。”
无奈白湛乃是大吴土著,一眼勘破本质,由表及里,“防备东征引发的乱子?”
段晓棠猛然一惊,原本以为地方修筑坞堡,削弱中央统治的事情不应该拿到台面上说。
再看几乎所有人都面无异色,才反应过来,坞堡本就盛行于北方,除了流民盗寇乱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防范类别,胡人。
在座的权贵子弟,有一家算一家,家里都有坞堡,所以他们并不觉得葛寅修缮坞堡有问题。
或者说他们的祖先当初能在胡人铁蹄下幸存,坞堡居功至伟。
坞堡这种东西,南北几千里,修来修去也只有几种样式。
白湛随口一问就知道葛家所在的葛家庄的大致形式,四周构筑了高厚的城墙,大门上望楼,四个角设有角楼,坞堡内有大小不一的房屋建筑。
总的来说,军事性质并不浓厚,如此形制,更多的是倾向于自保。北方四战之地的坞堡,通常竖有数量不等,三至五层高的塔楼。塔楼越多,杀伤力越强
第203章
阵法何来
坞堡战力的上限,除了建筑,还取决于人口。
白湛一边挖饭一边问:“葛大哥,你家庄子有多少人口?”
这是各家真正的机密,天高路远葛寅也不能真照实了说,只得报一个虚数。
“常住的大概百余户人家,若是外头乱起来,周边的亲戚故交也会来投奔。”
葛寅曾经邀请过杜乔,如果明年来不及将家人接到长安,兴兵之时可以让家人去他家庄子上暂避。
小乱入城,大乱避乡,都是老人们的生活智慧。
杜家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着实称不上壮丁,此举完全是看在与杜乔的交情上。
按照一户六口来计算,加上其他人口,葛家庄的总人口约在千人左右。
去掉老弱,壮丁顶天也就二三百人。
这样的规模放在齐地可以独霸一方,若在北方就有些不够看的,往前推一百年,万人坞堡不说比比皆是,却并不少见。
因为坞堡之外尽是死地。
段晓棠听着葛寅的介绍,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起来,“位于平原之地,占地四十余亩,”杜乔家的地全填进去都不够,同样是亲戚,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外无天险可凭,唯一的防御手段是不到两丈高的土墙,前后门以及四座角楼。攻击手段来源于数百壮丁,武器主要为简单的刀剑和铁质农具。”
“胖哥,我说的对吧?”
葛寅点头,原先还以为凭借自已的武力和葛家的威势,可以横霸一方,叫段晓棠算出来怎么这么可怜。
“两丈高的墙不低了,除了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一般城池城墙也就两丈多不到三丈。”
段晓棠:“我徒手就能爬上去。”
葛寅:“并非人人都是你。”
李君璞没醉的太深,支着额头,“庄子的主要水源在哪里?”
葛寅:“隔了小一里地有条河。”
白秀然:“庄子里有几口井?”
秦景替葛寅答了,“一口。”
“一旦有变,”李君璞换了一个稍微遮掩些的说法,“围攻或者围而不攻,首先要断的就是水源。”
北方坞堡的特色,除了盐以外全部自给自足,似葛家庄这般水源在外,李君璞顷刻间能想到十余种办法对付。
理论上现代机打的深井,一口可以供一千人使用。但在大吴,在常有干旱的齐地,井眼打不了太深,只能获取地表水,难以供给千人。
葛寅忙不迭点头,“我明白。”回去就打井。
白湛:“你们不用弓箭?”
白湛和葛寅交过手,至少从他的手上没有见到弓箭的痕迹。以葛寅的武艺,家中防务应该是以他为统领,如果他不练箭,可想而知底下的壮丁是什么水平。
葛寅:“中率太低。”
白湛:“角楼的攻击方式主要来自于弓箭等远距离武器,如果弓箭不行,试试投矛投枪。”
不然那么大的角楼放着是摆设?
葛寅:“嗯嗯。”回去一定敦促他们练习,还是用弓箭好了,枪矛太贵。
徐昭然:“在外挖上几条壕沟,沟中插满利器竹片。”
葛寅:“嗯嗯。”庄子附近正好有竹林,不过挖壕沟要挖几条,用多少人力?
“不如将河水引到庄子外绕它一圈护城河。”卢照一开口就是辽东的豪放气息。
这次葛寅没有从善如流,“我要挖了护城河,齐州刺史晚上还能睡着觉?”怕是要想葛家是不是要反。
卢照顷刻间反应过来,“分明是水渠,引水灌溉的。”只是恰好经过葛家庄外墙。
秦景解释其中道理,“攻打坞堡除了架梯上墙强攻之外,其他主要是火攻和挖掘地道。”所以“护城河”的存在非常有必要。
几人出的主意,除了自小对坞堡的见识之外,无不把自已放在攻击方,葛家庄防守。想着进攻之后,对方会采取如何的反制手段。
在葛寅一无所知的时候,葛家庄已经被掀翻过无数次。
葛寅在家中不理庶务,此时也不得不暗暗盘算打井挖壕沟水渠、购置弓箭枪矛,训练壮丁,所需的人力和金钱。
刚开始算就有些支持不住,但哪怕明年齐地没乱起来,这笔钱也不得不花,全当买个安心。
白秀然:“晓棠,你怎么看?”
段晓棠估算过葛家庄的大小,几乎所有的生产单位都在高墙之外,才能塞下小一千人。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大夫药房有吗,打铁房有吗?”段晓棠说的直白,“如果陷入对峙僵持阶段,最好再加一个豆腐房。”
坞堡庄园这种东西,可能缺盐缺钱缺布,但绝不可能缺粮食。
段晓棠将主意打到后勤上,卢照不由来了兴趣,“若你来做后勤会如何?”
“土墙换成砖石墙,再往上加高,角楼至少再增加四座。挖掘地道,作为逃生路径。庄子内统一兴设马厩、铁匠房、药房,食堂可以和豆腐房合并。为了防止隔绝内外,内部少量饲养牲畜家禽,保障肉食营养供应。”
“人员编组,壮丁训练,老弱辅助后勤,采集晾晒制作干菜和酱料。”
“说到底,无非六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第三句用不上。
卢照忍不住咽口水,段晓棠是不是因为他们军费粮饷要的太容易,所以才花钱大手大脚。
李君璞咳嗽两声,“晓棠说的不错,”
有钱有有钱的玩法,没钱有没钱的玩法。
照段晓棠的说法建造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坞堡,几乎可以作为一座军事要塞使用。
“土墙倒是可以保留。”砖石太贵。
葛寅的心已经不是痛,而是在滴血。葛家豪富,但家底在土地上,现钱不多。
段晓棠:“冬季墙面可以泼水结冰拒敌,但我不清楚冰化了以后,墙还能不能保住。”
葛寅不知道为何段晓棠老是看不惯自家土墙,“我回去试试。”
李君璞:“以上种种做到,集合马匹练出小队骑兵,应对小股强盗流民无碍。”
卢照:“若是人再多些呢?”
李君璞:“地利人和,辅以百鸟阵、螃蟹阵,应对两千人不成问题。”
徐昭然:“我从未听闻以百鸟、螃蟹为名的军阵。”
自幼熟读兵书,熟记军阵,却从未听闻过。原以为是一人遗漏,结果看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
“百鸟阵、螃蟹阵并非军阵,”李君璞醉酒后容易头疼,此刻正摩挲着额头,“乃是南方宗族械斗所用阵法。”
第204章
火锅串串
南方自古械斗成风,以宗族为组织,争水争地,争一句口角争一时意气,两个及以上的宗族村落介入,几百人上千人卷入其中。
于李君璞看来,葛家庄的规模,不必用正式军阵,宗族械斗的阵法即可。
杀鸡焉用牛刀。
秦景记得李君璞久居长安,“李兄,何时去过南方?”
南方宗族械斗成风,地方驻军根本不敢去掺和。
“我舅舅去过南方,幼时听他提起。”李君璞音色暗沉,“早些年我曾去南方游历,见识过宗族械斗的凶悍,其间阵法尚有可取之处。”
北方武人从来只觉得塞上风景佳,军阵骑战无敌,渴望与突厥一决生死。
直到李君璞站在山岗上,所见所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也能结出精妙的阵法。
众人想了一会才想起李君璞的舅舅是谁,何时去的南方?
先陈国公冯晟,提兵灭南陈。
当地宗族械斗,肯定不会请李君璞去做客观战。连秦景这个当地驻军头子都不敢轻易沾染的事,李君璞却会因为幼时一句戏言,远赴南方爬到山岗上,观摩两边械斗,析别其阵法。
李君璞:“螃蟹阵者,中三队平列阵,中队人数少,两翼人数多,形似螃蟹。变化复杂,损左益右,移后置前,运用之妙,在于统将根据敌情,临时指挥。”
“百鸟阵者,以二十五人为一小队,化整为零,适合平川旷野作战。分百数十起散布如撤星,使敌军无处着手。”
李君璞细细说出总纲,其他全靠诸人领会。
此时众人才明白,为何十年前长安盛传李君璞论兵无敌,只怕他那时已经娴熟军阵。往后游历四方,钻研起南方宗族械斗阵法。
曾经的热血少年成为如今被困在万年县尉位置上的疲惫冷硬青年,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葛寅:“我在南方倒有几个朋友。”可以寻他们问问阵法内情。
百鸟阵螃蟹阵,让李君璞自已来摆当然没问题,但若说言传身教葛寅,不是忌讳,单纯觉得这种事全靠的是天赋悟性心领神会。
就如当年的冯晟,是真注意到其中妙处还是随口一提已经不得而知。但显然当初年幼的李君璞注意到了,并且长大后去实地验证。
另一边麻将桌上,林婉婉运气好率先跑脱,听着隔壁的声音,手亲密挽着祝明月的胳膊,撅着嘴,“明月,我也想要。”
人家也想要坞堡。
祝明月撕开自已身上的“付着物”,“把我当小叮当,还是当你娘,心想就能事成?”
想要医馆,想要山,现在异想天开还想要一座坞堡……论人的野心是如何一步步养大的。
小叮当是个蓝胖子,哪配得上祝明月的如花美貌。林婉婉自认知情识趣,嗓音清脆,“娘!”
以前认的爸爸多了,不缺一个娘。
祝明月顿时对林婉婉厚脸皮心悦诚服,段晓棠转身,难以置信,“你的节操呢?”
林婉婉摸着发财的毛脑袋,声音果断爽利,“喂狗了!”
气节德操,古今义土的品格,到林婉婉这里“喂狗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段晓棠摇摇头,再这么混下去,自已的节操也将不保。
因为宵禁的原因,晚饭开的极早。
指望段晓棠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绝不可能,只在厨房做了几个主菜,其他的全是戚兰娘赶着车去春风得意楼拿回来的。
白湛嘴上吐槽也不耽搁筷子用的飞快,“请客居然还从酒楼拿菜来。”
林婉婉托着脸,“同一道菜,你能分辨得出是晓棠做的,还是酒楼厨子做的?”
白湛不说话,确实分不出来。特指春风得意楼,毕竟是段晓棠一手调教出来的。
林婉婉:“这不就成了。”
对于饭菜的味道,人们有两套标准。夸家里的饭菜和外面餐馆的一样好吃,夸餐馆的饭菜有家里的味道。
既要美味又要人情味。
除了主食,段晓棠只做了两菜一汤,糖醋鱼、冒烤鸭和番茄蛋花汤。
烤鸭是特意让戚兰娘去春风得意楼拿的,烤的脆一些,整只拿回来切碎放到火锅汤底里,再将中午剩的菜一股脑倒进去。
白湛鼻子灵,指着冒菜,“这不就中午的火锅吗?”
“不一样,”林婉婉必须得郑重声明,“自已选菜自已煮的叫火锅,厨师煮好端上来能直接吃的叫冒菜。”
“冒菜是一个人的火锅,火锅是一群人的冒菜。”
“然后还会按照有签无签,自已煮别人煮,冷锅热锅,分成火锅串串香麻辣烫钵钵鸡冷锅串串……”
说道最后林婉婉都说不下去,“总之复杂得很。”一般人根本分不清楚。
杜乔科举头名的脑子有些涨,“我都快听糊涂了。”
林婉婉:“我也分不清楚,吃就完事。”
另外关心一句,“你两还吃得下吗?”说的是干饭主力军白湛和卢照。
卢照:“看不起谁呢。”
这种事能和看不看得起联系上的吗,林婉婉不打算伤少男心,准备待会偷偷收拾一瓶健胃消食丸塞给秦景。
段晓棠吃得不多,看着一群人埋头吃饭的样子,想着自已要不是有人打下手,加上投机取巧。一天下来光给他们做饭就得累死。
钦赐名:饭扫光天团。
白湛连吃带拿,吃完饭在厨房指点江山,“牛油拿一点,番茄拿一点,菌汤的也拿一点,我家人口多。”
段晓棠面无表情,拿碗装锅底,“我知道,你上头有父亲哥哥嫂子,底下有九个弟妹。”你爹还有十三个小妾,“不过你确定他们能吃这种口味重的东西?”没吃过人恐怕会辣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能吃,”白湛一口咬定,“我能吃得他们也吃得。”
段晓棠将火锅底料装好放进食盒里,“反正你心里有数,悠着点。”
卢照徐昭然拿了番茄和牛油锅底,孙无咎拿了番茄和菌汤。家里虽然没有铜火锅,但能用的办法也不少。了不得像刚才的冒菜的吃法也可以。
剩下其他人要么不方便开火,要么没有意愿,谢绝拿火锅底料的好意。
第205章
锥处囊中
白家姐弟提着火锅底料回家,立刻让厨房切好生肉生菜,放入加入高汤的底料中烫熟后送到白隽的院子里。
又到了该吃宵夜的时候了。
白隽年长,全家第一高风险,近来吃得少油少盐少糖,整个人看着更萎靡几分。
连皇帝见了,都愈加宽容。
白隽听着儿女们说着一天的见闻,不以为然,“火锅不就是暖锅么,改日让匠作房给你们造几只,想吃什么烫什么。”
锅没有特色,但这汤底果真是好滋味。安抚长久得不到满足的胃,整个人郁气一扫而空。
“多谢父亲,”白湛继续说着趣事,“麻将是晓棠家乡的一种博戏,吃完饭他们打着玩。祝娘子技巧娴熟,几乎将钱全赢走了,不得不主动退出。”
“无咎和徐大郎是新手,徐大郎打无咎在后头出主意,结果因为一张牌,直接把三姐的钱赢光了赶下场,徐大郎当时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