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我们那儿,”林婉婉不知该怎么说,“老人摔倒,一般人不敢扶。”“不敢?”杜乔不解其意,,一弯腰一搭手的事,如何能称得上敢不敢,又非战场厮杀。
林婉婉两手一摊,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不平淡的事情。“很多年前有个年轻人在路边扶老人,岂料老人醒过来后称是被年轻人撞的,非得让人赔医药费。后来闹到官府判年轻人赔钱。”
“岂有此理,”白湛险些蹦起来,“官府怎么能这么判呢?”恶例一开,群情汹汹。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去扶!”段晓棠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白湛和杜乔自认见识广博,今天再添一件奇闻,甚至能猜到往后为何发展到不敢扶。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后来听说有学生女孩子扶老人反被讹诈,”林婉婉也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不敢扶也扶不起,我和晓棠遇上转眼倾家荡产,也就祝总这种腰缠万贯的能扶两把。”
祝明月并不觉得这是恭维。
“礼崩乐坏,”白湛气急,“岂有此理!”
“有学校头铁喊话学生,有人摔倒了,你去扶,出事了,师长各个法学法大佬帮你一起打官司。如果输了,学校帮忙赔偿!”林婉婉无所谓的说道,有什么用呢,不是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硬气的母校。
已然被逼到这一步,杜乔无话可说。果如白湛所言——礼崩乐坏。“自此,你们那儿摔倒的老人再无人扶起?”
“总有人赤子之心,”林婉婉不知欣慰还是遗憾,“不过一般建议,如果老人意识清醒确认摔倒与自已无关,并请周围人作证。”
白湛问道:“如果你们遇到,会扶吗?”
段晓棠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总不会每个人都那么坏吧!”还是有赌的成分。
林婉婉长嘘一口气,“我是医生。”
祝明月站得最远,仿佛一切与自已无关。“我无所谓。”
富婆赔得起,所以有底气无所谓。
白湛暗思,段晓棠三人均是正直之人,连他们也会迟疑。可见人心寒起来容易,想暖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杜乔无心再顾及卖针头线脑的小摊子,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一不留神问了出来。
“在你们这儿或许不会发生,因为更注重道德伦理,一旦事发口诛笔伐连累全族名声。”祝明月谨慎的分析原因,“但于我们那儿大部分人认为利益最重,为此可以不顾一切。倒一倒躺一躺就能获得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倒退。
“你们可以理解为——市侩!”
杜乔瞠目结舌,“可你们……”即使林婉婉经常将钱财挂在嘴上,可都是玩笑,爱财却不重财。她们甚至为山寨中的可怜女子们考虑过后路。
“遵守道德是因为符合利益,”祝明月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若道德与利益冲突,你猜选哪样?”五娘的选择她理解却永远不会做。
白湛杜乔怔楞,祝明月说的是她的准则,还是大部分人的?
第20章
兵书红薯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从前遇到的逐利之人通常是奸商贪宦,无一不是吃相丑陋。若祝明月她们也是逐利之人,怎的觉得并不丑陋呢。
“想开点,”段晓棠拍拍杜乔的肩膀,“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你也同意?”杜乔反问,段晓棠应当三人中最遵守规则之人。
“嗯,”段晓棠总不能为了安慰别人胡说,“追求利益也要有底线。”
“我无法想象你们家乡,”杜乔试图找出一个合适而不冒犯的形容,却徒劳无获。“是怎样群魔乱舞的地方。”
“形容的非常对!”林婉婉竖着大拇指,我们自已骂得比这刻薄多了。
杜乔一时不清楚,真的在夸自已吗?
独自一人走到最后思索,白湛凑过来,“长林,可想清楚了?”
“没有。”杜乔眨巴眼,难道你想明白了。
“论迹不论心,”若自求利益,他们三人在山寨中就不会护着那些弱女子,只求自已脱身即可。拿到第一桶金时也不会惦念那些前程未卜的女子。显贵近在眼前也不会特意凑上来。三人貌似与自已亲近,但有无投靠之意还是能看清楚的。逐利却比许多标榜道德君子的人更高尚。
白湛生于高门,权术无师自通。
祝明月等人先将布匹分于贞娘等人,何金多得了一把剑。
回到小院从“战利品”中取出一套文房四宝加上布匹送到对面杜乔屋里。
看到布匹杜乔才记起,二十六匹,从山寨中逃脱的所有人都有,除了死去的五娘和梅香。
“你一直都在帮我们,”林婉婉藏在背后说:“照我说送钱最划算,她们非得说文人清高。”
杜乔被弄得哭笑不得,“如果是你呢?”
“还用想吗?”林婉婉对祝明月抛媚眼,“请尽情的用钱砸我。”
一番插科打诨杜乔终于放下心防,她们维护自已利益,也不曾去伤害他人。
“另外想请你参谋参谋,”祝明月轻声细语。
杜乔打起精神,祝明月看似温柔,不似其他二人出格,实则最为大胆。
“我们毕竟承了白家的恩情,也该送一份心意。今日换出钱财对他们而言或许不值一提,所以另备了东西。”
祝明月从段晓棠手里接过包袱,先拿出一卷竹简摊开。“白家军功传家,这是《孙膑兵法》残篇。”
“《孙膑兵法》!”杜乔声音不由得扬高,魏晋时早已散佚,想到三人来历,也许她们先祖迁移之时便带着,直到今日重归故土。
看着段晓棠,“这些是你写的?”
“和我没关系,”段晓棠否认,“是明月记下来的,我从来不看兵书。”文言文要命。
至于祝明月看兵书的理由很简单,常言道商场如战场,某一阵狂看兵书,只是为了和人斗心眼子。
选择《孙膑兵法》理由很简单,因为它真的在历史上失传,直到现代考古活动中重现天日。
杜乔掩下心中震惊,看着包袱未曾塌下去,似乎还有东西。
祝晓棠取出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沾着泥土的大红果子。
“这是什么?”杜乔不认识,只觉得带着泥土难登大雅之堂。
“红薯,味甘,丰产作物,亩产三千斤。”祝晓棠言简意赅地介绍。
“多少?”杜乔瞪大双眼。
“三千斤,我还是往少了说的。”
杜乔出身寒门,意味着他接触农事的机会非常多。一亩麦丰产不过四石,红薯是多少,至少三千斤。
怎么可能!
看到油纸底下还垫着一张白纸隐现墨迹,拆开看种植时间、流程均用白话记于其上,仿佛真能种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作物,美味,丰产,不占良田,如同圣君子一般,无任何缺陷。
“这是真的?”杜乔的声音在颤抖。
“如假包换。”
“你种过?”杜乔想起如无意外,段晓棠年纪轻轻会归隐田园。
“看别人种过,本来打算种的,这不是阴差阳错来大吴了吗。”段晓棠挠挠头,“以前只在花盆里种过花。连地都没下过。只能说知道种植办法,其他的都是纸上谈兵。”
她们言行经常给人不靠谱的感觉,但从不说谎。
杜乔生出一股激情,不去长安了,带着红薯回济州。他种地的经验比段晓棠丰富多了。真种出来,能活多少人。
林婉婉的话打断他的幻想,“我们想着白家地多,种田好手也多。种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日后慢慢流传出去,能解决许多人的粮食问题。”
杜乔脑子瞬间清醒,白家的优势是能好生培育推广,甚至极端情况下,能护得住良种。
这才理解祝明月所说的市侩,凡事皆当做一门生意,她们尽量做得公道。
杜乔站起来仿佛活动身体般往门口走动,打量着院中无人,方才小声说道:“你们自觉一片“好心”将珍惜之物献出,不怕引来杀身之祸吗?”
“这些其实不算……”段晓棠话刚开头便止住,她不是真的不懂,稚子怀千金行于闹市。
简单接触下来,白家不错,白家人也不错。可当她们真正触及了权贵的核心利益呢?
段晓棠林婉婉和杜乔都是草根出身,祝明月虽然能代入权贵身份,可他们的时代差得太远,无法感同身受。
红薯和兵书献上去妥善利用,不说给白家插上腾飞的翅膀,至少能迈上一个小台阶。如果为了保守秘密……
林婉婉知难而退,“不如算了,我们另去县城里花点钱买礼物。”
“倒也不是不能做,”杜乔沉吟道:“如果运作成功,至少能给你们换个护身符。”总觉得她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平淡。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祝明月当然明白,“怎么运作?”
“白家当家人梁国公,如今庄园里作主的是白大郎,与你们交好的是白三娘和白二郎。四人中你们觉得交给谁最好?”
揣摩人心的活计段晓棠林婉婉自动退出,全权交给祝明月。
“我选白三娘。”祝明月很快做出决定。
第21章
曲折献礼
杜乔点头颔首。
“我以为会是白二。”林婉婉皱着眉头内心犹疑。
祝明月一条条掰开来说,“梁国公我们都没见过,为人脾性不知,白大郎目前所知是合格的继承人,一切以家族为重。”这也是他出局的原因。
“至于白三娘和白二郎中,最后选择白三娘的原因?”祝明月停住话,用眼神询问段晓棠和林婉婉。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不知猜的对不对,“性别。”既是她的劣势也是优势。
“白三娘在家中非常受宠,不是像宠物那样养活。而是家人愿意在一定范围内培养,让她一展所长。”祝明月分析道:“女子天然与家族继承绝缘。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家中地位超然,不会有人特意为难,也不会威胁任何人地位。”包括她的父亲和兄弟。
林婉婉发散思维,联系到以前看过的宫斗权谋剧,“如果换成白二,他哥哥说不定会觉得弟弟试图威胁自已地位,生出猜忌。拿我们杀鸡儆猴。”
“我没说过。”祝明月立刻否认。不能说被害妄想症,但隐约有点这种意思。
“白大郎和白二郎相差十岁,”位置稳当得很,“属意白三娘是因同为女郎交接便宜。”杜乔被林婉婉的猜想吓一跳。
普通人会联想到夺嫡争爵吗?
三脚兽形炉内燃着月支香,炉上升起袅袅烟雾。
白三娘与白湛中间摆着副白玉棋盘,分执黑白并听他说起一天见闻。
手上捏着白棋蹲在半空,“入籍?”
“杜长林在大哥面前提的,段郎君毕竟救过我。大哥念着便让我去县衙交接山匪时顺手帮他们办了。”白湛愤愤不平,“天杀的刘大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三娘追问,“户籍办下来了吗?”
“当然!”白湛疑惑三姐不关心差点绑架自已的刘大郎下落,反复追问户籍之事。
杜乔不知段晓棠是女郎,大哥二郎亦不知。
段晓棠三人未必知晓大吴户籍制度,于是所有人就这般被裹挟,阴差阳错将错就错。
白三娘不由得想得远些,若将来事发,后果该谁来承担?
素云自门外进来,叉手行礼,“三娘子,祝娘子林娘子,”抬头看着上位坐着的白湛,“还有段郎君前来拜见。”
白三娘刹那间作出决定,“请她们进来吧!”眼睛看着白湛,示意他躲到屏风后去。
祝明月等人进来,见白三娘换回女装,身旁站着素云,想必一切了然于心。
安安分分见礼后,开门见山,“我们三人承蒙贵家恩惠良多,今日又辛苦二公子走一遭。大恩难谢。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白三娘听话音便知道三人打算,将段晓棠假作男子立户。否则三个女郎无依无凭,生存何等艰难。
“哦,我能看看是什么吗?”既然点名是谢白家,应该不是钗环胭脂。否则白三娘合该将三人送走后再查看礼单。
“兵书一卷。”
素云接过奉到白三娘面前,“是何兵书?”白家军功起家,白三娘自问市面上能找到的兵书尽有。
“《孙膑兵法》残篇,”祝明月缓缓说道:“祖先躲避战乱时曾携带此书,至今散佚只剩残篇。”话中有微微遗憾。
屏风后的白湛听得心热不已,抓耳挠腮想抢先一观传说中的《孙膑兵法》。祝明月手中散佚只剩残篇,大吴却连片竹简都没有留下来。
白三娘同样爱武事,见猎心喜。急切的摊开来一字一句读。半晌反应过来尚有客人,不舍地将竹简合上,真心实意道:“白家以武起家,这份礼物极合适。”非常满意。
“书籍最好的归宿自然是要在能欣赏它的手里,”祝明月继续说道:“另有一物名为红薯,据传为救荒之粮,亩产三千余斤。”
白三娘拧着眉头,不似心喜,“世间真有此物?”稻米小麦与之相比,产量不值一提。
“该良种从海外而来,只听番商如此介绍。我们三人不善农事,高价购得未尝一试便来到此地,亦无法验证真伪。”
祝明月一字一句都是据传、听说,没有半点准话。
“白家田野阡陌,善农事的佃户奴仆不知凡几。”段晓棠担心祝明月撇清关系太用力,让白家扔在一旁,白瞎了种子。“只需一小块地,若真能种出来,天下不知能少饿死多少人。”
白三娘领会到背后的功劳,也感受到段晓棠的急切,“若种不出来呢?”
“被黑心的种子商人骗了呗。”林婉婉吃着婢女奉上的点心,“挖出来洗干净烤来吃了。”想着遥远的烤红薯和红薯干,“反正不要钱,不如试一试。”
“我听说你们想去长安,”白三娘不再纠缠红薯,问起将来的打算。
“长安是世上最宏伟的城市,我们自然想去见识一二。”祝明月不卑不亢地回答。“毕竟这里亦是我们的故土。”
“你们人生地不熟,家中屋舍众多,到长安后不如随我居住。”白三娘子欣然邀请。兵书和良种一为致谢二为求庇佑。
祝明月暗叹白三娘为人厚道,主动提出庇护之意。“我们三人散漫惯了,高门大户规矩不习惯,想着在外或买或赁屋居住。”
“也好,”白三娘道:“你们可记得常来白家找我说话。”
在门口送别时,白三娘问出心头疑惑,“我生在后宅,为何找上我呢?”
祝明月微微一笑,“因为只有三娘子你,才能理解同为女子的惶恐与勇气。”
白三娘顿时领会,“的确如此。”
夜色沉沉之下,书房内烛火通明。
梁国公白隽挺着大肚子坐在中间,手上握着《孙膑兵法》,一边看一边拍着自已的大肚子。
待将书卷放下,白湛凑过来问,“父亲觉得如何?”问的是真假。
“虽有些许不合时宜之处,但孙膑之时尚车战,不似如今以骑兵为重。可惜只剩残篇。”如此说,自然兵书为真。“大郎,抄写后长安和晋阳老宅各放几份。”
梁国公才是白家诸人中唯一真正上过战场的,年轻时也算一员骁将。如今担着沉迷酒色的帽子,一来避免天子也是他好表弟的猜忌,二来长子长成能掌住家中事务,三来本身骨子里就是爱享乐的。
几重因素之下,他自然昏聩了。
“那红薯你们看得如何?”这才是真正紧要的东西,若真能种出来,不论拿来博声名还是扩充实力都是上上之选。
兵书为真,红薯的可靠性又上去几分。那句“反正不要钱,不如试一试”正中下怀。
不求三千斤,产量对折一千五百斤亦是极为可观。
“看了附带的种植说明,”写的实在详细,白湛挺起胸膛,“我觉得我也能种。”
白旻笑道:“二郎,你痴长到十五岁,可曾下过地。”复又向白隽请命,“父亲,不如我这就吩咐下去,在庄子上的种了。”
白隽思考一会,“带去长安田庄,挑几个嘴紧的奴仆。”
“长安闲杂人等众多……”白旻说的闲杂人员,实际指的天子和其他重臣,消息容易走漏。
“谁说种的粮食,这不是给你妹妹种的花吗!”白隽下定决心,这等紧要东西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放心,连理由都找好了。何况红薯果实长在地下,隐蔽性极高。
“不过他们三人到底有些胡闹,若遇到不知轻重的真将红薯烤了,才是追悔莫及。”白隽夸赞道:“还是我们三娘明事理。”
“段郎君不沾事,祝娘子林娘子两位女郎,自然是寻女儿说话方便。”白三娘主动解释原因。
白隽道:“最重要的是三娘慧眼识珠。”白家兄弟两纷纷附和。
第22章
长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