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宋晏程放回水壶，站在桌前没马上离开。他个子太高，又垂着头，眉眼被散下的额发遮住少许，饶是叶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手指微动，像是在极缓慢地，一下下摩挲着手里的铝箔药片。自己的。自己的。
在那样餍足的一夜过后，连这个词都显得多有诱惑。
宋晏程心不在焉想着别的，说话就有些漫不经心：“……公司，去过了，但老头没和你说我还要回学校。他的话只能信一半，你教我的，忘了？”
叶宛一时无言，又听他顿了顿继续道，“何况，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东西很娇贵，沾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坏了怎么行。
男生没把话说完，只笑一笑便住了口，朝自己母亲示意一下手上的药片，退开一步提醒她自己该离开了。叶宛想起楼上还有个生着病的故人之子，只好也对他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放回餐盘里的吐司上，暂搁了这次短促的交谈。
宋晏程端着仍袅绕着热气的玻璃水杯出了厨房，转弯上楼，规律响起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直到在某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转动门把，开门。
极微弱的起伏呼吸声隐匿在人为制造的昏暗中，对另一个人的到来尚无知无觉。
是我的。
咔哒一声，门锁齿轮再度顺滑咬合成严丝合缝的一处。
他一脚踏进黑暗。
整理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章节编号:“啪。”
有人打开了灯。
堆满了课桌杂物的教室蓦地明亮了起来，炽白光线爬满逼狭空间。伏趴在桌面上的人睫毛颤动一下，似察觉到光线的存在，从枕着的双臂中抬起头，慢慢睁开了眼。
“诶？有人……？”
模糊的视线中是个短发女生的身影，站在教室前门口张望。迟疑片刻后朝他走来，“对不起呀，我没看见……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云罗低头揉眼睛，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困倦无力，“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女生在他课桌前停下，看着这人头顶上睡翘的一绺发丝眨眨眼，下意识跟着放轻了说话的声音：“哦……那，你……你下去签到了吗？别在教室待太久，主任会来逮人的。”
签到……季云罗一时有点恍惚，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昨天参加过的文化周启动仪式。
对，文化周。这几天都要在班级展位签到的。脑子有些迷糊，差点又忘了。
“我也是回来拿个东西就走。”女生见他迷茫，好心提醒，“今天的展位在篮球场旁边，刚是老班在守，你最好早点过去哦。”
云罗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所学校的校园文化周，以前他还在初中就有所耳闻的。历年秋冬交替之际都会举办，说是面向全校开展，其实往往只有刚升入高中，学习任务还不算繁忙的一年级学生有时间参加。
学校在为了维持惊人升学率而默许高年级学生缺席的同时，也对高一学生作出了“文化周期间禁止独留教室”的强制规定，以保障各种活动参与率也同样好看。
这对大部分挤破头颅才考进来，只想争分夺秒学习的高一生来说，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云罗一个人贴着墙沿慢慢走，穿过悠长空荡的走廊，又孤零零下了好几圈楼梯，果然一路上都没看到多余的人影，倒是在最后一层楼梯转角正好和教导主任打了个照面。
不过对方只把他当成了回教室一趟的学生，也许见他长相端正好看，校服下的衣着又有些单薄，临走前还不忘多叮嘱一句“外面冷，多穿点”。
云罗安安静静地点头，垂着视线不敢看他。直到教导主任从他身边错身上楼，才松开攥成一团的手指。
走出教学楼，果然外面要热闹很多。这会儿正值课时，通往篮球场的林荫道上零零散散有了些人，或手里拎着活动用品步履匆匆，或三两成群笑闹走过，都是年轻的新生面孔。
刚下完阶梯，迎面走来两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某款新出的手游，气氛热烈到旁若无人。一个刚炫耀完自己的游戏等级，另一个马上拆台互损。是类似班上男生之间那种，自己一贯难以融进的氛围。
云罗不自觉偏偏头，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有那么一瞬是在追逐他们。然而那两个男生很快便从他身边走过，叽叽喳喳的聊天渐渐吹散在风中，和远处的嘈杂乐声融为一体，只依稀听得见嘻嘻哈哈的笑。
听起来好快乐。
他用掌心捂住自己发凉的指尖，轻轻呼了一口气。
林荫小道走到尽头，靠近篮球场那端果然零散摆着几个展位，被学生们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遮阳棚下贴着各班班号，看上去很是显眼。
云罗走近自己班那一个，正好班主任不在，课桌后坐着的是班上的组织委员。知道他迟来也没说什么，只翻开签到册让他填。
写好自己的名字和签到时间，云罗正欲直起身，后背却触到了另一人覆近的体温。他下意识转身后退，动作太过激烈，差点把身后充当展位台的课桌都撞个趔趄。
“……反应这么大？”他面前的男生高个寸头，小麦肤色，此时正疑惑地挑眉，“我没惹你吧？”
他离太近了，也没后退的迹象。云罗脸色有些发白，双手撑在背后的课桌上，绷着身子往后靠，抿唇不说话。
于晋鹏啧一声，不逗他了，侧身让开，顺势提起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喏，奶茶，之前说过请你们的。”
奶褐色，应该是热的，沉甸甸好大一杯。他手上一动，就坠得塑料袋也跟着哗啦啦响。
云罗没打算收，却也没忍住好奇，盯着透明杯里沉下去的黑色小圆点多看了几眼。
“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写几个字而已。”他摇头，视线从奶茶杯身移开，又落到男生脸上，“还是……谢谢你了。”
他的拒绝和道谢听起来都挺真挚，寸头男生却蹙起眉，示意他看身边的人，“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买。她们都有了，你不要？”
“我也可以喝两份啊……”于晋鹏身后的长头发女生小声嘟囔，一旁的闺蜜无奈扶额，都懒得再让她少说两句。
云罗也看她一眼，“我真的不用……你给她们吧。”
“行。”于晋鹏一脸无所谓，回头从身后跟着的几个女生里随便抓了一个，把奶茶塞进对方手里。离他最近的长发女生却被直接无视了，她挽着闺蜜的手紧了紧，咬着唇不再吱声。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云罗不太适应被人群簇拥的感觉，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落。
而且早上刚吃过一次药，脑子还是有些昏昏的。即使他一向都是遵规守矩的乖学生，此时也撑不住想溜回教室再趴着休息一会儿。
于晋鹏守在这儿只是为了送奶茶，现下奶茶没能送出去，也并不阻止季云罗离开。反正不是他要送的，要走就走吧。
林荫道上过往的学生慢慢多了起来。一起办板报的女生们分完了奶茶，却仍有意无意地围在中间的高个男生身边没散开，说说笑笑继续聊着天。于晋鹏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一眼，满目都是一模一样的灰白校服，哪还分得清谁是谁。
啧……
像放走了一尾灰鳞的小鱼。
他收回目光，胳膊肘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是刚才被多塞了一杯奶茶的女生，小脸红红的，还要努力做出开玩笑的姿态和他调侃：“诶于晋鹏，这杯料加这么多，怎么回事啊，你对男生还要偏心么？”
于晋鹏本来懒得理会，想到什么又转了头，勾勾唇，露出一个极敷衍的笑，“因为……这杯是别人让带的啊。仰慕者，懂吗？”
女生们面面相觑，空气沉寂片刻，紧接着就是一小阵怀疑的惊叹：“哇！不会吧……是谁啊……”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对这些带着暧昧的桃色传闻最没有抵抗力，无论落到谁身上都想多八卦一番。只是这人是季云罗……这么冷清矜贵的男孩子，也有人敢追吗？怕不是太自信了吧？
再想多问几句，于晋鹏却一个字也不肯应了。远处走来一群高个男生冲这边招手示意，他便点点头，丢下一句“走了”就施施然远离了八卦中心。
【作家想说的话：】
新年快乐
整理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章节编号:回教室的路上再没人跑过来拦他。云罗混在嘈杂的人群里慢慢走，年轻的男男女女像摇晃的树影，从他身边倏忽闪过，眨眼又失了踪迹。
耳朵里听到很多闲谈或打招呼，都不是对他，云罗仍出神听着。明明身在其中，听起来却像电视里的背景音。像踏进了这个人间，同时也被排斥在外，有种模糊而舒适的游离感。
没有多余的目光注视他，这让他感到安全。
迈出树荫，云罗踏上转向高一教学楼的台阶，朝这个方向走的人明显少了许多，那些潮水一样的杂音渐渐消退下去，四合的楼栋一如他离开时安静。
想着避开可能还在巡查的教导主任，云罗绕了点远路，从另一边离行政楼更远的楼梯口上去。
他们教室在五楼，空荡荡的旋转楼梯一圈圈爬上去，绕得他更困了。
脑子昏昏的，云罗想起早上吃的药。
周末那次“意外”发烧并不严重，简单的家庭用药就足以退烧，叶宛却好像很内疚。隔天就来了个叶家老宅的医师，那位姓周的老先生很和蔼，先开出了一个月剂量药效温和的药，说后面再配合饮食慢慢调养。小孩子嘛，养养身体总能好的。
这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当初他和爸爸也是这样细心滋养她，定时吃药，好好吃饭。可到了该走的时候，季换锦还是没能多留一个春天。
云罗走会儿神，脚步慢下来，一扇扇教室前后门磨磨蹭蹭往他身后退。还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他抬眼向前看，却见不知怎的，自己班的玻璃窗后仍是一片密闭的深蓝。
再近几步，教室门也没好好敞开，只隙着一道缝，能隐约瞥见里面昏暗的桌椅轮廓。
也许是傅雪走的时候忘了拉窗帘。他情绪有些低落，不作他想，径直推开虚掩的门。
前一天班上有老师刚用了投影，教室另一侧的窗帘也被拉上，严严密密透不出一点光。晃眼只看见里面蒙蒙的一片黑，云罗毫无所察，偏头凭记忆在墙面上摸索一阵，好半天才找到灯光开关。
经年老化的灯管骤然闪了一闪，突然而至的光线让刚适应黑暗的眼睛下意识闭了起来。他等几秒才敢睁眼，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敞亮。
再回头，视线却凝在某处不动了。
他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比前后的桌椅都高出一大截，突兀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央。高且挺拔的身形落入云罗眼底，像一座阴森耸立的孤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