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后来,我生下了睦儿,无名无份,李昭强行将孩子抱回宫,他不可能将孩子交给后宫妃子,只能暂时自己抚养,可他那么忙,又养尊处优的,如何照顾一个奶娃娃?于是呀,这个重担就落在了胡马肩上,开平元年起,他就成了小木头的大伴。
犹记得儿子当初牙牙学语,口里喊着“妈、妈…”,我还当他叫我,后来李昭说,估摸叫的是胡马的“马”。
胡马真的疼睦儿啊,儿子被人做局下毒,胡马在宫里跑前跑后地查,没放过任何一个谋害小木头的人。
在李昭身边做事的人,手都不会太干净,胡马多年来为人小心谨慎,他和干儿子蔡居,一个是司礼监掌印,一个是秉笔,我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李昭的权衡之术,他们二人后来明争暗斗,以至于今日,蔡居将胡马斗倒,而胡马灭了蔡居堂妹满门。
……
胡马死了,因他身上本就牵扯着一宗卖官鬻爵案,所以死后三司还要继续查,尸体停在刑部的仵作房,等待入殓掩埋。
我不知道李昭知道胡马死后,心情会怎样。
反正云雀和睦儿,受了很大的刺激。
云雀不吃不喝,不哭不笑,蜷缩在屋里,整个人傻了似的,目光呆滞,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报仇。
我担心这傻丫头,打消了入宫拜见李昭的计划,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环抱住云雀,哽咽着告诉她,姐不会放过蔡居的,来日定会给胡公公报仇,你要看开些,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其实我心里知道,本质上把胡马打入刑狱的,正是李昭,倘若没有梅濂等人在朝会上据理力争,恐怕胡马绝不会活着见睦儿和云雀最后一面。
……
晌午出了胡马那事后,梅濂被李昭宣入宫问话去了,睦儿则同我一道坐马车回府,儿子显然还没能从大伴刚没的打击中醒过来,他主动缩在我怀里,像受了伤的小猴子似的,盯着自己双手的鲜血发呆,良久,才说了句:
“太监,究竟是什么?是依附在皇帝身边的虫卵?他们是皇帝最亲近的人,多可怕,皇帝给他喂食儿,他一会儿是点头哈腰的叭叭儿狗,一会儿又长成了满嘴獠牙的恶犬,咬人一口,顺带撕下一整条肉,把主人的屋子弄得乌烟瘴气!”
末了,睦儿掀开车帘子,嘱咐大福子给他办个秘密差事,去京郊百里之外,把他的亲卫军“威风营”调回来,并且让素有小范睢之称的赵童明先生也回来。
他感到不安了,觉得必须有卫军在身边护着。
傍晚的时候,梅濂家的下人偷偷到我府上报信儿,送来张梅濂亲笔写的纸条。
纸条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字迹凌乱,显然是梅濂在很焦急的情况下所写,说他和大福子同时被陛下宣入宫,未见天子,在偏殿等了许久。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他也不知陛下会怎么惩处他,越等越心慌,最后,他索性偷偷以指触喉咙,大口呕吐起来,不多时,莫太医立马出来替他诊治。
他趁太医不注意的功夫,从怀里掏出块美玉,贿赂了随侍的小太监,问怎么回事?
小太监偷偷说,陛下那日听见齐王在勤政殿揭破皇后和大人您的往事,很不高兴,如今疑心瑞王不是龙种,现将您和路大人扣在宫里,随后派人出去请瑞王来宫里,要滴血验亲,以证身份。
梅濂大惊,谎称自己素来有胃疾,需要吃调配好的药丸,今日出来的匆忙,忘记携带,再说不知道还要在宫里待多久,还请随从长生回去取药,顺便知会一声夫人,他今儿可能不回家了。
长生由卫军看着回梅府,趁人不注意的空儿,把纸条交给夫人,让夫人想法子传到元妃府。
当时我一看到纸条,心都凉了,李昭居然开始怀疑睦儿的身份,这孩子怎么来的,他难道不知道?当时梅濂还在北方打仗,怎么会跑到长安和我私通生孩子?
他糊涂了?
难道不知道这种怀疑会给儿子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睦儿看到纸条后,更是怒不可遏。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正要想,宫里的人就来了,是蔡居的爪牙孙潇,宣睦儿入宫,说陛下有事要问他。
睦儿坚决不肯,若是进宫,那这盆脏水就结结实实地泼在了他头上。
孙潇见睦儿如此顽固,便用李昭手谕,命卫军押送瑞王上路,也就在那时,威风营的将士赶来了。
孙潇见来了硬茬,气焰登时萎了几分,笑着问睦儿:“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忤逆陛下?”
睦儿只是盘腿坐在大门口,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磨刀,不冷不热说了句:“没什么,我娘病了,我找了些兄弟给她搭台子唱戏,让她高兴点儿。陛下以仁孝治天下,若是非要剥夺儿子的孝敬母亲之心,那就杀了儿子吧。”
长安谁人不知,睦儿刚从北疆战场上下来,越国铁骑那样狠厉,他都能杀赢,更别提几个太监、卫军。
况且孙潇晌午亲眼看看睦儿斩杀同伴,心里到底畏惧,笑着说:“既如此,咱家这就回去禀明陛下。”
……
夜色沉沉,天再一次阴下来,零星飘着些许雨点子。
屋里只点了几盏灯,显得有些沉闷。
我坐在圈椅上,一口一口地喝安胎药,苦涩入舌,顿时让人清醒许多。四下环视了圈,屋里只有我、睦儿还有陈砚松、杜老。
晌午出了那么大的事,老陈担心我们母子,便递上了拜贴,过来探望。
金炉里点了清甜的崔贤妃瑶英香,灰白的烟雾袅袅娜娜地飘散开来。
儿子这会儿蜷坐在角落里,他身上已然穿上了银鳞铠甲,襟口别了朵小白花,腿边放着把半人长的绣春刀,手里捧着只玉马,怔怔地盯着马脚底踩的飞燕出神。
这时,杜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走到睦儿跟前,摩挲着孩子的背,柔声劝慰了几句。
老爷子心直口快了一辈子,加之杜仲这会儿被打成了朝廷钦犯,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用力点了几下地,恨道:“还没三司会审呢,陛下怎么能纵容蔡阉狗谋杀了胡公公,他难不成被人下了蛊吗?真是糊涂!”
“嘘。”陈砚松食指挡在唇前,挤眉弄眼:“老东西你敢非议皇帝,不要命了!”
“哼!”杜老怒道:“老朽还能活几天?就骂他李昭小儿怎么了,残暴不仁,糊涂无情!”
说到这儿,杜老望向我,叹了口气,心疼道:“丫头,你命苦啊,原本以为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从梅家那个虎狼窝里离开,遭了多少罪啊,这才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皇后之位,老夫眼看着李昭小儿这十几年来独宠你一人,哪知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前脚金屋藏娇,后脚就开始质疑小木头的血统,这、这,这不是东西嘛!”
我深呼吸了口气:“从头到尾,我始终坚信李昭对我的情义,对我,他是个好人。”
“孩子,糊涂啊你,都到现在了,你还向着他?你现在得赶紧为自己和三个儿子考虑!”
杜老恨得直拍大腿,老泪纵横:“当年咱们在文姜驿给睦儿解蛊时,有一味药引子,得用亲生父母的血区温热那蛊虫,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割肉放血,怎么如今竟开始疑心小木头不是他儿子!反复无常,无情无义,寡廉鲜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睦儿终于开口,冷冷道:“我当然不是他儿子。”
“什么?!”
杜老急得连连摆手:“这话你可不敢乱说!”
睦儿抬眸,一字一句道:“我没乱说,我本就不是宫里那位皇帝的儿子!”
原来儿子也察觉到了。
我从小桌上拿起旸旸爱玩的弹弓,还有朏儿钟爱的小狐狸面具,轻轻地摩挲,自顾自道:“旸旸和朏朏是双生子,长的一模一样,外人很容易将他俩认混,可只有至亲父母能一眼看出区别来。譬如旸旸嘴角有一颗小痣,朏朏就没有;旸旸说话声音粗厚,朏儿更娇些;旸旸孝顺老实,朏儿惫懒,经常同爹娘撒娇,还常常告哥哥的状。”
陈砚松是聪明绝顶之人,立马反应过来我的言外之意,他翘起二郎腿,沉吟片刻:“若这么说,那所有的疑点都通了。”
转而,陈砚松看向睦儿,轻声问:“睦小子,你又是怎么察觉出不对劲儿的?”
睦儿轻抚着玉马,哽咽道:“是大伴走前说的话。其实大伴第一天晚上就品砸出问题了,所以他说什么都要回宫,亲眼见一面爹爹,谁知还是没见到!”
睦儿眼睛都红了,泪在眼睛里打转:“大伴可是跟了爹爹三十五年啊,爹爹头上长了几根白头发,他都了如指掌,大伴已经有了疑惑,可还是不敢确定,更不敢红口白牙地当众戳破,他怕连累了我,所以才有死前的那番话。”
一时间,大家谁都不说话,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
陈砚松吃了块点心,问我:“妹子你呢?你又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我的恐惧越来越深,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宁愿李昭厌弃我,恨我,也希望他平安,可如今……
我鼻头发酸,低下头:“从蔡居拿着手谕来那时,我就隐隐觉得他出事了,可四姐夫和梅濂他们夜叩宫门,朝会上明明白白地见到了他,我当即推翻了先前的猜测,他没事,好端端的。但陈大哥……”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老陈:“你也是有过妻子爱妾的人,试问,一个跟你同床共枕的十几年的人,会忽然一夜间改变吗?没错,之前出了福宝、李璋当众揭发我老底的事,我曾当过妓,嫁过人,过去非常不堪,就连我亲儿子一度都用异样眼光看我,寻常官员肯定顺着这个思路,觉得陛下会因此厌弃我,那么忽然出现三个宠妃就不意外,因为我曾为梅家妇,陛下怀疑睦儿非他亲子似乎也顺理成章,可只有枕边人知道,这事究竟有多荒唐。”
我越来越不安,泪如雨下:“他早都知道我的过去,当年未嫌弃过我,如今怎么会?睦儿是在他怀里长大的亲骨肉啊,他那么疼爱儿子,又怎么会说出儿子残暴、无情、好战的话,一开始我也以为这是他又在谋划布局什么,直到看到胡马从北镇抚司出来,我知道,没有谋划布局,就是实打实地开始针对我和睦儿,宫里的那位可能根本就不是他!”
外面的雨好像大了,打得凤尾竹叶发出飒飒响声,风将纱窗吹来,寒意熄灭了一盏宫灯。
陈砚松一直听着我和睦儿讲话,这老狐狸神色凝重,忽然眼前一亮,连说了好几遍原来如此。
他起身,原地拧了好几个来回,从玉盘中捻起两块一模一样的绿豆糕,侃侃而谈:“若宫里那个是假的,那一切都通了。”
陈砚松皱眉道:“站在李璋立场,如今的局面,他是万没有机会被立为太子的,除非他能改变皇帝的想法,可陛下又是个意志、智慧绝高之人,选定了小木头,紧接着就立后,怎会轻易改变?”
“不错!”
睦儿亦站起身来,双手背后:“陈爷爷说的对,唯一的机会,就是掌控皇帝,可即便他掌控皇帝,爹爹可是个宁死不屈之人,又怎会听他的?那么,用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取而代之,再合适不过了。”
陈砚松赞赏地打量睦儿,连连点头,低声叹道:“唉,怨不得陛下如此偏心你小子,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果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储言及此,陈砚松接着道:“控制皇帝,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必须里应外合,勤政殿得有人布置,宫里得有人掌控,朝堂得有人说话。”
我恨恨道:“蔡居、沈无汪还有海明路!”
“不错。”睦儿目光越来越狠厉,盯着前方:“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宫里忽然换防,为何禁宫首领忽然从黄梅换成了沈无汪!什么杜仲刺杀陛下,什么福宝揭穿娘亲不堪过去,全都是做给那些不知情的傻子看的!他李璋顺理成章成了救驾的功臣,而我,就是忤逆不孝的畜生!”
我闭眼,长出了口气。
这也解释为何第一个对胡马下手,因为胡马和我是最了解李昭的人,只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其实,他们也对我下手了。
借着李昭的名义,屡次宣我入宫,今儿更是强宣六郎和七郎。
我和孩子们若是进宫,岂不成了瓮中捉鳖?彻底落入他们的手掌心?
想到此,我后脊背一层层地生冷汗。不由得摸了下肚子,得亏这个孩子屡屡动了胎气,我身子实在太差,拖住了不能走,否则这会儿,我怕是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真他娘的阴毒!
“呵!”
老陈手指抚摩着鼻下的胡须,啧啧称叹,挑眉一笑:“其实这个招儿呢,最初是出自废后张素卿和秦氏兄弟秽乱后宫一事,她哥哥张达齐化用了,来了个金蝉脱壳,从象州逃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当时去象州调查此事的正是他沈无汪,只不过……”
老陈嘿嘿坏笑数声:“依老夫看,这次皇宫李代桃僵的招儿虽说高明,可还是输在了甥舅不合上。”
说到这儿,老陈看向睦儿,引导着问:“睦小子,你能看透露出来的致命马脚是什么吗?”
“哼。”睦儿冷笑了声,竟说起了脏话:“这很难看出来么?一得势,头一个就重提梁元巫蛊案,替他那淫.娃荡.妇母亲平反,吃相忒难看!我爹他生平最恨人背叛,难道他会忍着恶心,还把张素卿这个屎盆子往自己怀里揽么?”
“不错。”
老陈捻须,似想起什么人,眸中透出股敬佩之色,连连点头:“永远不要低估对手,长安这地儿有几个糊涂的?这两日梅濂那小子前前后后地出力跑腿,除了害怕张氏重新掌权,他到时侯定会遭殃外,还与他多年来同陛下的管鲍之交有关,如果说娘娘和胡大伴最了解陛下的日常起居,那么梅尚书就是最懂陛下心思的那个人。”
说到这儿,老陈担忧地看向我,叹了口气,柔声道:“妹子啊,若是这事真是咱们推测的这样,那么陛下现在,很可能已经……”
老陈没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驾崩。
第191章
扳指
二更
一种无形的凉意包裹住我,
我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喜怒哀乐,我从不敢想这两个字,也不愿接受。
扭头看去,
睦儿直挺挺地靠墙站着,
儿子也不说话,这么刚硬倔强的孩子,
竟像小孩子似的哭了。
“先别乱猜了。”
我抽泣着说出这句话,心里仿佛压了千斤巨石般,
堵得慌:“只要一天没见到他的尸首,
我就认为他还活着,
如今咱们还是细细盘算一下……”
我话还未说完,
就听见外头传来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雕花小门被秦嬷嬷猛地推开,
秦嬷嬷一脸的惊慌,都忘了给我行礼,胳膊指向外头:“娘娘,
宫里又来人了,说有人看见杜老前儿进咱们府上了,
如今杜仲行刺和《毒经》一事爆发,
牵连到杜老,
陛下让司礼监随堂太监孙潇带着卫军过来搜查逃犯,
这会儿跟威风营的将士起了争执,
都已经拔刀了。”
来得好快,
打着搜查逃犯的名号,
怕是想给睦儿头顶扣上拥兵自重,疑似谋反的帽子吧!
“去把杜老和陈爷藏好。”
我坐直了身子,忍住火气:“让他们来!”
秦嬷嬷和杜老、陈砚松走后,
我就起身,让丫头伺候我随意换了身家常夹袄,紧接着又从梳妆台那边找了盒珍珠白和鹅黄的粉,往脸上扑了一层,做出蜡黄的病气感。随后,我让睦儿搀扶我坐到圆凳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苦涩的安胎药汁子。
我仰头,望向身侧侍立着的儿子,再三叮嘱他这时候千万别动武,如胡大伴临终前说的那般,莫要给人留下拿捏你的把柄。
没多久,我就听见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太监斥骂我府上婢女的刺耳声,火光闪耀间,猛地就从外涌进来数个穿着内宫官服的中年太监,为首的正是那孙潇,看到这狗仗人势的杂种,我就想起他主子蔡居,一时间火冒三丈,恨得牙根痒痒。
扭头瞧去,外头果然站满了手执绣春刀的北镇抚司卫军。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凶悍将士,一看就是刚从战场走下来的老鬼,脸和脖子上皆有深浅不一的伤痕,为首的那个勇士身高体硕,坦露着胸膛,双手提着两只擂鼓瓮金锤,虎视眈眈地瞪着卫军,出声就是淳朴的洛阳乡音,高声喊:
“王爷,是打是杀您给句话,洒家虽说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从没听说过搜逃犯搜到皇后的寝宫!真是骇人听闻!”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难不成宫里那位真的要跟我和儿子撕破脸了?
这时,那孙潇踏着小碎步上前来,跪下恭恭敬敬给我磕了一头,看见睦儿手里拿着长刀,眼里闪过抹畏惧之色,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笑得谄媚:
“老奴怎么敢冒犯娘娘呢,原是陛下怕那个擅下毒的杜朝义威胁到娘娘,这才让卫军过来搜搜。再则,陛下说每日家要早早起来梳洗上朝,实在是劳神,便不在外头住了,于是让老奴来将素日所穿所用之物都搬回去,也请娘娘也尽快回宫,毕竟是正宫皇后,住在外头让外臣听见不怎么好听,马上就要行册封礼了
,您也得尽快熟知各种仪制,以后宫里新人渐渐多了,还要靠您统御调度呢。”
我虚弱地点点头,身子倚靠在桌子沿儿:“搬吧。”
孙潇得到我的应准,挥了下拂尘,让他带来的太监、宫娥们进来,去把李昭以前用惯了的物件全都搬走。
我鼻头忽然发酸,这两日事一件接着一件来,加上孕中烦躁,我竟倏忽了很多细节,记得李昭那天在勤政殿见到福宝和李璋的做派,吐了口血,生生晕了过去,当时我以为他是被气的,如今想想,很可能是被下毒了啊。
一则那日杜仲休沐,不在跟前,蔡居作为近身侍奉之人,有大把的机会给他下毒,而后头我无意间尝了口药,回来后就腹痛不止,杜老给我诊脉,问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定是那碗药啊!
二则,他这样虚弱的身子,怎么可能连御两女。
他们算得好准,宫里宫外联动,下手又快又狠,哪怕李昭再精明,这回也着了道。
想着想着,我就泪如雨下,身子也开始剧烈颤抖,李昭啊,你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我怎么这么蠢,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此时,那孙潇见我失声痛哭,哀叹了口气,作出一副关心之样,柔声恭敬道:
“娘娘怎么哭了?不过是将物件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罢了,宫里的繁华远胜此处,日子也更尊贵如意。陛下知道您头几年因接连落了两个小皇子积了病,这不,让您赶紧回宫医治,莫太医在千金科上的天分手段绝不比杜仲差。”
“嗯。”
我用帕子掩住面,手捂住小腹,强咧出个笑:“陛下有心了。”
忽然,我看见睦儿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大步朝拔步床那边走去,抓起一个正趴在床上翻查的太监,用力扯了出去,儿子显然在压着恨和痛,手紧紧攥住绣春刀,喝骂:“搬就搬,怎么还摸到皇后床上去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睦儿这话刚落,屋里所有人都不敢动了,皆望向我和孙潇这边。
孙潇忙陪着笑:“陛下用惯了那个绣了芍药花的枕头,这两日睡得不踏实,特特交代了,让老奴别忘了将枕头搬回去,对了!”
孙潇一脸的谄媚,望着睦儿:“陛下还说务必将王爷从洛阳带回的那个玉枕也拿回宫,这是您的一片孝心,陛下都记在心里呢,陛下说了,王爷如今还小,当住在宫里,等成亲开府后,定给您造一座气派恢弘的王府。”
我知道这些畜生刻意说一些很家常的细节,目的就是让我和睦儿认为宫里那个就是李昭,可越这样,越显得假。
当时我和他怕肚子里这个小的保不住,商量好了,不到三个月不说出去,脉案也以旧疾复发记载,若是真的李昭,怎会不知我有孕?又怎会依照脉案的记录,依葫芦画瓢说我旧疾复发呢?
“搬吧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