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终于心安地卸了口气。慢慢的,他不再哭了,直起身和她对上视线,开口时,温和的语气仍然疲惫:“之后的日子,你不用腾出时间管我了,你去结婚吧……”
“我放不下你,你不能走。”
商今悦立刻打断他,他的眉眼悲哀地弯了弯,渐渐抬起手,温和地抚去了她的脸颊旁沾染的灰尘:“我不走……”
她更加紧迫地补充:“我们也不能这么断了。”
意外的是,宴北川点了点头:“嗯,不断。”
商今悦更加不解,他的眼眸晦暗,只剩她的倒影,解释道:“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重新创业了,要花些时间。你为了报仇准备了那么久,不能功亏一篑。”
商今悦还在犹豫,但他坚定的目光不像在骗人:“还是不想让我创业吗?”
她上前吻了他两下试探,见宴北川并没有躲开,才终于放下心地将他抱紧:“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只要宴北川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第68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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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今悦一直陪宴北川到天亮才离开,
定好了要随时和她发消息报平安。
宴北川在昨天之后像是彻底好了,温和地应她每一句的不安,除去眼底的疲惫,
像是完全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
好不容易放下心回到家,见沈程硕没下楼吃早饭,
预感到还有一场恶战。
她感觉自己像是只偷吃了奶酪的老鼠,小心翼翼摸索到了卧室门口,观察到屋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净了,
沈程硕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像是无事发生。
她对保姆看过去问询的一眼,保姆耸了耸肩:“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
没什么异常。”
行吧。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外套脱给保姆,
自己又鬼鬼祟祟从床边的另一头钻进了被窝里。
沈程硕一动没动像是没醒,说明根本就没睡:他觉浅,照她折腾的幅度,怎么着也得半梦半醒了。
商今悦知道他肯定还生昨晚的气呢,
凑过去抱他的腰:“沈程硕?”
沈程硕不理她,她就继续叫:“我知道你没睡。”
沈程硕干脆不装了,
翻身就准备背过去,
她慌慌张张地掰他的肩:“哥!哥哥哥……”
沈程硕停住了,
闭着眼,
仰躺着叹了口气。
商今悦本来也不想用这招,她知道沈程硕不爱听,
但耐不住这招真的好用。
“别气了嘛,
我不是回来了吗?”
反正是哄人,她也不要脸皮了,
蹭到他的脸边嘬了好几口带响的,犹豫着:“那个……婚纱,今天还有时间吗?”
“不用,我让人都丢了。”
沈程硕终于睁开眼,漂亮的眼里布上了几缕惹眼的红血丝。
“哎哟……丢了就丢了,婚纱也都差不多。”
商今悦看得心疼极了,下意识想回避这个话题,掰过来又吻了吻他的眼角:“反正我穿什么都好看,你之后想看我穿什么样,我就穿什么样,好不好?”
沈程硕没有说话,但缓缓伸手回抱住了她。
商今悦只当他是不生气了,接着抱着他睡了一上午。
日子似乎恢复了从前的安宁。
宴北川从头开始创业,沈程硕也不再计较之前的事情,商今悦忙里忙外,也加入了筹备婚礼的事情。
只是三人经历这一遭,都变得有些郁沉,尤其是沈程硕,商今悦待在他身边,总觉得他变得心事重重的,直到两人正式拿到了结婚证的那一刻,他的脸上才难得出现了轻松的表情。
就快到新年了,街上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热闹,商今悦不甚在意那两张贴着两人红底合照的本子,只在热闹中看着沈程硕的笑脸欣慰。
但只要一想到,这么热闹的节日,宴北川今年之后都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里,心里又涌上一股酸涩。
上车的时候,她叫人把那只“糯米2号”好歹给宴北川送过去,到了车上也还在心不在焉地给人发消息,沈程硕什么时候坐到的身边都没注意到。
沈程硕忽然开口:“今悦。”
“啊?”
商今悦立刻紧张地抬起头来,顺带按灭了手机。
沈程硕张口想说什么,看着她的时候,转而又别过了视线,摇了摇:“没事。”
她几天都变得神叨叨的了,沈程硕既然说没事了,她也不敢再问下去扯出更多麻烦。
婚礼还要在两周之后,商今悦也在筹备X海那个项目的签合同谈判的事情,第一批款项也刚刚到位,一切都和计划地一样顺利,婚礼结束之后再放第二轮,基本上就没太多要操心的事了。
但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出问题了。
商今悦天不亮就收到了岑溪音的电话:“纪明阳被人带走了。”
商今悦头皮发麻,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岑溪音也是懵的,之前以为姓霍的已经收手了,结果现在他们都搞得内忧外患一通乱了,还有心思折腾纪明阳的事情。
商今悦一开始也没有很恼火,起身去和岑溪音先去相关部门去了解情况,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才把事情了解清楚:根本就是背后有人借着姓霍的由头在发酵纪明阳的事。
起因X海那边的项目抵押给银行的项目突然冒出来了问题,牵扯了好几个没处理干净的X债关系,好几笔X权流落在外,又被连续打包给了杭州的一个公司,几经周折辗转到了纪明阳的公司上,却那几笔X权的公司和法人却忽然冒出来追责。
照这么下去,不只纪明阳出不出得来难说,连带着程阳、商今悦都有可能要出事。
商今悦为自己之前的粗心大意懊恼,本以为都这么多年了,不该有敢和程阳集团对着干的蠢货了。
现在被人摆明了算计了一套的感觉简直太遭殃了,要是挨个去和打官司,走程序的话,少说也得花个一年半载,还不一定能有什么成效,但要是放着不管,银行那边松不了口,等于整个X海的项目都得打水漂,整个集团都得跟着遭殃。
要不之前沈老头一直不让她动大的项目,一朝不慎,满盘皆输。
她敢做也就不是完全没有退路,但抽身出来,也够她在集团身败名裂了,到时候别说是报复沈程硕了,能在沈程硕眼皮子底下重回董事会都够呛。
最好的办法还是和解,现在的情况也算不上彻底没救:一切看起来都是有目的谋划的,要是揪出来第三方能和解,不闹到法庭上去,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只要能见到人,商今悦就总觉得有办法的。
岑溪音没有接着掺和这件事,X海那边也在考虑怎么抽身,她脑子很清醒,而且就算她要来掺和,商今悦也得劝她撒手,哪怕是谈崩了,肯定得做到亏损最小。
联系上了人之后,对方果然狮子大开口地要出了天价的和解费,商今悦估摸着就是个趁火打劫的狗东西,假装犹豫地请他出来和谈。
一连约了两三天,对面的负责人一直没表态,直到后面终于答应了下午见一面。
原本是婚礼彩排的日子,妆造才刚做完就来了消息,她穿过后台去找沈程硕商量,好半天才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找到了他。
他一身纯白的礼服,手捧着花束静静地站在原处侧目看她的方向,像是等了她很久。
商今悦看着他冲自己微笑的身影,忽然很犹豫要不要选在今天这个日子再次离开。
沈程硕那天说得也没错,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将他丢在了一旁。
因为他是沈家的人,所以她总觉得对他做得有多残忍都是应该的。
又因为他是沈程硕,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任何不可饶恕的事情,都可以得到他的原谅。
她站在舞台的另一端,纠结了好久。
但这件事只是涉及集团的,又不是出于她的什么私人恩怨,沈程硕也知道她这几天都在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
他应该……会更容易接受一点吧。
她提起纱裙,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相对而立的时,他没有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虔诚地吻了下去,怀中的花束清香扑鼻而来,是一株株小而精巧的白茉莉。
茉莉,莫离。
这种香气浓烈热烈,生得却小而胆怯的花,很像是沈程硕那天小心翼翼的每一句挽留。
她心口酸胀,一时不知道做什么抉择。
沈程硕抬起头和她相望数秒,她还是清醒过来,说明了自己来意。
沈程硕没有多说,温和地点了点头:“去吧。”
她松开他的手离开时,起初还不舍地三两步一回头,直到渐行渐远,便头也不回地小跑地往前。
沈程硕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
好看。
她穿婚纱的样子果然好看。
他安静地看着她纯白色的纱裙渐渐摇晃成一朵小而绚烂的茉莉。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遥望着她的背影,她永远自由无拘地奔向她想要的前方。
而他渐渐被遗忘在了舞台,将最后一点妄念吞吃入腹,等待茉莉的余香散尽。
梦也该醒了。
商今悦换了衣服,往约好的餐厅去。
一路上,她设想好了对方可能开出的一系列条件,但怎么也想不到,踏进包厢的那一刻,她会在一群陌生人中,看见西装革履的沈程硕。
他甚至坐在人群的最中心,西装革履地慢品一杯茶,和她四目对望,眼底是快要溢出的精明和漠然。
商今悦麻木地站在原地,检索着脑海里能搜集到的全部信息:沈程硕能出现在这里,说明这一切他全部都是知情、甚至是布局的人,架着霍明礼的幌子搞掉纪明阳,实际上是在针对X海的项目,他早就知道她和纪明阳之间的勾结,所以反过来给她埋下了杭州的这个坑——
原来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彻底把她从程阳集团除名啊。
宴北川、纪明阳、霍明礼……原来从始至终,沈程硕什么都知道。
仔细一想,他刚一回国的时候,明明手头有那么多的项目,为什么偏偏选在了杭州。天高皇帝远,也认定了她那个时候也正和宴北川打得火热。
她重新打量着沈程硕,感觉有股寒意从心口逐渐蔓延至全身。
如果这就是心灰意冷,那也太不真实了,明明她也拿着同样的心思算计着沈程硕,又有什么好心寒的。
她不是至始至终都知道吗?
他们永远不会再有对彼此坦诚相待的时候了,想给对方豁出去一点真心,都跟不要命了似的,到底有什么好难过的。
为着之前有过心疼沈程硕的想法,她忽然特别想发怒,但此刻歇斯底里到像是显得输不起似的。
她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于是忍下火气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沈程硕抬手遣散走了其他人,镇定地开口:“还需要我多做解释吗?商总。”
商今悦视线冰冷:“要多少。”
“你手里一半的股权”,沈程硕淡淡地推过去一份合同:“相信我的做局能力的话,就签吧,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商今悦翻着那份草拟完整的合同,眯起眼将它们看完,冷笑一声:“我们从小长到大这么久了,你到底是怎么认为,我会这么把程阳拱手让给你呢?我商今悦就算是赔得倾家荡产,也绝对会跟你死拗到底。”
沈程硕面不改色,笑意阴冷底摇了摇头:“你认为,我会让你有时间跟我慢慢拗吗?”
商今悦闻言神色微怔。
沈程硕言语冰冷的就像陌生人:“你和纪明阳这些年的做过的所有事,包括X海的,我都有完整的证据链条。集团不是你一个人的,等到时候纪明阳进去之后,程阳要拉一个倒霉替罪羊的出来,你猜谁会被第一个推出去。”
商今悦彻底地顿住了,怎么也想不到沈程硕会把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
她再怎么设局,也只想着让沈程硕别无选择留在自己身边,但沈程硕现在冰冷的话语,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完全全地就是一个笑话,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程阳集团。
“沈程硕……?”
她感觉胸腔闷热,眼里心口都疼去了一处,难以抑制地上前扼住他的咽喉。
周遭不断出现阻拦着她的嘈杂人声,都像是隔着一层鼓膜被挡在了外面,听得不真切了,她手上越发用力,好像压制不住理智地想让面前这个人去死。
明明只是输了一场博弈,她却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恨他恨得这么深刻。
只觉得好像这十几年来的所有都打上了白旗,羞辱、不堪、愤怒,最多的却是悲伤。
等到被人分开的时候,她眼眶红成了一片,难以置信地盯紧沈程硕那张晦暗的脸,只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
“好啊,反正大不了就是去死……我愿赌服输。”
她粗喘这气,撂下狠话后,转身不顾一切地跑出了餐厅。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紧追在后面,等被他擒住手腕的时候,她刚想还手,脖子后面却忽然一凉,失去意识地倒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像是走马灯似的,一晃走完了和沈程硕的曾经。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出院之后,沈老头带她回了沈家的第一个生日。
说是生日,但其实没多少人在乎。
沈家夫妇不喜欢她,以男女有别为由,饭后就迅速带走了唯一和她亲近的沈程硕。
沈老头也总会在这个时候去悼念她逝去的父母。
空荡荡的别墅里,保姆们起先是想让她高兴一些,却忘记了她害怕火光,窗外为她庆生的烟花源源不断升起,她在一声声道歉中,把自己藏进在被窝里瑟缩,不知道该去埋怨还是感激这一份为数不多的关心。
她叫走了所有人,恐慌和孤独却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但那个时候比起沈家人,她更加怨恨自己。
直至深夜,楼下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像温和的溪流徐徐流淌进房间。
她鼓起勇气走出房间,在二楼遥遥看见小小的沈程硕坐在客厅的钢琴前,弹奏起新学的一首《梦中的婚礼》。
他是半夜偷偷从沈家那边逃出来的,甚至都没来及的换掉身上的睡衣。
等到一曲结束,他立刻抬头和她对上视线,笑着抬手虚空地举起一块不存在的蛋糕:“妹妹快来,吹蜡烛啦。”
她小跑着下楼奔向沈程硕的怀中,沈程硕伸手先替她擦了擦脸颊:“哥哥来陪你了,不哭不哭……”
她才摸到自己脸颊溢满的水花,泪光盈盈地对沈程硕腼腆一笑。
沈程硕煞有其事地举着双手,假装端出来了一叠蛋糕。
她也配合这双手合十许愿:“我想要沈程硕一直陪着我。”
沈程硕立刻答应,也如她所愿的那样,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曾几何时,她也曾认为沈程硕的身后永远会有一块属于她的避风港,会把所有她畏怯的东西挡在门外。
任何事情可以都不是她的错,生日变成了一个值得期待的日子,沈程硕像是个魔法师,手里、帽子里、衣袖里,总能变出来她所有惦念的惊喜。
好像只需要一直做哥哥身后的小跟屁虫,就可以永远不孤独地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