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三娘知道弟弟的脾性,“二郎,她们于白家无害,不应紧紧相迫。”三个失去家族庇佑的女人想要自立,不投靠豪门。一方面白三娘知道世事艰难,三个女人必然艰辛。另一方面短暂接触中了解三人都是极有本事的,男人可以凭借技艺立于世间,女子难道做不到。回去路上扶着林婉婉的人换成了段晓棠。“再这样下去,我的胃第一个造反。”
祝明月说着:“我们最好别做引人注目的事情。”
段晓棠安慰着:“再忍忍,安定下来我给你做。”
林婉婉展露笑容:“晓棠,你会做饭?”饱含无尽期待。
段晓棠脑海中过一遍,含蓄地说:“简单的会做。”
林婉婉兴奋地跳起来,酸疼的身体拉回现实,嘴角呲开,“晓棠,我爱死你了。”
长长的甬道紧紧的夹在两侧,和着寒冽的春风,从心头升起一股怯意。长长的路,既望着快些到头又盼望着永远走不到头。林婉婉终于明白为什么影视剧里总喜欢用长长的甬道展示人物的勇怯。低低地说了一句:“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不服气又不知道前途何处。
回到小院,祝明月径直走向西厢敲门,“杜先生好。”
杜乔看到门外的祝明月有些惊讶,“祝娘子,有何贵干。”
祝明月说道:“想在你这借本书,打发时间。”
杜乔对这种单刀直问适应不良,“某只有些常见书籍,不知娘子想看什么书?”书籍不称卷而称本,必然出身富贵。书籍贵重,应该找白家而非自已一介寒门。
祝明月心里对娘子的称呼有些介意,面上不显。温柔地说道:“简单一点的。”
听到如此回答,杜乔心中有数,说道:“娘子稍候。”转身回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祝明月。
祝明月拿着竹简透着厚重的历史感,轻轻打开一角开篇一句话,“子曰,学而不思则罔。”忍不住念出来,“《论语》。”
第13章
历史节点
林婉婉不明用意,“借书做什么?”
祝明月右手握着竹简有节奏地轻轻在左手点几下,一脸神秘莫测,“入乡随俗。”招来服侍的小丫鬟索要笔墨纸砚,若是无纸,竹简亦可。
段晓棠推开门,轻轻点头示意离开后没有人进来过。早上出门做了小机关并交代人不必进屋。
三人传看借来的《论语》,不时朗读出声。对面的杜乔静静地听着,没有读白字,断句一丝不差。想到祝明月为五娘梅香墓碑题的字,猜测三人可能出自书香门第,如今流落至此,亦是怅然。
这里名属白氏庄园,常年没有家族成员留驻,物资并不丰富。小丫鬟位卑言轻,白纸这样金贵的东西自然接触不到,最终只送来了竹简。
祝明月磨着墨,笑容意味不明,“我还是第一次用竹简写字。”
寻了块舒适地方瘫着的林婉婉接话,“凡事都有第一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就好。”不知是劝祝明月还是自已。
段晓棠一个实打实的学渣凑过来看祝明月抄书,一个个字顺着竹简片排列整齐,强迫症得到莫大满足。“写的真好。”
祝明月侧过头问:“好在哪里?”
段晓棠直言:“齐整。”
祝明月表情晴转阴,扭过头全当自已没问过。
林婉婉跟着凑过来,“楷书,”穷究祝明月学的哪一家,“是……”徒劳无获。
“赵体。”祝明月解释。
“哦。”两人异口同声,其实并不知道是谁。
祝明月也不欲多解释。
林婉婉毫不见外,直接问:“祝总,爱好书法?”年轻人极少能沉下心钻研这些,祝明月难怪是能做老总的人。
祝明月笔下不停,缓缓说道:“爷爷喜欢,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段晓棠和林婉婉脑补出无数故事。
林婉婉捞着一支毛笔,随手在一片空白的竹简上写字。段晓棠研究半天也没看出写的什么,“草书?”
林婉婉果断回答:“不会。”
“那写的什么?”
林婉婉颇有成就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段晓棠拿起竹简左看右看,“完全认不出来。”充满质疑。
林婉婉夺回竹简片,细心摆好。“你见过哪个医生写的字是能认出来的。”
答案强大无理却让人不得不信服。
各自归位,祝明月坐在桌边抄书,不适应低矮的家具,偶尔换一换姿势。段晓棠靠着墙玩匕首,比划来比划去。林婉婉摊在床上当自已是鱼,翻来覆去将盐抹匀,争取做一条有理想的咸鱼。
房间空间很大,不至于腾挪不开。明明有三个人,沉默却不断蔓延。风偶尔吹进屋里,力道轻得好像没有,隔断的竹帘一动不动。林婉婉想着是不是做一个风铃,玲玲作响缓解寂寞。转过头又为自已悲哀,原来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了吗?
“无聊啊。”给我手机和wifi,天荒地老也不怕。如今手机没电,wifi失灵,心里长草下一刻就荒了。深刻体会到手机和wifi对维稳的重要意义。
林婉婉从床上翻身而起,稍稍整理了衣裳和头发。段晓棠问道:“去哪儿?”
林婉婉回答:“去看看昨天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人。”
段晓棠说:“等等,一起去。”
接着又问祝明月去不去,祝明月表示自已沉迷抄书不可自拔。
等两个室友离开,祝明月放下笔,双目放空。想着自已“死后”祝家群龙,不,群虫无首,谁能最终上位。持续了半年的谈判,只差最后敲定合同,现在不知给谁作了嫁衣裳。早就立好了遗嘱,不会便宜那些蠢货……
林林总总纷纷扰扰,祝明月自持冷静也难免晃神。从穿越那一刻起,财富、权势、人际……过往云烟,一朝散去。终于可以摆脱枷锁,做真正的自已,可是代价太大,一点也不划算。
多年的习惯早已沁在骨子里,祝明月看着眼前的字,四平八稳、温和典雅,都说字如其人,可这不是真我。
待祝明月一卷论语抄完,段晓棠和林婉婉回来了,看样子闷闷不乐。
祝明月问道:“怎么,白家安排出了岔子?”
段晓棠盘坐在桌旁,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林婉婉,“不是。”
林婉婉解释,“又有个女孩把出了滑脉。”
祝明月一时没领会滑脉是什么,结合前后大概知道。“是谁?”
林婉婉轻轻地说:“顺娘,一个多月了。”
祝明月分不清顺娘是哪一个,咬牙切齿,“该死的土匪,”冷静下来接着说道:“现在月份还小。”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林婉婉也不忌讳,直言:“以现有的医疗条件,我没有办法在不伤害她身体前提下做到。”影视剧里怎么那么容易呢,各个都是打胎小能手。
祝明月问着:“那怎么办?”
段晓棠低低地说:“顺娘说生下来送走。”孩子无辜却天生带着罪孽。
看着两人依然愁眉不展的样子,祝明月问着:“还有其他的吗?一次说个明白。”
段晓棠借着喝水组织语言,“白家决定明天将山上的土匪送到县衙处置,顺带我们也去县衙备案。除了我们三个,对面的杜乔,祝家兄妹和两个胡人,加上3个女孩子,其他人留下了。”
“留下,什么意思?”
“她们不会去县衙备案回家,要留在白家作奴婢。”
祝明月不解,“白家的意思。”
段晓棠解释,“自愿的,作奴婢比在外面更好过。”
林婉婉惨然,“只有三个女孩相信家人是爱她们的。”祝家小妹不算在内,因为她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哥哥。
三人不能理解但选择尊重。没什么比自由更可贵,为奴作婢有什么好。
半晌过后,林婉婉突然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何不食肉糜。”
段晓棠晃一晃杯子,仿佛盛着琼浆玉液,“站的久了就不想再体会跪着的滋味。”
一样米养百样人,网络上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三人虽然各方面差异巨大,总算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段晓棠隐隐有种感觉,今天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日后必然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举起面前的水杯,以水代酒,“干杯。”
三人同时举杯,喝过同盟酒。
祝明月看着段晓棠,微微一晒,段晓棠有种面对威严教导主任的感觉,下一刻发出处分。“晓棠,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言下之意,自已交待。
林婉婉随即一对钛合金探照灯扫过来,严肃逼供。
段晓棠咽口水,“怎么说?”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期待的目光看向祝明月,给点提示呗。
祝明月问道:“从事与暴力机关相关的职业?”
段晓棠立刻摇头,“不是。”
林婉婉问着:“做什么的?”
段晓棠无奈:“程序猿。”林婉婉正喝水,呛着了。
反弄得祝明月和林婉婉面面相觑,网上曾有一个问题“你从事的职业在古代能做什么”,答案千奇百怪,唯有一点共识,程序猿最废物。
墙角段晓棠的背包怒刷存在感,林婉婉索性问道:“怎么又去乡下种地呢?”
段晓棠事无不可对人言,回答坦坦荡荡:“我爸妈刚走,我呢勉强继承了一点遗产,”伤心事说成乐事也是本领,“说心灰意冷,穷人咋富都可以,想换个环境换个活法。”打量着周围古色古香的布置,“结果玩脱了关机重启。”
见多了生老病死,祝明月和林婉婉应景说着节哀顺变。随即回归正题,“所以是家里有这方面背景咯。”
段晓棠不作伪,“嗯,家里几代人从军,我爸呢也想让我当兵,从小军事化管理。后来长大了没理他跑了。”人死万事消,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
林婉婉想了一会,说道:“晓棠,你可以去做将军,成就一方霸业。”
段晓棠毫不犹豫戳破林婉婉的臆想,“第一,我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第二,我也没这份心。”
林婉婉摇着头说着可惜。
祝明月冷眼旁观,“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那么容易。”
世事真奇妙,段晓棠摩挲这杯子外延,曾经坚定拒绝的反而成为如今存身的根本。当初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因为父亲的态度所以坚定了逃离的心,冥冥中自有因果。
祝明月小声说着自已发现,“我刚才又去和杜乔聊了聊,”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孔子著《春秋》微言大义,而《春秋》的本质是史书。
示意两人靠过来,“这个世界的历史开端到南北朝和我们的世界线一样,”红色的指甲敲击着木桌,发出咚咚声。“唯一的区别是结束乱世的不是普六茹坚,而是大吴皇帝。”
“普六茹坚是谁?”段晓棠问道。
“杨坚,”林婉婉科普,“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
“再往下所有人都被蝴蝶了,”段晓棠摇着头,“还有没有我们熟悉的?”
祝明月脸上是诡异的微笑,“五姓七望。”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大隋朝都被蝴蝶了,也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第14章
夜话前程
林婉婉不是真读书拿着半句开跑的学渣,羡慕魏晋风流,觉得那是历史上最浪漫的时代。她们三个又不是魂穿,附身在五姓七望的族人身上,站在哪边还用说吗?
冷冷说道:“他们可真是厉害!”
段晓棠转着杯子,“我们在哪一年?”
“我问过杜乔汉朝灭亡多久?”祝明月伸出四根手指在两人面前反复翻转,“四百年。”
“三国存在多少年来着,”熟悉的公元纪年法,显然没有用武之地。段晓棠问道:“有一百年吗?”打算一个个累加,从三国算到南北朝。
林婉婉扳着手指,“曹魏和东吴传承几代我忘了,但蜀汉只有两代,先灭蜀再吞吴。”时间似乎相差不远,“这么算下来,似乎不到一百年。”
祝明月宣布正确答案,“我们所在差不多是隋唐之交。”
“乱世?”段晓棠第一个反应。
“也不一定吧!”林婉婉害怕,“隋都没有,肯定也没有隋炀帝了!”
段晓棠叹口气,“这里是武功,你知道它距离长安多近吗?”指着脚下的地板,“换算成北京,不在通州也是河北境内。”
“你能想象北京十环内存在非政府的暴力武装?”段晓棠一字一顿说着。
林婉婉身上一阵冷汗,她们开局土匪窝,土匪中的精壮被过路的白家剿了。脑子一转拉着小伙伴的手,“不如我们去陇西李氏,找李世民!”
太宗皇帝,全大唐的白月光。
时代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五姓七望,也不是全然无用。
时间固定,人物却充满不确定性。祝明月撕开林婉婉的手。“我们先打听清楚情况,从长计议。”
“如果历史前期一致,我们处在同一片土地上。”段晓棠穷尽洪荒之力,从角落里翻出一丝线索,“往西走是大食,再往西是横跨欧亚的拜占庭帝国,玛雅文明也还存在。”
“你想离开?”祝明月反问。
段晓棠摇摇头,“听说过东亚怪物房么,这时候东亚实力领先世界,”敲击着桌子,“一旦打起来,烈度超乎想象。”其他地区的战争比起来不过是小case。
林婉婉抬起头,“也就是说我可能见到孙思邈。”隐隐有些兴奋。
“万一被蝴蝶了呢?”段晓棠发誓它不是故意泼冷水。
“据传他活了一百多岁,”林婉婉露出一丝确定的神色,“出生在南北朝时期。”
现代医学分类细致,“你学中医?”祝明月问道。
“临床,”林婉婉有些泄气,“选修过中医课。”
林婉婉的中医段位,祝段二人没法验证,能把出滑脉,应该有些水平吧。
午睡时林婉婉听到外头喧闹,出门见着对面的杜乔,“怎么回事?”揉着眼睛不甚清醒。
杜乔似乎刚从外头回来,捋了捋袍子上的褶皱,“梁国公到了,”告诉另一个好消息,“明日白家人会带你们去衙门落籍。”
段晓棠听见话音,倚靠在门框上,“这么简单就搞定户籍了?”看起来漏洞颇多。
“一来段郎君救了白二郎,”杜乔微微一笑,“二来梁国公家世煊赫,往衙门说句话轻而易举。”
说到底,段晓棠救了他家儿子,白家知恩图报。
祝明月从屋中走出,对杜乔道:“多谢你帮忙。”
白家高高在上未必知晓她们真正需要的,何况户籍之事段晓棠只与杜乔提过,对方却放在心上,见到白家主事人时不忘替她们说话。
真让段晓棠三个去说,不定犯了哪些忌讳。
杜乔并不自傲,“同是共患难一场,合盖共济。何况被掠劫之人可在当地落籍充实人口,明明白白写在户律之上。”不过这等情况多出现在边关地区。
“我们以后就是大吴京兆郡武功县人了。”林婉婉不自在的摸摸鼻子,从没想过平生还能获得第二个户口。
夜半时,三人端着矮塌坐在院子中。
林婉婉抬头,“我多少年没好好看过月亮了。”
“看你旁边。”段晓棠说着笑话,祝明月,以月为名。
“别闹,”林婉婉往空中胡乱挥手,“以前没空看,后来的空气质量你们也知道,再也看不到了。”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林婉婉轻轻唱起来。
月儿,九州。
杜乔支起窗子,这时他才相信三人确实是炎黄苗裔。
段晓棠听见响动,“我们吵到你了?”
“并未,”杜乔倚靠着窗户,“某无心入眠。”
“良辰美景难辜负,”段晓棠拍着旁边的空位,“来赏月!”
待杜乔坐下,段晓棠问道:“往常这时候你们做什么?”
“工作。”祝明月言简意赅。
“学习。”林婉婉摇着头。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自已竟是与两个卷王同行。
“晓棠,你呢?”林婉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