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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大抵真的母子连心吧,睦儿摇摇晃晃地扭转过身,看见我哭,这小子扁着嘴,也哼唧了几句,推开郑贵妃,没站稳,跌坐下,忙爬向我,小猫似的窝在我怀里,仰头看我,难过得哇一声哭出来。

    我抱着他,轻轻摇,渐渐地,他不哭了,安静地靠在我身上,吃小手手。

    “妹妹和睦儿这回受委屈了。”

    郑贵妃叹了口气,安慰道:“祸兮福所倚,睦儿这关闯过去了,以后会顺顺利利的。”

    说到这儿,郑贵妃又坐上来几分,打发云雀出去给她倒杯茶,等云雀走后,郑贵妃扶了下发髻,笑着问:“妹妹觉得这次毒蛊之事,是曹氏做的么?”

    “娘娘觉得呢?”

    我莞尔,反问她。

    其实事已至此,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郑贵妃听见我这话,眉一挑,斜眼看向外头,低声道:“方才本宫仔细问过杜老先生蛊毒的事,老爷子口风紧,并未向本宫吐露半个字,本宫冒昧问妹妹一句,此蛊为何物?是立马病发,还是过些年才发?”

    我扯了条被子,盖在我和睦儿身上,淡淡道:“此物名唤婴香,出自太医院禁书。婴孩被种后会不适应几日,表现出发烧腹泻症候,此蛊初时只是卵,五六年后孵化成虫,以孩子精血脑液为食。孩子或身子虚弱过早夭折,或痴呆愚笨,活不过五岁。”

    说这话的时候,我紧盯着贵妃一丝一毫细微表情。

    她秀眉紧蹙,沉默不语,像李昭的旧习惯那样,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或指尖轻点着腿面,忽然勾唇一笑,微微点头,说了两个字:“高明。”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我,笑着问:“敢问妹妹,若毒蛊现在未发,依着陛下之前的决断,曹氏如何?本宫如何?”

    我淡淡一笑:“曹氏囚禁冷宫,娘娘抚养皇子李钰。”

    郑贵妃双眼微眯住,凑近我,紧着又问了句:“五年后事发,曹妃怎样?本宫又怎样?”

    我按捺住恨,笑道:“想必曹氏因巫蛊之祸族灭,娘娘亦因抚养皇子钰受牵连,甚至可能被污蔑,说您做局陷害曹妃,以得到皇子钰,更说您才是此事主谋。”

    我暗暗冲她竖起大拇指,赞道:“毕竟娘娘盛名在外,是有城府谋划之人。”

    郑贵妃眸中闪过抹欣赏之色,接着问:“那妹妹你呢?在这五年中会如何?”

    “大抵……会意外身亡吧。”

    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浑身却寒透了。

    一箭数雕,我、贵妃、曹氏、李钰、睦儿全都套进去了,一个都没剩下。五年后,李璋也有十七八岁,可以成婚当太子了,甚至可以继位当皇帝了。

    “皇后……”

    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笑道:“她挺厉害的,我到现在真的服了。”

    贵妃轻轻拍了下我的腿,挑眉一笑:“后宫的女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背后站的是一个家族。”

    说到这儿,贵妃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姐姐只问妹妹一句,当初皇后秽乱宫闱,在陛下未察觉前,谁给她了事的?”

    “张…”

    我脱口而出。

    “嘘。”

    郑贵妃食指按在我唇上,轻轻摇了下头,笑道:“他虽是庶子,可确实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是个治国齐家之才。”

    其实我早该猜到,张家已经知道我的存在。

    我轻敌了,之前看见李昭轻而易举地用张达亨之死,设计玩弄张曹两家,而素卿意图将张春旭嫁给谢子风,却被李昭狠狠打脸,我总觉得张氏外强中干,只要等我的运势起来了,就能从容应对。

    我错了。

    瞧着这回的事,若睦儿后背的蛊毒没有意外被发现,我们所有人在睡梦被人斩首……

    我忙抱着熟睡的睦儿,跪到炕上,急着问:“妾身求教姐姐,该如何应对?”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郑贵妃忙扶起我。

    她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传来胡马叩门的声音:

    “娘娘,夫人,陛下让老奴过来知会您二位一声,咱们该动身回长安了。”

    我一怔,忙看向郑贵妃。

    郑贵妃对我笑道:“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约束好家人。最要紧的是,要把睦儿平安抚养长大。”

    说罢这话,郑贵妃对我点头一笑,率先出去了。

    ……

    当晚,我们一行人就回了长安。

    李昭让我带着杜老和睦儿回家,他则和郑贵妃返宫。

    次日,刑部尚书蒋王孙重病不起,再一次向李昭提及告老还乡之愿。李昭再三挽留,命侍郎梅濂暂代尚书事。

    没几日,宫里传出毓秀宫曹氏毒害五皇子睦,并且对皇帝心怀怨怼,数次诅咒。

    李昭命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彻查此事,并把勤政殿换了次血,而此时,梅濂上书,言及曹氏父兄与一桩侵占皇庄、纵奴杀人案有关。

    李昭大怒,让三司彻查,将曹国公和几位小曹大人下了诏狱。

    数日间,检举告发曹国公的官员不计其数,而张达齐大人却触犯天颜,略替曹国公说了几句好话,求陛下从轻处置。

    李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张家落井下石,还有提起巫蛊事。

    最后,李昭下旨。

    其一,如今新朝初立,三王之乱后四海凋敝,民不聊生,应当尽快以恢复民生经济为要务,不兴大狱。

    且曹妃一人之错,祸不及族人,赐其鸩酒。但父兄教导不善,降公为侯,爵位不许承袭,不再荫封子孙,没收其家七成田产,授予无田贫农,三服之内族人,十年内不许参加科考。

    其二,下令禁毁谶纬、巫蛊等书籍,倡令读书人应效法汉儒朴学之风,将于开平二年加开恩科,提拔饱学有才之人,为天子门生。

    其三,皇子睦身染重病,送其至汤泉行宫休养,由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照料,其长子杜仲医术精湛,曾侍奉过先帝,此次三王之乱中居功甚伟,特命其为太医院院判,接旨之日,速携家小赶赴长安。

    旨意一发,满朝文武盛赞陛下宽仁大度,怜悯弱小;贫农感激圣人救命赐田之恩;读书人更是对皇帝赞美不已,赏罚分明,顾念民生,言其有汉朝文景之风。

    而我呢?

    我的睦儿遭了一回罪,被他生父狠心夺走后,小半年后,又被他爹爹送还给我。

    这大概就是贵妃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第112章

    选贤举能

    有奶就是娘!

    十二月转瞬即至,

    不知不觉,睦儿就快满周岁,而我回长安也快两年了。

    这些日子,

    李昭一直没有回家,

    他在忙曹氏案、处理勤政殿还有各种朝政。

    其实这也好,他需要一个人和一段时间,

    从这事里彻底走出来,冷静下来,

    想一想睦儿中毒事的关窍,

    琢磨一下日后该怎么走。

    帝王的路,

    比我的路更复杂、更艰难。

    他没来,

    却时常打发胡马过来瞧我们母子。

    自打那蛊虫取出来后,睦儿身子日渐健壮,

    沉了很多,再也没发烧,便是连哭都很少见。

    胡马逗睦儿时,

    与我“闲聊”。

    素卿听闻杜老在汤泉行宫给睦儿治病,请求李昭,

    说杜老乃天下闻名的杏林圣手,

    璋儿身子素来孱弱,

    请杜老给璋儿瞧一下。

    李昭淡淡拒绝了。

    说杜老擅长的是千金小儿科,

    皇后莫急,

    朕心里也记挂着璋儿,

    待杜老长子杜仲来长安后,

    伺候朕的空儿,慢慢地也给璋儿调理。杜仲当年是侍奉先帝的,医术不输乃父。

    李昭都这么说了,

    素卿就算再不满,也只好作罢。

    回宫后,李昭日日召幸宝婕妤,为表恩宠,还封宝婕妤那半岁的儿子为少阳君,赐了个宅子,应承过两年会给她父亲张致林一个爵位。

    李昭心疼皇后身子,说宝婕妤年轻体健,又是你妹妹,闲时给宝婕妤教教怎么打理后宫,分担下你的辛劳。

    宝婕妤也是个会来事的,日日过去给皇后请安,哭诉:她刚刚小产,身子还未彻底恢复,陛下正当盛年,龙精虎猛,毫无节制地索取,有一回将她弄得流了一床血……她也不敢拒绝,只是小声哭,陛下瞧她可怜,倒是退了一步,不再搓磨她,却让她用嘴……唉,真是没法说出口,还请堂姐劝劝陛下,妹妹实在受不住了。

    胡马说,素卿当即气得剜了眼宝婕妤,次日头疼,免了宝婕妤的请安,并派人给宝婕妤送去《女诫》《女则》,让宝婕妤好好抄几遍,莫要学那狐媚子的路数,没得坏了陛下清名。

    听到这话,我摇头笑笑。

    这宝婕妤果然是个伶俐人,等着瞧吧,日后还有乐子呢。

    因给睦儿治病,我没有心思打理酒楼和丽人行。

    酒楼那边,莫管事是个妥当人,按时给我送来账本和分红。

    后面我把阿良派了出去,同莫管事一起去看酒楼分铺、装饰、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招收厨子伙计,还像之前那样,给鳏寡孤独也留了些活计,等一切弄好后,估摸要在十二月底开业。

    而丽人行这边呢。

    燕娇真的很能干,这姑娘太厉害了。

    不仅作坊、大小铺子管的井井有条,而且行事彪悍狠辣。

    她同我当初的路子一样,从长安大小教坊司、秦楼楚馆入手,往这些销金窟里里推生意,并且“厚着脸皮”,找旧日的闺中密友、家族至交好友,大量地推货物。

    这丫头与同行谈起生意来,或媚或娇或泼,一旦认准了,非要拿下不可,赵管事的名头如今在长安大得很。

    她很快就攒够了当初我赎她的三千两,要给我还,我没要。

    我让她自己留着,看有什么想要的,给自己添置,女人家,一定要自己手里有东西,或房产或田地铺子,看着给自己置办些。

    燕娇哭着跪谢了我,说这辈子也难报我的恩情。

    这三千两,她并没有全部给自己用,拿出大半,先是重金请了从宫里出来的调香师傅,后给我新弄个香料生意,主要做日常焚的各种香料、香炉、原料、藏香和道香等,最近她在筹备着看铺子、买原料、招伙计。

    剩下的银子,她给自己买了个宅子,并且找到教坊司的宋妈妈,狠狠哭诉了番,又花了笔银钱,请宋妈妈用自己的人脉,从内狱帮她把母亲、嫂子等人弄出来,一家子住进她的小宅院里,重新过起日子。

    真挺好的。

    我希望燕娇能忘了过去的不愉快,日后高高兴兴地活着。

    ……

    今儿十二月初一,我带着睦儿去广云寺上了香,给这小子和他爹爹求了平安符,随后让护卫们带我去了四姐那里。

    恰好,如今快到年下了,不用去学里读书,礼哥儿和鲲儿都在。

    这对表兄弟正在院子里玩投壶,见我来了,一左一右簇拥着我,一个叫姑妈,另一个叫姨妈,嘴甜的要命。

    我让这俩小子去车里搬燕窝、猪脚、乳鸽和各种补品药材,随后一人给了一吊钱,让他俩拿着买零嘴儿去。

    四姐住的这个小院不大,胜在安静雅致,下人们也忠心老实,有几个还是我高家的旧仆。

    我抱着睦儿,轻手轻脚地走进上房。

    屋中地龙烧得暖,桌上搭着洗好的尿布,四姐此时正坐在炕上,她后背垫了床被子,腿上盖着厚绒毯。

    她刚生产罢,还未完全恢复,身子稍显臃肿,可即便素面朝天,依旧娴雅标致。

    因坐月子,她穿得厚实,头上戴了防风的暖套,腿边躺着个小婴儿。

    “你怎么来了。”

    四姐瞧见我了,面上一喜,忙要下炕,笑着嗔道:“你怎么把睦儿也带来了,这大冷的天,没得冻坏了他。”

    “你快别下来了。”

    我笑着进屋,扭头,让阿善和几个护卫守在外头,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抱着睦儿,快步走到炕边,将食盒放到炕桌上,给睦儿脱鞋子和外头那件厚袄子,轻拍了下这小子的屁股:“找姨妈去。”

    随后,我将身上穿得披风脱下,抓了把皂豆,在水盆里洗手。

    四姐瞧见了,嗔道:“都这么大人了,还随便碰凉水,也该好好保养着。”

    “哪那么金贵了。”

    我笑笑,走过去,抬腿坐到炕边,将食盒里的炖盅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这些是催奶的猪蹄汤、鲫鱼汤,还有给你补气血的鸡汤,里头加了好些珍贵药材,你为了我家小子冒险催生,可是得好好补一下。”

    “哎呦,这么多东西,你这坏蹄子要把我撑坏呀。”

    四姐掩唇笑道:“前些日子老孙把杜太医请到我这儿,给我诊脉,听杜老说,他给你开方子调理身子,怎么,你这是准备再要一个?”

    “是准备要。”

    我叹了口气,看向睦儿:“我怕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万一哪日我和他爹爹不在了,起码有个兄弟姊妹照顾帮扶他,就像咱们姐弟三个,相互照应着过日子。”

    “也是。”

    四姐坐过来,打开猪蹄汤,捏着鼻子喝了口,看向熟睡的婴儿,笑道:“我生这个其实也是这个缘故,礼哥儿本就是庶子,家里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十几岁,又和他不亲,有个自己骨血相连的亲兄弟帮衬,日后我也能放心些。”

    说到这儿,四姐噗嗤一笑:“这话千万不能和我的二小子说,否则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等着吧,等你家老二长大后,我偏就告诉他。”

    正在我们姐俩说笑的时候,我瞧见睦儿爬到婴儿跟前,好奇地打量着婴儿,扭头看我和四姐,眨巴着眼,小胖手指自己:“宝宝。”

    “对呀,这个弟弟和睦儿一样,也是宝宝。”

    我笑着给他解释。

    “呦。”

    四姐惊诧道:“睦儿居然知道我家小子和他一样都是宝宝,这孩子才九个月吧。”

    “他现在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话,也能听懂我说的一些话,看懂我生气还是高兴。”

    我掩唇轻笑,心里的骄傲和得意遮掩不住。

    “寻常孩子,也就在一岁左右才慢慢说话,你家这个也忒个别了。”

    四姐啧啧叹道,她斜眼看我,笑道:“不过也能想来,他爹娘就不是寻常人。”

    忽然,我瞧见睦儿身子探过去,拍打婴儿的脸。

    四姐眼疾手快,立马将这顽皮的坏小子揽在怀里,轻轻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佯装恼了:“不能打弟弟,再打,姨妈就生气了。”

    睦儿咯咯甜笑,小手抓他姨妈的下巴,忽而扭头看向我,哼唧了几声,小嘴一嘬一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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