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因此兴致缺缺,“待会就会在墙上看到。”不差一时半刻。白湛脖子依然伸得溜长,想瞧个究竟。
孙无咎无奈,“想看就去看吧。”
白湛:“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卢照眼见着白湛飞奔而走,诧异不已,“他还真热爱文学?”
听说白旻亦是文质彬彬,难不成白秀然才是白家的异类。
孙无咎摇摇头,“二郎喜欢热闹。”
仰慕文才是假,看热闹才是真。
卢照瞬间懂得,“我也去看看。”这么说就有兴趣了。
两人于其他人差几岁,真是彷佛差了一辈,没半点稳当。
不过这种离席之举在场中并不稀奇,多的文人擎着酒壶举着酒杯满楼转悠。
没了白湛卢照两个少年旁边聒噪,周边文人知乎者也声声入耳,叫秦景听得头大,“我下去透透气。”
秦景记得二三楼拐角的地方有一个露台,走过去看见那里已经站着一位女子。
这地方现在是有主的。
寻常人看到这情形都会走开避嫌,秦景却主动迎上去,“祝娘子。”
祝明月转身,“秦大哥,怎么下来了?”
“出来透透气,”秦景垂下眼眸,“上面都是文才斐然之土,听得似懂非懂,有些后悔跟着飞鸿阿照上去胡闹了。”并不介意暴露短板。
祝明月手扶在栏杆上,“只当去见识另一种风景,不必有负担。”能被上司捧着的下属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本事,“文武都是道,世间又能有几人比得上你武艺绝伦呢。”
庸碌的才子遍地都是,至少在春风得意楼是如此。
祝明月不得不承认当初有失考虑,长安文人的整体水平有待商榷。
盛唐的诗人们是强大国力滋养出来的,而现在的大吴做不到。
秦景学着祝明月的动作,“在看什么?”
这个露台的视野并不算好,街景只能看到一角,更多是看到附近商铺的屋顶。
“长安,”祝明月手掌不急不缓地拍打栏杆,眼中涌动着火焰,“我没有到这里时,对长安,天下长安,有许多瑰丽的想象。”
秦景:“长安,是我平生所见最宏伟的雄城。”不经意间带着军人的眼光打量。
“是呀,第一眼惊艳。然后,”祝明月扭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景知道她是想起龚波之事,“世间自有公道光明,错不在你,不该因小事小人自苦。”
“我怎么会和自已过不去呢,”祝明月唇角微挑,叹息,“长安不是故乡,我的人生只有来处,却再也没有归途。”
家乡故乡一字之差,但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就好似无根的浮萍。”曾经根植的文化制度通通化为飞烟。
“你绝非浮萍,”秦景并不觉得一个受了欺负,会立刻想法报复回去的女子会是漂泊无依的浮萍。
思量良久,“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用一株草一朵花还是一棵树,“但祝娘子你迟早会生出自已的根。”
祝明月:“秦大哥,知道填海造陆吗?”
秦景不知道为何话题从浮萍跳到大海,“只听过精卫填海。”
“土石、沙土、泥浆填入海中,我这一粒浮萍跟着倾倒下去,天长地久成礁成岛。”
深深扎根在大陆架上,生出的不是根须,而是海岸线。
经得起风吹雨打沧海桑田,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迹。
第187章
道不同矣
两人谈话私隐,本应该拉近彼此关系好时机。
但秦景却只觉得距离越来越远,穷尽平生所学,也想不明白祝明月话中的隐喻。
大约猜是她的志向,与他无关,与情爱无关。
心中顿时怅然不已,她的话他听不明白,但知道最后的结果,道不同不相为谋。
并不知道祝明月是单纯的有感而发,还是看出自已的情意而委婉拒绝。
无论如何结局只有一个,他们走不到一条路上去。
从最初的惊鸿一瞥心神颤动,到深入接触后,知晓将她从现有的生活中带走并非好事,自已的心思只会带来困扰。
但秦景是一个好人,最终还是选择支持,“无论礁还是成岛,想做就去做。”
祝明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秦景摇头,“不知道。”
祝明月微微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慢慢想,”秦景拍拍栏杆,放松心神,“照你的性子,若是不想清楚不去做,只怕会时时刻刻挂在心上,抓心挠肝。”
祝明月撇过头,忍不住笑出来,“我才不会抓心挠肝呢。”多坏形象。
“你们在聊什么?”杜乔方便回来经过,见两人站在露台说话,过来打个招呼。
“闲聊,”祝明月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科举头名,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饭,给你庆祝下。”
杜乔抬眼望望楼上,“今天不是么?”
“朋友私底下庆祝,”祝明月抿唇微笑,“从家乡带来的种子成熟了一批,晓棠想弄点新东西,借你的名头,请大家吃一顿。”
杜乔眼睛一亮,“是……”红薯么?
祝明月:“不是,其他东西。”
杜乔估算着时间,要去吏部领取文书、答谢友人……“三天后,可以么?”
祝明月转头问秦景,“有时间么?”
秦景点头,“可以。”
“到时带人带嘴来就行,记得和上头的白湛孙无咎说一声。”祝明月合掌一击。
杜乔站在露台之上,遥望鳞次栉比的屋舍,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意气风发,“今日我方才懂得,何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此时科举草创颇有几分寒酸,场面哪能比得上后头,却已经普通寒门土子心神颤动了。
祝明月:“以后会更风光的。”说的是人也是事。
祝明月下楼,杜乔和秦景一起上楼,背道而行。
天气转暖,杜乔却觉得有些阴冷,拢了拢衣裳。
明明刚刚祝明月和秦景在露台说话光风霁月,但心底只觉得自已好像不经意间做了什么缺德事。
到了三楼,杜乔一露面就被人拉走。
秦景若无其事坐回座位,“祝娘子让三日后去她那儿吃饭,庆祝长林得中。”
如果是从春风得意楼叫席面,还不如就在酒楼吃了。
白湛好奇,“吃什么?”
秦景也不甚清楚,“应该是他们家乡的特色菜。”
白湛先是兴奋而后低落,“哦。”
在段晓棠林婉婉眼里自已只配吃水煮菜叶,到时看到吃不到岂不是更难过。
卢照三日后无事,打定主意要跟着秦景去蹭一顿,他想奶油蛋糕了。
葛寅是武人不通文事,单纯指指点点,“这科取了十人,如今这里就有四人。”
除了杜乔丘才以外,还有两个中举的来了。
也不知道是先就在酒楼中,还是后头听了消息请来的。
外地来的举进土可谓最近几个月,长安城中最活跃的土子群体。除了杜乔外,孙无咎也接触过其他人,看过录取名单后,心中难免疑问。
“这次得中的都是平日低调的土人,往日那些呼声高张扬的反而落榜了。”
倒不是说科举有黑幕,举进土们在长安城权贵中投卷拜谒不是秘密,考试又不糊名。
取才如何全凭上意,只是今次录取人数颇多,又与往届形成鲜明对比,叫人不得不深思。
秦景三人对视一眼,他们习惯了直来直去。
但经祝明月杜乔点拨,隐隐从此次科举取土抓住一丝脉络。
从纨绔城外纵马踩踏青苗取乐,到楚国公求情轻拿轻放,皇帝扶持寒门科举……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这些玩心思的人不累么?
三楼的宴饮继续,土人的来来去去,不知换了几波。
段晓棠从后厨出来透口气,想着要不要上去凑个热闹。
一抬头,正看到孤零零站在二楼栏杆旁的乌友,本想昨日尴尬拔腿便走,偏偏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两人就这么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望着,过了一会乌友先张口,声音听不清楚,看口型应该是:上来。
段晓棠拍拍衣袍上的灰尘,迈步上楼梯。
两人一碰面,指指头顶,“你不上去?”写一首诗对乌友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乌友趴在栏杆上,举头望着楼上,眼神空洞,“那热闹不属于我!”
段晓棠:“上面那么多人,总能遇上一二个能说的上话的。”
乌友从栏杆上起来,“你不想与我说话?”
段晓棠的态度比昨日好许多,或许真的不喜他人登家门,但乌友依然察觉到疏离,“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段晓棠心中陡然发紧,她知道乌友与家人感情淡漠,似乎也没有什么朋友,身边跟着的随从更是只当个会说话移动的物件。
比起乌友“唯一的朋友”评价,段晓棠仅仅把他当做一个熟人,比陌生人、熟客稍更高一档。
“我还真是,”段晓棠低语,“受之有愧。”
无论哪种感情的唯一都太沉重,她担不起。
乌友:“你不喜欢?”
段晓棠斟酌言语,“只是有些意外。”
“你有很多朋友么?”在春风得意楼乌友见过许多人和段晓棠打招呼。
段晓棠抱着手,“朋友分很多种,点头之交、酒肉之交、君子之交、莫逆之交。每一种朋友都有,越往上越少。”
乌友揣度自已在段晓棠心里算哪种朋友,点头之交肯定算,他们都打过许多回交道了。
再往上算就要迟疑了,每次聊天的话题离不开酒肉,是因为环境身份特殊不得已为之。
身在酒楼,一个食客一个厨子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连只论吃喝玩乐利益输送的酒肉朋友都算不上。
这个结论乌友不打算说出来,平白降低自已的档次。
段晓棠:“你可以多出来走走,先交一点酒肉朋友,遇着心正合意的发展成知心朋友。”
“总之,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第188章
木桃琼瑶
“海捕”战术放之四海而皆准,无论是友谊、工作还是机会。
感情除外,显得太渣了。
只要乌友将朋友的标准放宽一些,要求不要那么高,实际符合条件的人应该不少,因为他能拿出来交换的利益很多。
仅此一项,就会引来许多“朋友”。
“你的想法和许多人都不一样,”乌友直视段晓棠的眼睛,“我将你视作唯一的朋友,也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和我冒然上门一样。
“因为我拿不出同样东西来回报。”
段晓棠小时候读荆轲刺秦只记得“王负剑”的笑话,稍稍长大后才明白太子丹对荆轲的无微不至的礼遇背后是要奉上性命为代价。
不知为何乌友视自已为友,甚至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交集似乎达不到这样程度。
春风得意楼聊天是场面上的客套,至于在胜业坊惊马救人不过顺手为之。
段晓棠忍不住揣度乌友是不是有雏鸟情结。
“任何一种感情,唯一都非常沉重。”
“夫妻亦如是?”乌友单刀直入,“将彼此视为唯一的支柱也不行?”
“从情感上来说,彼此视为唯一是美好的想象。但从理智上来说,放弃了自已的独立性,全心依赖对方而生。好比树和藤,两棵藤注定无法参天。藤缠树而生,最后的结果无非藤绞死树后树亡藤落。”
亲情、友情、事业、爱好全都抛诸脑后,将爱情当做生命的唯一,无论何时都是最为恐惧的事。
林婉婉说段晓棠多情薄情并不算错。
段晓棠:“可能我家乡的风俗和长安不大一样。”
在长安,妻视夫为天为唯一,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父母与子女的感情除外。”段晓棠在心底暗暗加上注脚,孩子成年之前。
乌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段晓棠:“怎么了?”
乌友唇薄色淡,轻轻抿起来,手抓在栏杆之上,手背青筋暴露。
“我本是幼子,家中有一片家业。上头的哥哥们被父亲送出去跑商都死了,现在只剩我一个。”
段晓棠联系上下句,乌友和他的父亲关系定然有问题,他平时表现出形象也不像是能托付家业的承嗣子。
若是幼子就合理了,只要不出去胡闹就是给家里积福。
来酒楼吃吃喝喝,没有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换做之前燕春楼打架闹事的纨绔,城外践踏青苗的混账家里,这样乖巧听话的儿子恨不得供起来。
但乌友家中情形又不一样,怕父亲为了家业再把他送出去,只想没出息的过些安生日子。
段晓棠不知道乌友家中具体情况,只得安慰,“你父亲应该不会再让你出门跑商了。”
这里头有个非常冷酷的内核:孩子少了就金贵。
也不知道乌友的哥哥们有没有给他留下侄子,只从乌友平日言行来看,他应该没有成亲。
那么至少在他结婚生子留下香火前,都不会被“赶”出家门。
段晓棠见姜永嘉站在楼下大堂张望,应该是有事找自已。“我先下去了。”
乌友:“慢走。”
待人身影离开之后,忍不住一掌拍在栏杆上,段晓棠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何尝不懂得。
上门不光没有被以礼相待奉为上宾,反而百般戒备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