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那就拍给妈看吧，让她来当裁判。”邵允琛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显得信心十足，还夸下海口，“妈要是觉得不好看，以后儿子的尿片都是我来换。”当爹的一心要把女儿打扮成小公主，而儿子只能沦为打赌的工具。
陆瑶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看向窗外，“好啊。”
她伸出手来，揩掉玻璃窗上的雾气，这才看清了窗外霓虹光亮的夜景，“要是妈说好看，以后闺女的衣服都让你来买。”
这话一出，男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你可别后悔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车身朝着原路返回，还有一个路口快要抵达小区门口时，陆瑶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
掏出来一看，便有些疑虑，按理说，现在宋苒已经上飞机了才对，怎么会还给她打电话。
见陆瑶迟迟不接，邵允琛不由得转移目光看了一眼，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邵允琛的车刚抵达，陆瑶就忙不迭推门下去，双臂绕在身前，一路瑟缩着脖子跑到大门廊檐下。
站定了才看清，此刻倚在门口刚刚掐灭了手中烟蒂的女人，正是宋苒。
这时候风雪已经大得不像话，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陆瑶一路过来，虽然没多远，头顶却也被吹上了一层雪。
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雪就化开了，雪水顺着她的额顶流下来，湿漉漉的一片。
宋苒面色苍白，狭长的眸光将面前的女人打量一眼，“你也没带伞，跑出来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作势要往廊外去。
高跟鞋在地面“咚咚”敲击两下，陆瑶突然伸手拦住，从宽厚的羽绒服里摸出一件西装外套，双手撑开到头顶，又将旁边的女人也揽了进来，“我有法宝。”
说完，她缩缩脖子，裹挟着宋苒的脚步，两人并排往车边跑去。
在宋苒的生命中，这样的事情太难发生。她堂堂宋家大小姐，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没成想有一天会和一个女人一起顶着一件西装外套在大雪里飞奔。
这太不宋苒了。
但是这事情却在她快要跨过三十岁的年纪时，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并且今后每每想起这件事情来，她的嘴角总是带笑的。
陆瑶打开车门，先将宋苒塞了进去，自己才进来，抖落了一西装的落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谢。”宋苒拂开被风吹到嘴角的碎发，这时候脸色映着窗外街灯下的雪景，显得分外苍白。
电话里，她告诉陆瑶，因为突发胃痉挛，她不得不取消了飞京都的行程，之所以打电话过来，也是因为雇佣的司机过了合约时间，她想去酒店但是临时打不到车。
这话半真半假的，说的人知道，听的人也知道。
但没人去追究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
宋苒一心想要找陆瑶，总是有理由的。
“机场附近有一家五星酒店，我送你去那里吧，明天好方便赶飞机。”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略了女人并不清晰的道谢声，缓缓发动了引擎。
宋苒没搭腔，陆瑶却反应过来，“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们那里将就一晚，毕竟你身体不舒服，又不肯住院，有什么问题也好照应。”
这话一说出来，陆瑶就后悔了。
她会这么说，大部分是基于对宋苒的同情，刚刚在商场里得知的消息，至今还回荡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转念一想，她早前也对这个女人起过怜悯之心，到头来却发现是被她有心利用。
毕竟她和尚睿，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你应该住不惯我们那里……”
所以干咳一声，打算将话题再引回原来的方向，却不料想宋苒倏而一笑，竟先于她答应下来，“好啊，那就打扰你们一晚上了。”
陆瑶嘴角抽了抽，透过后视镜和邵允琛对视一眼，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而宋苒一口答应下来之后，也自动忽略了这对小夫妻之间的互动。她浑身浸头着疲倦，将头转向窗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长久无法自拔。
直到旁边路过一处即将打烊的商店门口，她像是突然缓过神来，喊了一句：“停车。”
等车在路边靠稳，她也没在意是不是还下着雪，就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陆瑶喊了一声，所有的声音被很快激荡开的关门声隔断，她只能抿抿唇，看那抹背影融进了风雪里，若隐若现的，最后推开了一家童装店的大门。
童装店老板感叹今天晚关店一小时，竟有幸迎来了一天当中最大的主顾。
约莫二十多分钟之后推门出来，她亲自撑伞将人送了出去，又让店里的员工拎着满满当当十几个大袋子跟在身后，直接将这位大主顾送上了车。
陆瑶盯着不断被塞进车里的东西，有几分哑然。
之后见宋苒弯腰跨进来，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记得你家里两个孩子一岁多了吧？听说现在这个阶段孩子长得快，衣服总是不够穿。”
她说得清浅随意，一边说一边系着安全带，仿佛不带任何个人的情绪。
邵允琛旁边副驾驶的座位也被塞得满满当当，他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瞄一眼，见袋子里露出来一件粉粉嫩嫩的小棉袄，便轻轻一勾唇。
心想粉色总不比大红色好看，他买的一定是不会错的。
陆瑶和邵允琛想的不一样，这时候她反复揣摩着宋苒的话，总不可避免地想起她两次流产的经历来。
之后等车驶入小区楼下时，宋苒双手抱胸倚在窗边，仿佛是睡着了。
从陆瑶的方向看清她的侧脸，发梢还湿漉漉的贴在鬓角，面色显出病态的苍白，双手抱在胸前，其实睡相十分乖巧安稳。
要不是那略有攻击性的妆容还没完全褪去，陆瑶恍惚间都要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她认知里的宋苒小姐。
“到了。”她轻拍她的背，将她唤醒。
第470章
睡惯沙发的女人
三人一起上楼，各自提了几大包，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阿姨裹着一件毛呢外套，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迎着，见这场面有些被吓到，“这么多？”
她伸手从宋苒手里将袋子接过来，又客客气气地迎人入门，听说她是来借住的，就张罗着要去收拾房间。
陆瑶一手拦下，嘱咐她去睡，自己则将母亲的房间整理出来，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宋苒打招呼，“客房现在家里阿姨睡着，就委屈你睡我们房间了。”
怕她不放心，又郑重道：“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
宋苒自进门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她左右看了看，像是带着几分好奇，听到陆瑶的声音之后不觉转头，轻轻一勾唇，“可以。”
一贯高冷的模样，笑起来也是如此。
等房间收拾好了，邵允琛也洗完澡出来，站在洗手间门口擦着头发，陆瑶随手一指，问宋苒，“要不要洗澡，家里有新睡衣，我去给你拿。”
犯胃病的时候，她通常都是一层冷汗一层冷汗的出，因为忍受不了那股潮腻的气息，有时候一天要洗几次澡。
听到陆瑶这么说，她略一迟疑，还是点头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去，“好，麻烦你了。”
洗手间里热气氤氲开的时候，一直游离的思绪才渐渐回拢，她任凭热水冲刷着身体，这时候在反思，为什么偏偏不去住酒店，而要来住在这里。
她一向是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交际的人。
可是隔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好像还能听见门外的嬉戏吵闹声不断传来，整个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她明白，这是自己找上门的缘由。
“邵允琛，宝宝已经睡了……”
陆瑶脚步生风，还是不及邵允琛迅速，只得跟着进了宝宝房。
所以宋苒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经过宝宝房见到房门开着，一盏昏暗的灯光下，邵允琛和陆瑶正头挨着头，牵着一件大红色的棉袄在孩子身前比划。
她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一张脸凑到两人中间，“你们在做什么呢？”
为了避免吵醒宝宝，她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
但陆瑶还是被吓得不轻，身体一颤，差点惊叫起来。
邵允琛默不作声，将那件衣服比划在孩子身上，又掏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照片。
宋苒虽然不明白这俩人在做什么，但还是不免皱了眉头，冷冷地一声质询，“这件衣服不是我买的吧？”
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在孩子身上。
睡梦中的小安溪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蜷着的小手微微一张，哼唧了两声又重新安稳下来。她呼吸轻轻浅浅的，小脸粉粉嫩嫩，轻易就看得宋苒出了神。
在外人察觉出异样之前，她率先收敛了眸光，抬脚迈出去，又轻轻地嘱咐：“衣服不好看，重新挑一件吧。”
这话一出，邵允琛立刻就直起了身子。
三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宋苒表情冷漠，走到沙发前将进门时阿姨端给她的水喝了，又抬头看追上来的邵允琛，“你好像对我有意见？”
邵允琛双手插在家居服的口袋里，些微一垂眸，最终选择没说话。
陆瑶跟着过来，拍了拍邵允琛的背，将手机杵到他面前，已经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你看，妈也说丑。”
邵允琛沉眸，盯着信息界面上那一个简洁明了的“丑”字，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抑制不住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陆瑶笑着笑着，突然咳嗽起来，连咳了两声，原本还表情冷凝的男人瞬间就绷不住，露出关切的神色来拍着她的背，“有那么高兴？”
他顺着她的背，又折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来，递到她手里。
看人仰头将水灌了下去，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坐在沙发上的宋苒，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个冷漠的看客，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收进眼底，之后再无心看那两人继续吵闹下去，便起身朝房间走去。
沉默地走进那一方狭小而黑寂的空间里，轻轻带上了房门。
之后倚在门边，就这么静静的，站了许久。
没有人可以准确揣测，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
陆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睡在沙发上的宋苒，不觉有些吃惊。
她侧身靠在那里，身体微蜷着，眉头紧拧。
从房间里又抱了一床薄毯来给她盖上，才折去厨房去准备早餐，结果或许是因为乒乒乓乓的声音太过吵闹，猛然一回头的时候，见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觉又吓了一跳。
“昨晚睡得不好吗？”她盯着宋苒双眼下压着的淡淡乌青，忍不住关心。
“挺好的。”宋苒拿着昨晚喝过的杯子，在旁边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才又解释，“不要误会，我只是习惯睡沙发了而已。”
她说得淡然，仿佛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说道的事情。
习惯睡沙发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总之她一个人的大部分时光里，都是不挨床的。
等陆瑶做好早餐的时候，阿姨也已经照应好两个小家伙，给他们穿好衣服之后就一个个抱进了客厅。
宋苒洗漱完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上的两只“爬行动物”，怔愣了好一会儿。
安溪自从会说话了，表达欲望就一直很强烈，无论做什么事情，嘴里都是咿咿呀呀地念叨着。而安言是个暴脾气的行动派，想什么做什么，都懒得表达，但对自家妹妹那源源不断的嘀咕，却从不表达半分不满。
宋苒垂眸打量片刻，很快就总结出了两个小家伙的属性。
这时候突然一只拼图零件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她弯腰正要捡起来，就见安溪手脚并用，三两下爬过来，伸手去拿的时候抬头与宋苒对视一眼。
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两下，便咯咯笑起来。
这画面惊得宋苒心头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涌上心头。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双手冲安溪伸了出去，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逃避了大脑的理智规避，等她意识到之后要收回时，已经是来不及。
就见小家伙一下子就扑进她怀里，嘟囔着要“抱抱”。
宋苒将安溪抱起来，小心翼翼的，动作竟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笨拙，她垂眸看着，忍不住便笑了。
明媚真挚的笑容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不过一秒钟，之后抬头恰对上从房间出来的邵允琛的眼神，表情也跟着冷凝下来。
“我十点的飞机，在走之前，有些事最好单独谈一下。”说这番话的时候，手里还牢牢托着邵允琛的孩子。
之后陆瑶恰好出来，她便将孩子递还到她手里。
第471章
体面
用完早餐，宋苒回房间，换了干净衣服出来，这时候邵允琛已经在门边等着，手里拿着钥匙，“我送你。”
“不用，我叫车。”她随手从包里翻出手机来，划开了屏幕。
陆瑶刚巧从阳台收了衣服回来，便打断，“雪刚停，你这时候也不好叫车的，还是让允琛送你。”
她说着，折进卧室取了一条围巾出来，“朋友送的，还没戴过，送给你吧。胃病的毛病应该细心调养，保暖也是很重要的。”
一条湖蓝色的羊绒围巾，抓在手里软绵绵的，颇有几分份量。
宋苒本能地想要推拒，她从不戴这些过分累赘的东西。
但话还没说出口，陆瑶就摊开围巾绕到她脖子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似乎对自己的杰作还很满意，她耸耸肩，夸赞道：“很配你。”
宋苒些微怔愣，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道了一声谢。
邵允琛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也不催促，显得很有耐心。等宋苒跟上来，他才跟陆瑶打了声招呼离开。
车刚从车库开出来，平稳行驶在小区的主干道上，一夜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理，邵允琛将车开得极慢。
就快要出小区大门时，从对面迎面驶来一辆银灰色轿车，速度很快，直直地冲撞进来。邵允琛些微拧眉，转动着方向盘，却不料想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那辆车一个漂移转弯，车身一横，就挡住了整条道路。
被迫停了车，邵允琛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正要解开安全带。
刚刚这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惹得宋苒从当前思绪中缓过神来，视线些微流转，透过车窗玻璃看到横亘在眼前的车，当下便有了一种预感。
她先于邵允琛推门下去。
北风呼呼刮在脸上，像是本能地将下巴收进围巾里，整个人看起来就不再如往常那样，有一身霸道凌厉的气场。
高跟靴子踩进积雪里，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她终于走到车窗边，看清了车后座上姿态闲散安逸的男人。
狭长的眸光一紧，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与他透过车窗玻璃浅浅对视着，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一刻风吹在耳边，碎发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的脸颊，站了不久，脸却已经冻得僵硬。她第一次，通过这样的方式看自己的丈夫，却好像比往常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淡漠地一厚唇，她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尚睿率先打开车门，冰冷的语气开口，“进来。”
邵允琛这时候也正朝这边走来，在与宋苒并排的位置站定，之后勾了勾唇角，“尚总怎么来了？”
呼呼的冷气从车门灌进来，同车里的暖流对冲，尚睿顺势将视线从宋苒身上挪开，看向了邵允琛。
他迈开长腿下车，倚在车门边站定。
清晰的站位中，战场似乎被分割得很明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显得微妙又滑稽。
尚睿不动声色，走到了距离宋苒更近的位置，一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我来接自己的夫人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动作显得十分自然与亲昵，如果不是知情人，倒真不会察觉其中有什么问题。
而宋苒脸上的表情微不可闻地僵了僵，在气氛继续僵持之前冲邵允琛些微示意，“你就先回吧，昨天算是打扰了，替我向陆瑶道谢，”
她表情寡淡，声音也轻，和着这呼啸的风声，显得更加冰冷。
她是宋苒，就算这里子早已腐败恶臭，并被人所看穿，她还是要保持从容，维持那一层光鲜亮丽的面子。
“嗯。”
邵允琛没有犹豫，些微一点头，应承得很快。
临走之前看了尚睿一眼，其中情绪难以言明。上车之后，他调转车头，朝地下车库的入口去。
待那抹车影转过弯之后消失在视线中，男人僵硬的手臂无声垂落，顺势侧身打开车门率先钻了进去，才道：“上车吧。”
原本对峙邵允琛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被收敛，转而换成了一张阴郁沉闷的脸。
感觉到身边女人靠近的气息，又听车门“砰”的被关上，他轻蔑地一勾唇，“宋家大小姐不是有洁癖，别人家里的床你也睡得惯吗？”
话里意有所指，宋苒却懒得搭理，靠在车窗边和他保持着尽量远的距离，不轻不重地回应：“挺习惯的。”