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洪水猛兽
茶杯被“哐”地打翻在地,茶水倾泻一地。热茶洒在手上生疼,侍卫愣在原地。
元韫浓眸色冰冷,“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嚼陛下的舌根?再敢多嘴,本宫便让小满绞断你的舌头!”
天家之怒,满室人尽数跪下,噤若寒蝉。
元韫浓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雷霆手段,赏罚分明。
“娘娘息怒!”侍卫忙磕头求饶。
元韫浓的提拔让他们这些人一飞冲天,一时间都忘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本宫图的不过是你这张皮囊,别奢望你不该有的东西,守好自己的本分,安生演你的皮影戏。”元韫浓抬起了侍卫的下巴,染了鲜红豆蔻的指甲在上边掐出了指印。
她半眯起眼睛,“本宫想要这张皮相,还可以再找上千张万张,可你就只有这一张皮。其中的分量,你自己掂量清楚。”
“小的知错!还请娘娘恕罪!”侍卫一个劲地磕头。
他一点没留余地,脑袋磕得“砰砰”响,额头上一片红肿,还渗了血。
元韫浓冷哼一声,昔日宽容仿佛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她站了起来,“拖下去杖责二十。”
“是。”小满应声。
元韫浓则带着霜降直奔圣宸宫。
裴令仪本在批奏折,等待慕水妃进宫觐见。
外头一阵喧哗:“皇后娘娘,诶!娘娘!陛下正在……”
霜降的声音:“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连皇后都敢来拦?你有几个脑袋?”
紧接着门被“哐”地打开,元韫浓满面霜寒地闯了进来。
几个侍卫也跟了进来,满脸为难。
他们自然不敢对元韫浓动手,连拦都不敢拦。
先不说陛下宠爱,皇后自己在前朝也颇具影响。
“下去吧。”裴令仪摆了摆手。
侍卫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霜降也得元韫浓的示意退下。
内殿只剩下了裴令仪和元韫浓。
“阿姊来是为了什么事?”裴令仪抬眼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开门见山:“沈大哥呢?”
“沈子谦?”裴令仪念了一遍,冷笑出声,“早杀了。”
“杀了?”元韫浓脑中轰地一声,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裴令仪站了起来,紧盯着元韫浓的脸,“是啊,他忤逆君上,胆大妄为,难道不该杀吗?”
“裴清都,你怎么敢?”元韫浓眼眶泛红。
“沈川是为了谁来着?哦,是了,他是为了阿姊啊。”裴令仪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我本可以不杀他的,但是因为阿姊,他才会死。”
“沈兄。”裴令仪以酒酹地,姿态轻慢。
他眼神却挑衅般地望向了元韫浓,“算你枉死。”
元韫浓头脑清醒了一些,拽住了裴令仪的衣领,“沈大哥是慕水妃的丈夫,你怎会杀他?要杀早杀了!”
裴令仪跟她四目相对,目光阴鸷,“元应怜,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皇后。”
“是我乐意当这个皇后吗?”元韫浓嗤笑。
难道不是裴令仪逼着她,求着她当这个皇后的吗?
“乐不乐意,现在也已经由不得阿姊了。”裴令仪拂开元韫浓抓着他衣领的手,“你说得对,我没杀他。”
元韫浓稍稍松了口气。
“我就该将他千刀万剐。”裴令仪一字一顿道。
“你敢?”元韫浓咬牙和他对峙。
裴令仪掐住元韫浓的后颈,问:“我怎么不敢?”
他切齿痛恨般,“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还不敢,也不能吗?”
他的拇指抵在元韫浓的下颌,缓慢且暧昧地摩挲着,“阿姊最近提拔了很多人,是因为他们都像沈川吗?”
“你什么意思?”元韫浓顿时警惕。
“宠信奸佞小人,那必然不是阿姊的错。”裴令仪语调低柔,“那都是他们的问题,尤其是沈子谦,那条勾引阿姊的贱犬。”
元韫浓惊怒:“裴清都!”
“不仅是沈子谦,你提上来的那些臣子护卫,宦官伶人,我一个一个杀过来!”裴令仪摁着元韫浓后颈的手愈发用力,“到时候我就把他们的脑袋悬在我们的床帐上,好叫阿姊看着这张脸与我欢好!”
“啪”的一声。
元韫浓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令仪被打偏了头。
这一巴掌元韫浓没留余力,裴令仪都尝到了唇角的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疼。
裴令仪舔了舔唇角,抬眸看向元韫浓,居然笑了一声。
门外传来宦官小心翼翼的传报:“陛下,淑慎县主到了。”
裴令仪登基之后,改慕水妃公主为县主,封号不改。
元韫浓掌心发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哎!娘娘!”宦官就看见元韫浓提着裙摆,带着怒气快步走了出来。
慕水妃在外面等候,看到元韫浓纯属意外之喜,“韫浓!”
元韫浓停下脚步,冷笑:“水妃姐姐,你倒不如替我好好劝劝他。”
语罢,她转身离开,将慕水妃的呼喊抛之身后。
宦官和慕水妃一转头,就看到裴令仪从殿内走了出来,目送元韫浓的背影。
他们一见裴令仪脸上鲜明的巴掌印,都被吓得一阵心惊胆战。
既为元韫浓掌掴陛下心惊肉跳,也为自己竟然知晓了此事忧惧。
反倒是元韫浓见裴令仪跟慕水妃谈完后确实没发难沈川,才放下了心。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前世发生了很多回,她总跟裴令仪在来回拉扯。
“韫浓、韫浓……”低低的呼唤声在耳边。
元韫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慕水妃惊喜的脸。
“醒了,醒了!快快,去叫太医来!”慕水妃忙转头跟沈川道。
沈川立刻走了出去。
元韫浓艰难地侧过脸,看到床脚的裴令仪。
慕水妃端了参汤过来让元韫浓润润嗓子,“先来喝点吧,你在梦里一直哭,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我做了噩梦。”元韫浓嗓子还有些哑。
“阿姊现在可觉得还好?”裴令仪问。
元韫浓点了一下头,又看向慕水妃,叹了口气:“水妃姐姐。”
“怎么了?”慕水妃殷切地看着她。
以往元韫浓对她没有那么热切过,她现在又母爱泛滥了。
“没什么。”元韫浓又别过了脸。
慕水妃一直都把她当成小孩子。
慕水妃一副我妹妹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想来病也很快就会好。”
她又摸了摸元韫浓额头,“都不烫了,病温好了,风寒也会很快好的。”
说着她又有些惆怅,“姑母估计也很快会来接你回去了。”
太医来瞧过了说元韫浓烧已经退了,就是染了风寒还得仔细着不能再受凉。
于是慕湖舟受姑母之托,送元韫浓回元府的时候,马车上的炭火烧得很旺。
热得小满都没敢坐车,跑到外头骑马。
“多谢水妃姐姐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元韫浓虽还在病中,但心思却早就活络起来了。
回廊蜿蜒曲折,立墙漏窗还透风。
元韫浓苍白的小脸缩在宽厚的大氅里,气虚体弱,手脚冰凉。
慕湖舟看着,不自觉往旁边站了站,挡住了风。
她拢了拢氅衣,语声轻缓道:“清都在宫里活得很艰难,姐姐若是得了空,且替我多看顾他几分。”
慕水妃顿了顿,点头,“放心吧,你我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放心,淑慎,我必然将表妹安然无恙地送回岐国公府。”慕湖舟觉得有些好笑,“韫浓表妹,我们走吧。”
元韫浓颔首。
看着元韫浓被慕湖舟扶上车,慕水妃莫名有种送女儿远行的感觉。
目送马车行远,慕水妃站在宫门口叹气。
“你不该那么照顾她。”裴令仪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从晦暗处走了出来。
他站在阴影里,像是这片华丽深宫的一个影子。
慕水妃依然望着那个方向,“我作为姐姐,照顾她是应该的。”
“姐姐?”裴令仪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觉得有些好笑。
慕水妃算元韫浓哪门子的姐姐?
元韫浓自己还有两个亲姐姐呢,慕水妃顶多是个表姐。
他冷淡道:“你不该靠近她。”
“我吗?”慕水妃终于转过头看向裴令仪,“不,令仪,是你不该靠近她。”
她看着裴令仪的眼睛,“你担心我的靠近会伤害她,但你的靠近才会带给她伤害。我和你,于她而言,到底是谁才算洪水猛兽?”
“我终究是公主,盯着我的人只会限于后宫之中。韫浓和我交好,只是多个知心姐姐。但她如今被罚跪,四处树敌,病倒,不都是因为你吗?你的身份只会连累她。”慕水妃的话句句属实。
裴令仪想要否认,却无法反驳。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
因为顾忌着元韫浓,马车行驶得很慢。
慕湖舟本想是骑马的,但怕元韫浓一个人待着无聊,也陪着她一起坐了马车。
“为难表哥迁就我了。”元韫浓微笑。
“怎么能说是迁就?外边冷,是我自己躲懒不想着骑马,往表妹这里藏。”慕湖舟说话总是能叫所有人妥帖。
如果说沈川是修竹傲骨,那慕湖舟就是春风化雨。
可惜了可惜了。
前世慕湖舟的下场是什么来着?元韫浓不记得了。
功败垂成,轮到裴令仪当了皇帝,慕湖舟的尸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元韫浓用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慕湖舟,又想了想。
如果能让慕湖舟对裴令仪有恩,将来说不定裴令仪能放慕湖舟一马呢?
毕竟慕湖舟待她不薄。
于是元韫浓对慕湖舟道:“表哥知道清河世子在宫中的处境吗?”
“略有耳闻。”慕湖舟顿了顿,“只是他身份特殊,父皇诸多忌讳,若是提及,恐怕会令他处境更不利。”
“我知道扭转不了陛下心意,但表哥若是有心,不妨替我多照顾几分。”元韫浓说,“我在国公府,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
慕湖舟点头,“既然表妹说了,我会上心。”
元韫浓笑:“多谢表哥。”
“不必如此客气。”慕湖舟含笑摇头,“我记得表妹的小字是应怜。”
元韫浓说:“母亲只有我这个孩子,又天生弱症,这才怜惜了些,叫我应怜。”
“确实应怜。”慕湖舟颔首,“姑母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表哥若是不嫌,以后也不妨叫我小字。”元韫浓道。
慕湖舟愣了愣,“表妹也叫我名字就好。”
“这话若是让我父亲听了去,必然说我没大没小,乱了尊卑。”元韫浓笑道。
慕湖舟看着元韫浓,也跟着笑了笑,“礼尚往来罢了。”
跟慕湖舟说话很舒心,他博学多识,什么都能谈得来两句。
元韫浓跟他聊了很多。
“应怜这般年岁,却又有这样的见解,着实难得。”慕湖舟也有些惊讶。
元韫浓扬眉,“谁叫我成器呢?”
慕湖舟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以为元韫浓是那种恬淡温婉的性子,却不想是绵里藏针。
只是柔弱又聪慧,就更容易自伤。
“慧极必伤。”慕湖舟轻叹,“本就如此,此世间女子处境多艰,这般聪明会更容易受伤的。”
元韫浓看了看慕湖舟,有些感慨。
慕湖舟怕是皇子中唯一一个能够同情女子的了,皇后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的?
“清醒的痛,总好过浑噩的麻木。”元韫浓撩开车帘。
外头的冷风夹杂片点飞雪飘进来,映照得她肤光胜雪,云发丰韵。
“冷了痛了,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是谁。”她幽幽道。
慕湖舟莫名觉得,元韫浓像是要羽化成仙般,不似此间人。
元韫浓转头对他笑:“能如此和我坦然议政之人不多,表哥算一个。”
把元韫浓送到了岐国公府门口,自有元韫浓亲哥出来迎。
元彻回满腹疑惑地看着笑得春光灿烂的三皇子和自家妹妹,“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阿兄你不懂的。”元韫浓敷衍道。
元彻回:……
因为元韫浓还在病中,惠贞长公主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嗔怪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实心眼,也不知道装病,却是真病了。
这回元韫浓可没那么实心眼了。
惠贞长公主没说上两句,元韫浓就装头疼,躲清净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