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随后,他拍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去抱儿子,笑道:“毕竟今儿也算拜师宴,朕得礼贤下士些,跟着你去迎。”我听见这话,从乳娘手里接过睦儿,随李昭走出上房。
这小子病好后饭量也大了许多,个头要比寻常一岁的孩子高些,齁沉齁沉的,抱久了胳膊疼,他近来扶着墙,能挣扎着站起走了,不似去年那样简单地叫马马、爹、妈,如今他会简单地说几个字,甚至还能说一半句连贯的话。
李昭讶异不已,说这孩子也忒早慧了,璋儿一岁半上才会叫娘。
万幸,真是万幸,那个要命的蛊毒没有伤了我儿的脑子。
……
我抱着儿子,站在李昭身侧。
四下瞧去,小院的廊子都挂上了红绸,靠墙根摆了一溜开得正艳的海棠、春兰和红梅,所有的嬷嬷宫人都捯饬得精神,垂手侍立在青石台阶下,屏声敛气,静静等着。
只听一阵欢笑声传来,我朝前看去,从小院外一前一后走进来对男女,正是贵妃和她表哥。
贵妃今儿盛装妆扮,眉眼皆笑,她身后跟着个胖男人,应该就是那羊羽棠。
这男人个头与贵妃差不多高,腰颇粗,瞧着四十上下,圆脸小眼睛,人太胖,就显得脖子有些短,鼻下留着两撇胡子,笑的时候浑身肉都在颤,左右手各提了捆用红绸子包起来的书,不太像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倒像肉铺里的掌柜。
我面带微笑,嘴不动,低声对李昭道:“贵妃一家都挺圆嘛。”
李昭偷摸踩了下我的脚,亦莞尔浅笑,悄声嗔:“会不会说话,人家那是富态。”
正在我俩悄声耳语的时候,那羊羽棠忽然踩到了下裳,直挺挺摔了一跤,就地打了个滚儿后,灵活地站起来,笑眯眯地冲贵妃和宫女们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姐姐们扶。”
说罢这话,他重新拎起那两捆书,一瘸一拐地笑着朝前走来。
忽然,睦儿小胳膊伸直了,指着羊羽棠,看着我和李昭,高兴得四脚乱蹬,眼睛睁大了,奶声奶气地叫:“舅舅,那个是舅舅。”
睦儿这一叫,登时把那羊羽棠吓了一跳,两只胖手抱成拳,连连作揖行礼:“微臣不敢当小皇子的舅舅啊。”
“无碍。”
李昭大手一挥,看向贵妃,笑道:“听元美人说过,小木头之前还叫过贵妃一声娘,叫你舅舅倒也不算见外。他现在学说话,嘴碎,爱卿不必放心上,今儿是家宴,你们都随意些,别动不动行礼了,朕看着麻烦。”
说到这儿,李昭看向胡马,吩咐:“带着贵妃和羊大人去花厅,现就开席罢。”
待贵妃兄妹进花厅后,李昭俯身,捏住小木头的下巴,轻轻摇,笑骂:“你小子也忒会来事了,这声舅舅叫的,羊羽棠怕是得把那满肚子的学问都教给你。”
我横了眼这狗东西,把儿子擩给他,低声笑道:“你被这小子给骗了,你当他真是叫羊大人?”
“那是……”
李昭皱眉细思,忽然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狠狠亲了儿子两口:“朕懂了,这小子看见羊羽棠刚才一瘸一拐的样儿,想起了他舅舅牧言,嘿,这坏透了的小子,刚一岁就会排揎人。”
“嘘。”
我抿唇摇头,笑着撞了下李昭,同他一起往花厅行去。
花厅今儿亦布置得喜气,大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
贵妃倒是不拘什么礼,已经脱下繁缛沉厚的华服,去了碍事的步摇,端着杯酒,四下里打量花厅,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对胡马说:“还是素简了些,明儿把本宫宫里的那套红珊瑚摆件拿出来。”
而羊羽棠却不敢那么放肆,仍然提着两捆书,不知是累还是拘谨,额上满是热汗,胖脸绯红一片,躬身立在门口,瞧见李昭进来了,腰立马弯下去。
“都入座罢。”
李昭看向贵妃,笑道:“今儿的菜都是妍妍亲手下厨做的,若是不好吃,你也别表现出来,给她点面子。”
“妹妹经营着那么大的酒楼,手艺肯定不差。”
郑落云将酒杯放到桌上,笑着上前,屈膝给李昭行了一礼。
见我要跪下给她磕头,忙抓住我的双臂,将我扶起来,上下打量我,连连点头,笑道:“妹妹越发貌美年轻了,过了年虚岁得有三十三了吧,瞧着倒像二十多岁,可是丽人行膏子保养的?”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立马让人去铺子里给您取两套。”
我莞尔浅笑,恭敬地屈膝见礼,随后扭头,示意云雀赶紧回丽人行取膏子去。
“呵。”
李昭笑着横了眼贵妃,抱着睦儿率先入座,打趣:“就你精,两手空空来吃酒席,还不忘占妍妍便宜。”
“妾身这不是给睦儿送了个大师傅嘛。”
贵妃拉着我入座,看向羊羽棠,笑道:“表哥,陛下都说了,今儿是家宴,你也别拘着了,把厚礼放下就入座罢。”
羊羽棠没动,看向李昭。
李昭微笑着点头,下巴努向对面的四方扶手椅:“坐。”
“是。”
羊羽棠咽了口唾沫,这才踏着小碎步入座。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捆书放在脚边,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碗筷。
李昭瞧见此,身子探过去些,轻声笑着问:“大舅兄给睦儿带来什么周岁礼?”
“是微臣亲手点校过的《史记》和《汉书》。”
羊羽棠笑着答。
“果然。”
李昭摇头一笑,手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嗔道:“你也太迂了,朕让你做他师傅,你现就准备好了书,他还是个奶娃娃,哪里能看得懂那些,没得辜负了你一番辛苦校勘。”
羊羽棠抹了把鼻头的热汗,笑道:“微臣愚笨,素来送礼只会送些书,嘿嘿。”
正在此时,我的脚背一痛,原来这狗东西偷摸踩了下我。
我会意,忙端着酒壶起身,走过去亲自给贵妃和羊羽棠斟了杯酒,随后端起茶,微微屈膝见礼,笑道:“陛下早都给妾身说过羊大学士家学渊源,睦儿顽劣,日后还要您多费心了。”
羊羽棠立马起身,谁知太胖,竟将椅子连着带了起来。
这男人脸登时窘了个通红,慢慢地起身,低着头,双手举起酒杯,躬身笑道:“元小主折煞微臣了,臣定当竭尽全力教导小皇子。”
“你瞧你。”
李昭斜眼看向我,笑着嗔怪:“睦儿今儿拜师呢,你也不真诚些,喝茶算怎么回事,立马给朕换成酒,你能喝的,朕的酒还是你教的呢。”
“那个……我……”
我脸有些发烧,手紧紧地攥住茶杯:“我戒酒了。”
我尽量给他暗示。
“朕可不信你能戒了。”
李昭给自己杯中倒了酒,笑道:“这酒是温热的,可以喝,朕同你一人敬羊大学士一杯,朕先喝了。”
说罢这话,李昭一饮而尽,他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见我仍拿着茶杯,诧异道:“怎么还不喝?”
“我、我,哎!”
我白了眼他,真是有够无语。
我拒绝了他多少次行房,心里没点数么?
“妹妹怕不是有了吧。”
贵妃一怔,笑着问。
我抿唇点点头,手轻抚着小腹,笑而不语。
“真的?”
李昭立马站起,他将睦儿交到贵妃手里,疾走过来环住我,紧张地上下看我,问:“怎么都不告诉朕?什么时候诊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慢慢地带着我入座,让宫人将我面前的酒樽撤下去,换成汤碗来。
这狗东西激动得俊脸绯红,眼里早都没了旁人,凑近我,手轻附上我的小腹:“几个月了?”
“刚满两个月。”
我莞尔浅笑,心里甜甜的。
“怪不得最近胃口这么好。”
李昭眼里尽是笑意,激动地连喝了两杯,扭头看向胡马,笑道:“晓谕六宫,朕登基后子嗣不丰,汤泉行宫美人高氏有孕,晋封为正二品元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哎呦,恭喜妹妹了。”
贵妃抱着睦儿起身,屈膝给李昭见礼,满脸堆着笑:“臣妾恭喜陛下,又添麟儿了。”
“好、好!”
李昭连说了两个好字,大手一挥:“朕今儿双喜临门,赏,全都有赏。”
正在此时,我瞧见末座的羊羽棠喝了口酒,似在壮胆子,他胖手握成拳,小心翼翼地进言:“陛下,是不是应该给昭仪娘娘另换个封号,这个元字,仿佛有原配、正夫人的意思,去年您封元美人的时候,臣就听见朝中隐隐有人议论,这个字不妥,微、微臣怕您太过宠爱娘娘,会对她母子不好。”
我心里一咯噔,羊羽棠说的没错啊。
朝堂那些人专会在字眼上做功夫,之前的冕,还有我儿的穆,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刚要对李昭说,要不换个封号。
其实不用元也行,我对这个并不怎么在意。
就在此时,我瞧见贵妃瞪了眼羊羽棠,凤眸微闭,沉声斥道:“表哥喝多了,竟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贵妃抱着睦儿,看向李昭,眉一挑:“汤泉行宫元美人姓高,单名一个元字,陛下当初随口用她的名儿作为封号,本就是寻常事罢了。再说了,高家妹妹原本就是陛下未婚妻,那是天下皆知的事,封个元也没什么。”
说到这儿,贵妃眼里闪过抹狠厉,轻描淡写一笑:“再则,便是谋害睦儿的贱奴都能叫梁元,妹妹身怀龙裔,是有功之人,怎么当不起一个元字,放心罢,没人说嘴的。”
李昭听见这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点头微笑:“贵妃此言,深得朕心。”
第117章
抓周
抓了个啥?
开平二年三月初,
我被封为九嫔之首,亦有了新身份新名字--高元,不是特别好听,
但意义非凡。
我低头浅笑,
打量席面上所有人的表情。
李昭自不必说,只喝了两杯酒,
就仿佛醉了似的,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
让我多吃些;
贵妃亦眉眼皆笑,
逗弄睦儿:“小木头就要做哥哥了,
高不高兴?”
而那位羊大学士,
方才被他表妹说了几句,这会儿再也不敢“不合时宜”地进言了,
心疼地看了眼贵妃,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低头紧盯着面前的一道梅菜扣肉。
……
“都动筷罢。”
李昭笑着扭头,
冲一旁立着的胡马道:“羊大学士有些拘谨了,你去侍奉他用饭,
多夹些肉,
他爱吃。”
说到这儿,
李昭亲自舀了碗汤,
递给贵妃,
笑道:“这道鸭汤极补,
昭仪昨儿还跟朕啰嗦,
说是她把人参、鹿茸剁碎了,掺和进高粱米里喂老雄鸭,后又加了火腿,
用文火炖了好几个时辰才成的,你多喝些。”
“臣妾多谢陛下赐汤。”
郑贵妃落落大方地颔首微笑。
她抱着睦儿不方便,索性直接端起碗去喝,哪料这小子两只胳膊伸长了,急吼吼地去抢她的碗,整得她一口都喝不进去。
贵妃垂眸温柔地看着睦儿,柔声问:“怎么了?”
睦儿唇角流出涎水,眨巴着眼:“木头,喝喝。”
“原来你小子馋了呀。”
贵妃就将碗沿儿凑近睦儿的口,喂孩子喝。
我心里一咯噔,贵妃未曾做过母亲,自然不知一岁大的孩子不能喝这种极滋补又多盐的东西。
可我没表现出不满,由着贵妃喂了睦儿一两口,手指戳了下这小子的屁股,笑骂:“真是有奶就是娘啊,郑娘娘这儿有好吃的,你登时就忘了将你含辛茹苦养大的老娘,快丢开,别黏着娘娘撒娇了,让娘娘安心用饭。”
说话间,我将睦儿抱回来,让他坐在我腿面上,随后忙用筷子给贵妃夹了个杏仁泥裹鹌鹑蛋,笑道:“姐姐吃这个,鹌鹑蛋腥,但杏仁清甜,妾身又加了些酪,吃进嘴里有股子奶香,很不错的。”
郑贵妃听见我对她改了称呼,眉尾一挑,忙笑道:“呦,那姐姐可得将这盘鹌鹑蛋全都吃光,才不辜负了妹妹的情儿。”
李昭听见这话,嗞儿地饮了盅温酒,笑着打趣贵妃:“少吃些,瞧瞧哎,你这脸最近又圆了些。”
贵妃俏脸登时绯红,拿帕子隔空抽打了下,难得小女人状,立马挽住我的胳膊,笑着撺掇:“陛下真是越发坏了,妹妹得好好地帮姐姐治一下他。”
“放心罢。”
我亦忍俊不禁,媚眼横向李昭:“今儿睦儿生辰,我就不下你面儿了,快快自罚三杯。”
李昭斜眼觑过来,“悻悻”耸了下肩,笑着咕哝:“行,姐儿俩就专门跟朕作对吧。”
说话间,他端起酒壶,仰头,直接往口里倒,咕咚咕咚喝了数口,不当心,弄得满脸满身都是。
这人也没在意,随意用袖子抹了把,连着吃了好几块炭炙羊肉,口里嚼着,手伸过来,摸了下睦儿的小脑袋,随后用筷子敲打酒杯,轻轻吟唱: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唱到后面,李昭眼圈忽然红了,大手覆在脸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不知是联想起自己无父母可依、如野草般苦苦求存的小时候,还是想起那个没了娘,孤身一人远去洛阳的儿子李钰。
我忙凑近他,连连抚着他的胳膊,柔声问:“怎么了?”
“无碍。”
李昭笑着摇头:“喝多了。”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饮了口汤,手指点着桌面,看向贵妃,笑着问:“逆王旧日的心腹大将王猛如今盘踞在兖州,近日屡屡唆使朝中一些官员向朕进言,夸这贼子在三王叛逆中拨乱反正,应当给予嘉奖,这不明着向朕索要爵位么,真真是烦人,你这边准备得怎样了?”
我一怔,晓得李昭现开始与贵妃谈朝政了。
他没让我走,我就不动。
我佯装不感兴趣,用筷子将鹌鹑蛋碾碎,夹了点蛋黄,喂给睦儿,柔声哄他:“张嘴,啊,那会儿才吃了两个小饺饺,好宝宝不能挑食,再吃点。”
睦儿不吃,挣扎着要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